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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行?容姐姐已经册封为皇后,就算容姐姐心有不甘,也是无力改变。”孙瑜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或许姐姐不知,当初赵王让孙秀议立皇后,和父亲说送我进宫。我死也不从,父亲这才提议让容姐姐进宫。”

“原来妹妹是我的恩人,他日我必会奉上一份大礼,以报今日妹妹大恩。”原来,孙家不愿自家女儿进宫,毁了一幸福,这顶后冠才落在我头上。

“容姐姐还不知,前几日堂哥知道你即将册封为皇后,心急如焚,求孙秀和父亲不要送你进宫。”她所说的堂哥,就是孙皓。

我冷笑,孙家人又怎么会听他的?

孙瑜继续道:“堂哥求祖父,让堂哥与你成婚,祖父也不愿你嫁入深宫,劝孙秀和父亲另觅人选。可是,孙秀已经议定,怎会再更改人选?祖父年事已高,就算想帮你,也有心无力。”

她的祖父,就是我的外祖父,孙旂。

进宫前夕,外祖父来到羊府,对我谆谆教诲:“容儿,你所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也不是一个有权有势的高门,而是嫁入深宫,嫁给无力朝政、受人掣肘的陛下。从此往后,你的一便与皇室联系在一起,你要为自己打算,凡事三思而后行,多想想,少言辞。”

外祖父孙旂的教导,我铭记在心。

“孙秀担心堂哥会做出什么事来,就把堂哥软禁在房中。”孙瑜娓娓道来,“容姐姐大婚的次夜,堂哥趁下人送饭之际打昏仆人,逃出府,夜闯昭阳殿。后来,堂哥被押回去,被打得鼻青脸肿,又被软禁了。昨日,表哥突然想通了,对伯父说,他要进骁骑营,守卫宫城。”

“当真?”想起方才表哥的决绝与若无其事,我想不到他为我受了这么多苦,表哥,你如此待我,我如何偿还?

“其实,早在六月,堂哥就向祖父和祖母求过,求他们成全你与堂哥的婚事,祖母不同意。”

“外祖母为什么不同意?”我面不改色地问,心中却极为震撼,想不到表哥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表哥竟然有意娶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众多儿女中,外祖母最喜欢的是母亲,母亲过世,外祖母哭得死去活来。

爱屋及乌,外祖母尤为疼惜我,待我极好。

可说,表哥喜欢我,娶我进门,外祖母为什么不同意?

寒风呜咽,漫天飘雪,外面的殿顶与地面被白雪覆盖,整个天地皆为雪色,纯洁无暇。

我不明白,孙瑜为什么对我说这么多?

她饮了一杯热茶,抿唇一笑,“容姐姐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

我亦笑,“洗耳恭听。”

“我只是为堂哥惋惜,无法赢得美人归。”

“是吗?”我不信她会为孙皓惋惜,这个美艳的孙家女儿城府极深,不可小觑。

“那年,我与堂哥去泰山南城玩,从那时起,堂哥就开始喜欢你。”孙瑜陷入了回忆。

我记得,那年我十岁,表哥十三岁。

第9章 那种恨,那种痛

那年春,母亲带着我从洛阳回到泰山南城老宅,秋,堂哥孙皓与孙瑜来游玩。

“堂哥对我说过,那年发了一些事,让他记忆深刻。”她缓缓道,眉目间有些伤色,“有一日,堂哥与你在后苑玩,忽然听见一声惨叫。你们发现那惨叫声是从你母亲的房中传出来的,于是你们悄悄地打开窗扇,看看发了什么事。你父亲不知何时回到泰山南城,堂哥与你看见,你父亲打你母亲耳光,口中还不停地骂着‘贱人’。你母亲哀声求饶,被打得嘴角流血、脸颊红肿,你父亲还不停地打着,甚至将你母亲推倒在地,踹着你母亲的腹部。当时,你母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

她说得没错,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恨,那种痛,令我终身难忘。

泪流满面,今时今日,听着她复述多年前那残忍的一幕,我仍然瑟瑟发抖。

“当时,你想去阻止你父亲,可是堂哥抱着你,捂着你的嘴,不让你乱动,以免被你父亲发现。”孙瑜面有嘘唏,“你父亲不解恨,一直踢你母亲的肚子,直至你母亲流了很多血、昏过去才作罢。你父亲走了之后,堂哥看见你抹了眼泪,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陪着你母亲,堂哥吩咐下人请大夫来诊治你母亲。不久,你母亲醒来,但大夫说,腹中胎儿已经死了,你母亲也”

“母亲失血过多,救不活了。”我哑声道,热泪滚落,心中剧痛。

“那夜,你陪着你母亲,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倔强地抿着嘴。过了子时,你母亲终于去了,你没有掉一滴泪。”孙瑜的美眸闪着泪光,“堂哥知道,你看似坚强,实则脆弱,他说你很可怜,又说你很勇敢。就从这时候开始,堂哥怜惜你,发誓要代替过世的姑姑保护你。”

表哥,你真傻。

我从来不知,表哥待我好,不仅仅是兄妹之情。

不知何时开始,他对我有了男女之情?

外面天寒地冻,风雪肆虐,殿中寒气逼人,手足冻得麻了。

心,被冰雪包裹着,痛得没有知觉了。

碧浅端着茶盏凑到我唇边,“皇后,喝点热茶吧。”

就着她的手,我饮了两口,任由她为我拭泪。

孙瑜薄红的脸上再无方才的凄色,感喟道:“容姐姐身在宫城,堂哥就进宫成为骁骑营的士兵,只为一世保护姐姐。如此深情,只怕容姐姐这辈子都无法酬谢了。”

我冷冷道:“妹妹相告,感激不尽。”

“容姐姐客气了,今日来,有一事想劳烦容姐姐。”

“何事?”我早就知道,她对我说这些,必有目的。

“我”孙瑜娇羞地垂首,尽显女儿家羞涩之态,“劳烦容姐姐说服陛下下一道旨意,为我赐婚。”

“哦?妹妹已有意中人?是谁?”我起了好奇心,她的眼光高于天,也有入她眼的男子吗?

“成都王。”她看我一眼,又低垂了螓首。

我一愣,她的意中人竟然是成都王司马颖。

第10章 任意妄为

成都王司马颖,司马衷皇弟,武帝第十六子,太康十年(公元289年)受封成都王。

孙瑜何时与成都王相识?难道也是在外祖母六十寿宴那日对他一见倾心?

我不动声色道:“成都王颖,年二十一,已有妻室,妹妹不介意么?”

“成都王有王妃、侍妾,但我不介意,只要能嫁给成都王,我什么都不介意。”孙瑜跪在我面前,仰首殷殷地求道,“还请容姐姐成全,为我与成都王赐婚。”

“这难道你心甘情愿伏低认小、当成都王的妾室?”我讶异。

“羊家是士族高门,孙家也是名门望族,容姐姐也不愿看着孙家女儿伏低做妾吧。恳求容姐姐念在你我都有孙氏血脉,下旨让成都王迎娶我为侧妃。”她满目恳切,为了能够嫁得意中人,大胆求嫁,她的胆量与魄力,我自叹弗如。

我低眉沉思,脑中现司马颖那俊伟的容颜、那深邃的黑眸,仿佛听见那震动我心、令我心痛的乐声。

孙瑜叩首道:“求容姐姐成全。”

我问:“你父亲可同意?外祖父可应允?”

她抬首,眸光微转,“此事若容姐姐成全我,我毕感激不尽。”

我明白了,她思慕司马颖,还未对家人言明,求我以司马衷的名义下旨赐婚,圣旨一下,孙家人也无可奈何。可是,她不明白,赵王把持朝政,假若她父亲不同意她嫁给司马颖为侧妃,还是有本事将那不可违逆的圣旨取回。

“赵王执掌朝政,陛下受其掣肘,我可以尽力帮你,不过,有一些事,我想知道真相,望你诚实以告。”

“容姐姐想知道什么?”孙瑜的眉眼露出喜色。

“三年多前,你我与表哥去郊野游玩,你做过什么?”当年那件事,我耿耿于怀,想亲口听她说。

“我没做过什么”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慌色,眼珠滴溜溜地转。

“既然如此,你退下吧。”我寒声道。

“容姐姐息怒”她惊惶道。

“孙瑜,你是否应该敬称一声‘皇后’?在吾面前,你应该自称什么?”我拍案,色厉内荏。

孙瑜惊诧地看我,想来没料到我会突然翻脸无情,也没料到我会问起当年之事。

片刻后,她深深吸气,道:“三年前,在泰山南城郊野,民女故意欺瞒堂哥,将皇后丢在郊野。是民女的错,民女任意妄为,恳请皇后恕罪。”

三年多前那件事,我铭记于心,此此世都不会忘。

那时,我十六岁,孙皓和孙瑜来泰山南城游玩,相约去郊野游览。没想到,她竟然暗中使计,骗表哥先回城,将我一人丢在郊野。我认不得回城的路,又逢下雨,走到天黑也还没回城,只能在野外的茅草屋歇一晚。

更没想到,就在那间茅草屋,我被一个身长九尺、长着一双白眉的亡命之徒毁了清白。

这笔账,我记在那魁梧男子的身上,更记在孙瑜的头上。

我厉声喝问:“今年五月,吾回到洛阳,你还做过什么?”

闻言,她的身子颤了一下,低声回道:“民女那日民女邀皇后去金谷园游玩,后来没去成,是民女故意为之。”

第11章 只因妒忌

“这么说,那个欺负我的公子是你安排的?”

“民女让下人向高公子通风报信,说街口有一个绝色美人,那高公子是洛阳城臭名昭著的**之徒,见了皇后自然不会放过皇后。”

“还有呢?”心一分分地冷凉。

“祖母寿宴那日,皇后落水,也是民女暗中搞鬼。”孙瑜的声音越来越低,螓首也越垂越低。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吾?”怒火焚心,我怒声质问,“吾哪里得罪你了?”

“民女任性妄为皇后恕罪皇后恕罪”她伏地叩首,吓得瑟瑟发抖。

“说!”

孙瑜颤声道:“民女只是堂哥一向疼惜民女、呵护民女,后来,堂哥只喜欢皇后,不再喜欢民女,民女不甘心民女是孙家女儿,祖父、祖母疼惜民女、喜欢民女,但后来,祖父、祖母和堂哥都喜欢皇后,民女妒忌皇后,就设法捉弄皇后,以解心中怨气。”

太荒唐。

她多次捉弄我,让我受尽凌辱,只因为外祖父、外祖母和表哥喜欢我,只因为她妒忌我。

蛇蝎心肠。

她不敢再求我成全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我。

我不想再看见她,吼道:“滚!”

孙瑜连爬带滚地离开昭阳殿。

碧浅安慰道:“皇后息怒,如今真相大白,以后她再也不敢捉弄皇后了。”

这口怒气,怎能轻易咽下?她加诸我身的伤害,我怎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过?

她想嫁给司马颖,我偏偏让她嫁不成!

与司马颖初次相见,是在外祖母六十寿宴。

五月末,寿宴摆在金谷园,这举世皆知的天宫琼宇金谷园是石崇的私人别苑。

石崇依附先皇后贾氏一党,今岁四月,赵王司马伦与梁王司马肜、齐王司马冏发动政变,废皇后贾氏为庶人,后来在金墉城以金屑酒毒死她。贾后一党倒了,石崇无人可傍,被免职,后又被斩杀,家产也被抄没,这金谷园也就变成孙秀的囊中之物。

为彰显孙氏煊赫的权势,孙秀等人决定以外祖母的六十寿辰大做文章,让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今时今日孙家在朝中的地位与权势。于是,外祖母的寿宴摆在金谷园,告诉所有人,谁敢得罪孙家,下场就如石崇。

孙家下人早在三日前就在金谷园准备寿宴、布置厅堂,寿辰这日,我随羊家女眷来到金谷园。

孙瑜热情地接待我们,后来说带我观览这个世间绝无仅有的仙宫。

果然名副其实,金谷园的确是阆苑仙境。

金谷园依邙山、临谷水而建,筑台凿地,修园建馆,挖湖开塘,方圆几十里,规模庞大,令人叹为观止。

孙家、羊家人领着宾客游览园子,孙瑜引着我游园,处处是人,处处皆景。

亭台楼阁,池沼碧波,鱼跃荷塘,茂树葱郁,修竹亭亭,鸟鸣清脆,百花争艳,令人眼花缭乱。她为我讲解着,想着外祖母在此举办寿宴,虽然有着其他目的,但也算是享了子孙之福。

不久,下人来禀说存放贺礼的厢房发了一点小事,孙瑜匆匆走了,让我慢慢观览。

直到寿宴开席,我才匆忙赶回去,因为,引路的侍女迷路了。

第12章 断人心肠

回到前院,临近一个小池塘,忽然,有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狠狠地撞了我。

我想稳住身子,可是,这下人好像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我失足掉进池塘。

不远处就是宾客云集的前院,侍女大喊“救命”,所有人都跑来围观我的糗样。

我不识水性,在池塘中扑腾着,喝了几口水。

好像有人喊着“快救人”,就在这时,有人跃入水中,抱着我,救我上岸。

我咳得厉害,孙瑜上前嘘寒问暖,训斥那下人太鲁莽,冲撞了容姐姐。

救我的人是一个俊美高大的男子,那飞拔的剑眉凝着水珠,鼻梁高挺,薄唇如削。

但是,他只有边脸,银色面具遮掩了左脸。

孙瑜为我道谢,吩咐下人带那男子去厢房更衣,也吩咐侍女带我去更衣。

一直在想,那个冲撞我的下人到底有没有推我,仅仅一刹那,我无法确定。

是错觉吗?

回到寿宴,那个救我的男子不在座。

来宾多是洛阳城的达官显贵,大多数是巴结逢迎之人,纷纷上前向外祖母祝寿敬酒。

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我坐在羊家女眷中,寻着救我的男子,却找不到。

舅舅安排了歌舞助兴,舞姬退下后,孙瑜突然笑道:“祖母,今儿是您寿辰,瑜儿恭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瑜儿乖。”外祖母慈祥地笑。

“祖母这么开心,今日又有这么多贵宾在场,不如让瑜儿与容姐姐为祖母与各位贵宾献上一份薄礼,博祖母一笑,好不好?”她娇声如莺啼。

“哦?什么礼?”外祖母含笑问道。

“瑜儿舞一段,容姐姐弹奏秦琵琶(备注:秦琵琶就是阮),为瑜儿伴奏。”孙瑜看向我,巧笑嫣然,“容姐姐,你我是祖母最疼爱的外孙女、孙女,为祖母献礼,是应当的嘛,是不是?”

我一怔,她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是否知道,我根本不会弹奏秦琵琶。

母亲擅弹奏秦琵琶,技艺纯熟,可我从来没学过。

八岁那年,我求母亲教我,可母亲叹道:“容儿,此我不会再奏秦琵琶。”

可是,在沉寂的午夜,我偶尔会听见那凄楚的乐声从柴房传出来。

母亲在柴房昏黄的烛火下弹奏秦琵琶,泪流满面,乐声也随之呜咽。

那是一曲断人心肠的《越人歌》。

孙瑜有此提议,是故意的吗?

外祖母敛了微笑,“罢了罢了,不要在贵宾前献丑。”

有孙家女眷道:“那倒不是,容儿母亲擅弹奏秦琵琶,技艺独步洛阳,人人皆知。想必容儿得了母亲真传,为祖母献上一曲也不为过。”

其他孙家人一道附和,外祖母和外祖父板着脸,不语。

怎么办?

我根本不会弹奏秦琵琶,如何献艺?说母亲从未教过我,他们会信吗?

也许,孙瑜就是想让所有人看我窘迫、出糗吧。

“不如由在下为孙老夫人献上一曲吧。”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