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狂风暴雨,天地凄迷,夜色笼罩下来,潮湿的冷风灌进来,有点凉。
银霜取了披风给我披上,我望着外面从屋檐垂挂而下的雨帘,暗叹:这场雷雨,来得可真急。
刘曜回来了,我扑入他的怀中,不理会多少双眼睛看着,缩在他胸前惊惧道:“好吓人。”
“电闪雷鸣罢了,我陪着你,不怕。”他安抚道,与我一同坐下来进膳。
“小时候,夏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母亲就整夜陪着我。”
“有我在,你还怕什么?”他轻拍我的肩,为我舀了一小碗滋补的羹汤,“你身子弱,多吃点。”
“我吃不下。”如意到底因为我而死,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要惩罚我才下这场雷雨。
“莫非你要我喂你?”刘曜在我耳畔,**道。
我笑睨着他,“不正经。”
他当真用勺子舀起羹汤喂我,期待地看我,我笑了笑,张口吃了。他继续喂我,笑眯眯道:“你不吃,我儿子还要吃呢。”
候在一旁的下人掩嘴偷笑,我故意道:“若是女儿呢?”
刘曜开怀笑道:“女儿更好,不过我想,你这胎一定是儿子。”
我问:“为什么?”
他神秘地凑近我,低声道:“因为,我想要你为我一个儿子,继承你我共同创建的基业。”
我甜甜地笑,“那我多吃点。”
他捏捏我的脸蛋,继续进食,旁若无人地恩爱、体贴。
府中的安管家进来禀报,看看我,又看看刘曜。刘曜没有让他说的意思,我便道:“有什么要紧事么?”
“夫人,那小夫人跪在外面,求见将军。”安管家回道,颇为愁苦,“她一直跪在雨中,全身都湿了,只怕会淋坏了身子。”
“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刘曜如常吃着,没好气地说道。
“如珠求见,想必有要紧事吧,稍后将军见见她吧。”我劝道。
“她能有什么事?”他怒哼,“容儿,大夫不是让你少思虑吗?旁的事,你无须理会。”
“女人最禁不得折腾,不如先让她回去吧。”
他点头,我对安管家道:“请如珠回去,如果她执意不回去,就抬她回去,总比淋坏了身子好。”
安管家应道:“是,小的这就去请小夫人回去。”
我柔柔一笑,若无其事地进膳。
不多时,外面传来如珠的喊声:“放开我贱人,我诅咒你不得好死将军,你不要被她伪善的面目骗了,她蛇蝎心肠,害死了大公子还害死了如意如意是她害死的,将军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下人贱人,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回去”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越来越小,最终被风雨声吞没。
刘曜无动于衷地吃着,仿佛未曾听见如珠的话。
雷雨来得急、去得快,刘曜与我就寝的时候,雨停了。
屋中留着一盏烛火,昏暗的烛影蔓延而来,轻纱幔帐遮笼,**榻间更暗了,只能依稀瞧得见他的眼鼻。我轻轻抚着他的额头、白眉,“将军,如珠求见,应该是为了如意离奇去世一事。昨日早间,她来找过我,说是我害死如意的,她还说不会放过我,要我一命抵一命。”
“我刚回府,她就跟来书房求见,说有人可证明是你毒害如意。”寂静的夜,他的声音平和得不真实,面无波澜,瞧不出喜怒。
“你不信如珠所说的?”
他没有回应,我缓缓道:“我真的没有害死如意,如珠所说的那个人证,我倒是想听听他会怎么说,为什么说是我害死如意的。”
刘曜沉声道:“没有必要,我说过了,你安心养胎便是。容儿,还是那句话,我信你。”
我握住他温暖的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要我不要胡思乱想,哄我快睡。我闭着眼,脑中现出如珠那仇恨如焰的美眸,像是两团火,朝我飞过来,与我同归于尽。
次日,跪在雨中多时的如珠果然病倒,却也诊断出有了身孕,她开心得无以复加,竟然哭了。
因为有孕,大夫说她不能服用驱风寒的药,只能石更挺着,挨了三日,身子才好了一些。
身怀将军的骨肉,自然母凭子贵,卜清柔吩咐下去,以将军的子嗣为大,但凡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如此一来,如珠对安管家要求这、要求那,要做新衫裙,要吃进补、精致、可口的膳食,要把寝室布置得温馨、舒适、华丽一些,才不会心中添堵。因此,西苑来来往往的,下人搬进去各种家具、器皿和玩意儿,热闹得很。
白露说,如珠躺在**上养病、养胎,颐指气使,一会儿吩咐下人做这,一会儿吩咐侍女做那,把人耍得团团转,脾气还大得很,动不动就训斥人。
如珠可以外出走动的时候,是六日后了。
这日早上,我在花苑赏花,如珠也出来赏花,穿着一袭新制的夏装,上着桃红色的短衫,下穿曳地的间色裙,华美耀眼,衬得她肤白如雪、明眸皓齿。
“夫人,你腹中有将军的孩儿,我也怀了将军的孩儿。”她走到我面前,喜不自禁地笑,像是扬眉吐气了似的,“能否顺利诞下麟儿,还要看运气、看天意。”
“那是自然,老天爷不让你下来,无论如何你也不下来。”我淡淡莞尔。
“就看你我的造化咯。”如珠深深地笑,“你想一枝独秀,可惜老天爷不帮你,派我来收拾你。夫人,你可得小心了。”
“我也奉劝你一句,自求多福。”
第142章 情深如海
“虽然将军已有好些日子不去我那儿了,不过母凭子贵,你休想一人霸占将军。”她装腔作势地叹气,“世间男人皆如此,喜新厌旧,不过将军是个念旧情的人,迟早会回到我身边。虽然你和夫人平起平坐,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终有一日,你的下场会和如意一样。”
“那就拭目以待。”我意味深长地笑,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又回身对她笑道,“虽然将军念旧情,不过也要看将军对你是否有没有情。有情,才会念旧情;倘若无情,又如何念旧情?”
如珠幡然变脸,怒目而视,明耀的日光下,一张美艳的脸扭曲得有些丑陋。
虽然如珠有了身孕,刘曜却从未去看过她,正如当初他也很少来看我。
这夜,他坐在**头看书,我躺在他身侧,在他的腹部轻缓地画着圈儿。
“困了就先睡吧,我稍后也睡了。”他温和地劝道。
“还不想睡。”
“别乱动。”他握住我的手,“再不规矩,小心我家法伺候。”
“你不陪我说话,我无聊嘛。”我抽出手,在他大腿上轻轻地捏着,“我倒是很好奇,将门家法是怎样的?”
“我的家法就是”刘曜低下头,眉峰飞扬。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啐道:“老不正经。”
他搁下书,躺下来,凝视我,眸色深浓,“夜深了,睡吧。”
“如珠腹中的孩儿毕竟是你的子嗣,设身处地地想,你不去看她、陪她,她必定心中难过。好比前些日子,你不来看我,对我不闻不问,我万念俱灰呢。”我终究说出口,“还是去瞧瞧她吧,她也怪可怜的,大人心情郁悒,会影响孩儿。”
“你为她说好话?”刘曜有点惊讶。
“我也怀着你的孩子,感同身受吧,去看看她又不打紧,我不会吃味的。”我温柔地笑。
“把我推到别的女人那里,你不担心我的魂被她勾走了?”
我盈盈一笑,“如若你的心这么容易被人勾走,那你对我的爱,是否如你所说,那般情深如海?”
他笑,“好呀,将我一军,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有恃无恐地笑,道:“我有孕在身,你能奈我何?”
刘曜故作狠狠道:“暂且饶过你,待你诞下孩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又提起如珠,“如珠的孩儿毕竟是你的骨肉,还是去瞧瞧她吧。”
他看我晌,点点头,“睡吧,明晚我去陪她,这可是你要我去的,你可别闹心。”
躺在他身侧,拥有他满满的爱,心中也是满满的,并不担心他对其他女子有情有意。
如珠,你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那就自求多福吧。
果不其然,次日晚上,刘曜去陪如珠用膳,顺道在她那儿就寝,我独自过夜。
隔日黄昏,我在小亭消遣,夏风燥热,却毕竟是风,为这闷热的午后拂去一点暑热。
碧浅陪着我,不屑道:“姐姐,昨儿将军去如珠那儿了,她可神气了,今日一大早就在花苑嚷嚷,好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将军睡她那儿了。”
“她就是那性子,何必去理她?”我把玩着银霜采摘回来的夏荷,花瓣柔滑如丝、色泽粉红,不小心用力一捏,就会出现淡淡的印子,娇艳而脆弱。
“我就是看不惯她炫耀的轻狂样子。”碧浅轻哼,“小人得志,不知收敛,注定是薄命的花。”
银霜又抱着两支荷花回来,笑眯眯地问道:“夫人要奴婢摘这荷花做什么?”
我道:“把这两支荷花送给如珠,就说荷花的清香可让驱散寝房的异味,还说将军喜欢荷花香。”
银霜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我的用意,但还是去了。
碧浅蹙眉问道:“姐姐为什么这么做?”
我浅勾唇角,“稍后便知。”
不到盏茶的功夫,银霜回来了,如珠也跟着来了,由侍女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她的衫裙皆华美耀目,发髻上也缀满了珠翠钗钿,装扮得华贵逼人、娇艳妩媚。她的唇角噙着鄙夷不屑的笑,从石案上捏起一支荷花,浅笑道:“这荷花开得好,夫人想用荷花做顺水人情,只怕这礼太轻了吧。”
“礼轻情义重,将军喜欢荷花,你的寝房养着荷花,将军闻着荷花香,就知道妹妹待将军的情意了。”我不在意地笑。
“只怕是你的心意吧,夫人送我荷花,不就是想让将军知道你是多么贤良大度、善解人意?”如珠的微笑冷如秋风,“将军来我这儿,夫人担心将军听了我的枕边风,一朝失**,就送来荷花,一来对我示好,二来讨得将军的欢心。这一箭双雕的伎俩,虽说不笨,却也并不高明。”
“妹妹想太多了吧。”
“昨晚将军陪我**,对我体贴入微、柔情蜜意,旁人是羡慕不来的。夫人,我说过,将军念旧情,迟早会回到我身边,夫人不能独占将军,是不是心中如有火烧?”如珠挑眉一笑,拽了一瓣荷花。
“妹妹怀了将军的骨肉,将军自然会顾及你。”我模棱两可地说道。
如珠美丽的双眸现些许戾气,“将军的心向着谁,还未可知,我会自求多福,不过我也奉劝你一句,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你还是多多祈求老天爷的眷顾。我的孩儿和如意这两条命,我不会轻易罢休。好比这娇艳的荷花,我会慢慢地折磨它,然后再捏碎它,花碎人亡。”
她一边说着,一边拽了荷花花瓣,一瓣瓣的揉碎,丢弃在地。
尔后,她阴沉地瞪我一眼,转身离去。
碧浅瞪着她的背影,愤愤道:“姐姐为什么对她这般客气?”
银霜也附和道:“她分明是来找茬的。”
我一笑,“方才的事,假若传到将军耳中,将军会怎么想?”
她们明白了,相视一笑,碧浅笑道:“将军自然觉得姐姐心存仁厚、心胸大度,觉得她心胸狭隘、无事非,总与姐姐过不去。”
我望着如珠鲜艳的背影变成小小的点,消失在绿荫中,唇角滑出一抹微淡的笑。
隔日午后,我在刘曜的书房习字,银霜站在五步远的地方轻轻地扇风,碧浅站在一侧静静地看我抄书。
银霜不明白我为什么在这大热天抄书,问碧浅:“夫人为什么习字?写的是什么?”
碧浅小声道:“习字、抄书有助于凝神静气。”
“那夫人抄的是什么?”
“《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是什么?”银霜更糊涂了。
“说了你也不明白,让夫人安静些吧。”碧浅从她手中接过羽扇,“你去拿一壶茶来,我来扇。”
银霜自是去了,碧浅担忧道:“姐姐有孕在身,就不要费心劳神了,无聊时翻翻书不就好了吗?”
我从容下笔,道:“抄着抄着,心自然就静了,应对之策自然也就现在脑中。”
她也犯糊涂了,“不是都安排妥当了吗?姐姐还要想什么应对之策?”
我朝她一笑,继续抄书,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外面传来男子的脚步声,我抬眸看去,刘曜回来了,我连忙搁下羊毫,笑问:“这时候将军怎么回来了?”
“朝中无事,就先回来了,去寝房寻你,你竟然在这里。”他拨了一下我垂落的鬓发,举止温柔而亲昵。
“将军,夫人,碧浅去沏茶。”碧浅笑眯眯地退出书房。
“你在书房做什么?”他走到书案前,拿起我写的字,“这是你写的?”
我笑着颔首,刘曜目露赞赏之意,笑道:“你的字可与我相媲美。容儿,你的字恰如你的性情、胸襟,大开大合,潇洒不羁,**恣意,颇有须眉之风。不对,是那种女王的气势。”
我拿捏起腔调,笑道:“将军谬赞。”
他低了嗓音,长臂揽着我的肩,“暑气重,屋中闷热,你在这儿习字抄书,不怕累着?”
我道:“无碍,如若累了,我会歇着的。”
刘曜索性坐在书案上,将我揽坐在怀中,“听闻昨日傍晚,如珠和你了口角。”
“我见荷花开得好,就让银霜去折了几支荷花,送两支给如珠,没想到她不领情,亲自送回来了。”我娓娓道来,“她说不喜欢他荷花的香气,还说了一番话”
“什么话?”
“罢了,许是将军没怎么去陪她,她心中不痛快,觉得我霸占着将军,就对我说,将军迟早会回到她身边,说我和她的孩儿能否顺利产下,还要看天意。”
刘曜没有应声,眉头紧锁,面如冷铁,若有所思。
我不再多说,昨日那场口角,我说了什么,如珠说了什么,应该早就有人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过了晌,他的面色和缓了些许,“往后别理她便是,安心养胎。”
我点点头,“我不会和她计较的,你放心。”
突然,外面起了喧哗声,其中以如珠尖锐的声音最为清晰。她喊道:“我要见将军假若我腹中孩儿有事,你担待得起吗?滚开”
安管家的劝阻丝毫不入她的耳,她大声嚷嚷,一定要见将军。
第143章 五石散
“如珠好像很激动,许是出了大事,就让她进来吧。”我劝道,“你不见她,万一她的孩儿真的有事,就无可挽回了。”
“你先坐好。”刘曜扶我坐下来,接着打开门,对安管家道,“让她进来。”
如珠踏入书房,一眼看见我也在,眼中闪过一抹不悦。接着,她拉着他的手,焦急而凄苦道:“将军,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儿,将军要为如珠和我们的孩儿做主啊。”
他不动声色地问:“谁要害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瞥我一眼,陈述道:“方才我饿了,侍女端上来一碟糕点,我正要吃,为我安胎的张大夫就来了。张大夫鼻子灵,闻到糕点有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就仔细检查了那糕点。没想到,那糕点竟然被人做了手脚,放了微量的五石散。”
我插口道:“成人食用五石散必须谨慎,否则性命堪虞;倘若孕妇误食,只怕对胎儿不好。”
“是啊,将军,张大夫也是这么说。”如珠没想到我会帮腔,“不如让张大夫亲自对将军说。”
“叫他进来。”刘曜冷声道。
张大夫踏进书房,微微屈身,“禀将军,五石散对人身有害,对腹中胎儿而言,无异于毒药。虽然糕点中只放了微量的五石散,不过假如每日吃那么一点点,假以时日,积少成多,胎儿就会中毒,胎死腹中。”
刘曜的面色越来越冰寒,问:“糕点是谁做的?”
安管家回道:“将军,小的已经将做糕点的厨娘捆着了,在外面候着。”
片刻后,那四十来岁的厨娘被一个侍卫押进来,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惊恐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