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匪家必争的盐矿,几乎相当于养蛊。
因此土匪多半凶狠,但也多半没有积累。
就似羊头寨,竟是从未想过有人会用火攻。
搁在平时,便是火攻也不怕,寨子人多,三两下就扑灭了。
可此时少了青壮,又没了主心骨,反应就远不如之前。
大门彻底燃烧时,几盆水根本奈何不得。
水边多风,在风的助威下,火势越来越旺。
土匪驱使着工人抬水,工人却似听不懂人话,鞭子打在身上,都不知道疼,慢吞吞的动作,看的土匪怒火丛烧。
谭元洲看着火势,搬起路边一个大石头,碰的往门上砸去。
碳化的木门登时出现了个缺口,燃烧面积加大,火势更加凶猛。
寨子里的几个土匪彻底慌了神,举起砍刀恐吓,试图吓退来人。
谭元洲嗤笑:“老子当年玩剩下的。”
管平波严肃的道:“团队是第一位的,谭元洲你别逞英雄。”
谭元洲有些不情愿的应了。
太阳开始偏西,山谷中酉时便要天黑,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不独队员夜盲,留在山上的陆观颐也会陷入危险。
就在此时,工人们终于挑来了水,把烧的差不多的火势扑灭了。
管平波:“…”里头住的是间谍吧!?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管平波立刻下令,再次冲锋!盾牌手箭步向前,利用后腿的蹬力与厚实藤盾的保护,哈!的一声,撞烂了碳化的木门。
元宵的鼓声响起,鸳鸯阵迅速变成四个小三才阵,齐声大喝:“杀!”
管平波平时的军歌训练派上了用场,二十五个人中气十足的喊声,从一开始气势就截然不同。
拿着木棍的工人木然的站在前方,管平波怔了怔,急急下令:“只杀拿刀的!”却是在挺近过程中,工人一哄而散。
管平波灵机一动,大喊道:“我们是官军!善待俘虏,缴械不杀!”
工人们齐齐一呆,手中的木棒纷纷落地。
尖锐的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用极生硬的汉话叫嚷:“官军!真的是官军?”不用旁人回答,她自己又叫起来,“官军救命!我们是良家子!是良家子啊!救命!救命啊啊啊!!!”
管平波当即回应:“协助官军剿匪者,重赏!人头换腊肉!大家一起上!”
元宵的手一僵,低声道:“还要不要敲鼓?”
管平波道:“别急,等一下!”
清亮的女声再次响起,此回却是听不懂的苗语。
羊头寨的人跳着脚用苗语对骂,又用砍刀来砍工人。
工人僵直着身体,不知躲避。
砍刀迎面落下,工人方瞪大眼,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么?死了还挨饿么?”
管平波暗道一声不好!正欲扔出匕首救人,电光火石间,一条大狗扑来,狠狠咬住了土匪的咽喉!紧接着一个瘦弱的女孩跟了出来,她身边的三条狗纷纷扑向土匪,奋力的撕咬。
管平波看呆了,卧槽!狼狗!!可以做军犬的狼狗!什么情况!?
土匪被狼狗追的抱头鼠窜,本就只有十来个留守的土匪,登时就被咬死了五人。
谭元洲打了个寒颤,狼狗的战斗力太强了!
老虎营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自己还没出手,土匪就快不行了?然而狼狗们都只剩皮包骨,想是饿了许久,见了血腥,再不肯听从主人的命令,就在原地狂吃土匪的尸体。
太阳西斜,照出他们长长的身影,管平波当机立断的道:“列阵!杀尽土匪!一个不留!”
余晖散尽,不知老窝被抄的羊头寨主领着人扛着毛竹制成的梯子对百户所猛烈进攻。
石牛冲寨的也不甘落后,用蓖麻油浸过的布条做成火箭,射向百户所内的屋顶。
百户所内的房子皆为青砖制成,屋顶却是木结构,在夏末的夜里,迅速燃烧。
孟志勇急的在家乱窜,一叠声的催促妻子:“快快快!捡银子!器皿不要了,路上花不掉!!”
孟太太带着两个儿子,慌乱的打包,骂道:“闭嘴!”
孟志勇只好在家转圈,又问:“阳秋呢?”
孟太太不再搭理他,收拾了细软,往身上一捆:“走后门!”
孟志勇一家子就往后头急行,哪知行到后门,堵了一大群人,外面杀声震天,竟是无路可逃!孟志勇眼前一黑,当下就尿了裤子,浑身剧烈的颤抖,不一时,竟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孟阳秋气的头都炸了!勉力喊出几个日常一起习武的好友,鼓舞道:“是男人就别怕死!叫人杀进了家门,我们死也拉上几个垫背的!他们只有刀,我们却是枪!我们怕他个鸟!”
应者寥寥,孟太太哭道:“你别充好汉了,还有匹马,你骑上马,带你侄子走!”
孟阳秋怒道:“一匹马怎么骑三个人?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全都给我挺起腰来!要死也别他妈给我跪着死!”
话音未落,背后就传来了阵阵喊杀。
土匪已借着竹梯翻墙而入,从内打开大门,涌了进来。
再看后门,墙头骑上了土匪,拿起竹竿插在地上,就有源源不断的人顺着竹竿往下滑。
后门轰然打开,两处土匪把百户所的人包的个严严实实!
孟阳秋再来不及废话,大喝一声:“杀出去!”说毕,抄起梨花枪,扎、刺、拦、拿十八般武艺尽数用上,把一杆铁枪舞的水泼不能入,转瞬之间就刺伤了三五人!血迹顺着枪头的红缨点点滴落,百户所的壮丁们方才醒过神,跟着舞动起来。
一寸长一寸强,梨花枪作为步兵之王,单打独斗时,土匪良莠不齐的砍刀岂是对手?然而纵横江湖的土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以妇孺为盾,逼的几个梨花枪手施展不开。
场内女人孩子哭声喊声不止,为数不多的青壮一触即溃。
亲人一个个倒下,孟阳秋强忍着悲痛,浴血杀敌。
混乱中,妇孺转瞬即亡。
方才震耳欲聋的哭声越来越微弱。
屋顶耀出的火光照亮了地狱,百户所仅剩的六人背对着背,围城一个圈。
执枪的双手因力竭而颤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喉咙干似火烧。
胸腔撕裂的痛,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因为六亲死绝而悲伤。
就这么一小会儿,才一起吃晚饭的亲人,天人永隔。
或许不会永隔,或许下一刻,就可团聚。
见六人摆出阵型,土匪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阴鸷的眼神盯着最后的有生力量,等他们支撑不住,便可屠杀。
忽然,一个人道:“等下我断后,你们朝山上跑。”
孟阳秋心中一抽,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言语都是徒劳,不想死个干净,就只能有人率先牺牲。
死死抓住枪杆,一字一句的道:“有朝一日,我定杀尽土匪,为枉死的人报仇!”
那人轻喝一声:“走!”
六人同时冲出,土匪拔腿狂追,至山脚,最末二人停下,舞起了杨家枪。
剩下四人死命往林中逃窜,受惊的鸟儿呼啦啦的飞出巢穴,猫头鹰凄厉的叫,拍打着翅膀从孟阳秋头顶掠过。
他们越跑越远,越跑越远,伴随着踩着落叶的沙沙声,彻底没入了丛林。
第91章 杨朵
峨眉月下,影入平江。
夜风从山坡呼啸而下,树梢飞舞,竹枝摇晃。
一条蛇从身后游过,陆观颐被那股寒意冰的浑身僵直。
虫鸣吵的人越来越暴躁,又累又饿的身体越来越冷。
陆观颐不敢去想最坏的结局,能做的唯有等待。
突然,头顶的伪装被掀开,随即双手落入温暖的掌中,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找到你了。”
陆观颐的眼泪唰的流下,抽回手,紧紧抱着管平波的腿,泣不成声。
管平波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又问:“紫鹃!石茂勋!你们在哪?”
石茂勋也快哭了,哽咽着道:“师父…”
管平波轻笑:“好了,还不到能哭的时候,跟我下山,且有许多事要做。”
跟在后头的韦高义毫不留情的耻笑道:“我们打仗的还没哭,你倒先哭上了。
我们老虎营什么时候出了怂包了?”
石茂勋没答话,赶紧擦了泪,顺手搀起了紫鹃。
管平波知道,等待比战斗更煎熬。
她牵着陆观颐的手,柔声安抚着三个吓坏的人,慢慢的走到了山下。
才走过木桥,谭元洲就大喊:“回来了!潘志文,带人来锯木头!”
老虎营的男孩子就分成了两组,站在木桥两头,在谭元洲的号令下锯起了木桥。
听见熟悉的声响,陆观颐终于放松下来,松开了手,轻声道:“我自己走。”
管平波放开陆观颐,把他们三人带到寨中。
寨内饭香弥漫,一群面黄肌瘦的人坐在地上,抱着碗往嘴里倒着粥。
一碗吃尽,眼巴巴的看着锅,却不敢轻举妄动。
伙夫张四妹搅动着锅里的粥,大声笑道:“你们别看了,饿了那么许久,一气吃多了会撑死的。
明天再吃吧。
我们是官军,不是土匪,不会饿着你们的!”
陆观颐悄声问道:“这些是?”
“不知道。”
管平波笑了笑道,“反正不是土匪,我还没问。
你们先吃点粥,晚上还有一顿。
我去看他们锯木头。”
紫鹃问道:“为什么要把桥锯断?”
管平波道:“因为现在防守的变成了我们。
大门被我烧了,恰好拿木桥的材料重新做个门。
羊头寨的土匪挺会过日子的还,有米粮有腊肉,本地又有水,寨子里还有红薯田,撑两个月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惜地方还是不大,待我腾出手来,把工事扩大,开辟盐田,弄几个大型机械,把盐产量翻几番,咱们就不愁吃的了。”
说毕,把陆观颐扔给张四妹,自去瞧防御工事。
效率来自于协作。
老虎营的人习惯了号令,谭元洲指挥的异常轻松。
十几个男孩子齐心协力的把木桥锯成了两截,用圆木滚到山寨门口,又用绳子拉的树立起来。
预备固定。
十几个男孩子分成了八组,内外各四组,拿着木槌,在元宵一二一的口号声中,规律的敲着楔子,直把它们深深的扎进土里。
整齐划一的动作,显得蔚为壮观。
带着四条大狼狗的女孩抱膝坐在门口,呆呆的盯着挥汗如雨的老虎营,一言不发。
外头的楔子打好,谭元洲带着人顺着竹竿爬上来,跳进墙内,见了管平波,笑叹道:“从此要心力交瘁的防守了。”
又缓缓走到女孩不远处,蹲下,轻声问,“小妹子,你的狗能帮我们看家么?”
女孩腾的起身,掉头就走。
谭元洲对管平波无奈的笑了笑,道:“走吧,我们吃饭去。
今夜土匪大概不会回来,抓紧时间睡觉,明天才见真章!”
管平波早累的眼皮直打架,打着哈欠吃了饭,澡都懒的洗,倒头便睡,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张四妹与祝芝蓉两个伙夫再次煮起了大锅饭。
腊肉丁混在饭里,引的众人口水直流。
羊头寨还剩几个妇女孩子,管平波没动他们,暂先软禁在屋里。
工人倒是自由,管平波带着老虎营维持着秩序,令他们排队打饭。
待他们都领了饭食,才是陆观颐与紫鹃,再是老虎营一队二队,管平波执意排在了最末。
按着人头煮的饭,最后一份反而略多些。
管平波端着碗惬意的吃着,就见那带着狗的女孩把自己碗里的饭扒了一半给旁边的男孩,忙走过去问道:“吃不饱?”
那个男孩子瑟缩了一下,不敢答话。
管平波对女孩笑道:“我能坐你旁边么?”
女孩点点头,管平波便挨着她坐了,头一句话便是:“你生的很漂亮。”
女孩没答话。
管平波又道:“你的狗也很漂亮!”
女孩没说话,低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饭。
管平波扒了一口饭才道:“不舒服?没胃口?”
女孩快速的把饭吃尽了,又沉默了许久,才道:“你真是官军?”
管平波道:“我老倌是县令。
算是官军吧。”
女孩又问:“流民走了么?”
管平波愣了愣,才道:“走了。”
女孩再问:“我们不想煮盐,你能放了我们么?”
管平波道:“可以。
但你们一群半大孩子,出去会被土匪杀了的。”
女孩脸色一白。
管平波笑了笑:“跟着我吧,也煮盐,但叫你们吃饱饭。”
女孩突然恶狠狠的道:“你要是骗我,我就叫狗咬死你!”
管平波轻笑:“行!”
女孩子突然又变的落寞,垂眸道:“羊头寨的人骗我们!”说着抽抽鼻子,落下泪来,“我们带着粮食和银子来投,他说给他晒盐就给我们饭吃。
但他骗我们!每天就只给一碗粥。
我们没力气跟他打,只能累死在盐田里。
我们寨子里的人死了好多!阿爸他们拿命换的命,都活活累死了!”说到此处,女孩痛苦的嚎啕大哭,用苗语喊着阿爸,再说不出其它。
管平波默默的陪着女孩,良久,才道:“我阿爸也死了。
可他一定希望我好好活着。”
女孩伤心的哭着,管平波岔开话题道:“你的狗叫什么名字?”
女孩抽噎着答道:“二狼、三狼、四狼、五狼。”
管平波笑问:“怎么没有大狼?”
女孩咬着唇道:“大狼死了,被他们杀的。
他们…很会打狗。
用那种长长的棒,一棍下去,大狼就死了。”
女孩用袖子一抹泪道,“我的狗很厉害的,要不是饿的没力气,才不会被打死!”说毕,又呜呜的哭起来。
管平波不小心踩了个雷,只得换了更安全的话题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朵。”
“好可爱。”
管平波由衷的赞道。
“我阿爸叫我阿颜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