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将两只包好的纸包并排摆好,撇过眼认真凝视我在桌上画的图案。
我这时特别想逗他跟我说两句话,因此又开口问:“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你们方丈?”
小和尚很快领悟了我沾着水滴在桌面涂画的意思,也伸出食指,沾着水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我偏过头一看,就见桌上纵向写着三个隽秀的小楷:他很好。
我忍不住微笑,怎么说起话来也跟老板特别像,惜字如金是个好品质啊!
这个世界上有像我这样的话痨,就得有像老板和小家伙这样的闷骚,不然所有人都跟小和尚他娘似的整天干嚎,这个世界指定得提早爆炸!
我又问:“那你父母呢?”
“你觉得他们是怎样的人?”
小和尚轻抿着小嘴,静默片刻,才用沾着水滴的手指在桌上写道:亲缘寡淡,名利行先。
我一见这八个字,忍不住挑起眉看小和尚。
他也抬起眼皮儿看我。眉眼间仍有未脱的稚气,可眼眸中近乎冷情的纯净,让人几乎难以长久的与其对视。
我默默和他对视了好一阵,突然绽出一抹笑:“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小和尚皱了皱眉毛,好像一时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在桌上写道:尚好。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紧接着就是拍着桌子大笑。老方丈身在佛门修行多年,在他看来才只是“很好”,到了我这儿,能从小家伙口里得一句“尚好”,我知足!我很知足!
小静思依旧皱着眉毛,表情微有些纳罕的盯着我看。我好容易止住笑声,一见他那个表情顿时觉得额角滴汗。我这个样子,大概真的很像怪阿姨吧…
清咳了两声,我努力维持出一副端庄娴静的良家女子相,拿起两只油纸包推到他面前,朝他露出一个八颗牙齿标准笑:“这个…请你和大家吃。”
小静思眼中露出一抹犹豫之色。
我干脆把油纸包塞进他怀里,扳过他小身板往屋外走:“里面没有肉,不犯忌。之后我会跟你们方丈讲的,放心吧!”
小和尚在门口站定,转过脸看了我一眼,捧着油纸包朝我做了一揖,轻轻蠕动口型道了句:多谢施主。
我朝他摆摆手,目送着小家伙步伐稳健消失在白茫茫的雨中。
…
因为雨实在太大了。我再任性也知道这种天气不好行路,因此就让小灰给老板捎句话,说中午饭就在寺里用就好了。反正无论老板去哪儿,他都知道。
对于小灰如同鬼魅的身手和堪比老鼠的勘察能力,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之后,我是十分了解并深深信任的。所以直接站在屋门口叫了声小灰,又跟他简单交待过之后。我又特别舒心的回到屋里,继续玩我的跳房子。
大概临近用晌午饭的时辰,小灰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踏着朦朦雨雾朝这边行来。我正好站在窗边往外张望,一见小灰如同张翅的大雁轻快行来,连忙朝他招了招手,兴高采烈的叫了声“小灰”。
转眼工夫,小灰就站到门口,朝我微一颔首,手里拎的伞撑开:“老板让我接夫人过去。”
我抻了抻嘴角,亲身体悟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过去我总觉得会这样微小的人十分虚伪,可此刻我瞬间顿悟,有时不是你笑就能笑出来,可情势逼人你又除了微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此情感与肌肉两厢斗法僵持不下的结果就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看看,看看!什么叫谎言说上一千遍就是真理!过去只是不知内情的人才会在摸不清楚状况时试探着称呼我一句夫人,可小灰你是外人么!这么容易为谣言所惑,意志太不坚定了!亏得跟着我一块混了这么久,怎么就一点都没熏染到我的优秀品质!
从小灰手里接过伞,我径自迈过门槛走了出去,一边语重心长道了句:“小灰,谣言止于智者。”
小灰抬起眼看了我一眼,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浮现某种淡淡的情绪,好像是无奈,又好像是悲凉。反正我这么瞅着,突然觉得还挺可怜的。
我心头一软,放轻语气道:“我知道这很难,但做人有时候就应该迎难而上。”
小灰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来寡言的孩子居然突然张口说话了:“七姐,走吧。老板该等急了。”
我突然觉得小灰其实还是个好同志,因此赶紧安慰道:“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
小灰的脚步突然加快了,走到我前面帮我带路,大概是雨水浇打在身上的缘故,他的身影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僵硬。
一路走到昨天傍晚用茶的那处屋舍。小灰先朝屋里道了句“老板,夫人到了”,接着又转过头朝我微一颔首,接着,还没等我说上一句话友善道别的话,小灰仿佛脚底踩了风火轮,蹿得比叼了鸡的黄鼠狼还快,展眼功夫就消失在茫茫雨色,不见踪影。
我顺从的被老板拉进屋里,伞也收好递到他手里,感到有点困惑:“你又给小灰布置新任务了?”
老板微微一愣,我有点埋怨的瞟了他一眼:“这都该吃饭了,有什么事儿你也等他吃过饭再吩咐啊!”
老板半垂下眼皮儿,缓声道了句:“他若有私人事宜要处理,我总不好阻拦。”
我脑子转了三个弯,才反应过来老板的意思是其实他并没有给小灰安排什么活计。心下对老板如此委婉的解释感到一丝恼怒,这是忽悠我玩呢还是考验我智商呢!
扁着嘴走到桌边坐下,我赌气的说:“我好饿!你跟方丈一上午都玩什么了,也不带我!”
方丈笑眯眯坐在对桌,一开口居然是为老板讲好话:“晏施主可没有心思玩耍,一上午都在跟老衲询问五支香的具体用法和功用。”
我脑子转了两个弯,明白过来方丈话中深意其实是老板一上午都在为了我操心奔忙,顿时目露杀气瞪老方丈。一个两个的说话都这个德性,还让不让头脑简单的人好好活了!
老方丈哈哈大笑,执起竹筷道:“晏施主请坐。能与二位同桌进食,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老板拂开衣摆,在我旁边坐下,先拿过汤匙,盛了碗热乎乎的豆腐汤给我:“巫云做的,尝尝。”
巫大娘亲自掌勺?我赶紧接过汤碗,气哼哼看了眼笑眯眯夹菜吃饭的老头儿,怪不得笑得这么开心!
老方丈咽下一口菜,笑眯眯的道:“昨日品茶未能成行,刚好今日二位得空闲。晏施主业已答允老衲由赫连施主再次烹茶,不知小夫人可有兴趣一起?”
我一口气喝下多半碗清甜甜的汤水,一手挽住老板胳膊,扬起下巴看笑么孜孜的白胡子老头儿:“当然有!”
我现在是看出来了。之前根本不是老板把这老爷子带坏,而是两个心眼儿都特多的坏人臭味相投,互相影响!
老板过去道行就很深了,我每次折腾完事儿都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他再趁我不在给老板支两招,我以后日子怎么过!
作者有话要说:七叶谈之YY小剧场:
小灰:-_-#我想提前领盒饭。
雪少:别这样嘛,~(@^_^@)~你的呼声还是很高的。
小灰:--我想提前内退
雪少:╮(╯▽╰)╭这个要扣违约金的
小灰:(╰_╯)#老子就是不想干了!怎么着吧!
雪少:(*^__^*)~~~别这样嘛,主要是…你知道,七叶会舍不得你的嘛
小灰:~~((ノ*T_T*)ノ┴—┴晚安!!
38
38、十三章信一半...
一桌素斋在巫大娘的妙手烹调下不仅色香味俱全,其中还有两道菜无论外形还是味道都和香喷喷的荤菜一模一样,只从口感上能嚼出些许与腐竹类似的咬劲儿来。
眼看着老方丈眉眼弯弯吃得比我还起劲儿,我咽下最后一口饭,打了个饱嗝,拍拍胸脯念叨:“哎,好香的肉味儿啊…”
老方丈笑么孜看了我一眼,咽下口中饭食缓声赞道:“巫施主手艺精深,老衲今日是沾二位的光,得以一饱口福。”
我一听老和尚话说得这么客气,其中还有那么点不为外人道的辛酸,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心软,外加不好意思。一个转念,又看到老头儿眼角闪过的“智慧之光”,顿时咬牙暗咒,原本打算给他下个套,借机编排他饮食不忌荤素不遵佛门清规,差点就被他装可怜给忽悠过去了!
我清咳两声,学着老板平常沉着的样子沉下脸色,手指敲了敲桌面道:“有的东西我们吃是没关系,方丈可是佛门高僧,不要紧么?”
说着话,我一边眼色严厉朝他面前那两只盘子扫去,其间因为实在不习惯做这种表情差点扫视到眼睛抽筋。
谁知道老头儿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佛,贵在心。”
自从我勘破了老头儿的精明本质,现在看他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都觉得别有用心意蕴深远。因此乍一听了他这话,我都没敢像往常那样张口就来信口雌黄,生怕一不小心又着了道栽了跟头。更何况眼吧前儿老板还在旁边坐着,我再如何不济事,也不能给老板丢面子。思及此,我干脆来个以不变应万变,一语不发半垂着眼研究石头桌面的纹理。
关键时刻别的不行,忽悠人的本事咱还是有一些哒!
过了一会儿,老板也撂了筷。不一会儿有青年和尚进屋来收拾碗筷,很快赫连大爷也端着一托盘的煮茶器具进来,靠墙一边小炉子点着,赫连大爷找了条小板凳坐着,一丝不苟开始烹茶。
老方丈突然出声问了句:“听闻晏施主昨夜燃了少许五支香,夫人可还记得当下感觉如何?”
我偷瞧了老板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侧脸对着我,并无任何探究举动。仿佛老和尚问的话题跟他一点不相干似的。
我撅了撅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从来都一副千年冰山的死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头儿问我的是今天天气如何,而他跟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亲密关系。
可我就是看不透他这会儿心里是什么想法头,理性的推断我总会啊!这俩人一上午就在这小破屋子聊天,这寺庙明显不可能有什么生意给老板做,再加上刚进来时老方丈不打自招的那句解释,明摆着俩人一半天都在钻研五支香的事儿。
再进一步说,一上午都在研究——我的事儿。
想到这儿,我不禁心尖一动,还带着某种酸酸甜甜的暖。这种感觉从我醒来之后只有过两次。第一次是刚出汴京没多久,在一个小镇子买桑椹果那天,老板牵我手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不同于和老板亲吻的甜美躁动,以及被他压在身|下蹂躏时的无措难耐,这种感觉更像一股涓涓细流,虽不明显,却温暖的让人无法忽视。
我出神望着老板侧脸,直到他转过眼来,一双湛蓝眼瞳含着点让我看不懂的情绪,凝视着我。
我慌忙错过眼去,视线四处胡乱瞄着,一边整理思绪仔细回忆着昨晚在浴桶的种种,一边匆忙舔舔嘴唇回答道:“嗯…那股味道很浓,跟白天闻的感觉不一样。白天我拿手指蹭了一点闻的时候,觉得那种香味很提神。昨晚在浴桶里时,却让人脑子晕乎乎的。”
“我…只记得很乱…”回想起昨晚在浴桶中的情景,我只觉得脑海中雾蒙蒙一片,直到回到床上之前,所以发生的事都不那么真切,仿佛被谁蒙上了一层薄纱。
老方丈的声音此时在耳畔清晰响起:“是耳边乱,还是心里?”
我皱着眉,试图描述清楚那种感觉:“心里…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我知道自己张开嘴说话了,可我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
从回忆里抽回心神,就见老方丈半垂眼帘,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见我盯着他,不慌不忙绽出一抹笑,温声解释道:“夫人莫要误解。老衲这块香的用途是配合其他药物及疗法,辅助清除夫人体内的残毒。”
“按说不应该会产生令人心智紊乱的效果,所以晏公子才一大清早就来找老衲推敲一二。”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其实针对这件事,我并没有想太深。
老板的心思难猜是一方面,可他面对我说一些话的时候,其中真假并不难辨别。他不止一次说并不在乎我是否能找回记忆,我也是信他的。毕竟打从我清醒过来,对我最好的就是老板。即便他真一门心思想帮我找回记忆,从根本来讲,我也不吃亏,因为那是属于我的记忆。
无论他想与不想,都始终是围着我动心思。这个世界上能有人为你这般动心思,怎么说都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儿。
对于我记不起来的过去,我有时候想起来也挺纠结的。可纠结一阵也就随它去了。人生苦短,美人在畔,而且这个美人还从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对我关照的无微不至,做人一是要有良心,这是立人之本;二呢,就是不能太钻牛角尖。
我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但我现在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似乎已经定型了。徐梓溪说我豁达,金子姐说我缺心少肺,老板说我现在这样子特可爱,总结起来就是我现在这样儿不仅特别,而且还挺招人疼的。
做人能幸福成我这样,委实不容易。就像老板之前说的,我过去三年吃的苦顶别人一辈子,所以不要随便对我的现在指手画脚外加羡慕嫉妒恨!要祝福,要心怀善意!不然我虽然为人不刻薄,但也没什么好话招呼你就是了。典型案例请参见金子姐!
老板好像没有要聊天的意思,可看那神情,也没对现在这场面觉得不耐烦。因此我充分利用老板好心附赠的饭后品茶时间,使尽浑身解数跟老方丈打听昨天那姓方两口子的事儿。
老方丈在这件事上还挺松口的,我试探着问了两句,他也不生气。口吻平淡的把他知道的都跟我们讲了。
整件事大概捋顺下来是这样的:
大概十年前的一个初春的早晨,寺里两位师兄下山采摘榆树钱儿。
榆树钱儿都知道吧?能包饺子吃馅儿,或者和别的蔬菜拌在一块当凉拌菜吃,反正是普通人家春天里常吃的一种食物。不仅味道香甜,最重要的是它不要钱!所以一到季节了,寺里几乎每天都有人下山采摘些各式各样的树叶,好给寺里大小和尚们加菜。
反正那天两个年轻和尚下了山,刚走到那棵大榆树下,就愣了。树底下不知道谁撂了一只竹篮,上头覆盖着个红色的小被子,走近一看,就见里头躺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看着两人。
要知道这地方方圆三十里内根本没有人家,就这么一座香火尚可的寺庙。因此排除了谁家路过歇脚,不小心把孩子落下的事实。而且还一大清早的,寺里也不见有新来的香客,因此综合种种原因,两个和尚很快明白过来,这孩子是个弃婴。
孩子还挺小的。带回寺庙里给年长些的大和尚一看,纷纷都说这孩子太小,也就出生没两天。看那脸色是连母乳都不见得喂过,也不知道父母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把孩子扔在这寺庙山脚下撂挑子不管。而且令寺里不少和尚都气愤不已的是,这样的情况过去不是没有,毕竟会出家当和尚的,有不少都是家里贫困或者其他特殊原因,总而言之是养不起,没别的法子才送上山。但从没见过连个解释因由的字条都不留的情况,更过分的是连孩子的生辰八字都没有。
很快众人就看出孩子不对劲儿。这么小的孩子,渴了饿了的不可能不哭不闹。抱去给方丈仔细瞧过,得出的结论就是孩子天生口不能言。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方丈为他取名静思。
一转眼十年过去,某日一对自称来寻找当年丢弃孩子的夫妇找上庙门。几经核实当年的具体情景以及婴孩当时包裹的衣物,方丈能够确定,这两人应该就是静思的亲生父母无疑。
两人一上门,二话不说就要带静思走,对于静安寺十年的养育之恩,除了简简单单一句谢语,其余一概皆无。
其实这两口子来的比我们还早几天。之前跟确认了是哪个孩子,这几天都缠着静思闹。昨天我们看到那场,比之前几天也算得大场面了。寺里的大和尚拦不住也管不了,眼看那夫妻二人不遵守之前与方丈的协议,一门心思想强掳孩子走,情急之下才来找方丈出面干涉。
也是直到昨天傍晚,方丈亲眼目睹这二人行径,才看出些端倪。不过最多只是猜测,没什么切实证据罢了。
后来待我们各自回屋之后,那两口子又厚着脸皮找上方丈。说见既然静思执意不走,也不好勉强。寺里也有好几个与静思同岁的小孩儿,不知道有否意向跟他们一道回去,认祖归宗,共享天伦。
老方丈说到这段的时候,面上依旧很平淡的样子,只是眉眼间依稀可见慨叹之情。
毕竟也是有求于人,这两口子最后索性说了实话。方姓男子确实是静思的亲爹,那嚎了一下午的妇人却是他娶的第二任妻子。原配早在十年前生产静思的当日就因为难产过世了。现在的这个,正如某人昨日吵嚷间隐有自得的,是朝中某位地方大员的大女儿。
那当官的老头儿一生如意,家财万贯,儿子女儿一大家,膝下却无一个男孙。因此就放了话出来,谁能先给生个孙子抱抱,就能在他过世之后谋得一半家产。要知道这方姓男子本不姓方,他原就是入赘方家,生了孩子定然也随女方家姓,因此在争夺这份庞大的遗产面前,与方家其他儿女是有同等的竞争力的。
而这夫妻二人只孕有两个女儿,因此听老爷子一发话,两人又不比女方家其他弟妹年纪轻,两人一连愁了数日,这做夫君的突然就想起,自己十年前还有个孩子,而且是男孩。当年之所以将孩子扔到荒郊山下,一方面是家里困难,妻子已役,夫妻俩都无父母在世,他又要忙着进京赶考,男子大概也嫌拖累,因此一狠心就将亲生儿子丢在山脚。
十年前不顾父子亲情,十年后未有半分悔悟,什么认祖归宗同享天伦,为了孩子将来的前途着想,不过是遮掩一己之私的藉口罢了。现今得知孩子身有残疾,竟又想出用其他小和尚替代静思的肮脏主意,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
一直到我们离开,我常常想起的,就是那天小静思戴着斗笠捧着糕点在雨中走远的背影。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太具慧根,修为高深,又或者长年接受佛理熏染,所以才能在一眼看破亲生父亲对自己并无半分亲情的时候,无怨无尤,不喜不怒。
至少假想将他所经历的一切加诸我身,我想我是做不到的。
不爱一个人或许很难,比之更难的是不恨。不继续爱是为了自己好过,可不执著恨却代表着谅解和释然。因为自身的苦难,因为命运的不公,因为他人的亏欠,放自己好过总容易些,放他人自在却与人的私心相违背。
或许天性使然,又或许是方丈教导的好。一直到方氏夫妇离开,我都没见静思有过任何不安或惶惑。每日早晨给我和老板送早餐,打坐扫地抄佛经,仿佛这两个人的离去只是浮光掠影,从始至终都没在他的生命里掀起任何波澜。
至于方氏夫妻是否最终如愿,我想这个故事怕是要让很多人失望了。当日方丈听了两人的请求,既未动怒,也无欣喜。只说与静思一样,走与不走,留还不留,都是寺庙里每个人自己的抉择。因此在方氏夫妇离开的当日,与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和尚。
当时我蹲在寺庙门口,旁边站着拿着扫帚的小静思。相比这孩子平淡无波的侧脸,我双手托腮泪光闪烁的模样更像被无故抛弃的可怜儿。其实是因为一连吃了几天素,格外想念五花肉和清甜软糯的豌豆黄的缘故。
我耷拉着脑袋在土地上画圈圈,一边出声安慰他:“那样的爹妈,不要也罢。”
静思侧过脸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径自转身抱着大扫帚回寺庙。
我看懂了他那一眼的意思。目送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离开,从此各自渐行渐远,彼此再无瓜葛。
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我曾经纳闷为啥那块黑乎乎的炭块取名叫五支香。老板当时也在,却没说什么,只是抬眼看向坐在我们对桌的方丈。
老方丈哈哈一笑,眨了眨眼,告诉我这香是他人赠送,名字却是他自己取的。因为除了研究佛理,治病救人,老头儿还有一样绝学,就是借用燃香占卜。
点五支香,青龙白虎,关口护法,抱马断后。老头儿因为一连喝了三天赫连大爷煮的茶,心情大好之下免费给我和老板占了一卦。一边还神秘兮兮的跟我小声念叨,这事儿不能常做,所以绝对不要跟外人讲。
最后得出的结果秉承老头儿一贯说话的风格,告诉我和老板道:凶险有时,吉相天定。因缘结果,顺道而行。
走的那天,坐在马车里,我问老板,他要求方丈占卜的内容是什么。老板沉默许久,才看着我的眼道:命。
我一翻白眼,这不废话么,这求神问佛的,可不都是因为信命才做的。要是不信,谁还费这劲哪!
结果我一句话没说出口,心思又被老板看了个通透,慢腾腾缓声道:“我只信一半。”
我掀起眼皮儿懒洋洋看他。老板嘴角一勾,看着我的眼道:“好的那半,我定拿来。坏的那半,我自弥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特别忙,而且在准备考试,总而言之努力想让自己的人生更充实一些。
写作是不会停,只是生活不比从前悠闲,可能留言不能及时回复,在此深表歉意!
五支香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的故事我会努力写的更精彩也更丰满,谢谢大家~
39
39、第一章雨夜行...
南方已经进入雨季。一连几天,雨都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临近傍晚时,雨势见大,原本抓紧赶一段路就能抵达一座小镇,可等我们行到桥头,只见颜色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破碎的木板,就着晦暗不明的天色,滚滚向河流下游飘去。从天而降的雨水声与此刻河水迸发的湍急驰骋声合在一处,除此之外,静谧的荒郊野地里,捕捉不到一点人声。
我靠在老板怀里,被不时的雷声震得耳朵嗡嗡响。老板轻轻拍抚着我的背心,另一手松开之前掀起的车窗帘,朝车厢外头跟小灰吩咐道:“改道去松远镇。”
因为戴着斗笠的缘故,小灰没有转头,只是听声音对老板的指令稍有迟疑:“…那边事先没有兄弟趟过路。”
老板淡声道:“无妨。”
“告诉后头赫连和二城,马车跟紧。”
小灰应了一声,站起身朝后头吹了三声长哨,长啸一声“跟紧了”,瞬间矮下|身坐回车辕,紧了紧肩头蓑衣,一甩马鞭掉转马匹前行方向,一边反手将车厢的门板关个严实。
我见老板微皱着眉头的样子,猜想大概他自己也不喜欢临时改变既定路线的主意,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关系的。不就是茶么,大不了等咱们过了松远镇,绕道过去买就好了。”
老板轻锁的眉头微松,将我往怀里抱一些,问:“饿了没?”
我瘪着嘴点点头,脑袋斜倚在他肩头装可怜:“好饿…”
“想吃豌豆黄…”
老板微微一笑,长臂一伸,从旁边包袱拿过一只纸包,另一只手臂环过我的腰身,想来是要帮忙解开油纸包给我取些糕点。
我耍赖的双手紧搂住他脖子,两条曲起的腿也在他腰侧夹紧,半跪在椅子上抱着他蹭啊蹭,一边还仰起头用我能想象出的最可怜的表情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