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纲目光锐利,盯视着他道:“你是大哥心腹之人,当日大哥将紫萱送往何处?你应该知道了?你今日私下告诉本王吧,本王担保不牵连你,日后亦决不亏待你。”

那侍从见他询问,顿时面露难色,跪地叩首道:“太子殿下早有旨意不得泄露紫萱姑娘行踪,奴才确实不能说出她的去向,请三王爷恕罪!”

萧纲微带怒意,站起身道:“你们这些大胆奴才!我与大哥本是同胞兄弟,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得知?大哥不让你们说出,你们就当真不敢说么?”

那侍从见他恼怒,踌躇了半日才道:“紫萱姑娘下落,奴才决不敢透露半个字,但是…但是…”

萧纲神色骤变,走到他面前逼问道:“但是什么?她怎样了?快说!”

那侍从勉为其难说道:“奴才前几日听见一个消息,说紫萱姑娘奉皇上旨意出家后突患急症,救治不及,已经身亡于庵堂之中了!”

我见那侍从说出“慧如”亡故的消息,不由暗自观察着萧纲的神色变化。

萧纲乍闻凶讯,脸色暗沉了一瞬,随后剑眉微扬,说道:“好奴才!居然胆敢编造这些谎言来诓骗本王?大哥向来聪明过人,恐怕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问,让你们事先想好应对之策?”

那侍从并不分辨,连连叩首道:“奴才决不敢诓骗三王爷,太子殿下吩咐奴才保守秘密,奴才本不该说…”

萧纲沉默了一霎,踱步到他身前,对他和颜悦色笑道:“你且起来吧,本王相信你便是。你一路冒雨前来军营辛苦了,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返回京城不迟。”又向身后侍从道:“将本王的那一对羊脂白玉环佩赐赏与他!”

那侍从见萧纲态度突变,不再追究为难他,且赏赐珍贵的白玉环,面带感激之色,叩首谢赏告退而出。

萧纲见他出营去,嘴角微带冷笑,却是不语。

他身手一名带刀侍卫走近他,轻声道:“王爷果然相信他所言么?”

萧纲神态平和,说道:“紫萱性格纯真开朗,亦从未听说过她有何旧症,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突然生病逝去?只恐大哥心存私念,趁大家都不在京城之机瞒天过海、金屋藏娇亦未可知。”

他说至此处,眉间升腾起些许冷意,轻轻叹息了一声,却不再多言,迈步走向卧榻安睡。

夜深人静时,我漫步流连在营帐之间,回想刚才萧纲微带落寞的神情,心头倏地闪现一个白衣身影,他伫立秋雨中折断玉箫、在山间亲手种下红豆之时,仿佛也是这般寂寞与忧伤。

我开始有一点点想念梁国太子萧统,想念他对我的种种情深之举,以及那晚与他温柔亲昵的情形,他的身体结实而温暖,在他怀中我感觉自己像一朵缓缓绽放、等待着被人采摘的花儿,我渴望被他拥抱,渴望被他关怀呵护,甚至渴望被他狠狠的、不容抗拒的侵略与占有。

我匆匆忙忙自他身边逃开,告诉自己那晚不过是一场游戏,心中却常常不由自主想起他,想起他俊逸的风姿、令人沉醉的郁金香气息、想起他看似大海般安宁静谧、爆发时却如火山喷发般的温柔力量。

这种眷恋似乎不仅仅来源于身体的契合,因为曾经有一个男人,对我同样有着热情和无休无止的欲望,却不曾给过我那种全身心沉醉与快乐的感觉。

我坐在草地上仰望星空,几颗明亮的星辰闪烁明灭不定,秋风拂起我的衣衫,有些许的凉意,建康城就在南面不远处,萧统此时此刻应在东宫内,他若是出外观星,与我所看到的星星一定是相同的几颗。

一阵阵困意渐渐袭来,我顺势趴伏在露珠洇湿的草地上,如同在翠云山灵溪水畔一般,蜷缩着身子安睡。

恍惚中有人轻轻走近,语带关切抚摸着我的发丝道:“小紫儿,怎么睡在这里?外面风寒露重,当心着凉了…”

我迷迷糊糊听见他的声音,心中暗喜,急忙睁开眼睛,却见四野茫茫,营帐灯火依稀,周围却空无一人,天际的启明星光华璀璨,遥远的天边微露一线曙光,我竟然独自在军营外露宿了大半夜。

不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骏马嘶鸣声、嘈杂纷乱的男子对话声、兼有车轮轱辘转动的声响和许多火把闪烁的微光,我隐约窥见军营辕门处聚集着许多梁国士兵,一名军官模样的将领指挥着他们将成捆的粮草运载上车,准备发往前线。

那将领大声呼喝道:“北魏军队将徐州团团围住,四王爷那里恐怕支撑不了太久,这些精细粮草都是太子殿下从京城富户官员处募集而来,众位兄弟拼着辛苦一趟,早日将粮草护送押运到彭城,二王爷会派人接应你们。等待解了徐州之围后,本官一定奏请皇上嘉奖你们!”

那些士兵手执刀剑,齐声应答道:“属下得令!”

他们将粮草装载完毕后一起登上马车,数十乘马车排成一列,向彭城的方向开拨而去。

我窥见这些情形,不由更加担心。

太子萧统本是一番好意加强军备后援,却不知二皇子萧综的阴谋诡计,这些粮草即使能够平安抵达彭城,也只会落入萧综手中,他一定不会将这些军需物质设法转送给四皇子萧绩,只怕太子的苦心就要付诸东流。

我见那些押运粮草的车马远去,急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悄悄隐身躲藏在一辆稍空的马车上。

雨后道路泥泞不堪,马车一路颠簸,车上看守粮草的几名士兵都昏昏欲睡,我站在车辕上四面张望,见昔日繁华的江淮遭受洪水之灾,一些小农庄荒无人烟,散发出一阵阵苍凉的气息,几近成熟的青苗庄稼皆浸泡在水中,想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心中暗暗叹息。

离开扬州半日后,有士兵神情轻松,言道距离彭城仅有数十里之遥,料想一路必定平安无事云云,他们轻松的语气并没有持续太久,我们就看见许多黑色身影向车队飞掠而来。

那些黑衣蒙面人身手迅捷无比,手起刀落,将第一辆马车上毫无防范的几名士兵人头砍落,鲜血四溅,押运粮草的那名将领顿时大怒,呼令众人一哄而上,与那些黑衣人在官道上相斗。

他们虽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却远远不及这些黑衣人武功高强,数招之内就将他们制住了大半,那押运粮草的将领肩膀上中了一刀,犹自忍痛挥剑砍杀御敌,大声道:“无耻北魏蛮人,两军交战不用阵法,却用卑鄙手段阴谋暗算!你们的狗皇帝行事如此下流,还妄想称霸天下?”

一名黑衣人冷冷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能取胜,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使得!速速将粮草交出,饶你们不死!”

那将领被他一剑抵住面门,不得不退后数步,怒喝道:“你们休想!我与众位兄弟身负太子殿下与三王爷重托而来,就是战死在此地,也决不会将粮草拱手交与你们!”

我在一旁观战了半日,见那些黑衣人嚣张跋扈、咄咄逼人,连续无情斩杀了数名梁国士兵,实在难以忍耐,暗中弯腰抓起一大把淤泥,利用法术将他们的刀刃全部裹上一层厚厚隐形泥土,让他们锋利的刀刃再不能发挥作用,杀伤威力大减。

梁军渐渐反败为胜,那些黑衣人察觉有异,急忙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刀剑,一个个惊慌失措,他们越是恐慌,露出的破绽就越多,战场上本由不得他们片刻犹豫,瞬间便有几名黑衣人受伤弃刃。

那领头的黑衣人冷笑道:“看来是天意让我们得不到这批粮草,既然如此,大家都不用再想了!”

他发出一声呼哨后,我们眼前瞬时升腾起一阵黑色的烟雾,将他们的身影笼罩住,我惟恐他们放出毒烟,匆忙合上眼睛,耳畔却接连响起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大爆裂声。

黑烟散尽时,火光冲天而起,所有黑衣人都逃逸得无影无踪。

几名士兵匆匆奔到载放粮草的马车前,带着悲愤之意向那将领道:“将军,北魏人随身携带了霹雳雷火弹,他们…将粮草全部引爆了!”

那将领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冲向马车,呼喊道:“灭火,快灭火!这些粮草都是太子殿下苦心筹集而来,我们能救多少便是多少!”

那些士兵急忙从附近的水坑中取水浇灭那些疯狂燃烧的大火,我见他们神情悲痛,暗中施法帮助他们,渐渐将火扑灭,但是那些精细粮草都是易燃之物,经过刻意的引爆燃烧后,所剩一片狼籍。

那将领见粮草被毁,双手颤抖着捧起一把黑色的灰烬,两行热泪沿着眼眶缓缓流下,痛心疾首呼道:“属下无能,竟然连如此小事都无法料理妥当!实在有负太子殿下昔日恩典…”

我见他们如此悲痛,心情同样沉重,站立在大道旁的一棵树下,静静注视着他们。

忽然,我只觉颈项上一阵凉意传来,一名士兵将铁剑抵住我,喝道:“小贼!你可是北魏的奸细?我刚才不曾注意到你,你可是一直藏匿在粮草之中,跟随我们来到此地?”

我吓了一跳,急忙低头看自己,见身上男子衣衫迎风飘起,顿时明白刚才两次耗用真气暗中相助他们,隐身术法力不足,已经将我的形容显露出来,我见他怒目视我,急忙陪笑解释道:“这位大哥,小弟系曹医官帐下弟子,与韦睿兄同列,并非奸细!”

那士兵喝问道:“你鬼鬼祟祟跟随着我们,意欲何为?”

我编造了一番理由,只说家在徐州,闻听家中祖母病重,碍于军规不得不出此下策偷偷藏匿在粮草车中前往彭城,寻找机会进入徐州城回家侍奉祖母。

那士兵见我言辞恳切,撤回了手中兵刃,将信将疑道:“你若真是医官,先帮我们这些兄弟疗伤吧!”

我随身携带的药包中有许多行军常用的药品粉末,于是替他们一一止血疗伤。

我帮那将领敷药时,他目光和善注视我道:“小兄弟,你的话我都听见了。徐州如今正当多事之秋,你对祖母的这一片孝心实在难得。我们的粮草虽然损失大半,剩下的还是要押运到彭城,我们带你前去。”

我急忙点头不迭,说道:“多谢将军!”

他们休整了片刻,将残缺不全的粮草转移到几辆受损不太严重的马车上时,又有士兵发出惊呼声,说道:“将军,这些粮草…这些粮草…”

那将领急忙走近细看,我跟随在他身后窥视,同样大吃一惊。

那些所谓的“精细粮草”竟然都是些破败的棉絮和尚未枯干的树叶,其中并没有一套装甲、一颗粟米,太子萧统送给三皇子萧纲、再由萧纲转送往彭城的军需物资,竟然都是些毫无用处的垃圾!

难道是太子在故意戏弄他们?或者是萧纲偷梁换柱?他们的意图只是为了打击四皇子萧绩,不让他得到这些援助?

我一时琢磨不透其中的奥秘所在,怔怔而立。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有数人数骑正从扬州方向赶往此处,逐渐接近我们。

为首一人身着银色战甲,见众人丢盔卸甲、伤亡惨重,急忙下马而来向众人说道:“我奉太子殿下之命而来,大家不必担心害怕。那些丢失的粮草只是三王爷试探敌人居心所设的诱饵,真正的粮草另有一批兄弟护送,随后就到。”

那将领听见这一句,不但不为自己被利用而伤心,反而面带激动之色,抓着那人的手道:“果真如此么?”

那人大声道:“诸位兄弟以命相护,太子与三王爷深为感念,赐所有人军衔晋升一级,为国捐躯者父子兄弟皆可晋升一级,每年另加俸禄一千石!”

那将领面南叩首,感动无比道:“属下既然身在军营,保家护国本是理所当然!二位殿下如此体谅属下,属下等人起誓,今生今世必定忠心护主,若能为国捐躯,更是属下的荣耀!”

那些士兵齐声面南叩谢,称道:“谢二位殿下赐赏!”

我远远看着他们,心中寒意油然而生。

战争原来如此残酷,数十人的性命,不过是主帅在中军帐内运筹帷幄所用的棋子。

二皇子萧综居心叵测,四皇子萧绩骄横跋扈,三皇子萧纲心机深沉,连那位神似世外仙人、温和仁善的太子萧统,一旦大敌当前,亦是如此草菅人命、冷酷无情。

难道我昔日错看了萧统,高估了他的品性?

聚骑破千重

萧纲所派遣之人匆匆前来传达旨意,又匆匆离开。

护送粮草的士兵多半都负伤在身,队伍七零八落,我混杂在众多士兵当中,并未被他们发觉,那将领经他们点拨提示,早已明白其中机关所在,故作不知被烧粮草是假,号令士兵们继续小心翼翼护送剩余的粮草前往彭城,借以迷惑敌军。

我们一路前行,没有任何意外情形发生。

将近黄昏时分,我们的车马来到一条岔路口前。

那将领将我唤到身边,说道:“小兄弟,这岔路口向左可达徐州,向右数里便是彭城。我们有军务在身,你既然担心记挂祖母,我们不如就此别过,多谢你替我们疗伤了!”

我向左边大道眺望,徐州城廓山脉隐约可见,料想离此地不远,对他说道:“多谢将军一路携带我前来,我们后会有期!”

那将领又叮嘱道:“徐州附近恐怕会有敌军出没,小兄弟孤身一人前往,务必多加小心。见到我军先通报身份,就说是钟离手下兄弟回家探望亲人,他们一定会让你进城,切勿莽撞行事被自己人误伤了!”

“钟离”应该是他的名字,我一路上见他负伤虽重却不肯皱一下眉头,且对梁国一片赤胆忠心,甘心以性命报效国家,堪称一个铁骨铮铮的热血好汉,心中对他十分钦佩,说道:“小弟多谢钟大哥!”

钟离向我告别后,带领手下众多士兵往彭城而去。

天色渐晚,我担心徐州军情紧急,加快了脚步赶路,刚刚接近徐州城,两军对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霎时扑面而来。

城楼上灯火通明,不断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巡逻放哨,城墙箭垛上架满了弓弩;墙壁上油光可鉴,似乎被有意涂泼过桐油之类;护城河外放置着许多形状怪异的铁刺;河面宽达四丈,所有吊桥均被销毁,当中惟有一条铁索吊桥,窄得仅容一人通过。

这几日我在军营中耳濡目染,大概明白一点如此布置的用意。灯火昼夜通明、卫兵坚守岗哨,可以防止北魏暗夜偷袭;弓弩备好,随时可以万箭齐发,将任何企图接近城门的散兵游勇一举歼灭;城墙壁泼洒桐油后光滑油腻,不利攻城攀援;北魏骑兵彪悍,那些形状不规则的奇异铁刺多半是为了刺穿他们的马蹄铁;宽大深邃的护城河更是一道人为设置的天险,那条独木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四皇子萧绩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他担当着固守咽喉之地的重任,对徐州城的守卫缜密之极,北魏兵临城下数日,依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若是贸然强攻城门,损失一定很惨重。

我走近城楼下,早有士兵大声呵斥道:“来者何人?即刻通报姓名!否则我们就放箭了!”

我急忙高声叫道:“不要放箭!我是钟离将军手下的兄弟,从三王爷军营而来,求见四王爷!”

那士兵听见钟离的名字,顿了一下又问道:“你与四王爷可曾相识?为何要求见他?”

我见他仍有疑虑,向他说道:“四王爷之兰陵故人紫萱是我的表妹,我有要事相告,请他赐见!”

那士兵闻言匆匆转身走下城楼。

过了不久,城楼之上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色盔甲的熟悉身影,他亲手拿着火把向城墙外探看,看到我的时候,他的两道剑眉微微挑起,嘴角扬起一缕笑意。

我早将医官的小帽取下,抹去故意整饰出的男子面容,任由一头乌黑轻盈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随夜风婉约飞扬,虽然我身穿着男子的长衫,我相信他依然可以一眼认出我是谁。

我见他向我看过来,抬头注视着他,向他嫣然一笑。

城楼上的士兵急忙闪身躲藏在一边,萧绩久久注视着我,却没有即刻下令让他们开城门放我进去。

我见他不动亦不语,又向他微笑眨眼,示意他让我进城。

他大笑出声,说道:“让她进来吧,带她到本王的府邸中来!”

守城士兵将我带到四皇子萧绩临时居住的官邸内,萧绩挥手让侍从退出房间外。

他独自一人端坐在大厅中央,打量我的衣着打扮,饶有兴味地观察了足足一盏茶功夫,才闲闲开口问道:“你不是代替苗昭仪出家为尼了么?你既然觉得做尼姑比做我的王妃舒适自在,如今还来徐州找我干什么?”

我见他神情轻松,所言情形与当晚御花园中实情大有差异,心中顿时明白过来。皇帝为了维护太子的声誉,一定会对众多皇子说是我自愿因为某些缘故而弃南康王侧妃之位出家,借以将太子与我在御花园幽会一事遮掩过去。萧绩刚才故意迟迟不开城门,或许是因为心中对我有误解和怨忿。

我低着头摆弄衣带,带着委屈之色道:“苗姐姐与我情同姐妹,她一心向佛,可是又要在宫中侍侯皇上,我只好代替她去了…太子殿下可曾将我的话转告给你么?”

他轻哼一声,离座站起,说道:“‘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来生有缘再见’,这是什么话?你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抛弃我、应允父皇替别人出家!我这次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我见他扬起手似要打我,急忙躲闪着叫道:“你不能打我!我是为了救你才来徐州的!”

他一下将我的双手紧紧捉住,恶狠狠紧盯着我,说道:“你准备怎么救我?我若是没猜错,你八成是从尼庵中偷偷溜出来的,从皇宫玩到尼姑庵,如今又觉得战场好玩,所以前来投奔我了?”

我被他拉住动弹不得,仰头看着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乔装改扮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玩!战争太残忍了,一点都不好玩!”

他双眸中带着讥诮的笑意,说道:“那你来干什么?徐州何处需要你来救?你一个闺阁少女,除了比常人跑得快一些,难道还能相助我抗击北魏蛮人么?”

我没有理睬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向他甜甜微笑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消息,对徐州城、对梁国都很重要的消息!”

他立刻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神情肃重了些,却带着几分疑惑,直视我道:“你说吧,是什么消息?”

我不再犹豫,清清楚楚对他说道:“附近彭城虽然有二王爷的数万大军驻守,但是,一旦徐州危急,他可能帮不了你,你要事先想好应对之策,以免到时孤立无援。”

萧绩听我说完这句话,竟然仰头大笑,说道:“萱萱,你冒险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句话?”

我点点头道:“没错。”

他大步靠近我,将我拉近他胸前,眸光中带着温柔的神色道:“原来你还是关心着我,我果然没白疼你一场!上次虽然因佛珠之事受母后责骂,又与三哥争吵被父皇斥责,我都甘心情愿…我出征前听说你私自毁约不肯嫁给我,若非军情紧急,我差点就要丢下大军去寻找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了!”

我听着萧绩对我低诉爱语,心头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仿佛伫立在我们身旁不远之处静静注视着我们,手执一支断裂成两截的玉箫,掌心还不断有血滴渗出,让我觉得无比心痛,我越想驱散他的影子,那种奇异的感觉却越发清晰,让我对萧绩的亲近举止生出退却和抗拒之心,不知不觉向后退了一大步。

萧绩本想拥抱我却落了空,并不生气,嘴角反而隐隐带笑,说道:“我倒忘了你刚从尼庵修行而来,还不习惯如此…”

我见他依然没有强迫我接受他的亲近,心中镇定了一些,说道:“我刚才所说的事情,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么?”

他表情孤傲,冷笑一声道:“我早已料到了,二哥何尝不想趁此次二十万大军在彭城的机会夺个首功?父皇将大部分精锐都交与他,他居为奇货、固守城池,至今不肯向徐州支援一兵一卒,我亦从未想过倚靠他来解徐州之围!”

我见萧绩暗中对二皇子萧综早有防范,又想到三皇子萧纲曾与他有过争执,不知对他对萧纲心意如何,试探着说道:“扬州还有三王爷的十万兵马驻守,太子和三王爷筹集了一批粮草准备送给你,我是随着钟离他们护送粮草的军队前来的。”

他眸光中露出一丝诡秘的神色,剑眉扬起,对我说道:“我可不希罕他们的这番好意,你来得正是时候,今晚跟随着我在城楼上看一场好戏吧,看我如何设计大破北魏骑兵!他们在城下潜伏数日不敢出击,士气低落,如今该我们出手了,我会让他们知道,南梁的数万精兵足以抵挡他们的百万大军来袭!”

我们走出房间外,一名侍从匆匆而来,将一个小小蜡丸交与萧绩,低声回报道:“禀四王爷,皇后娘娘派遣禁苑高手加急送来的密信,请四王爷速阅后销毁!”

萧绩神情微变,急忙接过蜡丸,取出其中隐藏的小纸卷。

夜幕虽然降临,房檐下悬挂着一排灯笼,我站在萧绩身旁眸光转动,借着灯火的光线看见了纸卷上的寥寥数字:“宫变已生,破敌宜早!”

萧绩迅速将那纸卷捻碎丢弃,眉梢带着欣喜之色,拉着我的手向城楼处而行,一面对我说道:“今晚将北魏逼退,我军就可以反攻,等到大军凯旋之日,我一定求父皇赐给我们一个最风光的婚礼,到时候你的名位或许不仅仅是南康王妃了。”

我只觉得此事十分诡异,“宫变已生”所指何意?皇后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萧绩后他喜形于色,难道皇宫内发生变故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好消息?难道皇后趁着皇帝远征之机,在京城暗中策划一些事情?

前方战况紧急,其他诸位皇子都在自己封地内驻守,皇宫内如今仅有太子萧统一人,如果皇宫生变,必定与他有关,不知他是否能够平息这场或是天意或是人为制造的“宫变”?

我登上城楼遥望京城的方向,夜空漆黑一片,天际的紫微星座隐晦难辩,惟有数颗星辰闪烁着暗淡微弱的光芒。

萧绩一边向城楼下观望,一边问身边将领道:“情形如何?”

那将领亦是胸有成竹,高声应答道:“一切都照王爷吩咐办妥,北魏人以为城中已弹尽粮绝。据属下所得到的可靠消息,北魏人今晚子时必定会前来攻城。”

萧绩俊面微沉,将弓弩机关拨动,数支羽箭“飕飕”飞向城楼之下,射程远达数丈之外,威力十分惊人,他微露满意之色,说道:“将所有机关都藏匿好,今晚本王定要拓拔元翊那些北魏骑兵全部死在徐州城外!”

那将领挥手下令,城楼上所有士兵按照他的号令分头布置,行动迅捷,丝毫不乱。

子夜时分,我渐渐有些困意,忽然只听一阵阵轰响,似乎有成千上万的铁蹄骏马从远处飞驰而来,仿佛天边传来的滚滚雷声,连绵嘈杂不绝。

我急忙打起精神向城外张望,顿时吓了一大跳,眼前的北魏骑兵用千军万马来形容犹恐不及,他们的黑色盔甲如同密密的繁云,一直绵延数里,他们似乎已将全军出动,准备今晚拼力一击攻下徐州。

萧绩见北魏果然前来攻城,不但不惧,反而笑道:“全部都来了,来得好!”他转身将我拉近身旁,朗声道:“萱萱,你来看一看,他们是如何战败的!”

瞬间喊杀声、弓弩投射声四起,北魏骑兵如潮水一般向护城河汹涌而来,南军所设下的机关看似简单,却有着难以想像的威力。我亲眼目睹一批批北魏骑兵从马背上坠落,被受痛而惊慌失措的马匹踩踏在地,前方阵脚顿时大乱。

后面追赶而上的骑兵虽然勇猛抗敌,却被前面的骑兵所阻,反而不便冲近城楼,只能眼睁睁成为众多远程弓弩射击的目标,死伤惨重,能够冲到城楼下的不过只有十之四五。那条宽大深邃的护城河阻挡了他们的去路,北魏骑兵虽然随身携带着绳索云梯,但是不熟悉水性,又折损了一部分兵力。

他们酣战了半日,北魏军号连连响起,似是下令回撤。

萧绩向身旁将领使示意,那将领向城楼下大声喊道:“四王爷有令,你等今晚前来徐州,不曾好好招待,令属下再送你们一程!”

他话音一落,士兵们立刻那些羽箭装备都更换成了另一种,夹带着小型火弹向那些仓皇逃亡的骑兵射去,北军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我早已不忍再看,偷偷躲藏在城楼背后的尖塔内,反反复复想道:“听阿紫说人间近几百年来,便是如此混乱不堪,战火硝烟不断,不知那些平民百姓何时才能得到安宁?南梁与北魏各据一方、裂土而治,本来相安无事,为何一定要如此自相残杀?难道没有可以让他们和平的方法么?”

将近天明时分,胜负已分。

徐州城楼下死伤的北魏骑兵与骏马尸横遍野,护城河水几乎变成了深红色,附近犹有火堆尚未熄灭,仍在熊熊燃烧。

那将领面带得意之色,向萧绩道:“四王爷妙计破敌,北魏贼子受重创落荒而逃,徐州城困境如今已解,我军可以乘机收复失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