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悄没声息的寻着个发财的路子,便亲写了信告诉洪让,窦家不过是地方豪强,非朝中官宦站队,都是些有奶便是娘的货色。他们先与程绍交好怎地?程绍之前的知州他们难道就不勾结了?如今上头换了人,窦家难道还扭着不成?洪让本就是冲着钱来的,跟窦家不对付的根子就是窦家没带着他一处发财。现程绍完了,洪让忙不迭的递上橄榄枝,不怕窦家不从。

窦宏朗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君山岛那般好地,硬生生的叫窦家占了几百年,也不是省油的灯。虽不知洪让心中盘算,倒应对从容。只听他笑道:“方才就想斗胆请将军赏光,只怕冒犯,不敢提的。若将军肯赏个恩典,便是窦家几世的荣耀了。”

孔彰见窦宏朗说话,想起一事来,问道:“尊夫人还好?”

窦宏朗笑回道:“劳将军惦记,已无大碍了。”

孔彰点点头,又不说话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君山岛孔彰到底要不要去。李恩会知道自家上峰又吓着了人,笑道:“地主家有没有好酒?”

同知郭可嘉凑趣道:“何止好酒!地主家的银鱼做的一绝,今日洪大人勾起了我的馋虫,窦县令若不置办了来,我定治你个不敬上官之罪!”

说的众人都笑了,窦宏朗忙笑道:“能请动将军诸位大人莅临,倾家荡产也是甘愿的。”说着令随从速乘快船回去传话,自己殷勤的侍奉着一众上官往岛上去。

游船即将靠岸之时,孔彰又突然开口道:“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古人诚不我欺。”

众人都唬了一跳,好容易做出来的其乐融融的景象立刻戛然而止。好半日这帮文臣才想起,人孔驸马是姓孔的!父系自不必说,天下也无人敢比肩的名门。母亲虽是勋贵之后又败落了,外祖却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论起学问做官来,眼下这一帮子捆起来都不如人。人家会念诗怎么了?不会念诗才奇怪好不好!然而孔彰那张冷脸,便是念了诗又如何!?你倒是多吐两个字啊!?就半拉诗,叫人如何接话?总不能就着两句诗夸人有才吧!果真是个赳赳武夫,倒能夸了。偏偏是个书香门第出身,夸他会念诗,那不是马屁拍在马蹄子上,找死么?

一众文官被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驸马梗的直胃疼,想起接下来的酒宴,更觉心累。又有洪让一面要拍着孔彰,一面要替晋王笼络地方官,恨不能生出八只手来。好容易搜肠刮肚把尴尬混过去,一行人登岸入了窦家,门口窦家主奴跪了一地,叫起后簇拥着往里走。少不得要游玩一二,到了荷花池边,孔彰脚步一顿,扭头问洪让:“我大姐姐便是魂归此处么?”

洪让脸色一变!他收用作弄陆观颐的时候,谁知道名不见经传的孔彰有这般造化!若是寻常驸马还罢了,说好听点是半个皇家人;说难听点,不过是公主的玩物,他洪家也不是好惹的。奈何洪让离京中千里之遥,晋王跟前要什么得力的人没有?满心指着孔彰回京替他说好话,膝盖早软如烂泥。此刻又听孔彰提起陆观颐,当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孔彰对仅有一面之缘的表姐无甚情谊。不过是母亲一番嘱咐罢了。孔家宅院深深,他母亲一个没了娘家的女人,何其艰难?当年父亲便因不想在京中受气,才赌气去了边疆。到了地头才发现,虽无京中安逸富贵,却另有一番风味。一家子在边疆生活的好好的,不过回京打个转儿就走,却不料频生变故,滞留于京中。要说做了驸马唯一的好处,便是无人再敢慢待他母亲。可一想起亡故的妻子,就把端悫公主恨了个死。若无那贱妇横插一杠子,他们早回了阿速卫,岂会夫妻天人永隔?父亲过世时,尚且年幼不记事,到发妻暴毙,方知何为丧亲之痛。将心比心,竟不知如何把表姐之死讯带回京城。

在荷花池边静默了半晌,把窦家人心里痒的直想挠墙。窦宏朗想呐喊,你表姐还活着!在我院里活蹦乱跳的呢!终究是碍着县官不如现管,不敢狠得罪了洪让,憋的脸都差点红了。

孔彰并非全不通人情之人。能做一方大将,岂能是个牛心古怪的性子?只他好好一个掌实权的边关大将,硬叫圈在京里专职给公主消遣,能给晋王系好脸色才怪!见窦宏朗窘的说不出话来,还当他怕被刁难,加之那日把窦宏朗的小妾当奸细审讯,心中有愧,便道:“不与你们相干,借贵府之地略作缅怀罢了。”

洪让心中猛的一跳,孔彰今日通没几句话,倒有一半是对着窦宏朗说的。他莫不是看上人小老婆了吧!?脚底登时窜出一股寒意,这要是被公主知道了,吾命休矣!

第59章 跪迎

大冷天的一行人绕着湖边走也是够无聊的!孔彰本是武将,半点不想与文官结交。若非与洪让有一层亲戚关系, 便是到了地方, 亦是千户接待。他觉得他答应洪让出游是个愚蠢的决定, 不想那么快回京,走陆路即可,横竖他就是个跑腿送信的, 押送犯人全不归他管, 很不用同程绍一同乘船进京。

文官们都口才极好, 没有搭台唱戏的人, 他们也能舌灿莲花的溜须奉承。想着这群官员的目的, 更觉堵心。他对太子的印象倒还好些,最起码不与他相干。他远在边疆, 才懒的管天家兄弟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如今晋王与孔家沆瀣一气, 捏着他的一双儿女, 他又能如何?

想到儿女,难免又忆起亡妻, 继而发散到岳家。朝廷与姜戎面和心不合, 把他留在京中,明面上是端悫公主任性, 背地里难免有圣上防备他岳父之心。幼年丧父, 多亏了岳父的照拂,方能活到今日。便是妻子病故,岳父亦不曾怪过分毫。若他回到边疆,的确会站在岳父那一头, 朝廷却是希望姜戎糜烂,才好趁火打劫。

从北往南,一路走来,中原人瞧他的眼神皆是异样。他不明白家族为何一面不喜杂胡,一面又纳胡姬。他的父亲更是因肖似生母被逼去了边疆,却依然又纳他生母。父亲褐发褐眸且无法在京中存身,何况他的褐发绿眸?若没有这般招家族厌烦的长相,他祖父当真舍得送亲孙与公主羞辱么?或许依旧能吧,孔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毕竟可上晋王的船呢。

君山如画的风景皆由天赐,窦家不过砌了道围墙圈了一处,未有能耐做太多的修饰,比公主府精致大气不可同日而语,把兴头的李恩会看的没了趣儿。待见窦宏朗指着荷花池对面道:“那处便是下官之居所了,十分粗糙,实污了贵人的眼。”

李恩会却道:“说来你家夫人好厉害的身手,那日虽误会一场,我竟是没抓住她。不是将军亲自出马,我们只好干看着。若不是女子,当真想结交一番。”

提到管平波,窦向东做老公公的不好说话。窦宏朗便接道:“李将军过奖!她性子最野,叫我宠坏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李恩会的确佩服管平波,便是尚武的姜戎,能飞檐走壁者都不曾见过几人,何况管平波的臂力让他好一番吃惊。他乃常驻边关的武将,通不熟中原规矩礼仪,见到歹的便骂,见到好的便夸。幸而窦家也是个不讲规矩的土包子,竟也不觉得女眷被人叨念有何不妥。一行走一行说,绕了大半边湖,几个文臣都觉脚酸。判官李逸仙度着洪让的脸色,开口道:“不怕窦员外笑话,我有些年纪了,走了半日觉着不济,不知贵府有何处可歇脚?”

窦向东心里鄙视了下文官们,看了看周遭,道:“湖心亭却是太冷,若大人们不嫌弃,往我们家老二屋里坐坐吧。”

诸官员目测了下距离,是比正院近些,都纷纷说好。就有小厮飞奔去二房,要练竹预备待客。

陆观颐一听,那还了得!孔彰亲至,她母亲却是羞辱过姑母,休说洪让也在,便是不在,也不敢照面,与练竹说了一声,忙不迭的躲进了帐子里。

小厮却又道:“有位将军狠赞了管姨奶奶,只怕要请奶奶迎上一迎才好。”

如此,正在养病的管平波被硬生生的从温暖舒适的火箱中拉了起来,二房的丫鬟仆妇听闻驸马爷来了,七手八脚的替管平波打扮。望风的人急的直跳脚:“来了!来了!脂粉别上了吧!”

古代没有止痛药,管平波半梦半醒之间,本就觉着伤口疼痛难忍,一群人生拖活拽的,更是冷汗淋漓。喘了半日,又被人扯到院中跪迎。对着皇亲,你还敢在地上从从容容的铺上垫子?练竹又不知老公公的野心,满脑子想的全是叫人光顾一回,又能保几世的富贵,如何不肯?规规矩矩的在青石板上跪了,连累管平波也被压着在冰凉的石板上匍匐。心里狂骂娘,妈了个鸡的!驸马了不起啊?你给老娘等着!早晚有一日,让你们两口子在雪地里跪个够!

最吐血的是,文臣毛病奇多。都到了门口了,突然簌簌下起雪来,判官叶廉立刻犯了酸病,诗兴大发,当场做了一首咏雪。几个同僚难免点评夸赞一番,把高烧的管平波气的想杀人。

跪的两眼发晕,一行人才进来。因是女眷,孔彰只淡淡的说了句:“请起。”练竹等方在丫头的搀扶下爬起来。

管平波平日里太凶残,丫头便顾着练竹,只得雪雁一人扶她。偏管平波病的七死八活,浑身无力,一个踉跄往下栽去。孔彰条件反射的拖了一把,却见管平波满面潮红,料定是发烧。中原人本就比姜戎人显小,先前孔彰不曾仔细瞧过她,此时挨的这样近,方发觉她竟还是个孩子模样,立刻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洪让眼前阵阵发黑,孔彰在他的地盘上动歪心,他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旁人却无此等龌龊心思,早有两个丫头过来扶住管平波,李恩会还道:“哎呀!你怎地病成这般模样?是凉的还是伤的?我带了好金疮药,回头替你送来!”

管平波还记得李恩会,勉强笑了笑:“多谢。”

李恩会还欲说话,孔彰已抬脚进了院子,众人只得跟上。男人吃茶,本无女人的事。练竹不过跟到门口,指挥丫头伺候,便退下了。管平波被揉搓一番,再入火箱,却是冷汗一层层的掉。此时没个缝针技术,她的伤口又深,方才的折腾怕是又震裂了。令人关了房门,忍着痛叫雪雁替她重新包扎。

雪雁含泪擦拭了血迹,轻柔着撒着药粉。管平波满脸阴郁,她昨夜醒来,强撑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窦家方得全面消息。今日迎接官员,管平波半梦半醒之间知道了孔彰的来历,亦知窦家算揭过一页了。本是好事,窦家却太过!她不信孔彰那等位高权重之人会点名见她,固然烦孔彰没事四处乱窜,却更恼窦宏朗溜须拍马!她一个小老婆,跪迎的资格都没有。管平波攥了攥拳头,居然拿她个病人当搭话的彩头。她到底为甚而病的?窦宏朗你欺人太甚!

房门关上,想来一群老爷也不会跑到偏房来逛。陆观颐从帐子中出来,帮着雪雁扶管平波躺下。却见后背的纱布不停渗血,登时怒火从烧!管平波失血过多加高烧无力,全没了平日的厉害。这帮仆妇就敢不顾她的死活,强行拖出去朝上官卖好!陆观颐死死咬着牙,才忍住出去破口大骂的冲动。好一个可意儿的老倌,好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妇,我呸!管平波那般能干,你们都不拿她当人看,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帮杀才,能有甚好下场!

管平波闭着眼调节着呼吸,形势比人强,她还得接着忍。她与窦家,不过是互相利用,何曾有过半丝真情。但也不必憎恨,横竖她也是演戏,不过演技比窦家人好些罢了。

温暖香柔的被子包裹中,管平波的身体却记着这两日遭受的刺骨寒意。她不由想起在刘家坳的日子,饥寒交迫的苦难在心中挥之不去。人命如同蝼蚁,凭她如何满腹才学,到头来也就值个十几两卖去行院的价值。

是没有兄弟之故么?不是!看过天高云阔的管平波岂能肤浅至此?在刘家坳,最多的并非男盗女娼,而是麻木。眼神空洞,没有表情的麻木。机械的寻觅着一切可食之物,七情六欲在饥饿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管平波穿到古代才知道,鲁迅笔下的阿Q觅食,是怎样的沉重与绝望。

觅食,只有野兽才是觅食。极端匮乏的物资,会让高等文明退回至丛林法则。任何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皆化作了浮云。所以管家能轻易把她逼向绝路;有必要的时候,窦家亦会轻易把她牺牲。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管平波心中俯视着窦家众人,她能轻易的在窦家站稳脚,能借着这个跳板,跃上更高的舞台。甚至可以成为窦家的主宰,跟他们一样捏住别人的小命。

但她不想。

来自文明社会的管平波太明白上进与掠夺的区别。她并不善良,更不正直,只是有些底线不可逾越。她不喜儒家虚伪的规则,却认同世界必须有规则。一个合理的规则,可以保大多数人安康,而不是入目皆为看不见明天的绝望。

碌碌凡尘,没有几个能做到逆境之中依旧保持着高贵的品德。善道善人,恶道恶人,并非纯粹哄人的话。至少她的御下之术里,绝不可能有一条只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讨好而枉顾人命的原则。

第二次了,浑身无力任人摆布的第二次了!人的一生,难免有脆弱无助的时候。难道每一次都要与死神抗争?她有几条命来应对这帮贪婪无耻的人?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管平波默念着熟悉到至死难忘的歌词,只觉得异常的温暖与安心。脸埋在枕头里,掩盖着忍不住的泪意。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掷地有声的话语背后,是无数被大势碾压成齑粉的灵魂。管平波的眼泪不绝,但她没有脆弱,没有退缩。人不可理所应当的等待救赎,就如同一个国家不能指望援助翻身一样。昂首踏步向前走,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不是任人蹂躏、不会反抗的管平波!今日之辱,必报之!

第60章 加重

窦家豪富,做的出百般花样的下酒菜。

头一个扎眼的就是洞庭特产银鱼鸡蛋汤, 便是孔彰从不沉溺美食, 也多吃了两筷子, 把李恩会看的啧啧称奇。

换了阿速卫的土话道:“难得你喜欢,不若找几个大水缸养上些许,带回去与太太尝鲜。

阿博同阿娴两个也可吃得。”

孔彰原不想理他, 待听见带回去给母亲与孩子吃, 又有些动心。

李恩会见状笑问:“窦大人, 我从未见过此鱼, 不知可养么?”

窦宏朗笑道:“不瞒将军说, 鲜鱼得四五月才有,旁的时候多是干货, 远不如时鲜。

常言道物离乡贵, 咱们洞庭人家, 银鱼干倒不怎么值钱。

既将军看的上,下官立刻使人备上。

待开了春有了新鲜的, 再打发人往京中送去。”

鲜银鱼本就是贡品, 自有人讨好孔尚书,只孔彰久居边疆, 去岁又一直怄气, 不曾在家吃着,遂今日才吃了个新鲜。

洪让还当是李恩会稀奇,不愿窦家越过自己搭上了上头,忙道:“年年我都要采买些送上京孝敬长辈的, 一事不烦二主,我一并送了吧,还便利些。”

窦向东不动声色,由着次子与人周旋。

都是当官的人,他不说话,旁人也不理他。

碍着孔彰在,窦家不好使美婢伺候,省的跟驸马有牵扯,反得罪了上头。

一行人颇觉无聊,只拿朝中闲话来讲。

窦宏朗勉力跟几句,文官们当他们土财主,更不理论他们是否说话。

不过在心中暗暗给窦家下了个不会拍马的考评也就完了。

文武不相筹,偏今日的主宾是个武将,把文官们卡的好不难受。

胡吃海喝一番,没了趣儿,便纷纷告辞。

窦宏朗又打叠了几份礼物,忙不迭的相送。

窦向东年老,送到码头,见大船靠到对岸,立刻掉头往二房而去!

窦向东憋了大半日的气,一个两个儿子不争气,他恼的头皮都要炸了!想着本就在鬼门关打转的管平波今日平白的遭了一回罪,就恨不能打死老二两口子!游击算个屁!他要见也是去房里瞧病人,凭什么叫他儿媳跪在院中。

那是一般的儿媳么?病死了哪个赔的起!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二房,也顾不得老公公的忌讳,直接敲门道:“观颐,开门。”

陆观颐急急开了门,低声问:“洪让走了?”

窦向东点点头,跨进门槛,走到火箱边探视管平波。

后世有句话叫细节决定成败,凡有一番事业着,不拘性情豪爽还是秀气,皆是明察秋毫的性子。

窦向东只往里一瞧,就看见枕头上烟煴了块水迹,轻轻拨过管平波的脸,果见眼睛红肿了,就咬牙切齿的道:“好满崽,阿爷知道你委屈了!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满崽,是土话里长辈对晚辈极亲昵的称呼。

满,是小的意思。

通常是唤家中最小的孩儿,也可唤最宠的孩儿。

管平波幼时,她爹便是如此唤她。

病人容易脆弱,忽听儿时称谓,不由眼睛一酸,又滚下泪来。

窦向东伸手揉了揉管平波的头发,柔声道:“他是个糊涂人,等我们养好了伤,狠狠打他一顿。

叫他为着溜须拍马,把老婆都不顾了。”

管平波只不说话,窦向东生怕她与窦家离了心,拿了无数好话哄她。

要知道世间有才之人,鲜有不傲的。

不顺毛去捋,难道还用权势去压?果真能降服便罢了,倘或不能,倒结了仇。

管平波一个半大的孩子,又死绝了娘家,最好养熟。

窦宏朗两口子对着她演戏,果然昨天夜里那般难受都爬起来把事情说了个详尽才倒下。

哪知那两口子眼皮子忒浅,听见个驸马就得意忘形!眼见着管平波又昏昏沉沉的睡去,高烧却一直不退,窦向东脸黑的似锅底,忍着气对陆观颐道:“你二哥二嫂就是个没长脑的!你多看顾她些,短了什么只管打发丫头问你妈妈要。

万别离了她跟前。

再有,天大的事都不许搅了她休养,你二哥要犯糊涂,叫他来问我!”

陆观颐比窦向东还急,忙道:“我要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我跟雪雁很搬不动她。”

窦向东怒道:“要甚婆子!她男人做的孽,叫她男人伺候!”说毕,气的抬脚走了。

练竹在窗子外头听了半日,脸色阵阵发青。

也不知窦向东是拿管平波当小女儿养,还是想那一树梨花压海棠。

然不管怎样,她把管平波拖出去的事都惹恼了公公,窦宏朗外放的节骨眼上,又如何是好?顿了半日,觉着扣儿还得从管平波身上解,调整好表情,走进堂屋探视。

管平波正在昏睡,能瞧出个什么好歹来?陆观颐心里七上八下,她算看出来了,因着窦向东的宠爱,管平波在窦家地位超然,她自可大树底下好乘凉。

一旦管平波有个好歹,她立刻就要沦落成哥三个的粉头。

窦向东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她知道。

生死攸关间,见了假惺惺的练竹也没好脸,姑嫂两个枯坐了半日,练竹只得讪讪的走了。

哪知到了天黑时分,管平波越发烧的厉害,只把陆观颐急的上吊的心都有。

练竹急急的打发人去寻窦宏朗,窦宏朗却是陪着一众官员在楼子里吃酒。

听到家里小厮来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洪让忙问:“何事?”

窦宏朗只得干笑:“小宠有些不好,大人见笑。”

洪让有心拉拢,窦宏朗有意示好,恰孔彰不耐烦跟他们厮混,早早回去休息,几个文官你一言我一句,亲热的好似失散了多年的兄弟一般。

正耍的高兴,窦宏朗哪里肯走?皱眉对小厮道,“我又不是大夫,唤我回去有甚用?”

洪让想了想,如今孔彰住在他家,习武之人又灵敏,他回去晚了少不得有些动静,横竖那尊菩萨明日就要走,何苦今晚惹的他不自在,便从善如流的道:“我们何时不能吃酒?尊宠的病情要紧。”

心里奇了怪哉,那女人生的不算天仙,怎么勾的这多人伤心?莫不是有别的风味?

窦宏朗还要客套,众人度着洪让的颜色,纷纷劝了几句,窦宏朗方对着上官们千恩万谢的走了。

正院内,窦向东暴躁的在屋里绕圈,肖金桃道:“知道的说你疼晚辈,不知道的还当你扒灰。

你可绷着点吧!”

窦向东猛的一拍案几,震的花瓶跟着跳起,怒道:“我能不急么?啊?”说着指着东边道,“十五岁!那样好的兵法,那般厉害的武功。

甚缝纫机洗衣机随手就有,转脸就能给我生造出火。

枪来!上哪找这么个人去?便是金山银海,也未必能寻出几个与她比肩的。

还是咱们家的人,不过日常多照看些,一年便是砸上二三千两,还不是肉烂在锅里?不比便宜了外人强?”说着又骂窦宏朗,“我今日要不是当着那起子当官的面,我窝心脚肠子都给他踹出来!好意思出门吃酒?他有脸出去吃酒!?我眼错不见就吩咐了小厮唤平波起来,他脖子上顶个脑门是配相的!那皇帝老儿就是个秋后的蚂蚱,洪让算个屁!跪迎你麻痹!”

肖金桃见丈夫动了真怒,也不敢很劝,干笑着道:“你恼也没法子,我再去瞧瞧。”

说毕,提着裙子一溜烟的跑了。

窦向东又开始在屋里转圈,心中把儿子骂了又骂,娘的他要年轻二十岁,早自家收了,保管比那废物哄的亲香!后院女人多特么简单!这都拢不住,要你何用!

肖金桃一路小跑到二房,迎头撞见了窦宏朗,张嘴就骂:“老婆身上不好,你还有心情逛楼子灌黄汤!我怎么就生出个你这般没良心的王八羔子!”

窦宏朗不高兴的道:“一个小老婆,你们一个两个的看的比阿竹还重!阿爷要这般待二妈妈,你也觉着该不成?”

肖金桃冷笑道:“她黄雪兰有这般本事,我跪下管她叫娘!”说毕,也不理儿子,自己先进了院子。

西厢点足了两个大灯架,照的如白日一般。

练竹见婆婆面色不好,心中惴惴,只把眼巴巴的看向丈夫。

肖金桃白了蠢儿媳一眼,问道:“大夫呢?”

练竹忙道:“在厨下熬药,说是今晚十分要紧,不放心婆子胡乱熬,他去厨房守着了。”

肖金桃又走来看管平波,只见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昏迷不醒。

再看搁在火箱边上的灌药器,便知她竟是半点意识都无。

此刻恰是烧着也怕,退烧更怕。

想起丈夫心中的伟业,对儿子当真恨的咬牙!甭管窦向东待管平波好是因何缘故,能帮着二房争宠的,都是功臣!你们懂不懂御下之道啊!?不懂御下,懂蔽上也好啊!儿女全是债!

等着大夫熬了药来,艰难的灌了下去,却是直到寅时还不见醒转。

肖金桃终于忍不住,把窦宏朗夫妻劈头盖脸的骂个臭死,转头吩咐宝珠:“去告诉老太爷,使人往铺子里拿棵好参回来,预备熬独参汤!”

独参汤是吊命所用,肖金桃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陆观颐想了一回,问窦宏朗道:“你可知她是怎么伤着的?”

窦宏朗道:“左不过是些兵器。”

陆观颐道:“兵器可有淬毒?或是沾了腤臜物儿?你守在家里也无用,快去问问,倘或有毒,可有解药?”

窦宏朗没好气的道:“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哪有甚毒。

药解药的!”

大夫却道:“姑娘说的有理,若是中毒,有中毒的方子;若单只发烧,便有发烧的方子。

然丑话说在前头,倘或伤口沾了牛马粪等物,便是神仙也难救,府上且做预备吧。”

陆观颐听得此话,登时脸色煞白,伸手抓住管平波的手腕,眼泪扑扑的掉。

你千万别死,别丢下我,求你…

第61章 飞刀

外头一片漆黑,借窦宏朗一百个胆也不敢大半夜的跑去洪让家骚扰孔彰。

陆观颐低声的啜泣着, 她方才刻意诱导窦宏朗去寻孔彰, 便是想让窦家事将孔彰绊住。

事到如今, 她不能不留后手,如果管平波真的熬不下去,她也只能去跪求孔彰带她回京了。

陆观颐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拧干一块帕子, 换下管平波额上的那块, 顺势替她擦了擦脸, 轻声道:“你会活下来的, 对吧?”

天渐渐亮了,一宿没睡的窦向东忍不住跑到了二房看情况, 窦宏朗只得咬牙出门去寻孔彰。

到了洪让府上, 不好直言, 而是请求拜见李恩会。

李恩会不过是个五品游击,与窦宏朗算得上是“平级”, 他本人又不拿大, 很快就见着了。

待听明来意,稍怔了怔, 方道:“那是我们将军平日里打兔子的飞刀, 论理没有脏污,然千里迢迢带来,也保不齐。

你等一下,我去瞧瞧。”

说毕, 往屋里去了。

屋里正收拾行李,李恩会寻不着飞刀便问:“将军的飞刀呢?”

一个亲兵答道:“在将军那处呢。”

李恩会又只好来寻孔彰,果见他闲的飞靶子玩,便道:“将军,与我瞧瞧你的飞刀。”

孔彰停下,问道:“你不是觉得没趣儿么?”

“哪里是我要,”李恩会叹了一声道,“那天晚上你不是拿飞刀打中人了嘛!现人家高烧不退,家里的大夫叫问问飞刀有没有沾染什么,好治病的。”

孔彰脸色微变,他的飞刀纯是闲来无事耍着玩的,这等暗器,难有重伤。

然则有一种,哪怕只是个小口子都易死亡,那便是破伤风。

神色暗了暗,把飞刀扔回匣子里,有些颓然的道:“刀是干净的,旁的却不好说。

我记得出京时,母亲塞了好些药在行李里,横竖我们使不上,都与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