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捂嘴直笑,“小娥,你来抓我啊。”
“孝瓘,你又在调皮了。”男孩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双眼立刻笑成了月牙,转过身直扑那人的怀抱。
“爹爹,爹爹!”他撒娇似在他的怀里直蹭。来人正是权倾一时的齐王高澄,他疼爱地笑了笑,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将他抱起来,而是轻咳了一声,“孝瓘,快见过斛律大人。”
孝瓘这才留意到父亲身边的客人。他抬起头,直视着那位斛律大人。这位大人和他父亲年纪相仿,唇角边带着淡淡的笑容,金色的阳光下,那笑容恰如从高山而来的流水,隐隐的浮动着几不可见的光影痕迹。
“难道你就是赫赫有名的斛律将军?”孝瓘眼前一亮,歪着脑袋问道。关于斛律光将军的故事,他从娘那里已经听了不少,所以听到斛律这个姓,他立刻反应过来。
“孝瓘,怎么这么没规矩。”高澄立刻轻声呵斥道。
“哦,你知道我?”斛律光似乎来了兴趣。
“我当然知道了,将来我也要做一个大将军,把那些坏人全都赶出我大魏。”孝瓘眨着眼睛道。
斛律光唇边笑意渐浓,弯下腰摸了摸孝瓘的头,“好,那我就等着你长大的一天,将来一起并肩作战。”
“对了,孝瓘,这是小儿恒伽。比你年长了三岁。”斛律光指了指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个男孩。
如果他不说,孝瓘完全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因为从开始到现在,这个小男孩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过。
看他的眉眼和斛律光有十分相似,一双浅棕色的眼眸春风化雨般生动,眉梢眼角似有淡淡清贵光华围绕。
“恒伽哥哥,”孝瓘立刻嘴甜的喊了一句。
斛律恒迦倒像是受了惊一般,脸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红晕,应了一声,就慌忙低下了头去。
“唉,这孩子就是这样,一遇到生人就不好意思,。”斛律光无奈的摇了摇头。
“恒伽这孩子生性淳良,倒是孝瓘,玩劣成性,不知让我操了多少心。”高澄笑道,又朝着孝瓘道,“孝瓘,你若有恒伽的一半,爹就放心了。”
孝瓘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哼,他才不要像这种木头疙瘩。这块木头居然还得到了父亲的称赞,更是让他心里不服气。想着就来气,趁父亲不注意,他迅速的朝着恒迦做了个鬼脸。
恒迦连忙将头低的更低。
见到他这副模样,孝瓘的眼珠一转,立刻有了坏主意。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爹爹和斛律光正好背对着他们。
“恒伽哥哥,”他甜甜的笑着,凑上前亲热的拉了拉他的衣袖。“过来嘛,”他将恒迦拉到湖边,“这里养了很多漂亮的鲤鱼哦,可好看啦,”
恒迦不疑有他,上前了一步,低头往湖里看去。
孝瓘捂嘴贼贼一笑,趁着他弯腰的时候,抬脚就朝他的屁股踹去,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恒迦的后面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将整个身子往左边一斜,孝瓘暗叫不好,力已经收不住,身子往前倾去,他连忙手舞足蹈,这才勉强保持了身体的平衡。
好险啊,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正在得意于自己完美的平衡能力,背后却被人用手指轻轻一戳。
啊------他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只听扑通一声,已经一头载进了湖里。
“孝瓘!”耳边传来了爹爹的惊呼……
被捞上来的时候,爹爹一脸惊慌的立刻数落他。“孝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以后不准你再靠近湖边!”
孝瓘气咻咻的指着那个罪魁祸首,怒道,“是他,是斛律恒迦推我下水的!”
恒迦微微一惊,随即就委屈的低下了头。
“又在胡说什么,恒迦怎么会推你下水,你不推他下去已经是很难得了。一定是你自己调皮,还想嫁祸于人。”高澄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孝瓘气得只能重复这几句话。
“好了,别闹了!”高澄也有些不耐烦,“你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居然学会嫁祸于人了。”
“恒迦,你到底有没有做过?”斛律光也忍不住问道。
恒迦抬起头来,什么话也没有说,浅棕色的眼眸中泪水盈盈,无限委屈。
孝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去对着恒迦的肚子就是一拳。这下可惹恼了高澄,他也顾不得旁人在场,怒冲冲的挟起了孝瓘,对着他的小屁股就是啪啪两下。
孝瓘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爷,孝瓘的衣衫已经湿透,还是先去换了吧,不然容易感染风寒。”斛律光连忙阻止道。
“明月,今日让你见笑了,我真是对他没办法。”高澄面带尴尬的说道。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斛律光行了行礼,拉着恒迦转身而去。
在转身的瞬间,一直低着头的恒迦,忽然抬起头,冲着哭得发晕的孝瓘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容。
那笑容一闪即逝,只有孝瓘将它尽收眼底。他一边抽泣着,一边朝着那个背影咬牙切齿的发誓。
斛律恒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高澄拎着孝瓘拐进了右首边的房间,翠容看见他们进来,笑吟吟的迎了上去,“看来又是孝瓘惹你生气了。”
高澄一脸阴郁的放下了他,沉声道:“翠容,以前孝瓘怎么顽劣都可以,但今天他居然学会嫁祸于人了,实在是需要好好教训一下。
”爹爹,好爹爹,孝瓘下次不敢了。“孝瓘一听要来真的,立刻扑了上去,拽住了他的衣袖,拼命眨巴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求饶。
高澄立即垂下眼帘,躲过了儿子的眨眼必杀技,他知道,一旦对上孝瓘的眼神,绝对绝对会心软。
翠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微微笑着低声道,”子惠,她是--------我们的女儿。“
她的话音刚落,高澄忽然猛的反应过来,愣了愣道,”你看看把我气的,都快忘记她是个女儿身了。“
孝瓘对他们的话似懂非懂,不过知道自己的责罚多半是免掉了,于是又赶紧黏到了母亲身上,像只小狗似的蹭来噌去,”还是娘最好,还是娘最好。“
高澄一听,也泛起些许醋意,”爹爹就不好了吗?“
孝瓘眨了眨眼,“不教训孝瓘就是好爹爹!”
高澄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朝外面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孝瓘大喜,立刻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见到孝瓘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翠容起身关上了房门,一脸凝重的转过头来,“子惠,听说前几天你打了皇上?”
高澄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倒不是我亲手打的,我还嫌自己动手麻烦呢,是我让崔季舒打了那个狗脚皇帝。”
翠容轻哼一声,“本来臣子殴打皇上,已经是匪夷所思,现在你居然还让别人打皇上……”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看来,子惠你已经没有耐心了……这一天,终归还是要来。”
高澄脸色微微一变,“翠容,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子惠,我知道,你想要的不仅仅是个区区齐王,你所想要的,是-------”她垂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不错,翠容,我也不想瞒你了,”高澄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下个月我就会动手,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翠容,我不会再委屈你,我要你坐上那个最尊贵的位子。”
翠容脸色发白,轻声道,“子惠,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这样就好。”
“翠容……”他轻轻挑起了她额角垂落的发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吗,当时的你正在河边梳洗着长发,笑得那般灿烂,就像那天明媚的阳光,那一刻,我和二弟都以为看到了传说中的仙子,不过幸好,你终归还是属于了我,不管我有多少个女人,心里最在意,最珍爱的,只有你,所以,我只想把那个位置留给你。”
“子惠……“翠容刚想说什么,又被他打断了。
“等孝瓘到了十八岁,我就向全国诏告恢复她的女儿身,为她选一个最出色的驸马,你看可好?到时谁要是多嘴,我就杀了他们全家。”他的眼眸中流转着一抹狠色,随即又被温柔所代替。
“子惠,我知道,我拦不住你。”翠容轻叹了一口气,“做你想做的事吧。不过,翠容只是个乡野村妇,那个位置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坐的。”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悦,又按捺了下去,低声道,“好,好,我们以后再谈这个。”翠容见他面色不悦,也赶紧转换了话题,“对了,再过几日,就是子惠的生辰了呢,是不是也像以前那样,等你在府里宴请完宾客,再到这里来吗?”
高澄点了点头,又道,“但是这次,我想将孝瓘带去府里,”他留意了一下翠容的神色,又继续说道,“也该是时候让他见见我高家的宗室们了。”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可是她的身份……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小小年纪,又能看出什么。“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低头一笑,“也好,那到时我在家等你们回来。”
他的神色微微一动,随即愉悦的笑了起来,“不错,翠容,这里才是我的家。”
王府晚宴
这几日天气是反常的热,烈日当头,竟连一丝清风也无,只听得树枝上的蝉鸣一片连着一片。
齐王王府内的湖面上布满了碧翠欲滴的荷叶,就像是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翡翠伞似的,将湖面盖的严严实实的。大多数的荷花像是也受不了这烈日似的,无精打采的依附在荷叶下,偶有几朵花苞从荷叶的缝隙间钻了出来,倒真是有几分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的情景。
湖边的凉亭里,正坐着两位衣饰华丽的贵妇。年长一些的妇人身边,一位容貌清秀的男孩正玩着手里的钓鱼杆。
“姐姐,您听说了没有?这次家宴,大人好像要把那个孩子带回来呢。”侧室静仪一脸的古怪神色,“您就由着他来吗?”
长公主拈起一粒新鲜的莲子,放入了口中,“我又能做什么呢?大人可是连我的亲哥哥都敢打。你认为我说的话会有用吗?而且,那也是大人的亲生子,我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姐姐,等哪天他骑到你们孝琬头上,您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静仪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大人就是想借这次家宴,让高家的宗室知道那个孩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以后是谁继承高家的……”
“够了,”长公主低声打断了她的话,“妹妹这话要是让大人听见了,恐怕会给自己招惹麻烦,妹妹的嘴,有时还是要闭紧一些才好。”
“姐姐,我这是为了你好……”她刚说了一半,一条小鱼啪的一声甩到了她的面前,那鱼尾还不停晃动着,将水花全都甩到了她的脸上。她愣了半秒,就惊吓得跳了起来。
那男孩已经站在她们身侧,冷冷看着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挑了挑眉道,“二娘,爹将四弟接来府中,本是天经地义,倒是二娘趁机挑拨,实在有违妇德。”
静仪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才九岁的小男孩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是这么不客气的一番话,那眉宇间的神色,俨然就是缩小版的高澄,却又比他多了几分狂放之气。
“孝琬,你太没规矩了。”长公主皱了皱眉,忙向静仪陪礼道,“这孩子生来性子直,什么混帐话都敢说出口,还请妹妹不要在意。”
静仪尴尬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怎么会呢,小孩子说的话,我怎么会当真。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告退了,阿妙,我们走吧。”
匆匆走出庭院,静仪停下了脚步,顺手抓了一把墙边随风摇曳的金银花,狠狠的在手中揉搓着,咬牙切齿道,“高孝琬,不就仗着他母亲的地位威风吗,我看他还能威风多少时候!要论长幼顺序,我的孝瑜才是长子!”
“夫人,您消消气,”阿妙忙伸手扶住了她,低声道,“为了大公子,您也要忍着。”
她扔了手中的花,神情平静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没想到那个小贱种竟然这么好运……”
阿妙打量了一下四周,用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夫人,我看……”
她冷冷瞥了一眼阿妙,往前走去,冷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阿秒连忙跟了上去,在她们的身后,那些被揉烂的花朵,散落一地,留下了一排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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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身为东魏权臣,他的生日自然铺张奢华,比起皇帝的排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场的宾客中,几乎囊括了所有的高等官员,而他们所送的礼物,更是一样胜过一样,无不是当今世上最为珍贵稀罕的物事。
小孝瓘跟在父亲身后,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座极尽豪华的府邸,原来房子可以这么大,衣服可以这么美,仆人可以这么多,食物可以这么精致……这里就是爹爹的另一个住处吗?
”孝瓘,来见见你的几位哥哥和弟弟。“高澄指着前面的几个男孩,亲切的笑道。
孝瓘抬起了头,有些疑惑的看着那几个面容俊美的男孩子,这就是他的兄弟们吗?不管了,反正娘说过,见人三分笑,先喊了再说。
想到这里,他立即露出了一个无比可爱的笑容,亲热的叫道,”哥哥们好!“
“爹,四弟怎么生得像个女孩子,不,我看比女孩子还美。”孝琬心直口快先开了口。
高澄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那是因为我娘很美啊,所以我比较像我娘,有什么奇怪的。”孝瓘眨了眨眼。
几位哥哥同时感到了一阵头晕眼花,这缘由只有高澄知道,孝瓘的眨眼必杀技,可是男女老少通杀。
才五岁威力就这么惊人,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四弟,早听爹提起你了,今天一见,果真是一派天真烂漫。“嗯,这个人的声音好温柔,孝瓘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其中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正冲着他温和的笑。
”这是你大哥,“高澄笑了笑,脸色忽然微微一变,”对了,孝珩呢?”
“爹,二哥他不舒服,还躺着呢。”孝琬接了句。
“唉,这孩子……”高澄无奈的摇了摇头。
孝琬看了看孝瓘,忽然笑咪咪的拉起了她的手,道,”四弟毫无扭捏之气,真是让人欢喜,我是你的三哥。“
高澄见他们兄弟几个其乐融融,不禁大感欣慰,正好几位宾客过来向他道贺,他转身应酬了几句。
孝瓘见爹没有注意他,将葵花般的笑脸转向孝琬,撒娇道,“三哥,不如你带我到处看看啊。”
见是弟弟有求于他,孝琬自然满口答应,拉着孝瓘就跑。东拐西拐几个弯后,很快甩开了想将他们追回来的可怜大哥。
两人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相视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别看你像个女孩子,跑得还不慢嘛。“孝琬大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三哥,你小点劲不成吗!”
“你看看,又像个女孩子了!”孝琬反而更用力的拍打了她一下,“这么点力气就喊疼。”
“有本事你也让我敲一下,看你说不说痛。”她不服气的噘起嘴。
孝琬指了指自己,“你敲敲看,看我说不说疼!”
“那可是你说的哦……”见到弟弟脸上浮出的一抹狡猾的笑容,孝琬忽然觉得后背冒起了一股冷气,接着,自己的左眼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
“哎哟!你还真敲!”他捂着眼睛脱口喊道。
“哈哈,三哥,你也喊痛了哦!”孝瓘为自己的小伎俩得逞而得意不已。
周围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
“高孝琬,原来你也有上当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孝瓘转过头,却看见身后正站着了几个十多岁的男孩。
这几个男孩几乎个个衣饰华丽,容貌俊雅,但在当中的那个少年抬起头时,所有的人都生生成了他的陪衬。
他那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当他抬起眼的时候,泼墨的眼睫像是正在破茧的蝴蝶,优雅而缓慢的向上翻开,舒张羽翼,略带浅褐的茶色双眸,仿佛两汪寒潭,清幽、冰冷,淡定而深不见底。
这样的一双眼睛,一眼就足以让人沉溺其中。
这刹那的美丽,仿佛可以永生永世流转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