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们因为等的久了,渐渐地便失去了耐心,一个两个地散去,姻缘树下只剩下舒悦一人,久久伫立在原地,不曾挪动半分。
脖子仰得久了,正常人都会酸会疼,可舒悦竟是浑然未觉,只是在心里不断默念着:玉泉寺的各位神仙们,求您保佑裴译安然无恙,只要他没事,让我怎样都行。
她咬着下唇,双手死死地攥在一起,十个手指早已泛白,脸色更是毫无血色,惨白得厉害。
不知是这么等了多久,久到舒悦都快要崩溃,准备打电话请求救援的时候,她突闻树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整个人猛地一惊,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所及的最高点。
终于,男人那熟悉的身影再次印入眼帘,那过程慢得仿佛用尽了她一生的等待……
舒悦捂着嘴,又哭又笑,眼泪滴滴滑落,仿佛是喜极而泣,又好似是破涕为笑。
下一秒,她犹如疯了般地冲上前去,望着男人一步步安全回到了地面,她悬在半空中的心,这才跟着一块落了地。
男人站定后,双手展开,一副等着她来拥抱的模样,眼底里的柔情更是溢满了细碎的光,她仰着头,试图将眼泪逼回眼眶。
他不会知晓,在此等待的过程中,她会有多么的害怕,他会一去不回。
他更不会明白,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她只要他好好的,只要!
从舒悦的这个角度望过去,男人白色的衬衣早已脏乱不堪,衣服上划痕明显,好几处都破了个大口子,脸上沾满了灰尘,从额头延伸至左太阳穴处,一条红色的血痕清晰可辨。
他……受伤了。
舒悦颤抖着身子,眼泪流的更凶了,心里疼得厉害,无处释放的恐惧与痛楚,一下子就砸了过来,她整个人霎时间就崩溃了。
裴译被她的眼泪给吓到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至了她的身边,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傻瓜,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深知她的担忧,柔声安抚着。
下一秒,女人铆足了劲,扑进了他的怀里,力气大到仿佛要硬生生地撞进他的身体里,与之融为一体。
裴译一个不备,被她冲撞得踉跄后退了几步,这才稳住了身形。
舒悦不管不顾地扎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将头埋得极低,鼻尖处全是男人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她用力嗅了嗅,心在这一刻,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我警告你,以后你要是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我们就分手!”舒悦实在是又急又气。
裴译紧了紧搂住她腰间的双手,“分手恐怕是不可能了。”
舒悦抬头,瞪了他一眼,负气地道,“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裴译指了指那棵参天古树,眼里的笑意再明显不过,“因为我已经将我们的同心锁锁在了这棵树的最高点。”
是的,我哪怕是拼尽了性命,也会将我们的未来牢牢锁住,容不得半点的误会与分离。
舒悦仰头,吸了吸鼻子,心底里早已柔软得一塌糊涂,抱住了他的脖子,又埋进了他的颈窝里,贪婪地蹭了蹭,“裴译,谢谢你。”
她的鼻子不通,显然是哭多了,堵塞住了,声音也变得瓮瓮的。
裴译巴不得她一辈子都这么主动,极为享受着这一刻,揉着她的发顶,突然就来了兴致,又想去逗她,“你忘了吗?我上次才说过,谢谢可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要得有点实际行动才行。”
女人自他怀中抬眸,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她隔着一层朦胧的泪水望着他,让人看不真切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裴译仍旧是保持着方才的动作,连脸上的笑意都不曾改变,舒悦的右手微颤,抚了抚他脸上受伤的部位,声音软得好似一根羽毛,轻柔地滑过他的心尖,“疼么?”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扑闪的眼帘,哪还有半点的痛感,心中除了甜蜜亦是甜蜜,再也不剩其他。
见他摇着头,并未说话,舒悦竟骤然凑近,踮起脚尖,覆上了他的唇。
她闭眼,细细描绘,一个吻里溢满了心疼与感激,温柔得令人心醉。
裴译闭眼感叹:这感觉真他妈的要人命啊!
——
两人这么一折腾,已是晚上十点。
为了求签,他们都空着肚子,现在闲下来了,倒是饿得慌。
两人牵着手,随意找了家餐厅填饱了肚子,便回了裴家。
宁嫂早就听裴译说,舒悦得两个星期以后才能回来,如今见到她,自是吃惊不已,“小悦,你不是去录节目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舒悦轻笑解释,“哦,是这样的。导演给我放了半天假,明天一早我还得赶回去。”
宁嫂望着二人从进屋起就不曾放开的手,心中顿时了然,揶揄道,“知道啦,知道啦,定是你们新婚燕尔舍不得分开,少爷便去探了你的班,而你那导演又是个势利眼,一看到少爷都亲自去接你了,还不得成全他的相思之苦,放你半天的大假啊?”
舒悦一惊,宁嫂竟是猜得分毫不差。
“好了好了,你们俩赶紧上去洗洗睡吧。少爷,你可别忘了我今早和你提过的事!”说到这里,宁嫂冲着两人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补充道,“晚上……可得好好加油哦。”
裴译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随后拉着不明就里的舒悦上了楼。
这一天里,舒悦又是与刘雪琪争吵,又是去庙里祈福的,早已累得够呛。
她拿着换洗的衣物,泡了个澡,瞬间就舒服了不少。
再出来时,她的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依旧是裴译头次遇见的那般顺着锁骨,滑入了衣襟,直至再也看不见。
男人眼色沉了沉,暗而黑,某种浓烈的情绪不断翻涌。
舒悦抬眸的那一瞬间,看了个正着,不禁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裴译敛了敛心神,随即恢复了正常,就仿佛他刚刚眼神中的情绪翻涌都只是她一瞬之间的错觉而已。
他大踏步走了过来,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了床头,然后接过她手里的浴巾,替她温柔细致地擦着头发。
舒悦嗅着男人身上那好闻的沐浴露香味,心知,男人在她泡澡的时候,已经去了另一间浴室洗好了澡。
他的十指修长,捻着她的发丝,明明是一本正经地擦头发,但就是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暧昧勾人,引得她头皮一阵酥麻。
舒悦受不了这种煎熬,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浴巾,眼神里似有羞赧,“我自己来吧。”
裴译也不说话,一双眼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似是要将她的整颗心都熨烫一遍。
舒悦下意识闪躲,男人自是不依,扯过她的胳膊,便将她牢牢地锁在了怀中,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一寸寸滑至下巴处厮磨着。
他的声音暗沉沙哑,含带着显而易见的某种情绪,“悦悦,你知道今早宁嫂都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她摇头,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一股不祥的预感随之升腾而起。
果不其然,只听男人一字一顿道,“她说,一定是我不够努力,所以你才这么久没有怀上。悦悦,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听宁嫂的,今晚就努把力,把这事给办了呢?”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唇已被封住……
这一晚,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裴译口中所指的“努把力”寓意为何。
一室春光,折腾到天明……
☆、第28章 第28章
最终, 舒悦还是坚持录完了《我爱大自然》这档综艺。
事实证明,她的经纪人祁美文的眼光并没有错,这档综艺节目在播放时,真如她所说的那样, 火遍了全国, 而舒悦与陆珉野两人更是在这档综艺节目中脱颖而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爱大自然》播出一个月后,舒悦的片酬直奔从前的三倍之多, 她倒是没多大感觉, 就是乐坏了祁美文, 一拍大腿,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就说吧, 这节目肯定能火!”
舒悦并没有告诉她拍摄时的那些闹心事儿, 只是冲着祁美文但笑不语。
祁美文敛了敛自己的笑容, 话锋突转,“对了,《丰收》下个星期开拍,你剧本都看熟了么?”
舒悦点头浅笑,“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那剧本我倒着都能背出来了。”
“也对, 你每次拍戏比谁都认真。你不火也真是没天理了。”
舒悦托着腮帮子, 思绪却飘到了很远。
今天星期四, 她下午还要去看舒逸, 裴译和她约好了十二点来公司楼下接她一起吃午饭,过后再一同去看舒逸。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裴译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幼稚又粘人,巴不得她天天陪在他左右,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傻傻地待在他身边。
谁能想到堂堂的裴氏集团太子爷,每天就和个小孩一样,得让舒悦各种哄着才肯放她走。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裴译心底里其实是不想让她当演员的,毕竟,这个圈子太乱,一不小心,就容易行差踏错,而他又不可能无时无刻地陪在她的身边,担忧也是常有的事。
当然,裴译也曾提出过,等她与经纪公司的合约期满,就签到裴氏集团去,有他罩着,自是没人敢动她分毫。
但舒悦却婉转地拒绝了。
一来是因为祁美文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经纪人,为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她能有今日的成绩,有一半都是她的功劳。做人不能太忘本,一火就过河拆桥的事,她实在是做不来,也不屑去做。
二来,是她自己去了裴氏,多多少少还是对裴译有些影响的。她的资源若是太好了,其他人明面上不说,但私底下还是会觉得他偏私;但若是让她回到从前那十天半个月都接不到一部戏的日子,她又不甘心。
这么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拒绝了裴译的提议。
裴译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舒服,但看在她坚持,也没过多的勉强她,便随着她去了。
祁美文见舒悦半晌没回话,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揶揄打趣道,“怎么?想你家裴大总裁了?”
裴译去荒岛探班的事情,不知被谁给传了出来,尔后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公司里大部分的人都知晓了她与裴氏集团太子爷的关系,对她的态度奉承巴结了不少。
舒悦起初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这人一个个的都热情得有点过头了,时间长了,也任由他们去了,想多了,费脑不说,还容易庸人自扰。
舒悦这才回了神,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怎么?你说什么了吗?”
祁美文摇头失笑,无奈叹道,“舒悦,你和谁在一起我不管。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如果哪一天,他对你不好了,你得及时抽身,不要泥足深陷,害了自己,知道吗?”
对舒悦而言,祁美文一直就像她的姐姐一般照顾她,关心她,为她好。
她当然知道祁美文这是在关心她,遂点头笑看着她,“放心吧,我知道。”
她的尾音俏皮上扬,显然是心情极好,并不被祁美文的担忧所影响。
祁美文犹记得她第一次遇见舒悦的情景——
女孩眼神怯怯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裙摆的两侧,展现出的害怕与胆怯显而易见。
但就是那般怯弱的眸子,却亮得出奇,干净纯粹,不染一丝杂质。
那时她问,“小姑娘,你有什么才艺,可以展示一下吗?”
女孩扑闪着一双大眼,笑得极为腼腆,“我……我会唱歌算不算?”
祁美文眼眸含笑,点头,让她开始。
女孩唱的歌曲很普通,几乎是大街小巷都耳熟能详的《虫儿飞》,技巧一般,试听效果也一般,算不上有多么的出色,一切都太过普通。
一曲毕,祁美文蹙眉,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桌面,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当演员?”
女孩眼神真诚,带着丝恳求的意味,“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给我的弟弟治病。”
那时的她对于金钱并没有太多的概念,因为穷惯了,她只知道舒逸的这个病是个无底洞,父母为了给他治病,已相继劳累过度而去世了。
现在,舒逸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她了,她必须替父母担起这份担子,不然,舒逸真的有可能会死。
祁美文从未想过舒悦的理由,竟是这般的直白,却又令人为之动容。
若是这话搁在别人的身上,她有可能还会思忖下话语的真实性,但看着女孩那纤尘不染的眸子,她竟是半分的怀疑也没有,鬼使神差地,就这么点头答应了,“好,我给你这次机会,但你要记住,每个人的机会只有一次,你若是不努力,谁也帮不了你。”
舒悦高兴坏了,捂着嘴,又哭又笑,不断道谢,“谢谢……谢谢姐姐,我一定会努力的。”
一年年过去,女孩已长大,事实也证明了她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舒悦就是个天生的演员,不做这一行,真的是可惜了。
女孩长大了,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归宿,祁美文自是替她感到高兴的,她也看得出,舒悦很是相信裴译,并不担心两人的未来会有何过不去的难关。
这样便好,她也能安心了。
——
中午十二点,裴译的车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
两人去了他们第一次吃饭的西餐厅,舒悦突然就感慨颇多,“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吃饭就在这里。”
裴译点头,静待着她的下文。
“一晃眼就是大半年了,算算时间我们的一年之期还有三天就要满了。”
裴译右手一顿,睫毛颤了颤,大手覆上了她的芊芊素手,尔后,缓缓地道,“这有什么?合约作废便是。我们本就是真实夫妻,有没有那份合约都不会改变些什么。”
舒悦长长地叹了口气,托着腮,思绪万千,“你说,这个世界有多么的神奇,一年前,我认都不认识你,一年后,我却成了你的老婆。”
裴译轻笑不语,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
——
去医院的时候,裴译一路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准备带给舒逸解闷。
每每此时,舒悦总要无奈摇头,“裴译,你如今倒是比我更会哄他开心了,每次你没去,他都要向我询问半天,这下好了,我弟弟算是被你完全收买了,每次见了你,连我这个姐姐都可以不要了。”
“怎么?吃醋?”裴译揉了揉她的发顶,故意逗她,“放心吧,我最爱的还是你。”
舒悦简直被他给气笑了,“少自作多情了,我要吃也是吃你的醋,谁让你把我弟弟给抢走了?”
裴译笑而不语,两人买好了东西,相携去了医院。
舒逸最近的身体状况倒是不错,气色也好了许多。
一见到两人来了,兴奋得眼角弯弯,别提有多开心了。
“姐,姐夫,你们终于来了,我都等了你们好久了。”
舒悦将裴译买来的东西拎在手中,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看看,我们给你带什么来了?”
舒逸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双手搓了搓,兴奋不已,“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给我看看吧。”
舒悦闻言,也不再逗他,将手里的东西尽数给了他。
舒逸开心坏了,一会儿拿拿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嘴里还时不时地冒出“十万个为什么”,裴译全都耐心地给他一一讲解,一个下午的时间也因此而过得飞快。
这个午后,阳光洒进病房,明明一室的白,但舒悦就是感受到了满室的绚烂缤纷。
两人回去的时候,舒逸仍旧念念不舍,“姐夫,姐姐工作忙那是没办法,你可不能像她一样,一个星期就只来看我一次。”
舒悦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禁叹道:这小子,真是越来越胳膊肘往外拐了,亏她含辛茹苦十年把他养大,怎么一着不慎,就成了别人的弟弟了?
最终,裴译点头说好,答应了他会常去看他,舒逸这才肯放两人走。
那模样真是像极了裴译每天早上缠着舒悦亲密,不让她走时的那股子无赖劲儿。
——
两人回到裴家,刚好饭点。
舒悦本打算亲自下厨,犒劳犒劳裴译的胃。
可谁知,门一打开,只见薛祁薇与宁嫂二人,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们,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妈,宁嫂,你们这是怎么了?”舒悦出于担忧还是问出了口。
宁嫂不断摇头叹气,嘴里还莫名地念叨着,“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舒悦不解,侧头与裴译对视了一眼,男人摇头,表示不知。
“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译见薛祁薇脸色微沉,右手紧紧地拽着沙发的扶手,眼底的怒气显而易见,不禁眉头紧锁,心底里升起了一丝不安。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薛祁薇了,这些年来,她总是对什么都不甚上心,早就已经做到了心如止水,更何谈生气动怒。
事出反常必有因,裴译倒是有些担忧了。
薛祁薇半天没说话,胸口却因为怒气而剧烈地起伏着,缓了许久,她才满脸可怖地站了起来,指着两人厉声质问,“怎么?你们还想瞒我到何时?”
舒悦更是不解,心底里升腾起一丝恐慌,“妈,您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啊。”
薛祁薇眼眸轻抬,一声冷笑,“舒小姐,别,你这一声妈,我可承受不起。不过,你这演技可真是炉火纯青,令人叹服啊。”
说罢,她从茶几下抽出了一摞文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盛怒地指向了裴译,“裴译啊裴译,是不是这些年我这个当妈的没有管好你,一再纵容你,才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竟然连这种荒谬的事都做得出来了?”
舒悦颤抖着手,一点点捡起了那散落满地的纸张,余光瞥了眼,将其全数抱在了怀里,眼泪顷刻之间便掉了下来。
那泪水似是自责,似是悔恨,不断侵蚀着她的灵魂,让她遭受着一次又一次的良心拷问。
裴译侧目,定睛一看,瞳孔急剧微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