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还没落,却见吴妈妈端了一盅汤走进来,笑道:“太太多虑了,原先青岚是个憨傻的,最后呢?反倒折得早。依我说伶俐的才好,太太也不想想。自从香兰来了,大爷多久没出去胡混了?兴许明年太太就抱上孙子了。”
这话说得秦氏微微动容。吴妈妈把那汤端到秦氏跟前,道:“大爷最难伺候。眼光高,嘴也刁。家里伺候他的都是模样整齐的丫鬟,他不是嫌没风情,就是嫌不伶俐,或是热乎一阵就丢开了。一门心往外头跑,狐媚魇道的女人又不能领家来。如今好容易瞧上一个。我看他待香兰是不同的…大爷的脾气太太最清楚,还不如顺着他,他既然抬举那姑娘,香兰也没什么地方不好,出身清白,性情和顺,日后好歹生个孩儿,也算成全大爷的孝心不是?”
秦氏把勺子放在汤里搅了搅,良久才说了句:“楼哥儿这么好强的人,哪儿都好,偏这一桩事上坎坷…”说罢长长一叹。
吴妈妈低头不语,韩妈妈想宽慰两句,但瞧着吴妈妈不吭声,话到嘴边也咽了下去。待秦氏喝了汤,红笺等人便进来服侍梳洗,将床铺好,放了幔帐,一并退下。
到了门外,韩妈妈看了吴妈妈一眼,似笑非笑道:“方才你话可够多的。”
吴妈妈理了理衣裳,道:“哪一句不是为了大爷好?”
韩妈妈眯了眯眼,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那么抬举她,当心吃力不讨好,太太可没瞧上她。”
吴妈妈看了韩妈妈两眼,微微笑了起来,一伸手拉住韩妈妈的手,也压低声音道:“老姐姐,咱们姐俩一起多年,我那小子还要叫你一声‘干娘’,有话就敞亮说,你还憋着把你外甥女送大爷跟前儿呢?今晚上这一出闹的,还没吓破你的胆?”
韩妈妈脸色微变,旋即又笑了起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倒不懂了。”
吴妈妈指了指韩妈妈,道:“啧啧,你这老货不老实。原还有好话告诉你,这就不说了。”扭身就走。
韩妈妈连忙拦住,道:“嗳嗳,话没有说一半的。”
吴妈妈停住脚步,淡淡道:“你也是个聪明人,别惦记知春馆了,与其琢磨安排自家人进去当大爷小老婆,还不如巴结巴结陈香兰,结个善缘。等再过两年,她生了孩儿,只怕你想巴结都未必巴结得上。”
韩妈妈冷笑一声:“她有没有那福气还不一定呢!”又忍不住酸道:“你把身家前程压在香兰身上,自然怕有人过去分了她的宠。”
吴妈妈带着一丝嘲讽笑了起来,道:“你外甥女是生得不错,可你凭良心说,模样、品格、做派、谈吐能赶得上香兰?连老太太给的鸾儿,风光过的画眉都不如她,你那外甥女又有几分道行?晚霞,你我同时在太太身边服侍,你始终不服我,我却始终压你一头。不是因为我比你会伺候人,是我比你眼光好一些,长远些罢了。”说完轻轻拍了拍韩妈妈攥着她的手,转身而去。
韩妈妈脸色微红,喘了几口大气,强行将心头的不快压下去,啐了一口道:“呸!得意个什么劲儿!”心里又有些黯然。
当年她和吴氏同时进秦家当丫鬟,一个叫朝霞,一个叫晚霞,名字如同姊妹,却暗地里较劲。二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朝霞年纪小她两个月,做活儿的本事样样不如她,却处处压她一头。后来她俩同一年出去嫁人。生养孩子回来,她当了的管事媳妇,仍是太太左膀右臂,朝霞却放着体面差事不干,心甘情愿给大爷当奶娘。她那几年春风得意,所到之处也是前呼后拥,多少人谄媚逢迎,也捞了不少好处。
朝霞却连自己的儿子都见不得,偏大爷顽劣,她日夜不得歇。诚惶诚恐着唯恐大爷有灾病磕碰。她背地里不知嘲笑了吴朝霞多少回,常常拿来磨牙。可自从大爷渐渐长大出息,行市便倒转过来。朝霞又回到太太跟前领差事,且大爷奶娘身份比寻常仆妇又高出一等,大爷是个念旧的人,除却每月月例,知春馆又额外给吴朝霞一份银子。不光如此,她还把自己的子侄提携到大爷身边当差,如今她大儿子已经做了大爷的亲兵,谋了个好前程,让一众人眼红嫉妒。
林家上下人人都盯着大爷,大爷却是个不耐跟家里老妈妈婆子打交道的。她发觉如今自己再想插手去知春馆,攀上大爷已经没那么容易了,不由后悔错过东风。眼见吴妈妈趾高气昂,在太太和大爷跟前左右逢源,便暗自咬牙。
她站在廊下站了一回,方才慢慢回到外头上夜的屋子里,草草梳洗。躺在床上辗转一回方才胡乱睡去。
第二日清晨,韩妈妈天不亮便醒了。在床上躺了躺,听到外头有人跟伺候她的小丫头子小方儿细细碎碎的说话儿:“大姨儿醒了没?”
“还没呢,昨晚上折腾到半夜,只怕没那么早。”
“…昨天…大爷那头出了什么事?大姨儿在府里住着,都不曾家去,家里人不放心,今早晨前头还有小幺儿带了信儿来问呢。”
“我哪儿知道出什么事,我还想问姐姐呢,昨天晚上府里几个有头脸的老妈妈和管事的都去了,半夜才回来的。”
韩妈妈在房里咳嗽了一声,外头立刻没了音声。韩妈妈撩开被起床穿衣,片刻,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掀开帘子进来,她生得圆润白皙,偏有张瓜子脸儿,眉翠唇红,眼如水杏,颇有容色,穿了件浅紫绣鹦鹉摘桃的褙子,下着蓝色的缎裙儿,头发梳得繁复精致,因是丫鬟,故而不敢太乍眼,只绾了两根金簪,发髻后头簪了朵浅红的宫花儿。这女孩儿便是韩妈妈的外甥女,如今在太太房里做三等丫鬟,唤做紫黛。
紫黛进屋,对韩妈妈讨好一笑,道:“您早起啦,昨晚上睡得可好?”上前帮着穿衣穿鞋,又赶紧把文具妆奁拿来,把镜子架好,拿着桃木梳子帮韩妈妈梳头。
韩妈妈头上已渗出银丝,且头发稀疏,紫黛手心打上桂花油,只在前额的发上涂了些,将头发拢到后面,小心翼翼的梳理,从匣子里取出一个假发髻,盘在韩妈妈头顶,用几根簪子牢牢簪紧。紫黛从镜中偷偷看了韩妈妈一眼,只见她微微闭着眼,却皱着眉,手底下不由又轻了些。
如今全家人的体面都仗着韩妈妈在太太跟前得脸,紫黛侍奉愈发用心。
小方儿端了热水进来,收拾好床铺便去倒痰盂。韩妈妈洗了脸,脸上搽了膏子,又涂了一层香粉,紫黛又连忙把一对儿龙凤呈祥的银镯子捧出来,为韩妈妈戴上。
韩妈妈抬起头,目光刚好和紫黛相撞。
紫黛连忙一笑,道:“太太这会子还么醒,大姨儿吃些东西再去服侍也不迟,昨儿个还有点子杏仁露,要一碗不要?”
韩妈妈不答话,半眯着眼仔细打量紫黛,看她白嫩红润的脸蛋儿,鼓鼓的胸脯子和略嫌有些肥的臀,却不显身上臃肿,反倒有股子勾人的滋味。这身量是老人儿们口中常赞的“宜男之相”,如此一朵鲜花儿,也堪堪能比林锦楼曾宠爱过的岚姨娘了。若是家里没有体面的女孩儿,还要在府里头认个干女儿,自家有这样的人才,还愁没机会抱上大树?如今知春馆正是缺丫鬟的时候…
韩妈妈不由微微出神。
紫黛见姨妈盯着她瞧,心里有些不自在,见小方儿出去了,便小声对韩妈妈道:“大姨儿,昨儿晚上大爷那儿出什么事了?”往日里吴妈妈微微对紫黛透露将来把她送知春馆的意思,紫黛心下明了,难免羞涩。林锦楼生得英伟,又有财势,紫黛自然动心,藏了女儿家的情意,对知春馆也格外关心起来。
一提到昨夜,韩妈妈打了个激灵,登时想起林锦楼如何发落他房里的姬妾,再想到昨夜吴妈妈说的话,心头凉了凉,回过神看见紫黛正殷殷的看着她。瞧着紫黛那水汪汪的眼,念着她乖巧讨人疼的性子,又举棋不定。张了张嘴,等再开口却问:“你身上的衣服没瞧见过,新做的?”
紫黛道:“大姨儿莫非忘了,料子还是您给的呢。去年过年时,大姨儿要做褂子和比甲。说这个颜色素净,做完了还剩下些,就给了我,刚好够做个褙子的,余下的零碎料子还能裁帕子做鞋。褙子我早做得了,就是上头绣花儿费了些功夫。这会子才完工。花样还是从春菱那儿拿出来的,新奇不?春菱说这样的有得是,香兰姑娘最爱画这些。”
韩妈妈一听“香兰”便皱了眉。
紫黛却会错意了。连忙道:“我知道不该穿这么显眼的,可据说大爷喜欢,还让把香兰画的样子绣在他护膝和剑袋子上…”
韩妈妈摆摆手道:“不是那么档子事儿。”
正此时,只听窗户外头有人问道:“韩妈妈可在?”
韩妈妈听得分明,听出是莲心的声音。连忙从屋里出来,应道:“在呢在呢。”见莲心站在门口。连忙往屋里让,又招呼紫黛沏茶。
莲心刚想进屋,见紫黛在屋里,便住了脚,一扯韩妈妈道:“妈妈不必忙了,我说两句就走。”
二人至廊下,莲心从袖里摸出块银子,往韩妈妈手里一塞,低声道:“大爷让我过来带的话儿,说香兰姑娘性子不大好,不爱理人,还爱哭,是个又傻又笨的,还请妈妈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多照拂着。这点子银子是让妈妈拿去买酒吃的,日后大爷还有人情还呢。”
韩妈妈手里一捏,那银子足有五两,不由一惊,脸上却笑道:“大爷何必这样客气,带句话就够了,这银子老身可不敢收。”说着就要推回去。
莲心赶忙捏拢吴妈妈的手,又笑道:“妈妈别推辞,推辞了,让我怎么回去交差呢。”
吴妈妈舔舔发干的嘴唇,小声问道:“这银子单我有,还是别人也有?”
莲心也凑过来,小声道:“既然妈妈问了,不妨就透个实话,不但妈妈有,吴妈妈也有,还有太太身边得用的红笺、绿阑也有。大爷一早就交代了,还给了春菱一个荷包,说二等的蔷薇她们也要塞点子银子,乃至小丫头子都有十几个钱呢。”
吴妈妈登时倒抽一口凉气。银子多少倒不重要,关键是大爷居然出面,给香兰做这个脸。
待莲心走后,吴妈妈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房里,坐在榻上。紫黛忙过来问道:“大姨儿,这大清早的,莲心找你有什么事呀?”
吴妈妈怔怔的摇了摇头,看了紫黛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好闺女,去知春馆的事,就歇了心罢,啊。”
陈香兰如何得宠,她只是听说,却不曾瞧见,如今算是真见识到了。那样懒得正眼看人的爷,竟然为了那丫头打发人送银子过来,显见那陈香兰真个儿是不一般了。有这样的人物儿在前,紫黛只怕讨不到什么好处,别回头再惹得一身骚。
韩妈妈咂了咂嘴,就算她不愿意,也得承认吴朝霞相人是有两分本事的。这些年她俩虽彼此时不时刺上一刺,却也有不足外人道也的默契和情分,昨晚上提点她的应是几句好话了。看来…她要对陈香兰放软身段了…
韩妈妈正凝神想着,却见小方儿进来道:“妈妈,太太醒了,让大家伙儿用了早饭再过去。”韩妈妈应了一声,命小方儿去拿菜。扭过脸儿见紫黛还在她身边坐着,低着头,眼泪却流了一脸。
韩妈妈皱了眉斥道:“哭什么哭!为这个哭,羞都要羞死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呢!”骂得紫黛满脸通红,用帕子捂着脸,一掀帘子便跑了出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香兰一早起床,服侍林锦楼穿衣,待他出去练武,回来又躺了一回,便起来洗漱。因要去见秦氏,春菱只觉如临大敌,早上和汀兰选了半天衣裳,最终挑了一套宝蓝的绸缎褂子,配深蓝的裙儿,有些老气,却十分端庄素淡。发式也梳了个简单的,戴了累丝攒珠金凤钗,和两个碧玉簪子,连鲜花儿都不敢簪。
香兰见她俩紧张模样,觉着有些好笑,却也随她们摆弄。她不怕见秦氏,只是怵头。至于秦氏怎样想她,她是全然不放在心上。
192 吃惊
待收拾完毕,林锦楼也回来,命丫鬟打水进来梳洗,换过衣衫,又叫摆饭。炕桌上片刻就摆满了各色吃食。香兰吃了些面点心,喝了碗粥,林锦楼却将桌上的吃食横扫残云,末了又叫了碗汤,慢条斯理的灌下去。
用饭时,二人都寂静无声,各自想着心事。林锦楼抬眼皮瞧见香兰身上的穿戴,不由皱了皱眉。他母亲是个精明厉害的,就算他那个已当了封疆大吏的爹都隐有些惧内,更甭论香兰这样胆儿小的。瞧这身穿戴就看出来了,连个鲜明衣裳都不敢穿,亏得她生得美,否则这套跟老封君似的衣服穿身上,至少要老十岁,实在不爽眼。
林锦楼放下碗,招手把春菱叫过来,指着香兰的衣裳道:“去给她再找件衣裳,这个太素。”
春菱看着林锦楼脸色,连忙答应着去了。
片刻拿了几套衣裳过来请林锦楼过目。只见有青绿色绣迎春袄儿,大红遍地金褂子,石榴粉缎绣金袍等各色衣衫。林锦楼伸手翻了翻,问香兰道:“想穿哪个?”
香兰手里捧着茶,微微低下头道:“哪个都好。”
林锦楼便拿了件秋香色盘金的短袄,香兰重新换过,果然靓丽了些,林锦楼又命人拿赤金璎珞项圈,香兰忙道:“这都是太太小姐们才戴的,我戴着个回头惹太太不痛快,这又何必呢。”
林锦楼在香兰脸上掐了一把,笑嘻嘻道:“傻妞儿,太太才不管这个,她好东西多得是,一个金项圈还看不进眼里,这是给那群狗奴才看的。俗话说‘先敬衣衫后敬人’,太太院子那一窝个个都是人精。你穿寒酸了回头挨欺负。”
香兰不惯调笑,当着丫鬟的面让林锦楼掐了一把,脸上就红了。春菱等都是有眼色的,取了金项圈便都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林锦楼亲手把项圈戴在香兰脖子上,拨弄着青玉上的穗子道:“这块玉不够油润,听说铺子里收上来一块羊脂玉,奶白极了,回头拿来给你琢个物件儿。喜欢什么样子的,回头告诉丫鬟,让她们到外头廊底下跟双喜说一声。”
他看香兰还是低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模样,因问道:“这是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
香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只见林锦楼那张威严英俊的脸上居然含着笑。又连忙低下头,小声说:“太太那儿…我不大想去…”
“为什么?”林锦楼瞧着她有些怯怯的模样,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去拉她柔白的小手儿,攥在手心里。轻声道,“太太让你去是抬举你,青岚进门之前就跟过太太一段。你这是入了太太的眼,她才想亲自教。”
“我不想过去,在太太跟前我不自在,她不喜欢我。我知道…我,我也不想在她跟前添堵。”
香兰一口气说完,林锦楼半天没吭声。她低着头心想林锦楼必然又要生气,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实在让人难以捉摸,大约又要骂她“不识抬举”。
谁知林锦楼笑了起来,手指捏起她的小下巴,看着她黑玛瑙一样的眼睛。笑着说:“别怕,今儿一早就打发莲心去了。有头脸的老妈妈,房里体面的丫头,都送了银子过去,有她们照拂,太太再厉害你也吃不了亏。实在不行还有爷呢,给你撑腰。”
香兰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林锦楼好似很得意看见她惊诧的神情,歪着头说:“爷这么费心想着你的事,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总该长记性了罢?快说两句好听的。”
香兰有些愣愣的,闹不清林锦楼为何忽然为她做这些。与他相处这些时日,香兰也多少明了林锦楼的性子,他欢喜上来,也会温声软语的哄上两句,可女人之于他便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他素来不会操心太多,他格外宠爱哪个,也不过是当成个顺眼的玩意儿。他出手大方,又善揣测人性,每每讨好都能瘙到人痒处,倘若认不清自己身份,误以为自己让这位林大爷看得多重,其实是自取其辱。前头折了青岚,后头又倒下了鸾儿和画眉,香兰格外警醒,她原本应付林锦楼便十分吃力,如今愈发小心翼翼。只是林锦楼昨晚护住了她,今早又特地打发人去,她心里颤了颤,有股说不明白的滋味。这霸王似的男人把她硬留在府里,几番交锋让她避他如蛇蝎,可是这人也是她在这黄金牢笼里唯一的靠山。
林锦楼见香兰神色呆呆的,不由“哧”一声笑了,带了三分轻佻,点了点香兰的胸口,凑到她耳朵边上,轻声道:“感动了罢?今儿晚上想想怎么谢我。”双臂收紧,便亲上去。
林锦楼胸膛坚硬火热,香兰被那铁臂一箍,本能的有些惊慌,两只手握成拳头抵在他胸口,躲不及便让他亲上了嘴。
前几日林锦楼便想跟她亲热,奈何香兰小日子来了,昨日又闹了糟心事,也就坏了情绪。今天这一亲,便勾起林锦楼心里的火,不由又吸又吮,那话儿便硬了,手便往衣裳里探。
香兰吃了一惊,大力挣扎起来。
二人正拉扯间,忽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外头的门框,吴妈妈立在门口,微有些迟疑道:“大爷,太太…问香兰姑娘怎么还不过去。”
香兰险些惊跳起来,趁着林锦楼一愣的功夫,用力挣扎开,满脸尽是红霞,往后退了好几步,靠在妆台上喘气。
林锦楼深深吸了口气,整了整衣裳,走到门口,撩开帘子道:“爷刚有话交代,耽误了会儿,劳烦你来接。”
吴妈妈脸上登时笑出一朵花儿,殷勤道:“‘劳烦’这两字就生分了,我巴不得接她过去呢。”
林锦楼微微点头,笑道:“爷倒忘了,你跟她投缘得紧,原就总夸她来着。”
吴妈妈眯着眼笑道:“这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话音未落,香兰便从屋里走出来,衣裳和头发都好好的,只是脸色通红,唇有些肿。低着头说:“走罢。”
吴妈妈眼一扫便有些明了,只装没看见。
林锦楼一把拽了她,道:“有事打发人找前头找双喜,今儿他留府里,知道爷平日的去处。”
香兰“嗯”了一声。
吴妈妈愈发笑开了,拉了香兰的手对林锦楼道:“大爷只管放心罢,有我呢,委屈不了她。”又说了两句,方才拉着香兰去了。
二人到了院里,只见有四个婆子正用一块床板搭着鸾儿从屋里出来。鸾儿仍是昏昏沉沉模样,裹在被里,头上裹着布条,青丝都散下来,更衬得一张脸煞白,嘴唇几乎没了血色。书染站在一旁,绷着一张脸,神色淡淡的,瞧见香兰和吴妈妈,微微行礼,随后便将目光移开,身子也扭了过去。
那几个婆子径直抬着鸾儿出垂花门,书染也便跟着去了。
吴妈妈冷笑道:“鸾儿这蠢丫头,不光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书染。可怜书染的英名,都葬送在她手里了。书染为这堂妹可没少费心,啧啧,只可惜,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幸亏大爷宽仁,换别的主子,这样的包藏祸心的丫头指定拉出去卖了。”
香兰看着书染的背影,叹了一声:“鸾儿性子不好,可好坏全挂在脸上,算不得奸恶之人,也是可怜了。善恶一念间,有时候一念之差就难回头了。”
吴妈妈本意是为了赞林锦楼“宽仁”,没想香兰却没往这上头想,便换了话题道:“待会儿去太太那儿,有事就乖乖听着便是了。太太刀子嘴豆腐心,心眼儿宽,除非太作死的,太太一向宽厚怜下。让你去的意思也是抬举你,岚姨娘当初也是跟在太太身边学过规矩,身份便大不同了…我早就说你是个好命有福气的人,果然不错。”
香兰微微一笑,带着两分无奈和苦涩,说:“什么命好命坏,半点不由人,凑合活着罢了。”
吴妈妈一怔,又轻声道:“你这话可别让太太听见,太太护短,她眼里头大爷从头到脚就没有不好的地方,不瞒你说,大爷这风流的病儿老爷也瞧不惯,刚听说大爷在勾栏里有相好那阵,气得要请家法。太太立时就拦下来了,瞪着眼说:‘儿子在外头拼死拼活的,有个爱好怎么啦?横竖又不领家来!’老爷气得直跳脚,最后到底背着太太打了大爷一顿。”
香兰目瞪口呆。林长政一板一眼,乃士大夫典范,秦氏也是极端庄的,香兰忍不住叹了一句:“真不知道他这性子像谁。”
吴妈妈抚掌笑道:“都说像老太爷,一个稿子里出来的。”又絮絮道:“大爷就是脾气太暴,你没事多哄哄他。”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秦氏住的院子,吴妈妈引香兰走了进去,来到正房跟前,吴妈妈先挑开帘子进去,秦氏正在佛堂里敲木鱼诵经。抬眼见吴妈妈在门口,便道:“人过来了?”
吴妈妈恭敬道:“来了,正在外面。”
193 花厅(上)
秦氏道:“带到花厅去。”又闭了眼睛专心敲木鱼念经。吴妈妈不敢打扰,悄悄退出来,她心里雪亮,秦氏这般是要先杀杀香兰的威风,如今大爷宅里的女人,昨儿一晚上就去了两位,剩下一个鹦哥又不得宠,唯有香兰最得欢心,秦氏已下决心要收服香兰,给个脸色实在算不得什么。吴妈妈自然不愿触主子霉头,出来对香兰小声道:“太太还在诵经,你等一等罢。”
香兰忍着心里一丝不自在,微微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只见秦氏所住之处陈设极质朴厚重,不见一丝奢华,椅搭和桌围皆是一色半新不旧的靛蓝缕金的织锦缎。可再细看,却能瞧出世家大族的底蕴来,那墙上挂着的《早春图》乃郭熙名作,两旁的对联皆是杜环的真迹,长案上设一眉寿万年宝石梅树盆景,虽不大,却满目生辉,映亮了半个屋子。
吴妈妈将她引到一旁的小花厅,香兰在椅上坐了,绿阑亲手端了一盏茶到她跟前,笑着说:“太太平日总要诵一回的,姑娘且坐这里等等,一会儿就好了。”香兰弯着嘴角应了一声。绿阑跟她半分交情全无,如今端着一张笑脸,八成是那银子的作用。
香兰枯坐了一回,听得外头隐隐约约传来说笑声,门帘掀开,林东绫和林东绣说着话走进来,见香兰在屋里不由一呆。
林东绫皱着眉大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香兰眉毛一挑,只做没听见。吴妈妈还在屋里,忙道:“是太太让香兰姑娘过来的。”
林东绫“哼”了一声,走进屋,远远的坐了下来。林东绣紧随其后,却扭过脸儿对香兰笑了笑,透着十分的亲热。
香兰一愣。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绿阑忙着给林家两位小姐沏茶,又捧出螺钿洋漆八宝盒里,让她二人拈里头的蜜饯吃。林东绣坐定了,便对香兰笑道:“总没瞧见你了,今儿个瞧着愈发漂亮,长得这样好看,怪道大哥哥要藏起来不给人见呢!”
这话一出,林东绫大感诧异,立时去瞪林东绣,林东绣只装没瞧见。脸上依旧笑吟吟的。
香兰暗道:“这四姑娘不是一向瞧我不顺眼么,怎忽然转性子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香兰便弯了弯嘴角道:“四姑娘说笑了。我惫懒,不爱出来逛,姑娘又鲜少到知春馆去,总见不到罢了。”
林东绣捧着茶碗笑道:“那赶明儿个我天天找你去玩,你可不准烦了赶我才是。”
林东绣是林家几个女孩儿里最有弯弯绕心思的。一向是怂恿别人出头,坐收渔翁之利,香兰不愿与之深交,只微微笑道:“姑娘不嫌我闷就好。”
话音未落,只听林东绫对对吴妈妈道:“听说你大儿子近来出息了,脱了籍在大爷身边当差。大伯娘说,许过了年就能提个官身,到时候把你接回去享福。”
吴妈妈笑道:“都是托太太和大爷的福。我那小子才有了点出息。我本就是林家出身的,可不敢忘本,就算太太赶我也不能走的。”
林东绫眨着大眼睛,道:“妈妈不愧是跟在太太身边出来的老人儿,知道自己的出身。还记着不能忘本。”又朝香兰看过来,歪着头笑嘻嘻道。“香兰,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呀?”
香兰一怔。这两句分明含沙射影,提醒香兰是奴才出身的,借口挤兑她,可林东绫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偏让人挑剔不出。这样的斗嘴最恶心,若依样回敬过去,就好像小孩子吵架一样无趣,也跌了身价;倘若不理睬,心里别扭还在其次,倘若让林东绫以为好欺负,下次就必然变本加厉。
香兰微微一笑道:“吴妈妈是有心之人,更是太太宽厚有德,都道太太待人极好,又会体恤人的苦处,若不如此,怎会让人这样死心塌地的服侍呢。就怕那些仗着自己是主子就随便刻薄人的,实在有**份,徒增笑尔罢了,三姑娘,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呀?”
林东绫毕竟城府不深,顿时沉了脸色,冷笑道:“可见如今是得了宠了,在太太的屋里也竟然敢跟主子顶嘴,我可不敢说是还是不是,回头大哥哥再觉得落了面子,不顾手足之情来寻我的晦气。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吴妈妈见一触即发,连忙给香兰使眼色,又要说旁的把话头扯开。香兰却缓缓说:“这话也说得有趣,我早已不是林家的奴婢了,自然没‘主子’这么一说。听三姑娘的意思,若是姑娘欺负了我,大爷去找姑娘,就是他不顾手足之情,倘若不找,就是任由姑娘落脸面,威严扫地。三姑娘倒是给大爷出了个难题。”
林东绫被这话噎了一噎,她万没想到上次瞧着还跟受气小可怜儿似的香兰,竟敢与她针锋相对。她恍然想起在宋家香兰与她对峙的情形,登时目光凌厉,指着问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香兰淡笑道:“我自然是胡说八道的,三姑娘怎么可能欺负我,又怎么可能落大爷的脸面呢?”
林东绣赶在这时候恰到好处的“噗嗤”一笑,道:“被你瞧出来了,三姐姐是最爱开玩笑的。”暗地里扯了林东绫一把,将八宝盒往她跟前推了推,道:“这个五香炒瓜子仁香得紧,你抓一把尝尝。”
林东绫性情火爆,有脾气必然要发出来才痛快,香兰轻描淡写的把事情揭过,让她感觉一拳打在棉花包上,气得脸色发白,胸口都剧烈起伏起来。倘若在外头,她早就纠缠不休跟香兰争执了,可如今是在秦氏房里,她对这大伯娘素来敬畏,一时也不敢纵性发火,便僵在那里。
香兰见好就收,不再激林东绫,低头喝茶,却暗暗摇头。心想这林东绫气性这般大,将来成了亲,上有公婆,夫君,下有小姑兄嫂,磕磕绊绊多得是,这日子该如何过呢。
林东绣仿佛没瞧见林东绫生气,只笑着对香兰道:“听说你花样子画得好,下次得专门为我画几幅,前儿个母亲给了我一匹崭新的贡缎,又厚实又细密,这样的好东西不能糟践了,我想做件衣衫留着过年时候穿。”
林东绣摆明车马对香兰示好,香兰自然承情,如今她在府里看似风光,实则艰难,多结一个善缘总是好的,况她一直当林东绣是小女孩儿,从未真计较过,因而笑道:“四姑娘不嫌弃就好,想要什么花样?牡丹、梅花、蝴蝶还是虫鸟?只管告诉我便是,我多画几张你挑选好了。”
林东绣眉眼弯弯道:“那我就不客气了。那料子我做衣裳富裕,回头给你多做一条裙子出来,就当辛苦钱罢。”
林东绫青着脸冷笑道:“得了,快收了你的贡缎罢,没瞧见人家身上穿的盘金褂儿?那料子俗称‘流觞锦’,是宫里都得不着的好东西,一年也织不出半匹。也就你,拿个贡缎就当了宝,那小家子烂气的东西只怕人家看不上呢!”
林东绣素是个掐尖向上要强之辈,林东绫这话正正打在她脸上,饶是她讲脸面会做人,此时也怒得瞪圆了眼,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忍而未发。
香兰当机立断,对林东绫道:“三姑娘瞧错了,我这衣裳原是压在知春馆箱子底的,不知是谁穿过的,我看着还新,舍不得扔,这才穿了过来。贡缎才是稀罕物儿,若不是极好的东西,太太又怎么会赏了四姑娘。”
林东绣心里有些感激,谁都瞧得出香兰身上那件衣裳簇新,且是比着她身量做的。寻常人得这么一件,定然四处炫耀大爷给的恩宠脸面,香兰能为了成全她的面子舍了自己的脸,倒是十分不易。她暗自琢磨着,除了给裙子之外,是不是再添些旁的东西,比如荷包,扇套之类的,让寒枝再多备出一份。脸上笑道:“是了,太太最大方,她赏给我的东西都是金贵的,上次给了我一对儿赤金红珊瑚的耳环,见过的人都说没见过这么血红纯正的珊瑚。三姐姐可要慎言,别把太太都饶进去了。”说着得意的看了林东绫一眼。
林东绫却怒瞪香兰,香兰却把脸扭到一旁,不再理睬。倘若林东绫是占了上风便见好就收的人,她不介意服软忍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从来不是个争狠好斗的人。只是林东绫最爱得寸进尺,如今她又在太太屋里,屋里屋外尽是太太的眼,尽是看人下菜碟的仆妇丫鬟,倘若她懦弱,只会惹来轻视和不屑。她从不做无理之事,但也绝不能令人随意折辱。
香兰不理不睬的态度更让林东绫火大,“噌”一下站起来,刚要拍桌子骂人,便听见门口有人道:“太太来了。”
一语未了,红笺便撩开帘子,秦氏施施然走了进来,她穿了海蓝菊花刺雁衔芦花样对襟袄儿,下着一尺宽海马潮云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髻,小凤钗和点翠的压发,白银垂珠抹额,脸上用了极淡的脂粉,高洁贵气,威势十足。
194 花厅(下)
屋中瞬间肃静,秦氏在黄花梨小条案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来,拂了拂裙摆上的衣褶,绿阑早已端茶献了上去,跟着秦氏进来的韩妈妈同吴妈妈站在一处,红笺绿阑分立两旁。
香兰并林家两位小姐皆站了起来,绫、绣二人先行礼,后才轮到香兰。秦氏仿佛没瞧见香兰似的,道:“绫姐儿、绣姐儿快坐罢,一家人,没那么多礼数。”单单晾着香兰。林东绫只觉解气,得意的看了香兰一眼。
香兰倒未觉得难堪,她这一生中比这难堪的境遇多得是,秦氏不睬她也在预料之中。她微微垂着头站在一旁,盯着桌围子上精致的五彩刺绣出神。
这几日二房太太王氏得了风寒,秦氏先问林东绫王氏的病情,林东绫道:“已经好些了,昨晚上退了烧,今天吃了一剂疏散的药,还是没精神,早晨用的也不多。”
秦氏道:“得这个病本就应该净饿,要是缺什么药材只管过来,想吃什么东西也只管过来说。”
林东绫连声应了。
秦氏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桩喜事。轩哥儿的亲早就议下来了,是谭大人家的四女儿,你父亲修书请了大理寺丞谢大人保媒。轩哥儿身子不好,婚礼只能在京城办了,你们四堂叔在京城里帮着操持。只是聘礼还要家里备着,我同老太太商量过了,这桩事交由你们二人办,拟单子清点东西,一应物品。都要有个模样。”
林东绣听了双眼放光。备聘礼就必然要开仓库。她早就惦记着库里的东西,如今她年岁渐大,出嫁也就是这两年的事,若是能瞧见仓库里有什么,好东西暗自留心了,到时候也好开口向家里要。她比不得林东绮是嫡女,嫁的人家体面,秦氏还有私房钱给亲女儿添箱。她生母包姨娘是个老实人。没多少梯己东西,倘若她再低嫁,至多也就能有五千两银子的嫁妆。倘若没有林东绮风光在先,五千两倒也丰厚,只是如今林东绮十里红妆,让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此番倒是个大好机会,也可以探探公中的家底。
秦氏看着林东绣,心中微叹。林东绫想了什么,她一眼就能看个分明。她自问未曾薄待过林东绣,还存了提携的心思。只是这女孩儿虽会察言观色,可盯着眼前利益。又爱“窝里反”,做人格局太小,让她逐渐淡了心,只规矩举止谈吐,指点中馈罢了。倘若她出嫁,除却公中的银子,大房自然要再给她添箱,林长政也曾交代过,都是林家的女儿,不好厚此薄彼,若将来林东绣高嫁,嫁妆自然要同林东绮一般,倘若低嫁,嫁妆也不能太薄。秦氏早就将嫁庶女的银子备了出来,如今见林东绣这个模样,竟微微有些寒心,又觉着这女孩儿可笑可怜。
秦氏端起茗碗,吹开热气喝了一口茶,朝林东绫看来。林东绫正心不在焉,多年未见,她早就忘了京城里那个二哥的模样,觉着娶谁都跟自己毫不相干,便只盯着窗上摆着的小盆景发呆,百无聊赖的揉弄着裙上的宫绦。
秦氏又叹气。王氏请她管束林东绫,还特地送了些礼物,平日里吃食就没断送过。她也有心要教,只是林东绫被骄纵惯了,浑身上下都带着刺。又不是亲生女儿,秦氏也不愿去当个坏人。
她眼风一挑便看见香兰在一旁静悄悄的站着,低头垂手,神色恭谨,瞧着文静温顺,心里有两分满意。暗道:“虽说心思太活络,可性子斯文就占一条好处,不是画眉那等狐媚魇道的,也不似鸾儿那样骄慢。”她把茗碗放下,脸上沉静如水,问道:“没进来时听见你们屋里说话,都说的什么?这么热闹,绫姐儿,你说了我听听。”
香兰心里不由一跳。秦氏直接点林东绫来说,显见是要抓自己错处拿捏了。
林东绫正愁没有告状的机会,这厢来了精神,瞥了香兰一眼,对秦氏道:“我…可不敢说。”
秦氏道:“难不成说了什么机密的事?还说什么敢不敢的。”
林东绫冷笑道:“我当然不敢了,我的面子值几个钱?被个把刁奴欺负了,横竖吃点亏,自己认倒霉就算了,要是惹了大哥的心头好,让大哥恼起来,再让长辈们不痛快。”
秦氏刚要开口,便瞧见香兰福了一福,口中道:“都是我不对,说话欠妥,三姑娘教训了我几句。”
秦氏顿时怔住,没料到香兰竟毫不含糊的认了错。心想这陈香兰委实聪明,方才她在帘子外头听得分明,是她处处占了上风,噎得林东绫说不出话,如今说成“三姑娘教训了我几句”,倒把方才的事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
林东绫哼一声道:“教训你?我可没那么大的胆!人家可说了,如今自己可不是林家的奴婢了!”
秦氏也呵斥道:“如今大爷抬举你,我也给你三分颜面,可你得知道自己身份,别以为自己如今就是主子了,连正经小姐都敢顶撞,在真正主子跟前摆款儿!”
林东绫心头大乐,弯着嘴角说:“可不是!奴才种子,给点脸面就真抖起来了!”
这话说得难听,屋里的丫头仆妇们都暗暗撇嘴,秦氏也微皱了下眉头,再去看香兰,见她仍柔顺模样,不卑不亢,脸色如常。
秦氏又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香兰微微屈膝道:“太太教训得是。”
秦氏心道,能屈能伸,果然是有城府的,不似这个年纪的青嫩女孩儿,说两句难听的,要么脸色怨怼,要么愁容满面。方才林东绫在屋里连番言语相激,她也不急不躁,一言一语的,既不丢身份,也回敬得恰到好处,一言不合就起火的即便嘴上赢了也落了下乘,不紧不慢,容纳宽忍的方才是大家风范。
秦氏收回目光,又放柔了声音道:“这世上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和规矩,记着自己的身份,小姐该矜持宽厚,丫头该知情温顺,都守好自己本分的,别走差池了。人和人之间总是要过个面子,见了面鸡吵鹅斗成什么体统。”
林东绫自觉出气,心里痛快,响亮的应了。林东绣站起来受教。香兰知道秦氏是在敲打她,也屈膝应下。
秦氏又说了些旁的,便打发绫、绣二人去了,剩下香兰在房里。秦氏吃了口温茶,问香兰道:“昨儿晚上大爷睡得可好?”
香兰道:“睡得好,早起了床还去练拳了。”
秦氏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谁知道昨天晚上出了这么档子糟心事儿,楼哥儿这些年身边怎么尽是这些藏了奸的坏东西。”
香兰听了这话,心中登时了然,秦氏这是要给林锦楼房里塞新的丫鬟了。果不其然,秦氏命人把紫黛叫来,对香兰道:“紫黛是我房里教出来的,,前两年年纪小没升她的等,如今楼哥儿房里缺人,莲心性子软,汀兰太老实,书染又配了人了,听楼哥儿的意思,日后不让她再进知春馆伺候,这屋里没个得力的。我一早给老太太请安已经商量过,老太太房里刚好有个雪凝给楼哥儿使唤,我这头送个紫黛,升她当二等,日后每月月例还从我这儿出。”
香兰抬头一瞧,只见是个十五六岁的丰腴女孩儿,生得杏眼小口,穿着藕荷色的缎子袄儿,颇有姿容。
香兰见这美貌丫头也猜到了秦氏的用意,只是好奇她为何同自己交代这些。却听秦氏又道:“紫黛是韩妈妈的外甥女儿,女红做得好,性子温柔,有些地方你要跟她多学学。”
这话便是**裸的打脸了,也是告诉香兰紫黛是她身边颇有头脸的仆妇的亲戚,明着给紫黛撑腰。
韩妈妈一副诚惶诚恐模样,赔笑对秦氏道:“太太说笑了,她懂个什么,这把年纪还净知道淘气,只怕还是要好好伺候香兰姑娘,服侍好主子才是正经。”
秦氏挥了挥手道:“紫黛是我看了几年的了,交给的事都做得妥帖,你教出来的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紫黛偷偷看了香兰几眼,见她果然生得美艳灵秀,心里微微嫉妒,又瞧她穿得一身富贵,脖子上戴明晃晃的璎珞金项圈,心中顿生羡慕。
香兰抬头,两人目光一撞,紫黛慌忙低下了头。香兰余光瞥见秦氏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遂屈膝道:“太太房里出来的各个伶俐,太太心疼大爷,才把最好的送到知春馆。”既没应秦氏让她跟紫黛多学学的话,也没摆款应了韩妈妈让紫黛伺候她的话。
秦氏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