林杭景走到大厅里,看着丫鬟们已经将大厅打扫擦洗的一层不染,七姨背对着她,拍拍手,声音极是干净爽利的,“都过来给我瞧瞧。”丫鬟们全都过来站成一排,将手里擦拭家具的绸绢翻过来,七姨一个个看了,见绸绢里里外外都是雪白干净的,显见是将大厅擦得半丝灰都没有了,微笑间只见得满眼的喜气,“下去吧,小镯,告诉萧安一声,明儿咱们家老三……哎呀,看看我这嘴,现在应该叫少帅了,明儿少帅这就凯旋了,大小姐,二小姐并两位姑爷也到了,满府上下都给精神点,只要出一点差错,我管揭了他的皮。”
大丫头小镯答应着,带着几名丫鬟走出大厅去,七姨回头看到林杭景,回手拿着丝绸绣花手绢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替杭景拢了拢微乱的鬓角,抿唇一笑,“明儿你三哥就回来了,你看看我这里里外外收拾得怎么样?”
林杭景说,“七姨管事儿,哪还有不好的。”
“就知道你会说好话儿。”七姨在林杭景的小脸上轻轻地一掐,“谁不知道这府里,一大家子都听大帅的,大帅都听林姑娘的,你给我品评几句,回头大帅说不好了,我只要说,林姑娘点了头的,管就没事儿了。”
林杭景道:“七姨又笑话我。”
七姨笑着,一眼溜到杭景手里拿着的蝴蝶风筝,这风筝扎得好看极了,栩栩如生,振翅翩迁,她便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瞅了瞅,笑,“这是哪家风筝行扎的风筝,这样好看,回头叫人多买几个回来。”
林杭景只怕七姨眼尖,看到骨架上写着的那三个字,慌忙笑着,将风筝翻过来,“七姨要是喜欢,下次我多买几个回来,我……我先回房了。”她拿着风筝,也不敢回头看七姨含笑的样子,只是绕过大厅朝着后院去,后院花厅里倒是安安静静的,她站定了,将手里的风筝又拿到手里细细地瞅了一番,心里涌着一种莫名的欢快,正瞅着,忽传来一声娇笑,“这回可是让我抓着了。”就听得一阵皮鞋踢踏之声,萧书仪已经扑上来,从林杭景的手里夺过那蝴蝶风筝,笑声不绝,“这半天都没回来,想来又是给你的子正好哥哥描风筝去了。”
林杭景脸立时就红了,眼看着书仪拿着风筝晃晃悠悠的样子,生怕把那风筝折损了一点,抢又抢不过萧书仪,急切地说道:“四姐,我的风筝……”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里金贵这风筝,我还不稀罕呢,还你。”萧书仪笑着,看林杭景急了,将风筝还回到她手里,“今儿老师都教了什么课业,快告诉我,不然明儿上课,我一准挨训。”林杭景这才笑着要跟萧书仪回书房去,刘嬷嬷已经提着两个大红提盒走过来,说是大帅给两位姑娘加的菜,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四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正什么哥哥,可是说得我们林姑娘?”
刘嬷嬷是杭景打南面带来的乳娘,平日里管杭景管的极严,这会林杭景脸更红了,萧书仪吐吐舌头,笑得更加畅怀,“嬷嬷听错了,我说得是啊……”她拿眼睛望林杭景的脸上一溜,调皮极了,说,“做人要正气,尤其是要和风筝行的小学徒一样正气。”
刘嬷嬷还未听懂,林杭景已经急了,甩开萧书仪的手,作势就要拧她的嘴,“你再说……看我拧你的嘴……”萧书仪咯咯地笑着,一路奔逃,“我说错了,说错了,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刘嬷嬷看着两个小姐追打着跑开,兀自提着红提盒子朝里面走,边走边摇摇头,念念叨叨,“这做人就该正气,四姑娘说得一点都没错……”
冰丝红伞,人面桃花
虎阳关一战,正是萧北辰初战告捷,建功扬名九州之役,颖军威风八面,反客为主,占到了南面中央政府的上风,萧大帅之名威震海内,萧家少帅更是少年俊杰,英姿勃发,一时之间,萧家之势,如油烹鼎沸,萧氏官邸,门庭若市,南来北往,皆是巴结奉承之人,光是小汽车整整排了大半个街面,自此北新城内便多了一句话,人所共知,“何处觅佳婿,萧家有三郎”。
萧北辰离家整整四年多,这还是头一次回来,整个官邸早就是一派喜气洋洋,七姨带着一大家子在大厅里等着,忽听到门外传来守在厅口的哨兵传来一声气势豪壮的“敬礼!”,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萧北辰带着几名军官走了进来。
眼见着萧北辰走进来,七姨觉得眼前一亮,走进来的萧北辰一身立领戎装,钢盔下那一张面孔英气逼人,手上带着雪白的手套,纤尘不染,靴子上的马刺锃亮,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也不过如此。
七姨一见萧北辰,眼角顿时濡湿,转念一想,这样的日子又怎么能流泪,慌忙拿帕子擦擦眼睛,迎上来喜气洋洋地说道:“这离乡背井的,可是回来了,老三,怎么见你七姨还挺得板板的,这是你家,不是虎阳关。”
萧北辰一笑,“没见父亲之前,不敢松劲。”
“就知道是因为这个。”七姨只朝楼上使了个眼色,“大帅正在楼上等着你呢,从早上起来就莫名其妙地发火,都是你回来给闹的。”
“怎么我刚回来还没说话呢,父亲就火了。”
“想是觉得丢了面子,”七姨带着萧北辰上楼,心知肚明地笑,“虎阳关他打了快四年没打下来,你打了半年就给攻克了,他这张老脸啊,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搁了,早上就跟着外面的盆栽出气,要不是杭景拦着,恐怕就要把那几盆兰花给砸了。”
萧北辰只觉得心头一窒,道,“七姨,杭景……”
七姨说,“老三,七姨知道你惦记着什么呢,放心,七姨四年前跟你说过什么,心里头上记得清清楚楚的。”她说着,已经到了书房的门前,伸手敲敲那门,扬声说道:“大帅,老三回来了。”书房里的萧大帅应了一声,七姨推开门就带着萧北辰走进去,才一进去就看见萧大帅半躺在书阁子前的藤榻上,手里捏着个招财貔貅翡翠烟斗,一口口地吸着,看着萧北辰,哼了一声。
“我当是什么呢,这几天七夫人都快把这官邸收拾得倒过来了,直闹得全家上下不得安宁,原来是萧北辰阁下到了啊。”
萧北辰踏步上前,便直挺挺地跪到了地上去,说,“父亲。”
萧大帅也不说话,只是半眯着眼睛吸着烟斗,七姨拿着帕子走上去,替萧大帅扇了扇面前的烟雾,抿着唇笑,“怪不得外面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今儿我算是见识到了,平日里口里心里惦记着,好容易看着老三回来了,还立了大功,反倒拿上把了,得了,大帅不稀罕老三,也别非搁眼前瞅着心烦了,老三快跟我走,跟七姨下楼说个体己话儿去。”七姨直把话说得乐乐呵呵,躺在藤榻上的大帅睁开眼睛,把烟斗在一旁的小桌角上磕了磕,道:“从俄国买来那批军火,什么时候到?”
这话是问萧北辰,语气缓和了不少,萧北辰答道:“明天就到,我派许子俊经手这事,这批军火足够武装三个旅的,可以给南大营再多扩充一万五的兵力,守住一个虎阳关,绝对不成问题。”
萧大帅淡淡地应了一声,又说,“你起来吧。”
萧北辰便从地上站起来,一旁的七姨看着气氛,只笑得八面玲珑,说,“大帅,我看北辰这么出息,突然想到一句话,今儿非说出来不可。”
“什么话?”
“那古人的话怎么说来着,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咱们家老三这也算是金榜题名了,这洞房花烛夜,大帅是不是得给想着点,难道大帅你就不急着抱个孙子儿?”
萧大帅怔了片刻,看着七姨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倒似被说动了心,道:“你这是心里早就有数了?”
“你看咱们府的林姑娘和老三,算不算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大帅把眼一瞪,道:“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可别辱没了杭景。”
“当老子的哪有这么折损自己儿子的。”七姨看那样子反倒是动了气,“我看,这普天下就找不出第二个比老三有能耐的人了,我做主了,赶明我就跟林姑娘提上一提,索性就来个亲上加亲,把咱们杭景嫁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萧大帅看七姨说得笃定,回头看看站在那里笔挺如剑的萧北辰,想来七姨说得很是有几分道理,沉吟了片刻,道:“杭景要能长留咱们家里,也是好事儿,我就一条,总得让人家心甘情愿点头,她要是对老三没意思,那就是没缘分,我只把她当自己亲姑娘养,不管她喜欢谁,就算是个贩夫走卒,只要她点头,我都愿意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大不了到时候多陪送点也就是了。”
院子里有几个枣树。
满院子都摆着风筝,大门敞着,院门处插着五彩的纸风车,随着风呼呼地转着,院子当中摆放着一张大桌子,那桌子的桌角有些破烂,桌子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写颜料,毛笔之类的东西,林杭景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长发束在脑后,一把乌黑的青丝垂泻下来,丝丝缕缕,披肩而落,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绮云衣裙,素雅清新,她正专注地描那风筝,忽听得阁楼上传来脚步声,牧子正歪带着帽子,拿着个大鹞子风筝从楼上奔下来,对着林杭景扬了扬,满脸开怀笑意。
“你看,我又扎好了一个。”
他一瞥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风筝都上好了色,黑曜石般清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极了,“你这么快就全画好了?”
林杭景拿着毛笔,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扎了这么多,等你师傅师娘回来,定会好好奖赏你。”
牧子正只看着满院子的漂亮风筝,愣了片刻,回过头来望着林杭景,眨眨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要是扎风筝,一定会发大财的。”
林杭景一怔,“发财有什么好?”
“发财还不好?好处多着呢。”牧子正拎着风筝坐到林杭景的对面,帽子下的那一双眼睛里全都是振奋,“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用受人欺负,而且也不用这么累,天天都忙忙乎乎。”
林杭景微微垂眸,唇角露出一丝微微的苦笑,“即便有万贯家财也不过是招祸用的,总有人觊觎着,一夜之间就可能破败了,如果是骨肉分离,那更是不得安宁。”
牧子正诧异,“那你觉得怎样才好?”
林杭景微微一笑,百合般安静纯白,“自然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也不用多好,只要一间小房子就行,每天青菜豆腐,三餐一宿,安安稳稳,平平凡凡地过日子。”
“那还不苦了你?”
“我不怕吃苦。”
牧子正看了林杭景片刻,他沉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那我不发财了,我就扎风筝,扎一辈子风筝,青菜豆腐,我也爱吃。”
他这言下之意已很清楚明白,林杭景的面孔陡然浮起一层浅浅的红晕,她微垂着头,手握着那毛笔,饱蘸了颜料,却再也描不下去了,牧子正只是看着她,眼睛乌黑明亮,林杭景一阵心慌意乱,扔下那毛笔,低声说道:
“我回去了。”
牧子正忙跟着她,看着她慌慌张张地往外走,眼见着就被那门槛绊了一下,人朝外倾去,他顾不得,急忙地伸出手臂去,竟一下子抱了个满怀,顿时间,满怀温软,香气袭人,这风筝行的小学徒登时呆在那里,林杭景也羞得满脸通红,从他的怀里挣出来,头也不敢抬,朝着小巷的尽头快步走去。
牧子正傻了一般呆愣在那里,怀里清香犹在,手臂还是原来的姿势,僵硬极了,只是她跌入他怀里的那种感觉还清清晰晰地残存着,他跟失了魂一样呆立着,等到豆大的雨点浇到了他的脸上,他才如梦初醒,抬头望天,却不知何时积了满天的乌云,夏季的暴雨来得也极,转眼间,豆大的雨滴就浇了下来。
牧子正站在雨中,陡然想起林杭景这会儿只怕是双手空空地走在雨中,他心中一阵揪紧,什么也顾不得了,就往大雨里飞奔,眼看着巷子口有一个卖伞的,冲上去抓起一把红纸伞,将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也不管多少,都扔给了那个卖伞的,抓着红纸伞就朝林杭景离开的方向追去。
暴雨又急又冷,街上立刻就积了水,行人小贩都忙忙地找地方避雨,林杭景站在一家屋檐上,看着大雨噼里啪啦地落下,她也没淋着什么雨,却看到雨雾中牧子正一路飞奔,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她只叫了一声,“牧子正。”那牧子正居然听到了,回头就看到站在屋檐上的她,便奔了过来。
林杭景看着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连嘴唇都被大雨浇得发白,说,“你出来做什么?”
牧子正把红纸伞往林杭景面前一送,拿着红纸伞的手臂上全都是雨水,他还在笑着,倒好像这大雨没浇在他身上一样,“给你送伞。”
林杭景望着他拿到手上的伞,怔道:“你手里这不是有伞吗?怎么不打?淋成这样。”
牧子正也是一愣,望着手里的纸伞,不好意思地摸摸直往下滴水的头发,只是一笑,“我给忘了。”
林杭景只觉得心中一动,胸口似有暖流涌过,眼前的牧子正真真成了个雨人,全身上下都往下流着雨水,她伸手接过那把红纸伞,握在手里,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面颊绯红,心跳得飞快,屋檐外的雨声渐小,这暴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转眼就成了毛毛细雨,林杭景打开红纸伞,小声道:“谢谢你了。”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林杭景慌忙摇头,不敢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顿了片刻,却还是低着头轻声说道:
“等下次我还伞给你,还给你描风筝。”
牧子正正要说话,转眼就看林杭景打着红纸伞走入那毛毛细雨中,他只看着她走,林杭景撑着红纸伞头也不敢回,朝前走着,只觉得他的目光就在自己身后,一直跟着自己,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不是慌乱,却是安心。
这毛毛细雨就是不停,林杭景也不叫车,一路打着红纸伞回到官邸,径往七姨的小楼这边来,脚踩着碎石小路,绕过繁花似锦的花障,直到花厅,略微抬头看着那紫藤花从高高的架子上串串垂落,随着细雨微风一阵阵柔柔摆动,她只是望着,脑海里却出现牧子正拿着伞在雨中奔跑的模样,心中温暖,唇角缓缓漾起一抹浅浅微笑,忽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轻声喊她。
“杭景……”
她嘴角带着浅笑,撑着红纸伞便轻轻地转过头去。
站在花厅回廊里的,正是来此看景的七姨,萧北辰并萧家的几位小姐姑爷,还有就是团团围簇的下人。
这也是萧北辰四年后第一次见到林杭景。
眼见那站在紫藤花架的林杭景撑着红纸伞转过头来,一身清茶色衣裙,明眸轻透,冰肌雪肤,乌发如丝,娉娉婷婷,那层层雨雾,如轻烟般笼着她,更兼得唇角那一抹浅浅笑意,清秀温雅,婉约如诗,婀娜如画。
萧北辰只觉得一阵心如擂鼓,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被她那一笑间摄去了,直看得人柔肠百转,身旁的七姨抿着唇一笑,接着连连赞道,“真真不是我夸口,咱们大帅府这林妹妹,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那都跟一幅画儿似的。”
林杭景看到七姨叫她,赶忙走了过去,走到回廊底下,收了红纸伞转向七姨,唇角噙着笑,“七姨叫我?”
七姨拿着帕子擦了擦杭景脸上的水珠,笑着说,“谁叫你来?你快撑了伞到那紫藤花架子下站着去,这么漂亮的画,我还没瞧够呢。”
林杭景不好意思地笑,回头瞅见萧府的大小姐萧书晴,二小姐萧书玉都站在那里,说,“大姐,二姐。”书晴和书玉都笑着点头,七姨拉了杭景过来,插上话来,“看杭景这眼神,这么大的人物就站在这儿,你偏偏看不见,可真是要急死咱们了。”
林杭景被七姨那么一拉,才转过头来,与萧北辰投过来的目光直直地撞了个正着,见到四年后的萧北辰,一抬头看他俊挺如昔,目光炯深,她却莫名地心中一紧,好似突然被千层网罩住了,密密麻麻地让她喘不过气来,直到七姨半带促狭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她才回过神来,礼貌地叫了一声,“三哥。”
萧北辰只是点点头,深邃的眼瞳里却有着笑意,一旁的七姨目光只在两人之间转着,看差不多了,笑着拉了杭景的手,对一旁的大丫头小镯说道:“这天也不早了,叫萧安摆饭,大帅早就筎了素,又赶上今日戒斋,就我七姨陪着好容易赶回来给北辰接风的两位小姐并姑爷吃几杯,书仪,你个愣丫头,快别带着老五老六折腾那池里的鱼了,仔细掉到水里去摔了我的儿。”
所谓伊人,思之念之
晚饭也是在七姨的所住小楼的餐厅里吃的,餐厅的墙上镶着纯英国式的乌木格子,百褶绸罩落地灯,正当中摆放着的红木大餐桌,雕有洋式云头的整套十二只椅子,小丫环早就点燃了古铜烛台上的一整排蜡烛,端到餐桌上去,倒不是为了照明,纯是为了好看,萧府管家萧安带着下人鱼贯而入,开始摆桌。
七姨泯唇笑着,只拉着杭景的手,说,“你们都先别坐,看我来排位置,大小姐,大姑爷在右首第一二个位置,二小姐和二姑爷接下来,四姑娘书仪你带着老五老六玩了半日了,这会儿他们也只认得你,索性你们三个坐一起,疯个够,左右大帅今儿不在,我就讨个巧,坐个首位,北辰和杭景就在我身边坐下。”
大家笑着,按照七姨说得坐下来,杭景坐在七姨身边,她旁边就是萧北辰,她只是不说话,心里莫名地发窘,忽看到一旁的小丫环将她拿回来的红纸伞放在了壁炉一旁的架子上,她一见那一抹红色,心下一安,脑海里牧子正的样子便清晰起来,下人盛了饭来,她端在手里,脑海里就全是牧子正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了。
这时,桌上又摆上了一道清蒸鳇鱼,用大银盘盛着,香气扑鼻,不过一看就知道不是整只,书仪因问道:“怎不做整只?”七姨便笑,说,“你这愣丫头,都不知道这鱼有多大,光那个鱼头就够这半个餐桌了,大帅吃素,这是北辰孝敬我的,鱼太大没法子空运,把鱼放在水箱里,找专人看着,一路换着水,用专列运过来,就为了吃这个鲜劲,整只?你若吃得了我就服你。”
七姨正说着,北望和北意便嚷着要吃鱼,一旁的丫环忙拿了盘子上来,用象牙箸挟了几块鱼肉,细细地挑去刺儿,放在五少爷和六少爷面前,七姨目光在餐桌上这么一溜,笑嘻嘻地说道:
“今儿可是齐全了,不过等明日,可就没这么热闹了。”
萧书仪便问,“明日怎样?”
“明日你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都家去了,你侬我侬地吃自己的体己饭,哪还能这么一大家子守在一块儿,再过几日……”七姨卖了个关子,顿上一顿,只管笑着瞅坐在身边的杭景和北辰,“等老三和林姑娘一娶一嫁,也就双双下了桌吃自己的饭去,你七姨我这张桌子上就更冷清了。”
那话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说得除了老五,老六,其余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萧书仪倒是笑得有些勉强,萧北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的林杭景,却看到她端着米碗,唇角也是柔柔的笑意,却只是拿着象牙箸干吃那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地吃,眼睛竟是放空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一愣,七姨已经对着杭景笑道:“林姑娘,这是多少个数啊?你倒是数清了没有?”
林杭景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一桌子的人都在看自己,慌忙放下那碗米饭,七姨促狭地笑着,瞅着林杭景干吃的那碗米饭,“林姑娘这是吃饭呢,还是数米呢?神游太虚了,你这会儿可是参悟了?”
林杭景只羞得面颊酡红,“我刚才……在想旁的事情……所以……没听见七姨说的话……”
七姨怔了下,整张餐桌都安静下来,萧书仪扑哧一笑,林杭景已经不太好意思地站起来,说,“我吃好了。”一旁的丫环忙取了茶来给她漱了口,她便转身朝着餐厅外面,走了几步,转眼看到放在壁炉架子上的红纸伞,犹豫了下,回转过身来,将那红纸伞爱惜地拿在手里,转身轻快地走了出去。
七姨看着林杭景走出去,反而笑起来,对着桌面上剩下的人道:“你们看看,这林姑娘早晚都是咱们家的媳妇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几位小姐姑爷便陪着笑起来,唯有萧书仪不说话,萧北辰依旧坐着,吃着面前的一道菜,那张英挺的面孔只是浮上一层淡淡的笑,反而没了话。
这夏日傍晚,难得夜风清凉,诺大的花园里,电灯都打开了,几只萤火虫围着那雪亮的电灯飞舞着,梧桐树下,摆放着一套乳白色镂空花桌椅,林杭景坐在椅子上,微微地笑着,望着手里五彩斑斓的大蝴蝶风筝,面颊旁飞上一抹红云,竟是出了神。
“你再看,它就飞了。”
当萧北辰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林杭景心底一惊,眼见萧北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跟前,她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声叫道:“三哥。”
萧北辰略点点头,看她站起来便是要走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拿着的一样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说:“我想妹妹从小在富贵家里长大,自然是什么都见过了,这次从俄国回来也没买什么贵重东西,只给你带了个小玩意。”
林杭景将风筝紧紧地攥到手心里,她只想从他的面前快快离开,开口就要说“我不要”,可一眼扫到那摆放在桌面上的小玩意,居然是一个精雕细刻,色彩鲜亮的木娃娃,她怔了下,萧北辰注意到她的目光,便将那木娃娃拿起来,从中间拆开来,里面又是一个娃娃,再拆开,又是一个,竟是一个木娃娃套着一个木娃娃,林杭景只看着他手,竟跟变魔术似的,眨眼就在桌子上摆放了十二个一个比一个小的木娃娃,最小的不过拇指大,实在是趣致可人,萧北辰见她的眼底微微发亮,果然是喜欢得不得了,却又犹豫着不敢伸手来拿,他心中得意,微露笑容。
“一大家子都有礼物,没有一人落下,这是给你的。”
这样一说,算是解除了林杭景的防备,她望着那一排胖嘟嘟的木娃娃,终于还是孩子心性未去,伸出手来拿了一个在手里,细细地看着,不知不觉间竟然坐了下来,将风筝放在膝盖上,只将那十二个木娃娃再重新一个接着一个套起来,萧北辰在一旁说:“这是俄国套娃,你这个是十二套的,这套娃,在俄国,还有个传奇。”
林杭景已经被这胖嘟嘟的套娃吸引住,抬起头来,说:“还有什么传奇?”
萧北辰笑一笑,说,“说是俄罗斯民族有两家表亲相邻,表兄妹童年相伴长大,表兄长大后远走它乡,由于思念家乡的表妹,就每年都做这木娃娃,一年比一年做的大,只等到将来送给表妹,以表达思念之情。”
林杭景只专心地看着那色彩鲜亮的娃娃,却未察觉到萧北辰话中之意,萧北辰也终于得偿所愿,逐步地让她消除了对自己的戒惧,心中已是大感满足,他停了一停,很是若无其事地问道:“我听说你的小名是九儿?你父母不就你一个女儿?怎么起了这么个小名?”
他问得很家常,毫无轻慢之意,林杭景见他确是与四年前完全不同了,只当是他转了性情,于是安安静静地说:“我父亲说,九九归一,九是造化之数,因我母亲生我时早产,父亲看我先天不足,恐怕养不活,就给我起了这个乳名,就叫九儿。”
“怪不得。”
他只是一笑,面庞清俊磊落,林杭景拿着那套娃和大蝴蝶风筝,那合起来的套娃极大,她满把抓着,十指纤纤,望着萧北辰,笑容也是极安静清澈的,“这会儿嬷嬷该找我了,我要走了,谢谢三哥。”萧北辰淡笑着点点头,林杭景便转身沿着草坪间小小的路径走回去,萧北辰转眼就看到副官郭绍伦走过来,说:“少帅,许子俊运送的那批军火今晚就要到临河码头,莫团长问少帅是否现在就过去亲自验收?”
“现在就去。”萧北辰从郭绍伦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帽盔,径出花园二门,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郭绍伦一眼,半晌,说,“北新城内可有什么地方?又卖红纸伞又卖风筝……”
郭绍伦倒是一怔,“这种地方倒是很多,少帅是想……”
他问了半句,萧北辰却已转过头去,走了出去,郭绍伦只看着他越走越远,萧北辰向来心思缜密,郭绍伦想了片刻,却是参不透他的话中之意,终是摇摇头,一路跟了上去。
深夜的时候,又开始下起了细细的雨。
临江码头,颖军重兵驻防,岗哨关卡层层设立,深夜里,临江的水深幽幽的,已经升为团长的莫伟毅领了一个警卫连的人站在全副武装的萧北辰身边,副官郭绍伦见雨势越来越大,便拿着伞来给萧北辰撑,萧北辰见岸上所有颖军都毫无遮蔽地站在雨中,也不说话,只是扬扬手里的马鞭,让郭绍伦把伞撤下。
眼见着两艘货轮从远处开来,冲破河上雨雾,货轮上有颖军持枪站哨,站成笔直的一线,货轮灯光照过来,映的码头雪亮,不久后货轮靠岸,放下栈板,最先走下船来的竟是此次负责押送均获得许子俊手下的一个副团长,慌慌张张地走向萧北辰,立正敬礼,还没开口,萧北辰脸色已经很不好了:“许子俊呢?”
那副团长脸现忐忑,“报告,许团长昨儿晚上喝了几杯,此刻……还在舱里。”他才说到这,萧北辰的脸已经完全阴下来,冷声道:“揪出来!”莫伟毅当下领着警卫连就冲到了货轮上,就听一阵踢踏踹打之声,不知道都砸了些什么,间杂着许子俊稀里糊涂的哀号声,“莫伟毅,你他妈的不认人,老子的裤子!!”莫伟毅再带着警卫连的人冲下来的时候,中间就夹了个浑身上下只穿一条裤子的许子俊。
许子俊瞅见站在明地里的萧北辰,嘿嘿一笑,“萧三哥……”那一声刚落,萧北辰已经转过身去,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声冷喝就打断了他,“毙了!”那两个字砸下来,雷厉风行,莫伟毅也不敢笑,拖过许子俊,拔出手枪就往他脑袋上顶,许子俊先是张大嘴巴发怔,感觉到黑洞洞的枪口顶到脑袋上了,反倒不怕死的吆喝,“莫伟毅,你眼睛长屁股上了,就这么个破枪也敢枪毙你许爷,老子就是死也要好枪!”他大喊大叫,就是不老实,眼见着萧北辰硬挺挺的就是不转过身来,莫伟毅暗中踢了他一脚,“你个傻愣二五眼,要死了还挑枪,老子我这手枪还不配毙你了?!”
许子俊梗着脖子,“不配!”
这话音一落,前面的萧北辰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抓过一把手提式冲锋枪,拉开枪栓对着许子俊脚底嗖嗖的就是一阵扫射,许子俊“哎呦”一声,一看萧北辰动了真气,只吓得掉头就跑,地面上被子弹打得一溜烟尘,许子俊狼狈地跑到码头,一头扎到水里去,他水性极好,这会子扎到水里看不见,若再一阵乱射,十个许子俊也死了,萧北辰便不打了,把冲锋枪扔给那侍卫,冷然大声道,“许子俊,明儿你就去北大营当三个月的兵,什么时候把自己磨练规整了,什么时候再回来见我!”
莫伟毅看许子俊只管躲在水里不敢露头,摇着头笑,萧北辰的命令传下来,“验收!”莫伟毅不敢耽误,赶紧带着人走向了那两货轮的军火,许子俊早潜的老远,从水面探出个头来,抹抹脸上的水,心有余悸地喘气。
这一场军火验收一直持续到凌晨,毛毛细雨才住,天边出现淡淡的蟹壳青色,萧北辰坐着车回北大营巡查军防,副官郭绍伦坐在副驾驶座,转头看萧北辰靠在后座椅背上,头微微垂着,半眯半睡,他也不敢惊动,只是朝着车外望着,车已经开进北新城,绕了几条街道,忽看到一风筝行刚刚打开门面,放眼望去就是满眼五颜六色的风筝,挂在风筝行的铺面上,随着风晃动。
郭绍伦还只是看着,忽听到车后座传来淡淡的声音,“停车。”
风筝行杜老板才刚刚打开了店面,就听一声门响,转眼一看就是一戎装军人走进来,忙满脸堆笑的迎上去,道:“官爷……”郭绍伦却只是看了杜老板一眼,转过身去打了个立正,萧北辰便走了进来,店里的温度猛然降了几分。
北新城内,谁不知道颖军少帅萧北辰,那杜老板舌头打了个结,连讨好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只管佝偻着腰,瑟瑟地退到一旁,等着萧北辰问话,萧北辰却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那挂了一屋子的风筝,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挂在最外面的几个色彩亮丽,栩栩如生的大风筝上,他望了片刻,拿了马鞭在风筝上点了点,道:“这是谁做的?”
那杜老板觉得自己的腿肚子转筋,半晌,才结结巴巴的答道:“是我……我底下人做的,少帅要是喜欢,只管拿去。”
萧北辰怎么可能会来要几个风筝,他的马鞭还在停留在风筝上,望了几眼,倒是一脸淡漠,“描得不错。”说完这句,就转身走到外面去,郭绍伦忙跟上,杜老板听到外面的军用汽车响起,知道他们已经走了,才想起擦擦脸上的冷汗,门又忽拉一声响,杜老板心惊肉跳地转头,却看到是学徒牧子正拎着几个风筝走进来,歪戴个鸭嘴帽子,帽子下的一张面孔眉清目秀的,乌瞳分明,他一看见杜老板,就扯开嘴笑着。
“师傅,这是我昨儿扎的,这回可够数了。”
杜老板一看是牧子正,松口气,说“你小子这一大早又跑到什么地方惹祸去了?还不快点进去帮你师娘弄饭。”
“哎。”牧子正老老实实地答应一声,眼瞳亮极了,他将风筝放在桌上,转身就朝着后院跑去,杜老板伸手将那大风筝举起来看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小子,最近这风筝确实描得不错。”
美人如雪,爱意怜怜
落地灯全都打开了。
金碧辉煌的西式大厅里灯光很足,林杭景只在一旁的书案上拿着毛笔认认真真地给七姨抄着《金刚经》,听得另一张桌子上麻将哗啦啦的响着,白玉般的麻将被几位官太太的手揉搓着,很快就码起来,牌声噼啪中,对面的郑太太打出一张牌,七姨忽然一笑,吃进那张牌,满面春风地说道:“我这可不是和了。”
她将牌一亮,果然是郑太太打出来的那一张牌让她听了和,一旁的许太太却将郑太太的牌一翻,笑道:“郑太太,你怎么拆了对子给七夫人牌呢?莫不是故意放冲吧?”郑太太却不慌不忙地将牌糊弄开,笑着,“我本来想做清一色的,可巧,让七夫人捡了便宜去。”七姨只是笑着,转眼又是一圈,郑太太打出一张牌,却似乎很若无其事地说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你们家老三?”
七姨仔细地瞧着牌,道:“他是军务繁忙,大帅时时刻刻地盯着,老三可不敢有一点懈怠。”
郑太太说,“你们家老三可真是忙人,连轴转似的,就连我们家奉棋都是看在眼里的,时刻惦记着她这个三哥呢。”
郑太太这话一出口,坐在两侧的许太太和莫太太相视一笑,对于郑太太的话中之意,心中早是雪亮的,七姨却浑然不解,只是打牌,笑着,“要不都说你们家奉棋姑娘会关心人呢,赶明儿带着她一块过来玩玩,想来她还是我们府里四姑娘和林妹妹的同学,年轻人在一起凑凑,总是比我们几个人打牌热闹,杭景,别离那么近,仔细伤了眼睛。”
在一旁罩着粉色绸罩的台灯下抄经的林杭景闻听七姨的声音,拿着毛笔抬起头,双眸清亮,柔和地答应着,“嗯,这就快抄完了。”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竟是萧北辰回来了,郑太太转头看着走进来的萧北辰,笑得格外亲切,“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萧北辰将军帽交给侍从,那目光在大厅里略微一扫,笑着说道:“瞧郑姨这话的意思是说着我了?”
郑太太刚想接过这话头去,七姨却是一笑,道:“老三,快过来看看我这牌如何?”萧北辰却不过去,只是一笑,“也不用看牌,七姨输了多少,只去找郭绍伦要就是了,我全给七姨补上。”说完,只朝着坐在台灯下的林杭景走去,见她低着头抄的极是认真,一色的娟秀小楷书,道:“你这是抄什么呢?”
林杭景才抬头,望见萧北辰,只微微一笑,面颊笑出两个浅浅的笑涡,“七姨说过两日要去庙里拜佛,让我帮忙抄个经文。”
萧北辰笑着,说,“七姨就爱叫你做这些事,整日里抄经,这到底是你拜佛呢,还是她拜佛?”
“呦——”七姨搓着麻将,一笑,倒把声音拖得老长,“老三这是心疼了?倒埋怨起我了,好歹我还是你七姨,白看你长了这么大,哪有心疼了你妹妹,却忘了七姨的。”
“我可没这么说,七姨多想了。”
“我知道,你们这些读过书的,说出来的话都拐着弯呢,说七姨有一套,说林妹妹也有一套,什么冰清玉洁,蕙质兰心,娉娉婷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萧北辰淡笑,只站在灯下看林杭景写出的那一笔娟秀字迹,七姨的一句句调侃传来,只是把林杭景尴尬的满面羞红,只在灯下低着头,也不敢说一个字,生怕被七姨快嘴再接了话头去,又发作不了,实在听不得,只能偷偷地扯了扯萧北辰的袖子,低声说道:“你快别说了,说不过七姨的。”
萧北辰见她白净的小手扯着自己的衣袖,纤细的指尖雪做的一般,盈盈润润,心便如被蜜浸了似的,只觉得畅快,笑道,“好,咱们不说了。”
七姨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情形,笑得更加喜气,忽听到对面郑太太一推牌,道:“和了。”七姨回头,见郑太太正忙着收钱,忙笑说,“郑太太不做清一色了?”郑太太笑得倒比七姨开心,“做什么清一色,原是我打错了主意,这会子不赶快把刚才输的钱捞回来,那可真是赔大发了。”
牌桌上照旧是白玉般的麻将稀里哗啦的声音,林杭景还低着头抄经,萧北辰便坐在沙发上喝茶,忽听得外面踢踢踏踏之声,四姑娘萧书仪兴冲冲地跑进来,身后跟着老五北望,老六北意这两个“哼哈二将”,她手里拿着一个册子,直奔杭景,道:“杭景,我建了社了,我是社长,咱们班的女同学都入了社,你也得入社,快把名字写上去。”
林杭景看着那本子上写的密密麻麻的都是班上女学生的名字,不由好奇,问,“这几日就见你一个劲地忙乎,到底是建了个什么社?难不成是诗社?”
“我建什么诗社,拘束死了,多没意思。”萧书仪满口傲意,“我建得这个社,是专为了咱们女孩子效力的,社魂就是自尊,自爱,自强,我昨儿晚上想来想去,好容易想出个好名字,就叫——女大丈夫社!”
这萧书仪话音刚落,坐在沙发上的萧北辰一口茶就喷了出来,笑声不绝,萧书仪把眼一瞪,便要发作,谁料一眼就瞅见身边的杭景低着头也是憋着笑的,萧书仪大为光火,一扭身坐在沙发上便怒道:
“七姨,你看三哥和杭景,都欺负我呢。”
七姨早听到这边动静,她打出一张牌去,也是笑,道:“他们两个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这还没怎么呢,就一个鼻孔出气了,敢招惹我们家大丈夫,老五,老六,磨蹭什么,还不快帮你们四姐一个鼻孔出气去。”
萧北望,萧北意这一对双胞胎兄弟现年十二岁,正是无拘无束,直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年纪,这会儿得了令,更是了不得,却不敢往萧北辰身上闹去,全都奔了林杭景,扭股糖似的缠着林杭景,又叫又闹,林杭景撑住笑,劝着萧书仪道:“书仪,你这建社的想法是不错的,但你要不改个社名,就是打死了我,我也不入。”
萧北辰接口道:“萧书仪你也不怕丢人,出口就是女大丈夫社,这么个名,亏你还想了一个晚上,要是父亲知道了,定是哭笑不得。”
“父亲这会儿正在美国休养呢,我才不怕,”萧书仪顶嘴,“那你说要从社名上就现出自尊,自爱,自强三重意思来,哪还有第二个名比这个好?”
“现成的典故不就有吗?”林杭景握着毛笔,笑道:“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戏文里唱得就是谁说女子不如男,你也别叫什么女大……”她忍着笑,着实说不出萧书仪起出的那个名字,“你不如就叫个木兰社,还好听些。”
这话说得萧书仪喜笑颜开,满口赞着,“对,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就叫木兰社,三哥,”她转向萧北辰,嘻嘻哈哈,“明儿晚上借你在南面花汀州的别墅给我用,不给也得给,我要做东道,请我们木兰社的女学生们吃饭,庆木兰社成立,杭景,你还得跟我去,这社名是你想的,你跑不了。”
杭景微微地笑着,算是应了,这时管家萧安已经安排人端了宵夜上来给几位打牌的太太,尽是些松瓤卷子,豆腐皮包子,红豆糯米汤圆之物,书仪忙乎了一个晚上,早喊着饿了,领着北望,北意尽情吃去,丫鬟却独给林杭景端了一碗甜润细腻的杏仁酪上来,放在书案的一侧,萧北辰道:“你怎么只吃这个?”
林杭景正在丫鬟端上来的水晶盆子里洗了手,听见萧北辰的话,回头微微地笑道:“这个好吃,再说刘嬷嬷向来不许我临睡前吃东西,说是伤肠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