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萱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箫声如我所料停歇,我却并没有停止舞蹈和歌唱,在夕阳下舒展长袖,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儿,尽情抒发心中思绪。
我隐隐感觉到小舟徐徐驶近,有意假装惊慌失措,踉跄跌倒在湖畔草地上,让长发遮挡住我的侧脸,却是背向湖心。
他站立小舟之上,轻轻道:“姑娘小心,我并无恶意…姑娘适才之曲,是为萱草而歌么?”
我依然背对着他,让他无法看清我的面容,温柔答道:“是为我自己而歌。”
他柔缓沉稳的声音离我更近了几分,似乎已跃至湖岸边,说道:“莫非姑娘与萱草有极深的渊源么?”
阿紫给我的《娘缳诀》,终于有了应用的机会。
我整理好裙裾,从草地上站起,以最优美的姿态转身,伸手将乌黑柔顺的长发自肩上拂到身后,向他嫣然一笑,温柔说道:“我的名字正是紫萱二字,因见公子赋诗心生感慨,是以贸然而歌,让公子见笑了…”
青蒿不过学到了阿紫的十之五六,她作出娇娆之态时,连我都会忍不住怦然心动,此时我面对着他,一招一式都与书中所载无异,心中料想他会向我投来会意的微笑。
但是,事实却出乎我意料之外。
萧统看到我的瞬间,面容依然端庄沉静,毫无半点变化,仿佛没有看见我的温柔和娇羞。我甚至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无论我是绝色少女还是风烛残年的老妪,他对我的态度依然没有任何分别。
刹那之间,我终于深刻体会到了青蒿的心情,或许他是无意,而青蒿只会觉得自己被轻视、被忽略,心中难免会透出淡淡的委屈。
建康皇宫中美女如云,三皇子萧纲第一眼看见我和青蒿时,眼神中犹带着惊讶之色,我从而判断出即使他们曾经见过无数千姿百态的美人,也决不可能对我们视若无睹。
萧统的确很特别,美貌并不能诱惑他。然而,正是这种“特别”,让我渴望接近他、了解他。
他站立在我面前,缓缓道:“原来如此,萱草能让人忘却忧愁,我才用了此字入诗,看来是我冒犯你的闺讳在先,对不起。”
我保持着刚才娇柔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
我本来以为他向我道歉后就会转身离去,却不料他眸光转移到我赤裸双足上,微微讶异道:“是谁将你锁住的?”
粗大的万年玄铁锁链紧紧制箍着我的足腕,我刚才跳舞之时与肌肤碰撞摩擦,略微可见红肿的痕迹。
我正愁无人帮我解开这个锁链,见他出面相询,答道:“安吉公主。”
他向我走近一步,和蔼说道:“安吉公主是我妹妹,她一向顽劣调皮,为何要将你锁起来?”
我将经过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他凝视我的双足,道:“你家在何处?安心在家等候,我会让人取钥匙来,替你解开它。”
我说:“绿柳庄外青石畿,就是我家。”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玉瓶,放在我掌心道:“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灵药,系海外仙山上天然生成的灵芝所制成,你涂擦在伤口处,就不会疼了。”
我见他如此悉心关怀我,将玉瓶收好,心中只觉得无限温暖,露出喜悦之态道:“谢谢你!”
足部小小红肿根本不疼,我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将玉瓶中的膏状药体小心翼翼倾倒出,依他之言涂擦上足腕,暗中却时刻留意他的表情。
他虽然站在离我三尺开外,却一直关注着我的动作,我见他神态肃然,有心逗他,故意将手颤了一下,那玉瓶沿着我的小腿顺势滚落之际,他终于不再矜持,俯身接住了那只玉瓶。
他的手隔着玉瓶紧贴我赤裸的足心,我忍不住娇呼了一声,他察觉失态,急忙撤手远离,说道:“对不起…”
萧统接近我的那一瞬间,风中隐隐传来一阵阵郁金香花的淡淡香气,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
我抬头注目,见他面容带着深深歉疚之色,丝毫不怀疑我是有意失手引他来取那玉瓶,心中竟然生出不忍之意,深悔自己不该如此戏弄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将玉瓶交给我,缓缓道:“仔细收好留着备用吧,一日之内,我定将锁链钥匙送到青石畿,请姑娘静侯佳音。”
我眼望着他转身登上小舟,回到草庐内,见青蒿合眸入定,并没有打扰她,直到她将真气运行数周天,傍晚时分我们才回到绿柳庄。
次日,我听见轻轻叩门声响,从大门缝隙看去,是一名行宫侍卫,手中拿着一个锦盒。
我问道:“是谁?”
那侍卫答道:“奴才奉太子殿下之命,将玄铁锁链的钥匙交与紫萱姑娘!”
萧统果然是信守诺言之人,不到一日就将钥匙送到我手中,我暗自欢喜,急忙打开大门。
那侍卫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我,说道:“因这玄铁锁链是皇上曾经使用过的圣物,请姑娘开启后将锁钥一并交给奴才带回。”
我展开锦盒,用盒内小巧玲珑的钥匙打开锁链,将锁链钥匙一起交给那侍卫。
他伸手接过,上马说道:“多谢姑娘,奴才复命去了!”
他去不多时,我又听见了一阵叩门声,心中无限疑惑,惟恐那侍卫去而复返,走到门前向外张望,却大为惊异。
站在宅院门前之人,竟是青蒿最厌恶的那名身着淡紫锦衣的四皇子萧绩。
月落林馀影
他身后尚有两名侍卫跟随,前来叩门者正是其中一人。
我暗自揣测他怎会得知我们和青蒿的居所,顿时想到了三皇子萧纲,今日萧纲相约我前去东郊仙人湖泛舟,此时一定前往湖畔等候,却万万不至于让四皇子萧绩得知我的踪迹或让他前来接我,除非是太子萧统命人送那玄铁锁链钥匙与我时,被萧绩手下暗中跟踪,让他发觉我们隐居在此,前来一探究竟。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萧绩对太子表面恭顺谦卑,暗地却调查太子所作所为,其心昭然若揭。
那侍卫又叩击门环数下,高声问道:“院中可有人么?”
我心中已有主意,答道:“有人,请问阁下是谁?”
那侍卫道:“四皇子来访,请姑娘开门一见!”
我闪身退到门一侧,向外说道:“我们家中仅有姊妹二人,并无男丁,替人做些针线活计为生,并不认识皇族中人。男女贵贱有别,恕我们不能见四皇子殿下。”
门隙中依稀可见萧绩剑眉微挑,略带怒意道:“你是何方民女,竟敢欺瞒本王?若是不认识皇族中人,足上绣鞋系何人所赠?因何故被玄铁锁链锁住?又是何人替你解开?本王真心来访,若再推三阻四,休怪本王不知怜香惜玉!”
我暗自佩服此人神通广大,对近日发生之事竟然了若指掌,不但知道萧纲赠我绣鞋,还知道安吉公主捕猎锁住了我,太子替我寻来玄铁锁链的钥匙,时刻关注着兄弟姐妹的一举一动,堪称厉害角色,只是其人过于飞扬跋扈,让人半点好感皆无。
那门扉并不牢固,那两名侍卫将门推开闯入,我早已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倚着一株大叶绿芭蕉静静站立,并没有表露出恐慌的神色。
四皇子萧绩缓步而入,他头戴金冠,身着淡紫纱罩的白色锦衣,俊美的双眼掠过一丝讥刺和阴鸷的冷光,幽沉的眼神灼灼逼人,端视着我。
他看了我半晌,嘴角扬起一抹轻笑道:“果然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我轻轻道:“紫萱。”
他接着问道:“你认识字么?”
我简短答道:“认识。”
他黑眸冷光渐渐收敛,折射出另一种柔和的光芒,说道:“这个名字很好,你以后不必在此辛苦度日了,既然没有父母兄弟,在兰陵也是无依无靠,不如随我回京城建康去,我一定不亏待你。你若有姊妹放心不下,不妨带她一起去。”
我见他出语就要带我走,想必以前对待其他女子亦是如此肆无忌惮,且行事阴沉,心中更加鄙视其为人,说道:“我在兰陵辛苦惯了,不想离开这里。”
他向我渐渐走近,脸色微沉。
一名侍卫见他略带不悦,即对我道:“姑娘可要思索明白,兰陵虽好,怎及京都繁华?在这乡野之地,日后不过嫁与粗莽村夫,怎及四王爷地位高贵、人品风流…”
另一名侍卫环顾院内绣坊必备之物,说道:“姑娘以此为生,年年为他人作嫁衣,为何不替自己日后打算?”
他们语气带着劝解,看向我的神情却无比强硬,我心念一动,我和青蒿的法力应付他本是绰绰有余,即使他乘势威逼,此刻远走高飞亦并非难事,倒不如借此机会给他些教训。
思及此处,我略略垂首,说道:“四王爷一番好意,我怎敢拒绝?只是我姐姐如今卧病在床,须得三五日方可好转,我不能抛下她独自前往,四王爷若是愿意惠泽我们姐妹,请三日之后再来接我们,不知可否?”
萧绩离我仅有一步之遥,见我应允跟随他,阴郁的脸色转为晴朗,说道:“等待三日又有何妨?父皇只要我们在十日内返回京城即可,三日后我一定来接你。”
我抬头道:“多谢四王爷。”
他仔细凝视着我,见我身着类似芭蕉颜色的绿色衣裙,长发梳理成双环髻,足上穿着萧纲所赠翠绿绣鞋,全身上下并无珠饰,簇眉说道:“你这模样虽然清丽可人,未免太素净了,王府中多有珠宝玉石,你喜欢珍珠、玛瑙、还是金玉之类?只管对我说出来。”
其中一名侍卫忙上前道:“姑娘真是好福气,殿下对待府中姑娘们一向大方,只要姑娘开口,天下所有珍宝,殿下皆可为姑娘求到!”
我心念一转,明眸看向萧绩,对他微笑道:“珠宝玉石虽然好,我更喜欢一种东西,不知四王爷可能寻到?”
他见我对他娇笑,眼神飘忽了一瞬,问道:“是什么?”
我答道:“相思树。”
那两名侍卫低笑出声,萧绩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不敢再笑,噤声侍立在一旁。
我不知其中缘由,茫然问道:“我喜欢相思树的果实,很好笑吗?”
萧绩嘴角轻扬,露出一丝诡魅的笑意,说道:“只是太普通了一点。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没有人会向我要这么微贱的东西,你的要求确实很特别。”
他向前伸手,似乎欲揽我入他的怀抱,我见他向我越靠越近,心中已有戒备,急忙向芭蕉树后闪躲,说道:“无论是否微贱普通,你能帮我找到么?”
他扑了个空,连我的衣角都未碰触到,只得站住说道:“当然能,只要你随我回去,我一定在王府中为你种植一千株相思树!”
我见他欣然允诺,从芭蕉叶后探出半张脸,向他说道:“请四王爷先回行宫去,三日后再见。”
他沉声应道:“好。”
那两名侍卫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不相信他会如此爽快离去,对我拒绝他的亲近毫不动怒。
我眼见他们离开青石畿,急忙将大门关好,回到房间内。
青蒿调息了整整一夜,虽然仍是狐形,精神却大为好转,示意我道:“今日与萧纲相约游湖,都这般时候了,你怎么还未去?”
我凑近她说道:“青蒿,刚才四皇子找来,我和他们说话耽搁了。我们不能再住这里,我带着你走吧!”
她道:“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只是萧纲之事因我而起,你怎能无缘无故失约?昨日所去的湖就是仙人湖,不如前去那里,湖边风景优美,我们既搬了家,你也可以赴约,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无论我对萧纲感觉如何,既然答应了他前往仙人湖泛舟,就必须信守诺言,不可让他空等一场。
三月的天气微暖,湖畔绿柳垂荫,湖面上颇多泛舟游览之人,约有五、六艘画舫,间杂着丝竹管弦和女子笑声,风情分外旖旎动人。
萧纲虽然风雅,却不知湖景宜独观的道理,惟有黄昏之时游人散去,仙人湖静谧安宁,才更宜人观赏,昨日萧统选择夕阳西下时独自畅游,足见他是善观山水之人。
仅此一事,二人品性之高下立见分晓。
我远远看见萧纲的黑衣身影立于南岸,湖畔停泊着一所宽敞精致的画舫,于是弯腰将青蒿放在一片偏僻的草地上,四周用法术设起结界,让凡人看不见有这么一块地方,更无法接近她。
我料定无人能够伤害她,对她说道:“我去找萧纲了,不会耽误太久的。”
她点头示意道:“你去吧,我不会有危险。”继续合眸凝聚真气。
我离萧纲尚有数十步之遥时,他看见了我,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向我走过来,轻轻说道:“你终于来了,我本该去你家接你的。”
我见他神情恳切,说道:“我家姐姐昨夜患病了需要人照料,所以来晚了,请公子鉴谅。”
萧纲见我依然呼他“公子”,说道:“我排行第三,一直没有对你明言身份,是惟恐你心存芥蒂,你既然肯来赴约,我若再不坦诚相告,未免有负你相待之诚意了。”
他携起我的手登舟,神情自若,仿佛向来都是如此拉着我一般自然随意,我的手第一次被男子握于掌心内,同时感受到他的温柔和力量,心中不觉微微震动了一下。
萧统昨日捡拾玉瓶无意中触碰到我的足心,我只觉得好玩,还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淡淡的开心和得意,并没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我们登上画舫,小舟随水漂流,两岸绿树成荫,依稀可闻鸟儿啼鸣,两岸景致向后退去,让人分不清是舟动还是岸移。
我坐在舟头,脱下绣鞋用足尖拍打着水花,萧纲斜坐在我身旁,遥望蓝天白云,轻声道:“我平生所恋慕之女子并不多,从没有人让我这么动心过,连灵宾都没有…那日在桑林见到你,疑似天人下降。惟恐失去你的踪迹,所以次日一早就前往青石畿寻访你,此次祭祖大典能够巧遇你,是我之大幸。”
我分明听见了他的低叹,好奇问道:“灵宾是谁?是你的夫人么?”
他眸光看向我,说道:“父皇母后在我九岁时就聘娶王氏灵宾为妻,我们兄弟都是如此,大哥有蔡妃,二哥元妃莒梨,连七弟和徐妃昭佩结发亦有十年之久了。”
这些人间皇子大多早婚,阿紫对我说过萧宝卷初纳妃子时只有六岁,我并不觉得很惊讶,但是萧纲所说的“蔡妃”,却让我脑海中生出无穷想像,能够相伴于萧统这般人物身旁的女子,一定非同凡响。
王灵宾、元莒梨、徐昭佩,不知都是些怎样的美人?她们幼年能够成为皇妃,其家族或其人必定有过人之处。
萧纲见我停止拍打湖水,凝神托腮思索不语,将舟头小案几上盛有数枚葡萄和樱桃等水果的小瓷盘递送到我面前。
我随手拈起一颗葡萄,酸涩的感觉让我立刻将它吐了出来,说道:“好酸!”
萧纲脸色微变,尝了一颗,眉头才舒展开来,道:“不酸啊,你如果不喜欢,换樱桃吃吧!”
我的牙几乎要被酸掉,想起阿紫对我讲过的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到人间游历时,路过一个葡萄园,见果树枝头挂着一串串碧绿透亮的葡萄,想方设法却未能摘下一颗,返回山中后,他告诉所有的小狐狸,葡萄是世界上最酸最涩的水果,不要轻易尝试。久而久之,虽然有些小狐狸忍不住诱惑品尝了葡萄的味道,却时常被祖先遗训蛊惑,越来越觉得葡萄酸涩。
阿紫和青蒿从来不吃葡萄,或许正是为此。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
萧纲似乎有所察觉,对我说道:“我虽然有正妃,但是从没有纳过侧妃,父皇倒是希望我们多娶几位妃嫔,如果你愿意随我回京城,我即刻奏明父皇,明媒正娶你入王府。”
我见他的话和四皇子萧绩如出一辙,不禁微笑道:“你可知道我的来历么?万一我并非良家女子呢?”
他眼观湖景,站起身道:“我怎会如此随便?我在兰陵打听过你们的姐妹的家世,父皇久仰令祖陶公渊明之文采斐然,令尊亦是才华横溢,虽然未能为官作宦,恐是人品孤洁所致,倘若愿意仕宦,何至于让你们姐妹以刺绣为生?你既然出身陶氏书香世家,身份并不低微,为我的皇妃绰绰有余了。”
我不禁大为惊异,原来我们所住的青石畿果然曾经有陶生的孙女姐妹二人居住,我们来此地时那宅院并无人烟,她们又是何时离开兰陵?又怎会如此巧合,不至于招邻人猜疑?
此中缘由或许只有青蒿能够解答,萧纲既然认为我们是陶渊明的孙女,不如将错就错,这些事情无关紧要,亦无须向他辩解。
我见他提及陶生才华,问道:“家祖之诗赋,你最欣赏哪一篇?”
萧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我暗自猜度萧纲喜欢这首诗,或许另有深意,精卫、刑天是神话传说中的两个神鸟和神兽,这首《读山海经》是陶生赞颂精卫、刑天不屈不挠的精神之作,借以表达他对时事的愤激之情。萧纲虽然身为皇族贵胄,心中却似乎仍有不如意之事。
我并未表露出内心狐疑,应答道:“家祖此诗,的确很好。”
他笑道:“论及诗赋,我赋一拙诗相赠与你,你可愿听么?”
我点头道:“愿闻其详!”
轻风徐来,水波泛起微澜,两岸垂柳依依。
柳条接近画舫时,我将柳条轻轻折下一枝,编成花环戴于发间,惊起了柳枝栖息的小鸟儿。
萧纲身着黑衣立于舟头,姿态优雅,注目此情此景,轻声吟诵道:“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城高短箫发,林空画角悲。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他吟诵完毕,又说道:“此诗名为《折杨柳》,你觉得如何?”
此诗正合实景,且暗中表达相思之意,我只觉文辞隽永,赞道:“‘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好句!”
萧纲大为欢喜,回首对画舫尾侍立之人道:“如此良辰美景,怎能无美酒助兴?拿酒来!”
仆从送来一坛美酒,刚刚开启酒坛,一阵馥郁浓香飘入鼻端,正是青蒿和我饮过的兰陵美酒“郁金香”。
萧纲将手中玉杯递与我,含笑问道:“你会饮酒么?”
我喜欢那美酒的甘醇味道,并不想过于拘束,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玉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另斟一杯饮下,擎着玉杯感慨道:“灵宾向来滴酒不沾,女子虽然应闺风整肃,太过拘泥,难免有失风雅潇洒气度,七弟的徐妃倒是深得其中三味,我多年寻访如此之人,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们相对饮酒论诗,尽兴而谈。
不觉天色将晚,萧纲依依不舍送我下了画舫,却并不明言,说道:“明日我一定前去贵府,和令姐商议一事。”
我不置可否,笑而不答,拒绝他送我回青石畿,他并不坚持,带着随从上马而去。
待他们去远,我回到所设结界处,顿时大惊失色。
结界封印被打破,青蒿消失得无影无踪。
雷声芳树长
我沿着湖畔四处张望,从仙人湖南岸一直寻找到北岸,动用法术灵力探测感知青蒿所在,却完全得不到她的半点回应。
我万般迷惑不解,青蒿法力全失,不可能自己走出结界,即使可以,她亦决不会丢下我无声无息离开这里。倘若是法力比我更高强之仙人将她从结界中掠走,她既然明知我就在仙人湖畔不远之处,遇到危险之时为何没有向我发出呼救信号?
我将仙人湖水域附近地带搜寻了一遍,依然毫无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