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面容上的波动,孙教授轻叹一声:“原本我也打算放弃了,毕竟沈老夫人这个做母亲的都支持,我这个做老师的再如何爱才惜才,也不能勉强你们夫妻分离两地,更何况你们有了孩子,只是…我听容月说起你们来到北京,我才知道原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梁泊低下头,掩去眼底深处的悲恸,孩子离开的伤痛还在她心里,那种挖苦的痛,她又怎么能轻易的释怀?

她只是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不让方辉担心她,不让妈的病情更加严重,所以她只能坚强的站起来。

孙教授看着低头不语的人,心里暗暗着急,也顾不得伤害眼前的女子了,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又何尝不是天意。”

梁泊全身一震,天意吗?

“你们还年轻,就算分开几年又如何?若是两情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希望沈方辉就此断送大好前程,走上社会为生计而甘于平凡。”

“当然,以沈方辉的才华,他自然不会只有进修一条道路,他是我器重的学生,我完全相信就算他就此入社会,无论哪行哪业,他都有能力创造一番作为,只是,小梁,你比我更了解方辉,你说,以他的沉静性情,他会喜欢商界的那些尔虞我诈?”

梁泊的手隐隐有些颤抖,虽然她极力保持沉默,但孙教授的话却字字诛心,刺中她的心。

“如果他去哈佛进修,三至四年后,只要他愿意,全中国任何一座大学都会抢着要他,在我心里,沈方辉最适合走这条路,大学教授和初中高中老师完全是两个概念,无论是学识,能力,还是社会地位,这其中差距,我不必说,你也能明白。”

“教授…”

梁泊抬头打断了孙教授的话,略显苍白的面容有些黯然,黑白分明的黑瞳掠过一抹苦涩,缓缓道:“孙教授一番苦心,我明白的。”

如果不是真的为方辉好,这位孙教授又何苦如此费神费心,方辉能得到孙教授如此维护和载培之情,她为方辉感到高兴。

“既然你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还有三天时间,如果沈方辉依然还是拒绝,那保送名额自然会落入他人头上,如果你真心为他好,在三天内,尽快让他去找我落实,交上资料。”

梁泊一惊:“这么快?”

孙教授深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学校还要准备资料,一个月后就要去美国,这是最后的期限了,是如何选择,小梁你还真是要深思熟虑清楚才行。”

如果不是因为他实在不忍放弃沈方辉,在其中斡旋撑腰,学校又岂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一拖再拖没有另选他人,否则现在在就算沈方辉后悔了也迟了。

在一所高校,而且是全中国数一数二的高校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才,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其中还不乏背景优秀的人,对于他对沈方辉的执着,学校也都感到意外。

其实说起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他一生,还真是难得如此欣赏和喜欢一个人,所以偶尔绚私破例一回也无妨。

“是,我明白。”梁泊郑重出声。

“谢谢孙教授。”梁泊深深的鞠躬。

“那好,你就不必送了,我在学校等着方辉。”孙教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安慰,但更多的是欣慰,他知道今天这一趟,必有收获,他相信这个女子会令沈方辉改变心意。

人,重情重恩固然重要,但前程也一样重要,既然两者能兼得相容,又何苦非要在其中做出取舍?

他这也是为中国的教育界培养人才,也是一番苦心。

梁泊还是送孙教授下了楼,一直等在车里的司机恭谨的替他开了车门,启动车子离去。

梁泊看到眼前的场景,不仅有些出神,十年后,二十年后,是否方辉也会如此成就?

人人尊敬的学者教授的崇高地位,自然也会有优厚丰沛的经济物质条件,其实孙教授说的很对,这才是最适合方辉的路。

只是,真到了这一天,这样的方辉,还会是她的吗?

梁泊再度茫然,心,突然迷失了方向,她的心其实真的很小很小,可是方辉的天却很大很大。

因为自己的私心,牵绊住方辉原本要飞翔的翅膀,就算留住了他在身边,自己就真的能安心吗?

梁泊苦笑着摇头,爱情是自私的,尽管她的心叫嚣着要把方辉留下来。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她和方辉之间不仅仅有男女之情,有夫妻之情,还有兄妹之情,还有一份浓郁的亲情。

斩断方辉的前程,她真的做不到。

沈方辉回到家,已经是十点,他打开门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妈,微微一笑,再轻轻的带上门,把客厅里的灯关掉,走入洗手间洗漱,洗手间的柜子里面是小泊为他放置好的睡衣。

洗完澡走进房间,看着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正在出神的梁泊,他微微一愣:“怎么还没睡,这几天我都会很晚,接了一个新项目,你不要等我,早些睡。”

梁泊沉默的转过眼,看着他,突然道:“老公,我爱你。”

沈方辉一愣,眼眸一柔,坐上床,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紧紧的抱着她,低低的道:“怎么啦?”

梁泊把脸埋进他的怀里,默默的出声,我爱你,所以不想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前程。

沈方辉下额抵在她的头上,轻拍着她的背:“是不是又做恶梦了?”

梁泊缓缓的抬头,看着他,认真的道:“去哈佛吧,我希望你去。”

沈方辉身子一僵,缓缓的放开她,双眸深深的注视着她。

“你应该去的。”梁泊微笑道。

沈方辉皱眉:“小泊…”

梁泊打断他的话:“才三年嘛,时间又不长,当然得去啊,必须去。”

沈方辉轻叹一声:“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得把握这个机会,哈佛耶,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的地方。”

“嘘!”梁泊把手指放在他的唇上制止他出声,眼中含泪,笑的温柔:“这件事听我的。”

007梁泊的直接

首都机场,候机厅。

易东哲、蓝明翰两人一人拍在沈方辉肩上,以眼神道别,无声胜有声。

孙教授接过助理递过来的信,走上前交给沈方辉:“方辉,这里面是我写给雷教授的信,你帮我转交给他,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以我和他的交情,他会帮你的。”

沈方辉低头看着孙教授手里的信,伸手接过,朝孙教授郑重的点头:“谢谢教授。”

孙教授上下看了沈方辉一点,眼底尽是满意和欣慰,他今天终于可以睡个舒心觉了,目前没有什么比如愿以偿送沈方辉去哈佛这件事来的更让他高兴了。

“哇,幸好赶到了。”

众人转身,刘容月小跑而来,神情虽然如常,但眼尖的人还是可以看出她拼命隐藏的兴奋和期待。

蓝明翰挑高眉头:“我还在奇怪,你怎么不来送行呢!”

易东哲看了一眼刘容月,目光落在她身后司机手里的手提箱和外套以手…护照和机票,眸子微动,以刘家的财力,供刘容月去美国几年,小菜一碟。

他原以为在方辉的老婆出现后,她会放弃沈方辉,没想到一向骄傲的刘容月也会为了爱情放手一搏。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方辉身旁的梁泊,易东哲暗暗摇头,以他对方辉的了解,刘容月跟去美国也是枉然,她并不了解真正的沈方辉,就算她跟去美国,到头来恐怕也只会落得黯然神伤的下场。

刘容月并不理会蓝明翰,朝孙教授打了招呼后,直接走到沈方辉面前,故作镇定的笑道:“虽然无法进入哈佛,但冒似波士顿大学也不错,和你一起同行,不会看不起我吧?”

梁泊的心,微微收缩,她和方辉同一班飞机?

沈方辉波澜不惊,只是从容的招了声招呼,有礼而疏离,他的冷淡和刘容月的态度截然相反,他是真的不在意,而刘容月是刻意表现不在意。

刘容月的脸色有些僵硬,但很快就若无其事。

沈方辉没注意到刘容月,只是低头看着身边一直半垂着眼睑的小泊,众目之下,把她紧紧的拥入怀中:“小泊,等我回来。”

梁泊脸色有些红晕,却没有挣开他的怀抱,一只手轻轻的拂上他的脸,温柔的笑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妈的,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沈方辉放开她,转向梁泊手里牵着的方燕,压下眼里的不舍,深深的抱了一下方燕,低低出声:“妈,很快我就会回来,等我回来后,我一定会给小泊一个盛大的婚礼,到时您一定要好起来。”

方燕一直平静呆滞的眼中有些情绪,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儿子要离开一段时间。

易东哲看了看表,上前拍了拍沈方辉的肩膀,低声道:“方辉,时间差不多了,该过安检了。”

沈方辉接过蓝明翰手中的手提包,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两人的手:“小泊和我妈就拜托你们送她们回廊坊。”他本想让小泊和妈就住在北京,但小泊坚持要回廊坊,好在过了两个多月,周家那件事也终于平息下来了,相信周家也不会再找上小泊,小泊回廊坊,他也放心。

“放心吧,保证一定送到。”

“小姐,您的随身行李和机票。”刘家的司机恭敬上前,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刘容月。

刘容月接过后,朝沈方辉微微一笑:“方辉,离起飞还有半小时了,该过关了。”

说完后,她朝众人打了声招呼,目光掠过梁泊,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随即戴上墨镜,潇洒的拉起手提箱往安检走去。

沈方辉看看方燕,再看着梁泊,心,暗暗抽紧,妈的情况时好时坏,家里的负担一切都又压在小泊肩上,而且小泊前不久才经历一场刻骨的伤痛,这时候他去美国,而且一去就是三年,这让他如何迈动脚步?

“方辉,妈交给我,你就放心吧,你知道的,我可以做到的。”

梁泊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整理着衣领,简单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清淡如月的皎洁,她的方辉出色的又何止是才华,还有他出尘的相貌和不凡的气质。

沈方辉深深的看着梁泊,两人四目相对,都看清楚了彼此的心,他知道,此时此刻,很多话不需要说出口,他懂,就够了!

他暗暗发誓,只要三年,三年后,他必定会让小泊过上真正幸福毫无负担的生活。

看着沈方辉的背影,梁泊一阵心慌,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要方辉跨过那道安检,就跨出了她的世界。

沈方辉回头,静静的看着她。

梁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朝他挥了挥手:“…别担心我和妈,好好照顾自己。”

沈方辉点点头,转身。

梁泊的泪在他转身后,汹涌而流,如果可以,她多想说,不要去了,可是她却无法说出口,也不会允许自己说出口。

方辉的天空,应该是宽广而璀璨的。

只是,天,越宽就越高,越高就越远,或许有一天,她就算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触摸方辉的世界,因为那离她太远太远。

她甚至无法想像,一个高中未毕业,一个哈佛出来的教授,这两种心灵又岂能真正的交流?

易东哲关上车门,看着眼前的平房,这里就是方辉在廊坊租住的家?

“进屋坐一下,喝点水。”梁泊感激的邀请着专程送她们回来的易东哲。

易东哲回神,点头:“东西我来拿,你扶伯母进房休息一下,一路上,伯母也累了。”

梁泊看了一眼情绪低落的方燕,也不再推迟:“那,谢谢你了。”

安置好方燕,梁泊倒了一杯水。

“谢谢。”易东哲客气的接过,喝了一口后,目光落在了梁泊身上,从容的拿出一张薄薄的纸张放在桌上推到梁泊面前。

“这是公司开给方辉的。”

梁泊看了一眼,随即惊讶的抬头:“这是?”十万?

“方辉进公司虽然也才几个月时间,但前不久他经手的新项目招标书顺利通过审核,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的招标会基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现在方辉去美国攻读,这个项目也由我负责,我舅舅为了感激方辉替他拿下这个案子,让我拿来给方辉。”

梁泊低头看着支票上面的数字,沉默片刻后,她轻轻的把支票推回易东哲。

易东哲不解的挑眉。

梁泊解释道:“方辉并没有接受这笔钱,我自然也不会接受。”

易东哲微愕:“方辉不接受这笔钱是因为案子还没有完全落实,但我说了,这案子已经由我接手,我完全有信心拿下它。”

梁泊不急不缓,细细的声音沉稳大方,有着莫名令人心平气静的力量:“方辉不接受这钱不是因为不相信你拿不下来这案子,而是因为这案子不是他拿下来的,自然这钱不归他所有。”

易东哲目光落在梁泊脸上,盯着她的眼睛:“方辉交代过你?”

梁泊摇了摇头,轻轻一笑:“他没说过。”她知道易东哲他们虽然对她并没有说些什么,但在他们认知里她是配不上方辉的,她也无意去解释什么。

这钱,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不会收,就算真是方辉该得的,只要方辉没有交代给她,她就不会收。

易东哲拿起支票,心里是意外的,方辉确实拒绝了他这张支票。

项目提成是有的,但没有这么多,最多也就万把块钱,其余的是他借这个名义开出来的想暗中帮助方辉的。

方辉去美国,是学校保送的,学费是由学校负担,但在美国的生活开支却是要自己负担的,纵使哈佛有奖学金,但方辉刚去,而且哈佛不比北大,那里有的是天才,方辉也要格外努力才能拿到奖学金,就算拿到了奖金学,美国不比国内,头一年还是会很辛苦的。

再说,就算方辉可以搞定他在美国的开支,但他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也需要钱。

只是,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小单薄的女人竟然…一口就拒绝。

而且态度从容平静,举止大方,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样浅薄。

或许,他有些了解,为何她会成为方辉的老婆。

梁泊不知道易东哲的心思,只是低头想着,不知道春堂工艺制品厂还收不收她,如果不收她,她还得重新去找份工作了,明天得去问问。

易东哲回神,看了一眼天色,站起身:“我先回去了。”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支票,眼睛一转,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开朗而大气,强势的塞在梁泊手里。

“这钱你还是收着吧,就算我借给方辉的,等他从美国回来,我收他利息。”

梁泊看着手里的支票,清秀的脸庞有片刻的不知所措,但很快冷静下来,她追上去,把支票塞回易东哲手里:“易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方辉知道也会感激,但是…”

她秀气的唇瓣微微抿紧,黑白分明的双瞳直直的看着他,眼底有感激,但更多的是倔强和坚纫:“但目前我并不需要借钱,而且,我相信我完全有能力负担得起我和我妈的生活开支。”

易东哲怔怔的看着手里的支票,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他没想到梁泊会如此直接,他本是好意,但如此看来,是他欠考虑了。

易东哲把支票放回钱包,再从钱包内则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梁泊。

“对不起,支票我先收回,如果你有事需要我们帮忙,请打这支电话给我,我和明翰都会义不容辞。”

深看了她一眼,他加了一句:“我们和方辉是兄弟,照顾你和伯母是应该的。”

梁泊略显苍白的面容因易东哲所指,不禁有些涨红,双手接过名片,想起刚才自己拒绝的那样不留情面,确实有些太过直白。

她有些不知所措,紧张懊恼的出声:“…我刚才…对不起,谢谢你送我们回来,慢走。”

他是方辉的朋友,也是一番心意,她却如此不给人面子,似乎有失礼貌,虽然她是真的不需要借钱。

008失去的不只是孩子

梁泊的生活再度恢复到了从前,方燕的病情需要专门的人员看管,她需要上班,自然只能再把她送去疗养院,那里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看管,环境也不错,她也放心。

白天在春堂工艺制品厂上班,晚上去殡仪馆,早上送报送牛奶,负担自己和妈的医疗费之余,她之所以继续拼命也是因为她想多存点钱汇给方辉。

天福殡仪馆。

梁泊小睡了一觉醒来后,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二点了,她可以下班了。

黄大姐走进二房,轻敲了敲门:“小泊,好了没有?”她做梦都没想到,小泊竟然还会回到这里来上班,她原以为小泊守得云开见月明,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哪里知道,人生如梦,梦易醒。

“好了。”梁泊拉开门。

“今天没什么活,睡了一觉没?”小泊早上四点还要去送报送牛奶,晚上又要深夜十二点才下班,她真担心小泊这样拼命,会熬坏她的身体,毕竟三个月前小泊的身体才经过一场浩劫。

梁泊两眼微眯,笑着点了点头:“嗯,趴桌上睡了两小时。”

殡仪馆的这份工作,她很喜欢,比平常的钟点工钱挣的多不说,最重要的是只要她把当天的活做好,剩余的时间可以趴桌上睡觉,除却偶尔活忙的时候,基本上,她都能睡上一个或两个小时。

“那就好。”黄大姐总算放些心,看了一眼梁泊,她迟疑了半响后,还是忍不住的问道:“那…那人还在每天跟着你吗?”

梁泊一愣,神情淡了下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黄大姐说的人是周齐,那个在三个月撞了她的市长公子,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

自从她回到廊坊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行踪的,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每天晚上十二点下班都能看见他殡仪馆前路的路口等着自己,然后在自己身后跟着,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默默的跟着她,送她回到家后就自行离开。

对于这个人,她说不上什么恨,虽然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虽然她很痛很恨,可是她心里清楚,当时的情况危急,周齐已经尽了全力,意外发生,谁也不想。

是她没有那个福份留住孩子。

或许,这一切真的是天意,如果孩子还在,妈就不会再次病倒,她就不会去北京,就不会亲手送方辉去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