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愣,心里涌起了一种微醺的感觉,侧过头看着她,仿佛被雾气所浸润般的,少女柔美的眼睛湿湿亮亮的,简单坦荡却迷惑人心的笑容,牵引着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向她靠近……她柔软的手主动伸出握住了他那双冰冷的手,用暖暖的温度冻结住他尚未说出口的言辞。她笑得明亮且妩媚。凝视着他的眼神奇妙地刺穿他所有的伪装,仿佛可以就那样直接射入他的心……
“我要起身,你帮我叫人进来。”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尽量让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好了。”她眨了眨眼。
“哦?”他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下流泻出一抹狡猾的神色,“可是--我是要去解手哦。”
“啊!那,那我马上去帮你叫!”
看着她忙不迭地逃了出去,他的嘴角挽起了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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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昭阳殿。
和士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盯着高湛那缓缓蹙起的眉,皇上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鹜邪谲,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在他身上徘徊许久,却什么也不说。那如同鬼魅一般的诡谲眸芒清晰的告诉他:皇上——在生气。
“和士开,朕知道你素来和长恭不和,今天的事-----”沉默了半天,皇上终于开口了。
“皇上,臣虽然和兰陵王不和,但也知道皇上对他青睐有加,臣怎么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更何况,皇上也了解李尉此人,他为人向来迂腐,不知道变通。”和士开立刻猜到皇上在怀疑他,赶紧将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
皇上沉吟了片刻,渐渐收回了那锋利的眼神,低声道,“这李尉确实招人讨厌……”
“皇上,不如过阵子随便找个借口将他调到个穷地方,眼不见为净。”和士开笑了笑道。
“也是个好办法。”有逼人的杀气在皇上的眼底稍纵即逝,如此地迅疾,几乎让人以为只是一个错觉。“到时在路上被匪人伤了性命,那也是他运气不好。”
和士开立刻会意,忙点头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办的干净利落。”他顿了顿又道,“这次兰陵王不惜违抗军令赶来救驾,可见他对皇上的感情深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高湛的嘴角微微一动。
“就算是亲人之间,也很少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呢。“和士开又加了一句。
“行了,朕也乏了,你先下去吧。”高湛挥了挥手,转过了身去。脑海里仿佛又浮现出那飒爽的英姿,火红的铠甲,似乎一闭眼,她就在身边,恍惚一吸气,就能闻到她的气息,以及那清甜淡雅的梅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空间中鲜明地回响着……若有若无的梅香顺着微风飘拂过来,似乎连身躯内部都充盈着一种甜美的感觉。
“就算是亲人之间,也很少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呢。”和士开的这句话忽然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让他不由涌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期待……
如果,长恭对他-----也不仅仅只是亲人的感觉……
如果,可以用别的身份来呵护她……
如果,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如果,让她永远一直在他的身边……
如果……
无数个如果交织在一起,将他一点一点地推入了地狱的深渊。
昭阳殿前,最后一季白梅在夜色中竭尽所能地绽放,白得如此可怕刺眼,花瓣末部带着梨花般似有若无的薄绿,风吹来时,一天一地都好似笼罩着一层凄艳的雪光,仿佛因为极端的痛苦而美到不可思议……-------------------
和士开离开了昭阳殿之后,就熟门熟路地拐进了胡皇后的寝宫。对于他的到来,宫女和侍从们并不吃惊,想必和大人又是来教皇后握槊来了。虽然在众人面前,两人只是握槊而已,但其中的暧昧旁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不过既然连皇上都不在意,他们就更不需要多管闲事了。
和士开进了房间之后,反常地让胡皇后摒退了宫女,关上了房门小声道,“娘娘,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胡皇后似乎还在犹豫,“可是,你真的确定吗?”
“娘娘,我阅人无数,我敢确定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完全是超出了叔侄间应有的感情,再加上你之前所说的,娘娘,如今我们也只能利用这一点了。”
皇后脸色苍白地垂下了眼睑,“士开,其实我也清楚,只是……只是我一直都不想去确认。高长恭,他才是皇上掬在手心的明月。只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我居然连一个男人也比不上……”
“娘娘,你冷静一些,你要为太子殿下考虑,为了太子殿下的将来,高家这几个有威胁的王爷,我们都要一一除去。”
“皇上素来为人冷酷,其他的人我倒不担心,但是高长恭,他是绝对不会动手的,如果可能,我看他宁愿将皇位拱手相让。”皇后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嫉恨。
“所以我说了,我们现在只能利用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娘娘,你想想,如果让高长恭成为了皇上专属的东西,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那他还能威胁到我们吗?”
皇后没有说话,那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可是,真的只有这个办法吗?
“还有一个方法。”他深深望着她,“除非高长恭对皇上怀恨在心,不过这似乎不可能,明知孝瑜的死和皇上有关,他却还是连命都不要的来救皇上,这份感情的深厚,也不是常人可以估量的。”
“但皇上也知道彼此的身份是不被容于世俗的,更何况长恭又是男子,皇上也一直克制着自己,又如何能那么轻易的……”
“娘娘,这个你不用担心,”他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皇上的忍耐,恐怕也快到极限了。”
皇后的手微微一颤,眼中露出了一片荒凉,“士开,我也只能依靠你了。如今,除了让太子殿下顺利登上皇位,我已别无他求。”
和士开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娘娘,只要是你希望的,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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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这些天却依旧飘着细雪。
被飞雪所笼罩的长安王宫的一角,几树梅花已经开始凋零,痛楚的扭曲的姿态,零零星星地凭依在枝头,若不是有一阵一阵的幽香,很难看见那样泫然欲泣的神情。
年轻的帝王正垂目凝视着一枝伸进窗内的梅花,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皇上,您是否打算等整顿休息一段时间后,再对齐国发动进攻?”阿耶小心翼翼地问道。
宇文邕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冷声问道,“这次对方的主将可是那个兰陵王?”
“正是此人,而且听说为了掩饰自己女子般的容貌,他还特地戴上了一张狰狞的面具,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简直就是修罗再世。”阿耶叹了一口气道,“我军将士,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
“行了,”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悦,“阿耶,明天朕会在朝堂上和杨将军他们再议攻齐一事。”
“皇上,您真的准备再次攻打齐国吗?是否要等到明年冬天?”
“明年冬天?那是不是太晚了。”他沉冷的眼眸蓦地迸出炽人火光,勾着笑痕的唇角无声扬起。
“皇上,难道您打算-------”
“阿耶,这次----朕要御驾亲征。”只听啪的一声,那枝探进窗的梅花已被他生生折断,仅剩的几片花瓣在他手里被揉成了齑粉。
“可是,皇上……”
“阿耶,你不必多说,你只需帮我办一件事。在开春之前,你带人去将阿史那公主接到周国。”
“皇上,您准备迎娶公主了?”阿耶顿时喜上眉梢。
“不错,我需要这个联盟更加牢固。”皇上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窗外的雪,下得越发细密了。
人面桃花
在看似一片平静的氛围下,邺城的早春不知不觉已经到来了。
一开春,就有官员上奏了关于兰陵王应该尽早成亲的奏折,令皇上颇为不快,并以兰陵王事务繁忙的借口暂时压了下来。
初春的王宫里,浅草上露珠如玉,散发著奇异的光彩。四处纷飞着各色的花瓣,迷乱的红、惑人的粉、耀眼的白,交织飞舞铺成看不清终点的迷途。
一大早就被皇上召进宫来晋见的,正是如今风光无限的兰陵王高长恭,一袭浅绿色的窄袖衣,与那张绝色的容颜相衬,从远处走来的风姿真是无可比拟。
长恭经过花园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看到她好像看到了救星般连声道,“王爷,王爷,您来了就好了,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在那边打起来了!小的们没人敢劝……”
“什么?”长恭挑了挑眉,当下加快了脚步朝着内侍所指的方向走去。只见花园的一角,一绿一蓝两个小小的身影,像两只小斗鸡一般扭作了一团。
“太子殿下,二皇子,还不赶快住手!”长恭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轻轻巧巧将两人分开,只见两个孩子头发凌乱,面色赤红,微微喘着气,被分开了还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
就战况来看,明显是个子小,年纪小的二皇子高俨吃亏,小小的脸蛋上几道鲜红的印子,不过太子殿下的手腕上似乎也有细细的牙印。
“长恭哥哥……哥哥,他,他欺负我!”小高俨一见是平日素来亲密的长恭,不由小脸一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长恭向来最喜欢这个弟弟,如今见他脸上的伤痕,心里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连忙将他抱在怀里,连声道,“疼不疼?”
高俨听她这么问,哭得更是厉害了,抽抽泣泣道,“哥哥有李子吃,为什么我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长恭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王内侍,对方赶紧答道,“回王爷,最近南边刚进贡了一些新冰早李,因数量不多,所以先给了太子殿下,正打算等第二批送来的时候给二皇子拿去呢,可不想今天正好让二皇子看到了……”王内侍看了看二皇子,没有再说下去。
说到这个份上,长恭也明白了个大概。一直以来,九叔叔对二皇子高俨格外的宠爱,所以他的器服玩饰和当太子的高纬一模一样,今天这件事多半是因为高俨想要太子殿下的李子,太子殿下又不肯,所以两个孩子才打了起来。
“你们是亲兄弟,居然为这么点小事打了起来,实在是不应该哦。”长恭微微笑了笑,顺手摸了摸高俨的脑袋。
“这不是小事。”高纬冷冷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我是太子,他凭什么和我用一样的东西!”
长恭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高纬的脸色铁青,那双和他父亲一样美丽的茶色眼眸里涌动着他年纪完全不符的戾气……她的心里一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纯真无邪的孩子在悄然改变呢?
“殿下,你是太子不错。但别忘了你也是小俨的哥哥。“她转过身,深深地看着他,“抛开这些品级等第不说,作为哥哥,你应该更加懂得宽容大度才对,怎么能和他打起来呢?”
高纬的脸色更加难看,憋了半天忽然迸出来一句:“将来我才是大齐的皇帝,他不过是我的臣子!”
“我才是大齐的皇帝!”小高俨也搞不清皇帝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哥哥要的他也要,所以也跟着瞎咋呼了一句。此话一出,周围的内侍宫女们脸色大变,而高纬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弯腰捡了一粒石子就冲着高俨扔去……
长恭一见不好,连忙挡在了高俨前面,“扑!”这一下正好砸在她的额头上,顿时渗出血来。
一见砸伤了长恭,高纬也吓得愣在了那里。
“长恭哥哥,长恭哥哥……你流血了!”小高俨着急地直流眼泪。
“哥哥没事。”长恭冲着他笑了笑,又抬眼望向了高纬,敛起了笑容,“殿下,小俨才这么小,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能这么对他?这一下要是砸在他的身上……”她没有说下去,蓦然间,想起了父亲的死,先皇的死,几位叔叔的死,大哥的死……心里只觉得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难道在这深宫之内,什么感情都会变得如此淡薄吗?
高纬扁了扁嘴,眼眶一红,“长恭哥哥,你也不喜欢仁纲了对不对?你和父皇一样,都只喜欢弟弟了……”
“仁纲……”长恭心里一软,正想说什么,忽然又听得一个冷淡而没有温度的声音传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皇,哥哥他欺负我!还打伤了长恭哥哥!”高俨一见是父亲驾到,立刻扑上去告状。在看到高俨脸上的印痕时,高湛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再听到后半句话,他的眼神一暗,目光一转,落在了低垂着脑袋的长恭身上,沉声道,“长恭,你抬起头来。”
长恭心里暗暗埋怨高俨多嘴,支吾着道,“回皇上,臣没什么事。”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无奈之下,长恭只好照做,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她清楚的看到九叔叔的瞳孔微微一缩,心知他动了怒,连忙辩解道,“皇上,这不关太子殿下的事,是臣自己不小心……”
“才不是呢,父皇,哥哥想拿石头砸我,没想到砸到长恭哥哥了……”高俨哪里明白长恭的一番心思,老老实实全招了出来。
高湛深沉地盯着长恭额上的伤口,脸上笼上了一层阴影。
“父皇,我,我……”高纬素来对父亲心存惧意,如今看到父亲露出这样可怕的脸色,更是吓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来人,将太子带到他的房里,这一个月都不许他随便出来。”高湛的薄唇一扬,冷冷下了一道命令。
“皇上,一个月太久了吧,殿下也不过是个孩子……”长恭一脸不忍地劝解道。
”我不用你求情,长恭哥哥,你和父皇一样,只喜欢弟弟!我讨厌你!”高纬忽然大喊了一声,转身就跑。
“还不跟上去!”高湛轻斥一声,一大园子的内侍和宫女赶紧惊慌失措地跟了上去。
长恭望着高纬跑远的背影,心里更不是滋味,今天难道她真的做错了什么?
“来人,将二皇子带下去,让御医看看。长恭,你随朕去昭阳殿,”高湛顿了顿,又吩咐了一声,“将李御医也宣到昭阳殿来。”
“啊,皇上,没那么严重,我不过是擦破了皮而已。”长恭一听要宣御医,顿时拧起了两条秀长的眉毛。
“怎么不严重,都出血了。”高湛有些气恼地看着她,“这好好的脸要是留下个伤疤多难看。”
“流点血有什么关系,”长恭眨了眨眼,“皇上,我又不是女孩子。”
“就会贫嘴,”高湛脸上原本冷峻的线条忽然变得柔和起来,“这里已经没别人了,还喊我皇上吗?”
长恭似乎愣了一下,低声道,“九叔叔……”
高湛敏锐的察觉出她神情的微妙变化,心里掠起了一丝怅然,虽然在晋阳之战后,她终是原谅了自己,但每一次她唤九叔叔的时候,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明朗洒脱。
难道到现在,她都不能完全释怀吗?
长恭跟着高湛到了昭阳殿没多久,李御医也匆忙赶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调制起药膏来。
“这眉角的伤疤都没褪去,额角倒又多了一个。”高湛忍不住又怪责了一句,难掩眉宇间的心疼。
“皇上,您近来的胃口不好,气疾也犯了好几次,臣也为您开些润肺开胃的药吧。”李御医在一旁说道。
长恭抬头望向了高湛,只见他的面色泛白,神色抑郁,冷酷的面容上隐隐带了几分罕见的柔色,不由地心里一酸,有多久多久------没看到九叔叔开怀大笑了?
身为一国之君,背负着这样的重担,九叔叔,一定很累很累吧?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开口问道,“李御医,一会儿你会出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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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宫门外。
“九叔叔,现在已经没问题了。”长恭望了一眼身后的宫门,对着身边那位御医装扮的年轻男子得意的笑了笑。
男子的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呀,这么大胆,居然敢拐带当今皇上出宫。”
“可是九叔叔你不是也同意了吗,”长恭转了转眼珠,“今天你就放下一切事情,什么也别想,好好做一天游手好闲的平民百姓。”
“真是拿你没办法。”高湛的眼中也带着笑意,“不过,宫里没有问题吧。”
“放心吧,有李御医暂时替着你呢,再说还有王内侍在,只要说皇上今天不想见任何人,有谁敢闯进去。”长恭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你可要保护我啊,”高湛弯了弯唇,“若是护驾不力,朕可要重重治罪于你。”
长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心吧,有我堂堂兰陵王兼大司马在此,谁敢来惹我们,那就是找死。”
“嗯,果然有几分大司马的风范。”高湛拿起扇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朕带路。”
“九叔叔……你敲得轻一些嘛……”
今日的阳光并不强烈,懒懒散散的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人来人往的街道熙熙攘攘,如同一轴天然描就的水墨画。桥头一树桃花开得正热烈,粉红的色泽娇艳欲滴,成为画中一处惹眼的风景。城内大小院落,河岸码头,到处飘散着春日独有的恹恹气息,沾一丝,人便也困倦起来。杨花柳絮漫天飞舞,大街小巷,阡陌人家,皆如雪般铺了厚厚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