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香兰张大了嘴巴,“我帮你补?”

宋柯见她目瞪口呆的模样只觉得可爱,脸上做出忧愁的神色,说,“这荷包是我娘亲手做的,图的就是‘五子登科’的好兆头,只是我前两天不慎弄破了,身边又没个心灵手巧的人,要是让母亲知道岂不难过?我看你这帕子绣得好,想来活计不错,不如帮我补一补罢。”

香兰刚要张嘴推辞,宋柯便堵上一句:“就这样罢,大后天上午巳时正,我就在这里等你把荷包给我。”说完自顾自的把香兰的帕子往袖中一塞,转身走了。

香兰想叫又怕人听见,急急忙忙提了裙子去追,可转过山坡,宋柯就没了人影,香兰又怕丢了那盆花,只得回来,怏怏的搬着花盆回去了。

回到罗雪坞时曹丽环还没有回来,香兰便把花摆到厅里的八仙桌上,回去把荷包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叹口气歪在软榻上,腹诽道:“宋公子只要吆喝一声,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还不都上赶着去给他补荷包,漫说是补,就连一模一样做一个都使得,何必要我这根本不熟的小丫头给他补?也不怕我补坏了,这位爷也真放得下心。他是无所谓,若是因为这荷包我传出跟他有些什么,不单几个小姐得把我生吞活剥了,我这辈子也就毁了。”越想越心烦,忍不住把荷包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两脚,片刻又垂头丧气的把荷包捡起来,掸了掸上头的灰,没精打采的拽过针线笸箩,开始一针一线的补那荷包。

过了好一会儿,曹丽环才回来。香兰本以为曹丽环在林府的小姐那里受了气,回来必定要打骂一通煞性子,谁想她竟不声不响的回屋了,还把卉儿叫了进去,两人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过了好久也不见出来。

第二十一章 心思

且说林家几位小姐,上午热闹了一番,午饭之后人就都各自散了,林东绮把宋檀钗留在惠丰斋,林东绣有些不悦,哼了一声扶着丫鬟寒枝的手往外走,刚出院子就听见林东绫在后面喊她:“妹妹等一等我。”说话儿小跑了过来,挽了林东绣的胳膊,将寒枝挤到一旁去了。

林东绣瞥了林东绫一眼,冷笑说:“你怎么不留下来,惠丰斋里热闹着呢。”

林东绫笑眯眯说:“那里头怎么好呆?那谁假惺惺的,处处端着范儿,拿着款儿,楞充自己是千金闺秀典范,我才不爱看她。”

“那谁”显然指的是林东绮,林东绣自幼就同林东绮别苗头,她虽也瞧不起林东绫,但此刻看她却顺眼了些,嘴角扬了扬,小声说:“原来三妹妹也是个眉眼通挑的,虽然咱们几年没见了,你只这么几日就瞧出谁是忠的,谁是奸的了。”

林东绫一昂头:“这当然,哪个妖魔鬼怪能逃得过我的法眼?”又皱了眉说,“二姐姐顶多是让人瞧着不爽,可真正讨厌的是那个曹丽环。都快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也巴巴的来府里认亲,死赖着不走。对外清高,说自个儿不拿林家的月例,可吃穿住用哪一项不在咱们家?一天到晚要这要那。还觉着自己高人一等,天天炫耀自个儿吃这个花销多少,穿那个花销多少。”

“可不是,说自己是豫州有名的才女,写的诗词有几十首,都成集子了。”林东绣微微冷笑,“也不瞧瞧自己气度,以为穿金戴银,绫罗绸缎就是大家小姐了?活脱脱的泼妇母老虎样,偏她还以为自己是美人,张口闭口都是在豫州多少才俊往她家提亲去,呸,闺阁里的女孩儿谈论这个,也不怕丢人!”

林东绫哈哈笑了起来:“她是满口的狗屁大话,全府的人都知道呢。”

两人一言一语的议论曹丽环如何,几句下来便亲热了许多,走到岔路口方才互相别过。待林东绫走了,寒枝走到林东绣身边望着林东绫的背影,小声道:“三姑娘这是干什么?怎么好端端的跟姑娘示好起来了?”

林东绣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能存什么心?她先前觉着自己是檀钗妹妹的正经表姐,便能事事占尽先机,却没想到林东绮那个小蹄子粘着宋檀钗,三言两语就把人给留下了。林东绫这才巴巴的找了我,指望我能跟她一致对外呢。她还当我看不出她的心思?宋郎一来,她眼睛都绿了。”

寒枝扶着林东绣慢慢往回走:“要说宋大爷真是一表人才的,还有学问有本事,跟咱们姑娘这样的才是一对,可三姑娘是宋大爷的亲表妹,咱们还要远些,有这层关系,只怕也不好办。另外还有二姑娘,也不得不防。”

林东绣冷笑着说:“二姐姐可是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太太才不甘心让她嫁到宋家那样气象衰微的人家,一门心思给她筹划个高门大户,要是她看上宋家,早就出手把亲事订下来了。同理,二伯娘也是这个心,听说二伯父有意京城同僚之子,也是个军功显赫的家庭,三姐姐那点子小心思恐怕也要付之东流。宋家如今什么状况?宋老爷死了,留下孤儿寡母还从世家里分出来单过,就算宋哥哥再上进,毕竟才是个秀才功名,哪怕日后中了举,金榜题名,要想振兴家门,最起码也要十年的光景。”

寒枝忧虑道:“姑娘,那这样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对我却再好不过了。宋家人口简单,宋姨妈又是软性子,嫁过去不会受气,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家眼下瞧着衰微,但暗财暗禄多着呢,田产地契就不少,何况他们京城里还有几家铺子。宋郎聪明上进,又有担当,这样的男子比什么世家少爷都强上百倍!”林东绣越说越激动,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想起宋柯风度翩翩的俊雅模样,脸儿涨得通红。

寒枝说:“既如此,姑娘还得早些跟老爷太太露个口风,只可惜姨娘是个怕事的,否则也能帮衬姑娘一二,何至于姑娘都这个年纪了,还没将婚事订下来。”

林东绣拍了拍寒枝的手,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姨娘是让太太给整怕了,如今什么事都不肯出头,我又没有个兄弟帮衬…”

原来大房的庶长女林东纨和二爷林锦轩是一母所生的姐弟,生母尹姨娘原是跟在林长政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后来开脸收了房。早年秦氏生性强悍,每每与林长政夫妻口角,尹姨娘温柔小意,又与林长政多年情分,林长政便偏宠尹氏。秦氏却也是个聪明人,慢慢收敛了心性,娘家得力,在仕途上对林长政多有帮助,加之她刻意笼络,林大老爷觉得自己正室老婆的见识胸襟是那些只知伺候人的小妾比不了的,便对妻子热乎起来。

尹姨娘逐渐失宠,心有不甘,暗地里也使了些手段。秦氏一边笼络林长政巩固地位,一边暗地里打压尹姨娘,经过两三次雷霆手段,尹姨娘骨子里到底是老实人,被秦氏整破了胆,再也不敢生别的心思,事事唯唯诺诺。后来林长政的上峰又送来一个姓包的美妾,林长政爱宠了一阵便没了新鲜,包姨娘只生了林东绣一个女儿,便如同府里的摆设一般,林长政不再放心上了,连带着对林东绣也不十分上心,反倒是五年前,秦氏老蚌生珠,又生了一子,取名林锦园。林长政真个儿喜不自胜,对秦氏也愈发敬爱。

生母得力,儿女便有依靠。此刻林东绮重新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绸缎衣裳,坐在罗汉床的炕桌边描花样子,宋檀钗坐在另一边做荷包,两人时不时的说上两句。踏莎端了盏热茶过来说:“两位姑娘都歇会儿罢。”

林东绮小声说:“还不累。”又朝踏莎一努嘴:“去把糖果点心盒子拿来。”

踏莎不一会儿便取来了,林东绮将紫檀螺钿八宝盒推到宋檀钗跟前说:“这奶油杏仁和琥珀核桃,都是新做出来的,妹妹尝尝新鲜。”

宋檀钗拈了一块放到嘴里,林东绮把宋檀钗做的荷包拿过来看了看,赞道:“妹妹真是一双巧手,将来也不知谁有福气,把你娶了去。”

宋檀钗脸“噌”一下红了,呐呐的说:“姐姐说什么呢!”

林东绮含着笑说:“怎么害臊了?这里横竖没有外人,妹妹想要个什么样的门第,回头我跟母亲说说,让她也帮你们留意留意。”见宋檀钗垂着头不说话,便旁敲侧击问道,“要说起来,也是长兄先订亲,你才好谈婚论嫁,宋哥哥的年纪也不小了。”

宋檀钗说:“娘也想给哥哥说亲呢,看了几户人家,我娘都觉着好,可哥哥不满意,说考了功名之后再订,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再等上几年娶妻室也无妨,我娘也就撩开手不再管了。”

林东绮笑意吟吟的点头附和:“你哥哥这番话才是正理,横竖屋里也有丫鬟伺候,日后再成家也不迟…就说我大哥哥,成亲之前有两个通房伺候着,倒也妥帖。”心里默默添了一句“不过成亲之前就全打发了,都没留下。”

宋檀钗摇了摇头:“原先哥哥房里有一个叫红袖的丫鬟跟别个不同,谁想一年前害病死了,娘想把她身边的珊瑚给他,哥哥却不要,只说明年就春闱,一切以学业功名为重。”

林东绮套问出她想知道的,心下满意,又探听宋家其他家事,两人一问一答,说了许久。

吃罢晚饭,宋檀钗扶了贴身丫鬟卷华到湖边散步,卷华见四下无人,不由对宋檀钗有些抱怨道:“姑娘真是的,今天同绮姑娘说了这么多自己家的事,连大爷房里有没有通房也拿出来磨牙,这哪是闺阁里女孩儿应该议论的,何况说给外人听,回头传出去是非可怎么好?”

宋檀钗揉了揉眉心说:“不怕,我是故意说的。哥哥品貌都是高才,原本求娶个林家嫡出小姐也不算什么,可如今宋家式微,便没那么容易了。哥哥总说林家的姑娘也就二姑娘还算和善,让我多跟她亲近。我冷眼瞧着,绮姐姐也有这个心思,我就透出点给她知道,也算不得什么。”

卷华连连点头,主仆二人相偕离去,暂且不提。

第二十二章 谋划

时节已入四月,处处春光明媚。

香兰从早晨便有些心绪不宁,手里攥着荷包又暗暗的把宋柯骂了个遍。探头探脑的往屋里望,见曹丽环正跟卉儿小声说着什么,便借故去烧水,从罗雪坞里溜出来,到那山坡上去寻宋柯。还未走到,便瞧见那桃树底下长身玉立着一个翩翩少年,不是宋柯又是谁?

香兰立刻提了裙子跑上前,把荷包往宋柯手里一塞,说:“还给你。”说完转身便走。宋柯急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哎,哎,你急什么?”

香兰气愤的转过头,狠狠甩了下胳膊,却没能把宋柯的手甩开,怒道:“我怎能不急?我是撒谎跑出来的,待会儿让表姑娘发现,我吃不了兜着走!”

宋柯一呆,手就松开了,脸上带了歉意,讪讪道:“抱歉,是我想得不周全了…”

香兰见他这番形容,消了些气,站定了说:“荷包已经补好了,宋公子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宋柯仔细一瞧,只见那荷包破了的地方被细细修补好,还用了同色的丝线将花样补齐,又平整又精细,竟看不出原先是破的,不由惊喜道:“补得这么好!”望着香兰,笑容诚恳,说,“你补这荷包可见是花了不少功夫,我自然要好好谢你。”

香兰本想拔脚就走,但听了这话,心说:“你要感谢就给我些银子罢。”抿着嘴看着宋柯,没有做声。

宋柯笑着说:“给你银子只怕太俗气,这个送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缂丝缎缝制的小荷包,递给香兰。

香兰本想故意推脱一番,可转念想到自己前两天提心吊胆的补荷包心中就有气,当日宋柯让她补荷包,她就稀里糊涂的补了,等补到一半方才想起来,自己若是推脱补不好,宋柯又能如何?可看看那已补了一半的荷包,还是咬咬牙给补好了,点灯熬油的做活儿,又怕被人瞧见,这样费心力,收宋柯一件谢礼倒也不多。想到此处,将那小荷包接过来说:“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宋公子慷慨。”福了一福,转身又要走。

宋柯两步上前拦住:“你就不想瞧瞧里面是什么?”

香兰有些恼,抬头却看见宋柯一张笑吟吟的脸,这样一张谪仙似的俊颜笑起来愈发风采过人,香兰也不由呆了呆,心想:“这宋公子生得真好,风采也好,难怪林家几个小姐都魂牵梦绕的。”这一呆,火气竟一丝都发不出了。

宋柯仍在旁边催道:“快打开瞧瞧,看你喜欢么。”

香兰无法,只得依言把小荷包打开,倒出来一瞧,只见里头是一只翠玉雕琢的小青蛙,剔透水润,是一块极好的料子,雕工平平,却有种拙朴的憨态,着实喜人。香兰“呀”了一声,喜爱得左看右看,喃喃说:“翠玉琢的玩意儿倒是常见,这样有趣的倒不多。”

宋柯见香兰喜欢,嘴角也向上扬了起来:“这小东西是我闲来无事雕着玩的,你喜欢就好。”

香兰听这话说得暧昧,方才惊觉自己和宋柯靠得太近了,忙退了两步,定了定神说:“奴婢谢谢宋公子的赏,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宋柯紧紧皱了眉头,方才两人一言一语的已有几分稔熟和亲密,方才她又自称“奴婢”,还称他“宋公子”,显是又生分起来,心中一急,便再次上前拦住香兰,道:“且慢,你的帕子还在我这儿呢。”

香兰方才想起上回借给他擦衣摆脏污的帕子宋柯并未归还,便伸手讨要道:“既如此就赶快还我罢。”

宋柯脸上露出无辜的神色,摊开两只手说:“我忘带了。”香兰又有些恼,宋柯又连忙补上一句:“不如你明儿个还巳时正过来,我把帕子还你?”

香兰把手收回来,淡淡道:“算了,不过是条帕子,我也不要了,宋公子烧了罢。”说着又要走。

宋柯又伸胳膊拦住,脸上仍笑眯眯的说:“不如这样,帕子就当你送给我,我拿一样东西跟你换。”说着伸到袖里,摸出一朵白色的绢花。

香兰一愣,宋柯带着几分得意,把绢花送到香兰跟前说:“就这朵绢花罢,比你头上的纸花好看得多。”

香兰把那绢花接过来一瞧,见那花的背面有墨笔染上的一点黑,她丢的那朵背面便让她轻轻用毛笔划了一道作为记号,原来自己丢的那白花竟让宋柯捡了去。

宋柯看着香兰,见她垂首低眉,浓密的睫毛掩了殊秀的双眸,幽兰恬雅不足比其芳丽,宋柯看得有些怔,喃喃说:“你丢花的时候,我正好碰见,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缘?”

香兰听这话愈发不像,疏远的笑了笑:“宋公子物归原主,奴婢在这儿谢过了。”福了一福,又要走。

宋柯这回却没有拦,只在背后问了一句:“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香兰想装听不见,宋柯却提高了调门大声说,“你要不说,我就去罗雪坞打听去。”

香兰暗骂一声可恶,回头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说:“我叫香兰。”言罢提了裙子飞快的跑了。

快到罗雪坞的时候,香兰顿住脚,整了整衣裳和头发,从小茶房拎了半壶水,慢慢的走回去。刚一进门,便瞧见卉儿倚在门口夹小核桃吃,瞥了香兰一眼,冷笑说:“这一大早起的就不见人了,疯哪儿去了?”

香兰小声说:“烧水去了。”闪身进去添茶。

卉儿看着香兰的背影哼了一声,把嘴里的核桃壳吐到地上,扬起脸儿对刚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曹丽环说:“你也不管管她,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疯。”

曹丽环说:“眼下还得哄着她多干活儿呢,我看那小蹄子不如先前勤快了,要是再骂她,生出烦心来,绣活儿上不精细反倒不好。”

卉儿不屑地说:“怕什么,她敢偷懒耍滑,就让楼大奶奶撵她出去!”

“如今大太太回来了,她说话的分量可不如先前了。”曹丽环一脸精明道,“香兰归根结底还是林家的丫头,要是咱们的,想打想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你还是少跟那小丫头置气,我问你,我交给你的事你办得怎样了?办成了,才是咱们长长久久的出路。”

卉儿压低声音说:“已经按照姑娘说的办了,一句都不带差的。”又有些后怕,说:“姑娘,你说这事要万一被查出来…”

“你放心,查不出来!”曹丽环斩钉截铁的说,“再说查出来又怎样?还能把咱们生吞活剥了?实在不成,铺盖一卷,咱们直接走人就是。事情已然到这一步,不做也得做,索性赌上一把。”看着卉儿畏缩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只管放心,出了事有我呢。”

卉儿叹了口气,迟疑道:“姑…姑娘,你都和任家的公子订了亲,就等着日后嫁过去了,任家家道就算单薄了些,可任公子是个温柔疼人的,守着田产度日也有一方平安,姑娘又何必…”

曹丽环不语,盯着桌上的青花釉里红壮杯出神,忽然把杯子拿起来递到卉儿跟前说:“我问你,即便我爹娘没走,在咱们豫州老家,家里用得起这样的杯子么?”

卉儿一愣,摇了摇头。

曹丽环指着四周:“那用得起这戗金雕花的床铺,螺钿嵌宝的屏风,还有案上那个成窑的花赏瓶?我虽有几件体面衣裳,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林东绮随便一身衣裳便是上好缂丝锦缎的,最少要四十两银子!”曹丽环越说脸越红,眼睛惊人的亮,“我以为自个儿原来的家,三进的大宅便是气派了,来了林家才知道豫州那宅子简直跟猪棚一般,那花园子跟仙境似的,我都不知道竟还有人能这般富贵的过日子…卉儿,我当时就跟自己说,若不能找到一门比林家更好的亲,我绝不从林家搬走!否则我娘给我那套红宝石金簪子,岂能便宜赵月婵那个贱人!”

卉儿欲言又止:“可…可这事即便成了,姑娘也至多给亭三爷做个妾室,旁人还要说长道短,姑娘许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到任家就是正头夫妻,这…”

“那是以后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原先这么多大风大浪我也不闯过来了?卉儿,你也见过亭三爷,眉眼儿五官俊秀不说,那举手投足才是大家公子气概,跟他一比,任羽就能当个屁给放了。”曹丽环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就算任家把我当尊佛供起来,可他们家一年四季穿得起缂丝、烧毛、锦缎的褂子,喝得上宫里赐的御酒?”

卉儿嗫嚅着说不出话,神色有些呆呆的,曹丽环脸上的笑容有些迷离:“更勿论任羽是个脑筋不灵光的,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成,读了十几年的书,还是个童生…我对外说得天花乱坠,说任家人口简单,好伺候,又是本分人家,有宅有田,是个殷实的,说任羽本分老实,又有个好性子,其实…其实都是为了给自己长脸罢了,到底如何,我心底跟明镜儿似的,只不过说得多了,也能把自己个骗了,好像自己有多中意这门亲事似的…”

卉儿见曹丽环神情惨淡,忍不住开口:“姑娘…”

曹丽环摇了摇头:“纵然我再好强能干,可终究还是指望男人得力,任羽是个软蛋,日后别说考了功名封妻荫子,就算好好经营祖业我看都不成。”

曹丽环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二人默默无言,忽然,曹丽环挺起了胸脯,大声说:“我也原也是望族小姐,凭什么林家一个庶出的林东纨都能嫁官宦子弟,我还是嫡出的,就该找个穷人家成亲?即便是做林家的妾,我这一生也要尽享荣华富贵…哼,我做了林家的妾,哪个敢真把我当成妾室看?日后正头奶奶的位子迟早还是我的!”

曹丽环目光凌厉,隐露狠绝之色。卉儿想到日后曹丽环留在林家,对自己也只有好处,便殷殷给曹丽环倒了一盏茶,绞尽脑汁帮主子出谋划策起来。

第二十三章 送信

这几日曹丽环和卉儿不知唧唧索索的商量些什么,两人关门在屋里一呆就是一天,曹丽环时不时要去逛园子,通常也是逛一天才回来。怀蕊成天溜出去玩耍,没人成天紧盯责骂,香兰便觉着松快了很多。

这天中午,香兰到茶房里同刘婆子一道用午饭,饭毕,刘婆子瞧着四下无人,便悄悄问香兰道:“听说最近府里边的传闻没有?”

什么传闻?香兰咽下一口茶,想了想说:“最近只听说二太太想亭三爷说亲,因在曾老太太的孝里,所以只私下里偷偷相看了几家…还有大爷的小妾岚姨娘,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香兰扳着手指头数了几桩,刘婆子统统摇头,故作神秘的凑过来说:“我听说,亭三爷跟环姑娘看对眼了!”

“啊?这,这不可能罢!”香兰大吃一惊,“亭三爷怎么能看上环姑娘,环姑娘又不是什么美人,家世更提不到台面上,更别提她还比三爷大三岁呢!”

刘婆子一拍大腿:“谁说不是!方才有老姐妹跟我打听这事儿,我也惊出一身白毛汗。可眼下府里已经有人在传了,有人看见这俩人在园子里一块儿散步,还吟‘湿’吟‘干’的;还有说瞧见环姑娘给三爷送荷包的,还说这俩人脸都红了,含情脉脉的;更有说看见三爷对着落花抹眼泪儿的,是因为他想起环姑娘就要嫁人的缘故…总之越传越神乎,就差有说看见三爷跟表姑娘亲嘴儿了。”

香兰越听越心惊,听到最末一句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说:“妈妈操这个心干什么,横竖是他们主子的事,和咱们没什么相干的。”

刘婆子道:“怎么不相干,万一流言坐实了,或是环姑娘趁机赖上三爷,真成了林家的主子可怎么好。”

香兰摆弄着裙带,漫不经心道:“妈妈说的正是表姑娘的如意算盘呢,她倒是心大,也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婆子长吁短叹说:“这种事怎么说得清,万一真赖上三爷,以她的身份在林家讨个贵妾,也不是没的可能。”

香兰说:“你当太太们都是吃素的?进了门更好摆弄,随便说她身子不好给送到庄子上‘养病’,养个几十年,她就算再厉害再狠毒,还能闹出什么花样?”

刘婆子眨了眨眼,看着香兰抿嘴一乐:“哎哟我的儿,我先前还以为你是只病猫崽子呢,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叫我这老婆子吃惊了。”

香兰笑而不语。比这狠绝十倍的手段她都见识过,可真论起来,曹丽环的伎俩虽不高明,却极有效,她倒是豁得出去,为了贪慕林家的富贵,竟能拼着把自己的名声毁了。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外头卉儿喊道:“香兰!香兰!”

刘婆子骂了一声:“刚吃完中饭就让人不安生!”

香兰叹了口气,将杯子放下,起身走出去,卉儿斜了她一眼,说:“环姑娘在屋里找你有事。”

香兰便往屋里来,曹丽环交给她一个信封,和颜悦色道:“你拿着这个,到卧云院交给亭三爷。”

香兰心里“咯噔”一下,继而暗暗冷笑,心说曹丽环打得是好算盘,这样私相授受的事交给她来做,日后有人彻查流言,定然会查到她头上,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便不用手接,迟疑道:“姑娘,这是…”

曹丽环十分不耐,想呵斥几句,按捺住性子,脸上仍挂着笑说:“这里头装的是诗稿,三爷知道这事,你只管拿去教给他就是了,一定要亲手教给他,你快去快回。”说完破天荒的给香兰抓了一把钱。

香兰从屋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暗恨,心道:“我本来就厌恶极了曹丽环,如今又在这事上算计我,偏生我还瞧不惯她小人行径,如今到我手里,我定不能让她如愿!”

香兰慢慢想着,出了园子,余光往后一扫,见怀蕊正远远的跟着她,心里不禁冷笑,出了园子拐过一道门便是林锦亭住的卧云院,香兰迈步进去,见院子里有个小丫头正在浇花,便上前打招呼道:“我是罗雪坞的香兰,环姑娘打发我来送样东西,不知三爷在不在?”

那丫鬟瞥了香兰一眼说:“三爷正在屋里和宋大爷说话呢。”

香兰一听这话,正求之不得,便连忙说:“那我也不便打扰,请问三爷身边哪位有头脸的姐姐在?环姑娘说她给的是个要紧的东西,让我要交给个妥帖人。”

那丫鬟又看了香兰一眼,转身进了屋。片刻门帘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生得桃脸杏腮,有些姿色,却又不是极美,但气质端庄,白净的一张瓜子脸,弯眉杏眼,颧骨微高,穿着素白绣花的袄儿,月白裙子,头上戴着缠丝垂珠的钗,耳上垂着白玉银杏耳环,打扮已是颇为体面的小姐模样。

香兰心中警醒,如此装束,地位绝不是一等丫鬟这般简单,应是三爷的“房里人”。那丫鬟道:“这是素菊姐姐,你有事同她说罢。”

香兰殷勤笑着说:“素菊姐姐好,我是家生子,前一阵刚进府的,叫香兰,如今在罗雪坞当差,环姑娘让我把这个交给三爷。”说着把信封交了上去。

那素菊捏着信封将香兰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口中说:“知道了,我回头就交给三爷。”

香兰见旁边的小丫头拎着水壶去别处浇花了,便对素菊说:“表姑娘打发我来送东西,还是这样的信,我觉着不妥,环姑娘叮嘱我要我把信亲手交给三爷,这就更不妥了…但我们做丫头的也没的办法,如今三爷年纪也大了,我也听了些关于环姑娘和三爷的传闻,还请素菊姐姐斟酌。”方才那番话,香兰先点明了自己是林家的家生子,用曹家无半分干系,又隐隐暗示这番做法不妥,若是聪明些的便能听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意思,提点主子也好,禀明二太太也好,也好有个防备,也好把香兰从这件事里洗脱出来。

素菊一怔,万万没想到香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有些迟疑:“你…你是什么意思?”

香兰心里一沉,心道莫非这素菊只有个光鲜皮囊,她方才这番话说得这样直白明了了,素菊竟然还听不懂?香兰有些郁闷,微微笑了笑,说:“素菊姐姐,我虽然伺候环姑娘,但到底是林家的丫鬟,心还是向着林家的。”

素菊呆呆的,还是懵懂模样。香兰刚要再说,就看见宋柯从屋里出来,脸上有些惊喜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香兰福了福,说:“请宋大爷的安,小婢送东西来了。”

宋柯刚张嘴就看见素菊站在旁边,便对她说:“修弘说想吃奶冻糕,让你进去罢。”素具见宋柯出来正浑身不自在,闻言赶忙进屋了,宋柯笑着对香兰说:“好几日没见着你了,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香兰看着宋柯稔熟的态度,仿佛两人已相交许久的模样,不由有些头疼,若是直言调戏,或是盛气凌人的,她都可以做出疏远冷淡的模样,可偏偏宋柯他态度谦和,脸上时常挂着和煦的笑意,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天天做做针线罢了。”

宋柯今天穿了墨绿底子团花刺绣的缎子直缀,腰间围八宝带,头上只用一根蝙蝠流云簪绾起,更衬得人俊雅风流,笑着对香兰说:“你活计好,回头得了闲儿给我做个放文房四宝的套子罢。”

香兰假笑着说:“宋大爷身边那么多丫鬟,定能又快又好的做出来一个。”

宋柯含笑着说:“她们的手艺都不如你好,你看你补的荷包,我天天都带着,连母亲都没看出来是重新补过的。”说着指着腰间的荷包给香兰看。

香兰只得敷衍:“那等我得了闲儿罢。”说着想走,脑子一转,跟宋柯说,“宋大爷,今天是环姑娘让我过来送一封信给三爷,环姑娘说信里是些诗词,还再三嘱咐我要亲手交给三爷。”

宋柯脸色微变,旋即又展开笑容,点了点头,不动声色道:“然后呢?”

“我觉着此事不妥,可我一个丫头又做不得主,信我刚刚给了素菊姐姐。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又听到些关于三爷和环姑娘的传闻,这其中的厉害也不用多言了。”香兰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我还跟素菊姐姐说,我到底是林家的丫鬟,心还是向着林家的,所以才多嘴说这几句…”

宋柯脸上仍微微笑着,打断她说:“我知道了,回头我就让修弘拿着信去找二太太去,此事不会牵累到你头上。”

香兰这才舒了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点了点头说:“多谢宋大爷,那我就告辞了。”

宋柯说:“你做个文具套子给我,就当谢我了。”声音很低,顺着风吹进香兰的耳朵,香兰装作没听见,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回到罗雪坞,曹丽环便把香兰叫道跟前问道:“东西亲手交给三爷了?”

香兰点了点头。

曹丽环面露喜色,又一叠声追问道:“三爷说了什么?可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香兰很不以为然,心想:“表姑娘为了留在林家,还真是把脸皮整个都豁出去啦,唉,可惜她不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意思,算计来算计去,最终算计的是她自己罢了。”嘴里编了一番说:“三爷只拿了信封,什么都没说就把我打发了。”

曹丽环厉声说:“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你当时是怎么跟他讲的?”

香兰一脸老实乖觉:“我跟三爷说,这信封里是您交给他的诗稿,还说您一见这信封里的东西就什么都知道了。”

曹丽环立着眉冷冷说:“然后三爷什么都没说?”

香兰“嗯”了一声。

曹丽环登时沉下脸,一甩帕子进了卧室。卉儿连忙跟在她身后跟着去了。香兰默默出一口气,坐在软榻上倒了半碗茶喝,却不知怎的,忽然想到宋柯,想起他方才笑容和煦,温言细语的模样与她前世的丈夫萧杭有几分相像,心里不由怅然起来,盯着那水杯发了一回呆,余光看见引枕上搭了一块石青色的料子,想着:“这料子是织锦的,正好可以做文房四宝的文具套子,再绣上几丛竹子就更精细了。”紧接着“呸呸”了两声,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再给那个居心叵测的主儿做针线,把料子撇到一边,坐到绣架前,看着那鲜红枕套上的五色鸳鸯长长叹了口气,打起精神一针一线绣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哑谜

二房正房内,金猊口中缓缓吐出苏合香气,窗边的长案上摆着一只玉胆瓶,插着千瓣独步春,窗棂上悬着一只方形红木鸟笼,一只黄鹂扇着翅膀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要不是我偶然听见罗雪坞那个叫香兰的小丫头跟素菊说这番话,还不知道曹丽环居然有这么大胆子,私底下给俢弘送信,传扬出去岂不是闹了笑话。”宋柯站在蟠螭流云罗汉床边,把那信交到二房太太王氏手中。

王氏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量丰腴,保养得宜,弯弯一双新月眉,杏核眼,嘴巴稍显大了些,穿着素缎银丝的褙子,底下石青色裙子,头上戴着八宝髻,插了两根银簪,正是风韵犹存。她脸色沉沉的,把信三两下拆开看了起来。

宋柯也不说话,瞧见王氏的丫头珊瑚端来一盏热茶,便连忙接了去,挥了挥手把丫鬟打发了,亲手把热茶放到王氏手边的炕桌上。

王氏看了信,脸色稍霁:“这上头也没写什么,只不过是些日常问候,请教亭儿诗词,最后还有两篇诗,不过这吟诗作对的我倒不精了,你帮我瞧瞧,这诗是什么意思。”

宋柯看了两眼,说:“诗也没什么,可就因为这没什么,才显得高明。”

王氏刚把茶碗捧起来,闻言赶紧放下,问:“此话怎讲?”

宋柯弹了弹信笺,字斟句酌:“曹丽环长俢弘三岁,两人也算年纪相当,曹表妹眼见这就要嫁人,给表弟私下写信本就不妥,可这信要是真暴露了,里头写的东西倒勉强说得过去。最怕的便是这个,这回是请教咏柳咏春让俢弘指点,若俢弘回了信,那下次她写些情意绵绵的情诗呢?再下次写淫词艳曲呢?俢弘正准备秋闱,就怕被这一来二去的挑唆坏了心性。”

王氏拿着手里宫纱鲛绡的帕子擦了擦嘴,笑说:“哪可能如此,你这孩子,也想得忒多了,当心小小年纪变成老头子。”

宋柯连忙说:“就算上头那些是我瞎想的,可今儿我在姨妈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曹表妹这段日子在府上所作所为,姨妈心里有数。假若她以这信为由,在外头宣扬俢弘对她有意,常常跟她通信,传扬出去就是丑事,外头的人才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呢。再添油加醋传到曹丽环未婚夫家,人家为这事闹起来,或是要退亲,曹丽环趁机赖上俢弘,这事也不是做不出。那个叫香兰的小丫头说她在府里听到些关于俢弘和曹丽环的风言风语,我稍微打听了一两句,顿时吓出一身汗,这事…”

宋柯每说一句,王氏的脸色便阴沉一分,忽然喊了一声:“够了!”紧接着站起身,一把抄起那信,说:“我这就找大嫂去!”火急火燎的就往外冲。

宋柯连忙紧走几步,跟到王氏身边低声说:“此事不宜声张。”

王氏一怔,方才明白过来,跟宋柯道:“你同我一起去,你把你同香兰怎么说的,再同大嫂说一遍。”

宋柯无奈,他这位姨妈心性厚道,可脑袋里一根筋,性情也鲁直,吃了不少亏,好在为人豁达。他若不在他姨妈跟前晓以利害,只怕王氏就将这信的事一笑置之了。

当下两人往大房的正屋来,秦氏正拿着算盘对账,见了忙命沏好茶,又重新摆上点心果品,王氏显是没有品茶的闲情逸致,一把扯住秦氏道:“我的好嫂子,我有话跟你说。”把人屏退了,命宋柯将话重新说了一遍,又将那信奉上,身子朝秦氏微倾:“大嫂,你看…”

秦氏将那信草草看了一番,嘴角挂一丝冷笑:“那小蹄子一脑子下流,我说她这两天怎的乖乖消停了,原来是瞄上了亭哥儿。弟妹,这信你看起来没什么,可要传扬出去,让有心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编排呢!想来是她看上了咱们林家的富贵,又相中亭哥儿的人品做派,就打定主意要赖上,呸!想瞎了她的心!”

王氏听秦氏的口风和宋柯的分毫不差,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在她心里秦氏乃是她见过的第一聪明人,便忙一叠声道:“嫂子说的怎和柯儿说得一样,那此事该如何?要不,要不嫂子赶紧把那小蹄子赶出去罢。”

秦氏摇了摇头:“如此赶出去显得林家不厚道,反倒落人口实。况且赶她要立什么名目?到底她快要嫁人,不能把她名声毁了,做人留一线,她没把咱们逼到死路,我们倒不至于治她。”

宋柯听了这番话,不仅侧目,暗道:“都说这秦氏是个女中豪杰,单凭这番话便知道她是有些心胸见地的了。”

紧接着秦氏表情一肃:“可这事也不能轻轻放过。否则她以为林家是软柿子,能给她随便拿捏?我先前给她几场雷霆暴雨,想来是没管什么用,她还真算得上皮糙肉厚。”

王氏巴不得秦氏发威,连忙点头应和道:“大嫂你快些拿出个章程,她这么张狂,竟敢打我们亭哥儿的主意,万一真闹出什么事儿,我怎有脸见我们老爷,更没脸见老太爷、老太太了。我只有亭哥儿一个儿,他真被那个母夜叉赖上了,一辈子可就毁了…”

秦氏笑着拍了拍王氏的手,凝神想了一回,问宋柯道:“那个罗雪坞的小丫头还说什么了没有?”

宋柯道:“别的就没再说了,她只说她是林家的丫头,心到底是向着林家的。”

秦氏点了点头,对王氏低声道:“回头你打发个信得过的丫鬟,悄悄找那个叫香兰的去,给她塞点好处,让她盯着曹丽环,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把信儿赶紧送过来。”

王氏连连点头。

秦氏又说:“旁的事你就别管了,从今儿起,让亭哥儿先搬到离园子远些的屋子住罢。”

王氏忙道:“我正有这个打算,让亭儿先搬去跟柯儿一起住,两人在一处读书,也好有个照应。”

秦氏笑了笑,捧起茶碗,眼风扫了扫宋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柯哥儿是个上进的好孩子,亭儿跟他一起学,断然错不了。只是秋闱也快近了,柯哥儿还得多帮衬帮衬你表兄,让他少逛园子,多在屋里用功罢。”顿了顿又说,“虽说檀姐儿、绫姐儿是你的正经妹妹。你可要把纨姐儿、绮姐儿和绣姐儿也都当成亲姐妹看,将来你要出息了,还要多多照拂着才是。”

宋柯脸色微变,旋即又微笑起来:“这自然,我向来都把几位姐姐妹妹当成亲的看待,况姨妈又特地请了有名的大儒来教习,我跟俢弘自然要苦读一番,闭门不出了。”

这两人在打哑谜,三言两语间就各自表明心迹,王氏却浑然不觉,对宋柯笑呵呵的说:“幸亏你这孩子机灵,保全了亭哥儿就是保全了我,我得好好的谢你。”

“姨妈谈‘谢’字就生分了。”宋柯说着起身作揖,风度翩翩,眸子如同黑玉一般,俊雅的笑容连秦、王两人都看得有些怔。

王氏心道:“柯儿聪明伶俐,也厚道上进,若不是家世差了些,我就把绫儿许配给他了。”

秦氏则暗道:“绮姐儿是我的心尖肉,这宋柯倒是配得起她,只是太过老练油滑,野心又大,绮姐儿到底耍不过他的手段,齐大非偶。宋柯只怕看不上庶出的绣姐儿。可惜了这样的品貌,日后也是有一番前程的,却做不得林家的女婿。”

待王氏和宋柯走了,秦氏靠在闪缎葵花蕉叶引枕上,忽然说了一句:“人走了,出来罢。”

里屋门帘一掀,林东绮走了出来,眼眶微微有点红,低着头不说话。秦氏拍拍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秦氏也不说话,只是喝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林东绮只垂着头不吭声。

秦氏悠悠道:“我知道你百般对宋檀钗好是什么意思,知女莫若母,若无所求,你不必天天放下身段哄着宋檀钗高兴,你纵然大方,也断没有把老太太赏你那根金镶珠宝花簪送人的道理。你听说宋柯的腰带少一颗红玛瑙珠子,便拆了一支半翅蝶金步摇上的玛瑙镶宝,让宋檀钗拿给她哥哥去。那步摇是一对儿,也是我的陪嫁,你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我才给了你,你平时都舍不得戴,如今为个男人,倒真舍得了。”

林东绮只觉自己一腔小女儿心事都被母亲看透,又羞愧又难堪,哀哀叫了一声“母亲”,眼泪已滴了下来。

秦氏握了林东绮的手,说:“孩子,断了这个念想罢,啊。”

林东绮泪流满面,忽然哽咽说了一句:“我有哪儿配不上他?还是母亲看不起他家如今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