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下他的手,轻轻握着,“王子,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眷顾?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不如放手,退一步,便会有意外的广阔天地。”
他目光沉沉,“放弃你,是我这辈子最耻辱的事,我绝不会做!容儿,相信我,总有一日,我们可以厮守一。”
我愣住,他不介意我与刘曜有了最初的夫妻之实吗?
刘聪道:“你和五弟容儿,当初你亲口承认,我的心很乱,接受不了我没想到你早就和五弟有过一段情缘,我很妒忌,但我更难过如今我想通了,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我凄凉一笑,“这些年,我很累,无论是尊贵的身份,还是儿女私情,我都不想去面对,只想一个人在一个没有纷争、没有人认识我的清静之地过着最简单的日子。”
“我知道,我伤害你多次,你怕我容儿,我很后悔”刘聪反握我的手,情深款款,“我不会再伤你,也不会强迫你。”
“既然不强迫我,就请王子不要再勉强我。”我应该相信他所说的吗?
“我只愿让你心甘情愿地选择我。”他的眼中流动着令人感动的痴情深意,“我会尽一切努力赢得你的心,我会等,等你喜欢我。容儿,尝试着喜欢我,好不好?”
我点点头,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样?倘若不答应,他会不会再次丧心病狂?
刘聪开心地笑了,“对了,父王接走司马颖了,安排他住在另一座别苑,待他如上宾。”
刘渊知道司马颖被囚一事,必定是刘曜说的,此事是刘曜之功。
他轻轻揉着我的手,“你知道吗?六弟的母亲在六弟两岁的时候就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我问:“单夫人为什么无故离去?”
第109章 痴情种
他道:“没人知道缘由,那时我已懂事,每次见到单夫人,她都是愁眉不展,好像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不太与人交谈。她长得清丽脱俗,父王甚是喜爱,待她极好,可是她在父王面前也是难展欢颜,久而久之,父王就冷落她了。后来,她抚养六弟到两岁,突然离去,父王派人找遍全城,也找不到她。”
照此看来,单千锦应该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刘渊为妾室,她心中一定有了喜欢的男子,这才难展欢颜、愁云惨雾。想当初,母亲也是这样的吧。
“近两年,父王不再找她,就当她不在人世了。”他娓娓道来,“六弟从小聪慧过人、胆略不凡,父王甚为喜爱,请人教他课业。六弟也算争气,越来越聪明机智,只是有点老成,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才智。”
“六王子的确聪颖,可媲美大人了。”我笑。
“你与六弟好好相处,既然六弟喊你一声‘母亲’,他就会好好保护你。”
“嗯。”我打了一个呵欠,闭了闭眼。
刘聪说不打扰我就寝,改日再来看我。离去前,他在我眉心轻轻一吻。
永嘉二年(公元308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为了迎接上元佳节,宫中张灯结彩,彩绸飘飘。呼延王后遵照汉王的旨意,准备晚宴,一家团圆。作为六王子的母,我必须出席晚宴。
十五这夜,广袤苍穹上那轮皎皎圆月盖过了繁星的光芒,明亮的清辉遍洒寰宇,为人间的夜色披上一袭乳白、轻盈的丝纱,夜色更为妖娆。
晚宴是家宴,出席的都是刘氏子孙,众人无拘无束地吃喝,把酒言欢,齐乐融融。
刘聪、刘曜不约而同地喝闷酒,沉默寡言,难掩眉宇间的落寞。假如是往年,凭借他们在汉国的地位与所立下的功劳,他们必定是满面春风、欢声笑语。
他们总是望向我,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我只能避开,视而不见。
刘聪手持酒樽走过来,“夫人,六弟,我敬你们一杯。”
“四哥,是小弟敬你才是。”刘乂笑道,“四哥文武双全,是父王的左右手,小弟应该以四哥为榜样,为汉国效力。”
“六弟,待你再长大一些,便可得到父王器重,成为汉国又一员猛将。”
刘聪看着我,目光迷醉,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似乎再也不想移开目光。
我向他示意,浅抿一口,他一饮而尽,兀自站着,刘乂轻咳一声,他才不情愿地回席。
下一个敬酒的是刘曜,他面色如常,眸光沉稳,“明人不说暗话,六弟,请你务必保护容儿不受丝毫损伤。”
“五哥放心,她是小弟的母亲,小弟自然护她周全。”刘乂坚定道。
“如此便好。”刘曜饮尽杯中酒,朝我一笑,随即回席。
“四哥和五哥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英雄豪杰,还都是用情极深的情种。”刘乂侧首看我,含笑淡淡,“母亲,在你心中,他们二人应该有轻重之分。”
他想问的是,我究竟喜欢谁,我淡淡莞尔,“我是单夫人,不知所谓的问题,我不想回答。”
刘乂付之一笑,不再追问。
其实,我何尝没有想过?刘聪让我害怕、逃避,刘曜虽然没那么可恶、可怕,但我真正爱的,只有司马颖。可我能说吗?
当焰火升空的时候,所有人来到殿外观看。那璀璨的焰火在空绽放,如花绚烂,如星明耀,引起一阵阵的惊叹与尖叫。可惜,仅仅是一刹那,那盛极一瞬的焰火就陨落在地,消失不见。
晚宴结束后,回到流云轩,蒹葭和苍苍服侍我就寝,之后她们也下去歇着了。
忽然,有人以指节敲窗,我心神一紧,但听外面有隐约的声音传来:“容儿,是我。”
声音太低,我认不出窗外的人是谁,但不必猜,不是刘聪就是刘曜。
我连忙起身穿衣,披上貂裘,寻火点灯。那人跳窗而入,朝我走来,轻捷的步履几无声响。
刘曜。
他一袭黑衣,披着墨氅,昏黄的灯影辉耀在他脸上,使得他的脸更显得黧黑。
“没吓着你吧。”他的眉宇蕴着一抹明朗的笑意,“父王明令禁止我和四哥来流云轩,我只能出此下策。”
“将军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倘若你不觉得乏,今夜你我秉烛夜谈,可好?”
“若是乏了,可以就寝吗?”我笑问。
“自然可以。”刘曜拉着我坐下来,从怀中取出布帛,展开来,是玉玦和玉刀。他拿起青碧玉玦,光影照在玉玦上,玉质清透,玉光流转,“我找了城中最好的玉匠,只能这样了。”
分裂的两玉玦终于合成一整块,虽然有点瑕疵,但也别有意趣。
我看着貌似完好无损的玉玦,欣喜道:“的确是惊喜,谢谢将军。”
虽然不知道这枚玉玦为什么断裂成两,但如今合二为一,母亲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吧。
他笑道:“你满意便好。对了,我将司马颖被囚一事告诉父王了,父王安排他住在一座别苑,派人伺候着,我去看过了,境况还不错,你不必担心。司马颖还问起你,我说你在王宫,眼下很好。他还让我转告你,他很好,让你不要担心。”
只要他脱离刘聪的魔爪,我就放心了。再者,刘渊曾为他的部属,看着昔日的情面上,刘渊应该会善待他。
“容儿,今日是上元节,我还有一个惊喜送给你。”刘曜神秘地笑。
“什么惊喜?”我越来越觉得,虽然他和刘聪一样魁梧、威猛、神勇,却有一颗细腻、宽仁的心,不会对人残暴。
“稍等片刻。”
他走向窗台,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似花灯又不似花灯的玩意儿。他坐下来,将未成形的花灯放在案上,递给我一个灯屏。
我接过来,念道:“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刘曜把灯屏一个个地递给我,我一个个地看,“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髦榻挥裉澹汉骷淠灸选抟潞纹。狁账娣缁埂9隧硪殴獠剩ばテ衾肌!
这是曹植的《美女篇》,可我不太明白他有何用意。
他将这些灯屏一一插在花灯上,便组成一个完整、精致的花灯;接着,他点亮花灯中的灯烛,烛火闪耀,辉映琳琅,使得整个花灯璀璨、耀目。他的微笑也映染了花灯的辉彩,“今日是上元节,送一盏花灯给你。”
“很精致的花灯,谢谢将军。”看不出,他还有此等心思,整出这么一个精巧的花灯送给我。
“只要你喜欢,我的心思便没有白费。”刘曜的眸色渐渐深浓,“我不在你身边,就让这盏花灯代我陪着你。”
“将军要出征了吗?”
“父王还没旨意,不过应该快了。”
他忽然覆着我的手,“容儿,你万事小心。以你的聪慧,你应该知道,父王这么做,是为了阻止我和四哥。待我立下战功,就请求父王将你赐给我。”
我就知道,他还没死心,刘聪也还没死心,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眸光深深,“你说过,倘若再嫁,你要嫁一个睿智贤明、深谋远虑的帝王,手握兵马,掌控朝纲。你的话,我从未忘过,而且以此为志。”他伸出三指,下巴微抬,目光无比的坚定,“我刘曜向天起誓,今今世,若娶羊献容,必为君王;若为君王,羊献容必为后。假若有违此誓,必遭天谴。”
这番话,这誓言,的确感人至深。我看着他的万丈豪情与隐隐现的君王气概,心弦隐隐地颤动。
刘曜握着我的手,诚挚道:“我知道四哥不会罢手,说实话,四哥的才智、才干不在我之下,其成就将会无可限量。容儿,我知道你很难选择,但我希望你慢慢考虑,不急于一时。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境况,我会等你。”
我呆呆地看他,失去了言语。
刘聪,刘曜,这两个雄才伟略的男子都钟情于我,我如何抉择?
其实,我不想选择,只想远离纷争。
蒹葭和苍苍说,回国过年的几个大将即将出征,此次,刘聪也被派出去率军征战。
也许,这是汉王平息四子和义子争女所出的招。
原先还想着,刘曜一走,刘聪留在黎亭,我还是逃不过他的纠缠,没想到汉王早已想到这一点,做出安排。
这夜,刘聪如期前来,与我告别。
他的眼中现丝丝缕缕的豪气与霸气,对我承诺:“只有位尊九五才能更好地保护你,只有我当上汉王,你我才能厮守一。容儿,汉王之位,我志在必得。”
他又道:“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容儿,我要你当我的王后,与我并肩而站,看我强大汉国、成就不世功业;看我开疆拓土、名垂竹帛青史!”
最后,刘聪揽着我,“成大事者不可太过儿女情长,我却不这么认为。铁汉也有柔情,上位者也可以是痴情种,容儿,江山与美人,我都想握在手中!”
第110章 相思无断绝
我在他的笑容里看见了他的千丈斗志、万丈雄心和王者之风,是我激起他和刘曜的斗志吗?是我激起他们的野心与权欲之心吗?还是他们本就有野心,只是没有那么强烈而已?
正要入睡,刘曜来了。
他为我穿上貂裘,说要带我去一个离月亮最近的地方看月亮。
今夜的月亮很亮,虽然只是一弯弦月,与万千星辰争辉,却皎洁如乳,仿如一枚精心雕琢的白玉。
离月亮最近的地方,原来是流云轩的屋顶。
我们坐在屋顶最高之处,寒风呼呼,寒气袭身,他用大氅包着我,长臂揽着我,如此一来,就没那么冷了。
弦月和星辰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然而,遥不可及。
“假如是夏夜,坐在屋顶看月亮、看星星,更为惬意。”刘曜语音低沉。
“冬夜看月亮、看星星,我们会结成冰。”我笑道。
“容儿,喜欢吗?”
“嗯。”
“我真希望,余的无数个夜晚,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你,一起坐在屋顶看月亮。”
我无语,他这个愿望,也许穷其一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他揽着我,我没有抗拒,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冒犯我。
风冷凄凄,霜重屋瓦,苍穹的如弓残月似乎也冷得发抖。他不说话,我也不出声,整个王宫静谧如斯,整个夜空广袤无际,穷极目力,也无法望到边际。穷尽脑力,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下一日会发什么。
过了良久,刘曜问:“容儿,四哥与你告别过了吧。”
我颔首,他笑起来,“那你多陪我一会儿。”
我笑睨着他,“结冰了怎么办?”
他用力紧紧揽着我,“倘若结冰了,我给你捂热。”
我挣了挣,“有点儿透不过气。”
他缓了力道,“容儿,明月当空,不如我们想想咏月诗句吧。”
“好呀。”坐在屋顶吹风、赏月,也有点无聊,不说点儿什么就更冷清了,“我先,《诗三百;#8226;;;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曹操《短歌行》,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刘曜立时接口。
“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曹植《怨歌行》,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班婕妤《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扇,团团似明月。”
“都被你说了。”他冥思苦想,想了晌才道,“我想起来了,这句你一定不知道。”
“说来听听。”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他这两句,的确没听过,也从未在诗书、籍册中见过。
刘曜得意道:“还有两句,我保证,你在历代诗书中没见过。”
我笑,“洗耳恭听。”
他念道:“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确实没听过,也没见过,这四句出自何处?”我大为惊奇。
“我辗转得到一册残本,是前汉无名氏所作的古诗。”
“那不算,世间只此一册残本,我又怎么会知道?”
刘曜**溺一笑,“好好,算你赢了。对了,六弟才高八斗,日前做了一首不伦不类的曲词,说是听到坊间一个歌女在抚琴,他就照着那曲子写了曲词,我看着挺有韵味的。”
我来了兴致,问:“是什么样的曲词?”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展开给我看:
相思
落花三千相思漫长谁惜流年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心有相思弦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
情如流云爱如飞花相思无断绝
对酒当歌人几何
谁思念朝朝暮暮谁相伴到老
暮色斜阳光漫长如何怜惜
似浓非浓似淡非淡如何携手言爱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
情如流云爱如飞花相思无断绝
落花三千相思漫长谁惜流年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心有相思弦
琴弦断了苍天老了谁曾记如霜明月
情如朝露爱如短歌相思有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