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陆观颐缓缓行来,急急道:“姑娘,你劝劝奶奶吧。

大年下的,家和万事兴。”

管平波却站在门口骂:“谁稀罕的这种不要脸的老狗才!两个都给我滚!”

管平波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谭元洲见管平波气的胸口起伏,眼睛眯了眯,什么情况?

窦宏朗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不理会竹溪的哭声,直视管平波:“你这是翅膀硬了?”

杨兴旺正要劝窦宏朗和软些,管平波就抄起个水杯,直砸在窦宏朗的头上。

又飞起一脚,把竹溪踹个倒仰!翻身挥起爪子,在窦宏朗脸上留下了三道抓痕。

而后用巴州话边打边骂:“我翅膀硬了?我看你的胆子才肥了!你当我同姐姐一样好性子,由着你作!你带个美人来几个意思?我特么挣命为你生女儿,为窦家打江山,你就这么回报我?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当我管平波是软柿子,就错了主意!我打死你个王八蛋,打死你个猪狗不如的老畜牲!”说毕,怒喝一声,“去个人,给我拿条鞭子来!我今天不收拾了这对狗男女,我就不姓管!”

杨兴旺急的跳脚:“哎哟!奶奶!你慢着些,仔细手疼。”

小厮也赶上来劝道:“奶奶,打便打了,横竖我们巴州堂客打老倌不稀奇,兵器就免了吧。

好歹给老爷留点脸面,不看老爷,只看老太爷老太太的颜面。”

末了弱弱的补充一句,“好歹别当着人打…”

陆观颐心念一动,故作焦急的拉住管平波:“你啊你,说话就急上了。

二哥千里迢迢的来,路上总得有人使不是。

便是要动怒,也得问个清楚明白。

哪有不管不顾就喊打喊杀的。”

说着,直把管平波往内拖。

窦宏朗被打的冷汗直冒,再一次见识了管平波的武力,很是俊杰的闭嘴了。

陆观颐一面拽着管平波,一面对杨兴旺使眼色做口型:“快把那女人带走!”

杨兴旺忙从地上爬起,喊上几个小厮,把竹溪的嘴一捂,就往百户所外走。

竹溪一路挣扎,好容易把人拖至门口,紫鹃追了出来,气喘吁吁的道:“杨大叔,杨大叔,别忙!”

杨兴旺见了紫鹃,满脸堆笑:“哟,这不是紫鹃姑娘么你怎么跑出来了?看天冷,快回去伺候奶奶姑娘。”

紫鹃忙道:“你们随我来。”

杨兴旺疑惑的看着紫鹃。

紫鹃跺脚道:“嗳!杨大叔你在窦家干了一辈子,怎们今日糊涂起来?我们老爷什么性子你不知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脾气。

你当真把这姑娘卖了,他定同奶奶怄气。

如今奶奶在气头上,我们把姑娘藏起来。

过二日奶奶气消了,老爷看着姑娘还在,便在不好意思计较了。”

说着抱怨道,“老爷也真是的。

才奶奶听说老爷来了,忙不迭的换了衣裳,叫人抱小姐出来。

哪里知道他竟带了个美人。

杨大叔你评评理,遇到这等糟心事,哪个不气的要打人?”说毕,紫鹃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这话太特么恶心了!她居然能麻溜的说出来,阿颜朵,你的宣传队还缺人么?她去宣传队演戏算了!

杨兴旺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瞒你说,此事老太爷并老太太都不知道。

原是挑了给小姐使唤的丫头,这浪蹄子不知怎地就爬上了老爷的床,闹出这般故事来。”

紫鹃的眼泪直打转儿:“奶奶太委屈了些。”

“谁说不是呢?”杨兴旺道,“这下好了,在奶奶跟前紧紧规矩,省的一年年的长不大。”

窦家两位老仆就站在门口,把窦宏朗骂个臭死。

才悄悄把竹溪安顿进了一坐空房子不提。

管平波在“赌气”,窦宏朗自进不得主屋。

幸而管平波乃武警部队浸润出来的强迫症,百户所的屋子皆干干净净。

李玉娇寻了个看着宽敞的院子,打发窦宏朗并杨兴旺等人入住。

一同来的其它丫头,也不得进主屋,一齐挤在院子里,不许出门。

安排好一切,李玉娇才走进主屋。

果见管平波从容喝茶,李玉娇狡黠的眨眨眼:“营长,你做什么呢?可把兄弟们吓坏了。”

屋内坐着的有陆观颐、谭元洲、韦高义、潘志文并紫鹃,皆是心腹,管平波冲李玉娇点点头道:“过来坐。”

管平波对小妹子们尤其的和气,今日一脚踹翻竹溪,众人都心中纳罕。

李玉娇知道必有缘故,乖乖挨着管平波坐了。

“我才使了人,去请雪雁过来。”

管平波开门见山的道,“巴州派了四个丫头,由杨兴旺亲自押送。

才在百户所门口登记,我便知道了。”

说着勾起一抹冷笑,“我管平波何德何能,让大管家杨兴旺亲自来瞧呐!”

陆观颐一个激灵,忙问:“你是说?”

管平波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谭元洲道:“王洪原先是你的人,可你原先更是老爷子的人。

老虎营内的讯息,只怕老爷子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本无可避免。

然而王洪毕竟近不了我跟前,远在盐井,许多政令更不清楚,我也就随他呆着。

我们皆出自窦家,想要清清白白一刀两断,暂时是不能够的。

但我的话先放在这里,老爷子便也罢了,在他手底下过日子,我也服气。

可你们看见了,窦宏朗什么鸟人,也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想来你们也不愿受这等鸟气。

拆伙是必然。

但,越是心中有盘算,越要装的亲香。

这便是我今日撒泼的缘故了。”

韦高义早憋了一肚子气,此刻终是骂道:“那厮给师父提鞋都不配!我呸!”

管平波抬手阻止了韦高义的发泄,平静的道:“我要回巴州一趟。”

众人齐齐一惊:“为什么?”

管平波扫视一圈,道:“去疑。”

第149章 刚性

船队悠然的飘在水面上。

顺水行舟,多半时候是舒服的,杨兴旺心里却是苦不堪言。

面对管平波突然要回巴州的决定,他实在有些措手不及,但他更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人回家过年。

正好,窦宏朗不想呆在石竹。

管平波的地盘上,衬的他跟小白脸似的,好不憋屈。

还在怄气的两口子居然心意相通了一把,第三日上,便都打包好了行礼,跳上船走人。

管平波在气头上,杨兴旺带来的人,除了消失不见的竹溪,都原封不动的搬回了船舱,一个也没能留在石竹。

他甚至没来得及悄悄跟王洪见上一面。

心里暗骂窦宏朗无用,却不敢露出一星半点,还得殷勤的侍奉着管平波。

窦向东派人来,倒也不是十分不信任管平波。

只不过将在外,生出些许疑心在所难免。

偏生管平波是真有二心,见到杨兴旺先生警觉,再得知他还带了贴身伺候的丫头,那还了得!似她这般出身,叛出家门,便是为了正家风,窦家也得跟她死磕到底,否则人人都学起来,窦向东还混什么?何况一穷二白的管平波还暂时无法独立。

运送木材,只是合作的第一步。

老虎营目前有几个显著的弱点。

粮食已有了希望,但石竹不产铁,解决存铁问题,便成了当务之急。

自古盐铁乃统治的重中之重,不独暴利,最要紧的是铁代表着武器。

从全国范围来讲,华夏土地上,绝大部分地方有铁无煤,有煤则无铁,因而制约着中国工业的发展,甚至有人说这是中国无法工业革命的理由。

但煤铁天各一方,是指宏观上的。

总有些小型的煤铁矿凑做一处,譬如传说中的飞水,煤铁皆有。

这也是管平波许久之前,就盯上飞水县的原因。

飞水县的铁矿到底是什么情形未知,但至少比现在一点没有要强。

飞水曾是窦向东的地盘,纵然丢掉,早晚是要拿回来的。

尚处在积累阶段的管平波,便更不能让窦向东起疑心。

只要窦向东肯信她,那么她暂时夺下飞水县占几年便宜,想必忙碌的窦向东会乐见其成。

至于几年后,管平波便宜占够了,实力也变强了,她与窦向东的尊卑可就不好说了。

如此,管平波既不想留下眼线,又不想撕破脸,就只得寻旁的法子来稳住窦向东。

回巴州一趟表表忠心,顺便捞点物资,理所当然。

管平波乘坐的是自己的船,龙大力自告奋勇,宁可不在家中过年,也要护送管平波回巴州。

横竖老婆孩子都在老虎营内,有陆观颐照顾,再没有不放心的。

管平波是个实用派,船舱的设计全都是为了运货方便,生活部分十分简陋。

唯一舒适的,大概就是固定在船板上的铜火盆了。

坐在火边,杨兴旺苦口婆心的劝道:“奶奶,二老爷是糊涂了些,都是那小浪蹄子的不是,你都要回巴州过年了,何必还分船呢?大节下的黑着脸,到了家里,老太爷老太太看了,多糟心啊?奶奶看在我们家祖孙三代,在府里服侍了几十年份上,赏我个脸面吧!”

管平波从火盆里刨出个红薯,细细的吹着,一声不吭。

两天的时间,足够让老虎营的人把竹溪审了个底儿掉。

她现在心里暗爽的飞起,竹溪真的是窦元福的人,为的便是让她们夫妻离心。

她就说么,窦宏朗虽不聪明,不至于蠢到家,明晃晃的带朵小白花来给她添堵,纯找抽呢。

果然是遭了算计。

哎呦喂,瞌睡遇到了枕头,窦元福,你一定是我的亲哥!亲生的!

为了装出十分委屈的模样,管平波板着脸,听杨兴旺唠叨了半下午,终于忍不住道:“杨管家,你想知道什么叫冬泳么?”

杨兴旺打了个寒颤。

管平波冷笑道:“他如此待我,这日子还有什么过的?此回我去巴州,正是要讨那一纸休书!早知今日,当日就不该做那劳什子妾,倒害的我多添一桩事故。

当我闲的很么?”

杨兴旺急道:“奶奶休说气话,要讨了休书,二小姐怎么办呢?”

管平波梗着脖子道:“跟我姓管不行啊?我养不活怎地?”

杨兴旺愁的肠子都快打结了,来的时候,他跟窦宏朗不是一条船,哪里知道不缺女人的窦宏朗,就似了色中饿鬼!到了石竹,下船的时候还好,进了百户所,竹溪立刻作妖。

在窦家混了一辈子的人了,他再看不出这是窦元福的手段,他就是个棒槌!然此话如何好同管平波说得?更不能让肖金桃知道。

说来说去,都是他办事不牢,路上没看好人。

此时此刻,只想稳住管平波,把事情控制在二房内,由着管平波打骂窦宏朗出气。

偏偏管平波又不肯跟窦宏朗坐一条船,偏偏管平波自家还有一个船队!杨兴旺恨恨的想,窦元福那哥俩,也就是主家的老爷们了,要是他儿子,真是宁可打死!管平波到底哪里不好嘛!又能生,又能赚,无怪乎窦向东担心她被人哄了,休说别人,他都想拐回去做儿媳妇好么!

该说的软话道理,杨兴旺都说了一遍。

奈何管平波巍然不动,死活要回巴州讨休书。

无法,杨兴旺只好借着靠岸的功夫,又跳上了窦宏朗的船。

窦宏朗一见到杨兴旺,就抬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需多言,我自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一声娇斥传入了杨兴旺的耳中,他抬头一看,正是雪雁。

雪雁是管平波的贴身丫头,竟在窦宏朗的船内,杨兴旺心中一喜,有戏!

窦宏朗没好气的道:“你谁家的丫头啊?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雪雁叉腰道:“我说你怎地?你有本事打我啊?”

窦宏朗瞪着雪雁,咬牙切齿的道:“别仗着母老虎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我奈何不得她,我还奈何不得你了?”

杨兴旺忙道:“有话好好说,都别急,都别急。”

顿了顿,放缓语气道,“奶奶是个能干人,难免骄傲了些。

我倚老卖老说一句,老爷着实不该。

便是看上了竹溪,什么时候不能收了?当着奶奶的面,不是给她下不来台么?老爷你自说说,奶奶泼辣是真,什么时候妒忌过了?你很落了她的脸面,她不恼才怪。

都罢了吧,我们巴州的堂客里,奶奶已经很讲道理了。

女人家面皮薄,你就去她船上哄哄。

夫妻间,床头打架床尾和。

老爷是男人,让着她些又何妨她不到十八的年纪,老爷当真好意思跟她计较?”

雪雁阴测测的道:“叫狐狸精勾了魂的人,哪里还记得良心两个字!奶奶那般不擅女工,还特特给他做了双袜子,哪里知道他半点情谊都无。”

杨兴旺笑道:“哟,奶奶还真动过针线啊?拿来我们瞧瞧,缝歪了没有。”

雪雁哼了一声道:“丢到火里烧了!”

杨兴旺又看窦宏朗:“老爷你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窦宏朗道:“她脾气本就坏,你们一个个还纵着她,一味叫我让,将来只怕要上房揭瓦。”

雪雁阴阳怪气的道:“谁稀罕揭你家的瓦,石竹汉子多了。

比你年轻,比你生的好,比你有文化,人捧着瓦求奶奶揭呢!”

杨兴旺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果真?”

雪雁道:“我们老虎营三四百人,你说真不真?”

杨兴旺立刻岔开话题,东拉西扯的说了半日,又突然发问:“谭元洲也该预备娶妻了吧?”

谭元洲喜欢管平波之事,全老虎营怕也只有管平波她老人家自己不知道了。

说起来,放眼老虎营,也唯有谭元洲配的上。

但一个是窦家小老婆,一个是窦家家奴,羽翼未丰时搞在一起,很是麻烦,最好连谣言都不要有。

雪雁被急急从盐井招至百户所,当日就开了一夜的会,出发前又得了陆观颐的嘱咐,应付起这个话题来,便显得十分从容。

只听她笑道:“别提了,耗着呢。”

谭元洲身材高大,又年轻,与管平波可谓生死相依,窦宏朗嘴上说着不喜管平波,但哪个男人又真能不介意头上染绿的?忙竖着耳朵听下文,偏生雪雁又不说了。

杨兴旺则是另一番想头。

窦宏朗两口子,实在有些性情不合。

有甘临在,管平波难与窦家断联系。

谭元洲乃窦家养大,跟他搞在一起,比被不知哪里来的野汉子勾了强的多,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暗自记下,回头慢慢查访,果然情投意合,窦家得下了先手才是。

雪雁等着人问呢,哪知两个人都不说,只得自说自话的道:“他呀,眼光高着呢。

奶奶原说把紫鹃说给他,你们道如何?他竟没看上!”

窦宏朗终是忍不住问:“那他看上了谁?”

雪雁哎了一声,摇头道:“他看上了姑娘!姑娘嫌他不识字,如今卯着劲读书写字呢。”

说着捂嘴笑,“我看他那狗爬的字,十年都未必赶的上姑娘。”

窦宏朗和杨兴旺听到此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八卦,齐齐无语。

不过有了个八卦岔了话,气氛松快了许多,杨兴旺趁机劝了几车的好话,再次靠岸补给时,窦宏朗起身道:“罢了,我去哄哄她。

万一被他推到水里,你们记得捞我。”

杨兴旺听到这句,差点感动的老泪众横,忙不迭的点头,当真喊了几个水手,盯着管平波的船,预备随时救人。

谁料窦宏朗上去了半日,毫无动静。

雪雁呸了一声:“刀子嘴豆腐心,只面上厉害,半分刚性都没有,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