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连恒平安开心。”
永不凋谢的丝玫瑰,表达着奢华而又朴素的祝福,植根在了连府,植根在了连恒的心里。
★★★
二八年华,正是出阁的黄金年龄。
生日一到,仿佛一切都有了不同。原本一直住在闺房外间的乳娘罗妈,从此迁到了楼下小卧室。楼上,成了连大小姐一个人的天地。
十六岁的第一夜,连恒心潮起伏,竟是辗转难眠。
夜半,北窗外,传来悠扬的笛声,声声回肠荡气,如怨如慕。
何人深宵吹玉笛?声声似忆故时情。
此时闻者堪头白,况是多愁少睡人。
连恒在床上翻来覆去,犹豫再三,还是披衣下床,推开窗户。
初春的夜空蓝得深邃,银白的月亮散发着冷冷的清辉。微寒的夜风伴着笛声扑面而来,让她的心莫名一颤。
俯身望去,但见朦胧的月色下,一个挺拔的人影立在空地上,手持玉笛,专注地吹奏;瑟瑟风中,衣袂飘然,宛如遗世独立。
是他。
真的,是他!
吹完一曲《梅花引》,他放下笛子,仰起头来,深深望着她。眸光,比夜空的星子还璀璨。
难以言说的情绪纠结在彼此缠绕的目光里,夜的空气中,弥漫着无边的深情。
她的心异样的柔软,眼睛酸酸的,有了泪意。
他若有所觉,低下头,再次吹起笛子。
是那曲——《潇湘水云》。
两支曲子,都改编自连恒日间弹奏的古琴曲。那么亲切,那么缠绵,那么熟悉。
一曲终了,他收起笛子,再次抬眸望向她。
彼此,静默。因为,很多事,已经不需要言语。
他仿佛看到了她眼角的那滴泪,幽黑的星眸凝望着她很久很久,带着了悟,带着怜惜,带着痴迷…然后露出一抹温柔的笑,转身离去。
万朵玫瑰,夜半闻笛。痴痴看着他的背影,她好不容易变硬的心,又一次软得如棉,如云。
郎骑白马来
连恒收回心神,正欲关窗就寝,却听一声长长的马嘶划破了夜的宁静。
探身望去,竟是那离去的人骑着雪白的骏马去而复返。
连恒惊奇地看着他凌空一跃,身姿曼妙地飞到她的窗口,轻盈地跳了进来。
深夜入室,孤男寡女,他——疯了?
这人,原本一直是她心目中君子的典范,以为他最重视的是名节,最擅长的是克制。不过,自从他亲口制造了“龙阳”事件后,她知道,他并不那么重视名节。如今,他也不准备再克制了么?
心中,竟荡漾起莫名的期待。
“男女夜间私会,狄捕快可知是何罪名?”她好笑地看着他俊美柔情的面庞,善良地提醒他。
“知道。但我更知道,你并非真心想拒绝。”他微笑着注视着她,目光灼灼:“带你去一个地方,做我的共犯,可好?”他伸出手,温柔的邀约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嫣然一笑,鬼使神差地点头道:“舍命陪君子。”声音不大,却在一瞬间成功点燃了他眸中的狂喜。
他拿过床边挂着的一件银色毛披风,把她裹好,然后一把抱起她,跃出窗户,稳稳落到马上。
马儿不安地躁动了一下,她紧紧抓住缰绳,有点紧张:“狄纭,我不会骑马。”上次共骑,都是她坐在后面,有他结实的腰可抱,安全指数很高。
他唇边浮出一抹微微的笑:“我会。”
说着,抓起她雪嫩的小手,抖了抖缰绳,马儿转过头,立即“哒哒”地向外冲去。她的手动了动,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夜色太温柔,让人迷乱,如在梦中。
“你带我去哪里?”连恒回首问道。
“出城。”他似乎在笑,但风声在耳边呼啸,她听不太真切。
“城门已经关了!”她提醒他。
“没事!”他语气笃定,握着她的手甩了一下缰绳,“驾!”那马跑得更快了。
连恒身子僵硬地坐在马鞍上,被身后狄纭的气息包围着,他身子紧紧地贴着她的身子,温热的男性气息隔着衣料暖昧地撩拔着她的神经。脸,莫名地烫了起来。
狄纭紧紧握着她的手,驾马驰骋。
远远地,竟然看见城门大开。
“怎么?城门现在都不关闭了吗?”
“就此刻不关。”他在她耳侧低低解释,“因为当值守城的,是我的好兄弟。拜托你帮他保密呀。”
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朵一阵酥麻,靠在他怀里,感到说不出的亲昵暧昧,心里却升起莫名的快乐。
“狄纭,你疯了!”她笑。原来,他的性格中也有任意妄为的因子。
“是。五十八天没有见你,怎能不疯?”他在她耳畔缱绻低语,一贯醇厚的声音也变得喑哑,“我傻,在刚才吹笛子之前,以为你真的很讨厌我。”
“我…”一刹那间,她的心全部化成了温柔的春水,喉头哽咽,再也说不出决绝的话语。
策马出城,急驰了一段路程,狄纭马速放慢了,马儿渐渐地停下来。
★★★
连恒抬眼打量此处,此处应该是西山的后山脚下,一条蜿蜒的小溪在草地上迤逦铺开,孱孱的溪水在明亮的月光下闪着细碎的粼光。
“到了。”身后狄纭轻声道,却不下马。她动了动身子,准备翻下马,却被他紧紧拥住。
“等一下!”
他掏出一个黄乎乎、一指长的东西,用火折子引燃,丢了出去。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哨,天空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
“这是传说中用来联络的火星弹么?”她好奇。
“是啊!”他点头,然后请求道,“阿恒,你闭上眼睛好么?”
“好。”她怀揣期待,听话地配合。
十几秒钟后,耳边传来“砰砰啪啪”的巨大声响。
“睁开眼,看天上。”他柔声道。
连恒睁开双眼,仰望夜空,忍不住惊叹道:“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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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未经污染的夜空,美丽深邃得仿佛幻境。
在那无边无际的深蓝丝绒上,绽放出朵朵绚烂的烟花。烟花是蜡梅花的形状,十分特别。再一次,让她联想起李菩提孔明灯上的蜡梅。
宛如感应到她的心中所想,半山腰又次第飘出一盏盏硕大的梅花形孔明灯。数了数,一共十六盏。
“好漂亮!”也好惊喜,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
他抱她下马,在草地上站好。
“阿恒,生辰快乐!”他无比诚挚地祝福。
她抬头,望着他和夜空一样深邃的眸子,充满感激:“谢谢你!如果我不和你一起出来,岂不是看不到这美丽的祝福?”
他挑眉,笑得寂寞而温柔:“如果你不来,今夜我依然会来此为你燃放烟花灯火。这些东西,前天我就放在了山腰那个猎人家中。不过之前,根本不敢奢望——你真的会来看。”
想象着,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夜空下看烟花的样子,她的眼眶不禁湿了。
他轻轻拭去她的泪:“自你上次落水,我就时刻担心着你。无法贴身保护你,唯有默默祝福。我只恨我自己,能为你做的太少。”
“…李菩提的纸灯,很难买到的。”她哽咽着仰望天上飘飞的祝福。
“上次是偶然机缘遇到他,这次,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他满目含情,“你可会嫌弃?”
“当然不…谢谢你!”她的心深深的震动。连恒,你何德何能,能让这样的男子默默地为你费心至此?
“一直觉得,你就是个寒梅般雅洁的女子,所以做成了这般形状,你喜欢么?”他望着她,满怀期待。
“喜欢!”她点头,“不过,我不喜欢太奢华。上次那些灯,还有今早那些丝玫瑰,太破费了…”他的钱,积攒不易吧?此番必然倾其所有了,她真代他心疼呢。
他莞尔:“难得奢华一次。放心,这几年,除了县衙发的薪俸,我还有其他的收入。再说,我一个人,根本花不了什么钱的。你开心,就值得。”
开心,就值得。
她知道,即使他有父亲连正那般的经济实力,可以挥金如土,但愿意在一个平凡女子身上耗费这份不计代价的心思,也很不易了。何况…
她深深吸口气,压下不争气的泪意。仰望夜空,深深觉得自己在这浩瀚的宇宙中,是多么渺小。然而,在茫茫人海中,能遇到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愿意用自己赤诚滚烫的心温暖她短暂的人生,又是多么幸运!
“看!流星!”她惊喜的叫。
一颗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构成绚丽的画面,似是天使织成的幸福布匹。
她赶紧闭上眼,双手合十,对着流星许愿。
明知自己命数已定,她还是许了一个不可能的愿望。
但愿,但愿,哪路神仙能够听见,大发慈悲成全一个渺小女子的小小心愿。
“刚才那些,叫流星么?”他轻问。似乎,从没听说呢。
“是啊,有一个传说,对着流星许愿,就一定能够实现!”她解释,心里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你有要许的愿望吗?”狄纭轻笑道,“是什么?”
她侧首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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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纭也不再追问,又道:“我第一次知道那些叫做‘流星’,还有你上次衣服上缀饰的那种花,我也从没见过,原来是叫玫瑰。”低低语声中,带着笑意,
连恒抬首望进他灿然的眸子,他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中有着别样的光彩:“我真好奇,你小小年纪,却自有种雍容气度,而且学识渊博,赛过国子监的夫子!”
太夸张了吧?
连恒大笑:“我很平凡的,你再这么夸我,我就立刻回家去!”
他一把拉住她:“不要!”然后紧紧拥住她,“就让今晚的美梦再长一些,好不好?待会我会把你护送回去的。”
她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伸出手环抱住他,心里暖暖的,酸酸的,不知该说什么。
“阿恒,我有什么不好,你可不可以明示呢?”他在她耳侧低喃,带着些忧虑,“此刻,我能感觉,你是喜欢我的。你前些日子对我那么冷淡,是因为你的家人的缘故么?我现在做捕快,是遵师父之命,也是临时性的。只要你家不反对,随便叫我去入仕,还是去经商,都可以的,断不会委屈了你。”
她震动地抬头:“狄纭,我爹娘很开明的,不是他们的原因。”
“那,究竟是为什么?”他眉心紧锁,很焦灼,“我日思夜想,都想不明白。”
她挣脱他的怀抱,缓缓道:“如果我很肯定地告诉你,我命不长久,你信么?”
看见他专注看着她,她喟叹一声,决定隐去见阎王的事,换个说法告诉他实情:
“有相士说,我只能活到二十多岁。所以,我不能和任何人在一起。这次中了莫笑天的毒之后,爹给我请来好几个名医调养,都说我活不到十年。看来,相士所言非虚。”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满眼震惊和心痛:“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所以,我建议你另觅佳人,不要为我浪费时间和精力。”她竭力冷静地说完该说的话。可是想象到他以后另有佳人在怀的样子,心里又很酸楚。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捧起她的脸,语气沉重:“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可是,只要活着一天,就有希望,对不对?生命既然短暂,就更要活得快乐,对不对?”
对。当然对。
她定定看着他,慢慢点点头。
“请让我陪你。”
他深情地望着她,诚恳地请求。
“可是…”
他不再给她机会说话,薄薄的唇蓦然覆到了她娇嫩的唇上。
“狄纭…”她轻呼出声。他的舌却趁机潜入她口中,挑逗着她的舌尖。
她颤抖地闭上眼睛,任他温柔地侵占、品尝、抚慰她的唇舌,像小女孩儿初吻时浑身轻颤。他的吻让她迷醉,身子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一寸寸地酥软下去。
在这静寂晴朗的夜空下,在这温柔动人的氛围里,她的意志实在薄弱。
是谁说的?只要曾经拥有,何必天长地久?两情若久长,不必朝与暮。迷乱的念头瞬间在心头转了千百转,待他放过她的唇,她已浑身无力,偎在他胸前轻喘。
他静静地拥住她,没有进一步动作,下巴轻轻地磨蹭着她的头顶。
她缓过气,脸上有些发烧。
她对他,是有感觉的。他居然,能很轻易地撩拨起她的欲望。女人,都是有情才有欲。她,真的心动了么?伏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激烈的心跳,她心乱如麻。
他抱着她许久,方柔声道:“几乎没有人,能平安无事度过一生一世的,就像大海行船,总会遇到风浪,起起浮浮。不要因为可能会遭遇的苦厄,就放弃现在的幸福。你这么聪敏,怎么想不通这个道理?你以为拒绝我就是善良,却不知,那才是我不愿面对的最大的苦。”
见她无言,他叹口气:“展颜一笑风尘尽,昭彰天日在我心。世间的不如意,看你怎么去想。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请让我陪你,不管是几年,还是几十年,好么?”
她抬眸,绽放出一抹绝美的笑:“你是在引诱我和你私定终身么?可知于礼不合?”
他轻笑:“你是在嘲讽我平日的守礼么?其实很多规矩,都是现今腐儒对礼法的曲解。《诗经》里,写男女夜会的诗篇很多啊。”他压低声音,附耳道,“我最想行的礼,是周公之礼!”
她大笑:“原来你的真面目竟是这样!”她踮起脚,主动吻了他。
每天,我们在地球上与太阳同行,追赶着太阳的灿烂,让生命之火熊熊燃烧;鼓荡着太阳的雄风,让激情之浪跌宕澎湃。不管一生如何短暂,都要勇敢地摇起生命之船,在浩瀚的宇宙里来一次波澜壮阔的远航。
狼骑黑马来(一)
悄悄潜回自己的闺楼,已过了正月二十九的寅时(凌晨三点)。
躺在床上,握着狄纭给她的一个羊脂白玉扳指,连恒彻底失眠了。
调转马头往回走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仿佛是不想很快离别,他也不像来时那般放马狂奔,只让马儿载着两人慢慢慢慢地踱回去。
到了闺楼之后的空地上,他掏出了这个扳指,无言地给她戴上。正巧,她颈上也戴着个羊脂白玉坠子,于是就解下回赠了他。
私相授受,毕竟于礼不合。
“今日天亮我要到应天府去一趟,二月初三才能回来。回来我就遣人上门提亲好么?我定会让你体面地嫁我。”他低低道,透着无比的坚决。
“不必那么急的…”成亲又需要花一大笔钱,她不想他太辛苦。
“我急。”他微赧,然后深深凝望着她。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出色如连恒。他真怕别人捷足先登。
连恒了然地望着他,两人的目光缠绵地纠结在一起,热如烈焰,沸如岩火,将彼此的面容融化在眼底。
“明天多睡会,别起太早。”他拉着她,放心不下地叮咛。
她乖乖点头:“好!” 有人关心,真幸福。
“又有五天见不到你…”他重重叹息一声,把她紧紧拥在怀里。那种力道,似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
“你要出远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她以强大的理智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感觉,柔声劝道。其实,好舍不得离开他温暖的怀,好想留他住下来。但她知道,有时候,有些事,女孩子是不能过分主动的。适度的矜持,适度的等待,只会让感情之酒的味道更香甜醇美、回味悠长。
“好。”他沉声答应,打横抱起她,把她从窗口送进房里,然后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飞身离去。
握着白玉扳指,她想:九年,也不太短,是么?所以,无须刻意地去控制什么,就让一切随缘吧。说不定,她许的愿,真的能成真呢?
★★★
然而,自从十六岁生辰惊艳亮相之后,属于连恒的缘分天空,却忽而露出了斑斓的色彩。闺楼上空,红鸾星开始疯狂地闪动。桃花运也乘着春风的翅膀,轰轰烈烈地降临。
狄纭走后不到几个时辰,他最担心的事情就真的发生了。来连府提亲的媒婆一个接一个地到来,要不是后来又一次发生被劫事件,媒婆们肯定要把连家的门槛踏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