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早已是过了他容貌最盛的年纪,王夙却还是看得神驰魂往,可想他当年艳帜高张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可惜当年她还被母亲严苛管教着,整日习武看书,还不曾如后来这般出入秦楼楚馆。不过今日得见,也算是了她一桩遗憾,她可是曾听许多人说过,如今金枝阁的头牌,比起当年的容渊色少三分,神少七分,算不得绝色!
“不知道容公子今日找我二位是有何贵干?”王夙问。
容渊起身,撩起窗帘,望了一眼外面的景致:“说来惭愧,容渊平常无所事事的时候,唯爱在纸上涂抹两笔。今日出来本是打算画画这华胥桥,不想远远看见两位站在桥上,便觉得这景虽好,却是死的,若有人,才是活。这附近又没有其他人,所以冒昧想请两位帮忙。”
王夙眼睛一亮:“容公子是想让我们俩做公子的画中人?”她本是大爱美色之人,如今见容渊开口相求,自然无所不允。
容渊笑道:“只需一位就好了,配这景正好。”
王夙看了苏星一眼,见她匆匆低头,知道她害怕回家被楚君责备,不愿前去。这倒正称了她的意,便向容渊道:“如此王夙便毛遂自荐了,不知道我可符合公子的要求。”
容渊大喜:“多谢小姐美意。”目光又落在苏星面上,“还请苏小姐在此用茶的等候,若是觉得枯燥乏味,便让侍子在船下房中取几本杂记打发时间吧。”
苏星点点头。
于是容渊吩咐一边的侍子将笔墨纸砚摆上露台,随后将王夙又送回桥上,自己回到露台开始作画。
见两人在外面已经摆开架势作画的作画,摆姿势的摆姿势,苏星起身,向一边的侍子问:“他在下面吗?”
侍子面露讶色,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苏星便踏着窄窄的楼梯进入了船腹中的房间。房中光线昏暗,苏星只看见一个青竹般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暗处,面前放了一具桐木琴。
“这个时候来找我做什么?”苏星淡淡道。
那身影转过来,也不上前,隔着七八尺远,探究的目光在苏星身上扫过,然后开口道:“来看看你。”
“然后呢?”
“比上次见到你,又瘦了。”那青竹般的男子声音里并没有许多情绪,明明是关心之词,却听不出心痛的感觉,似乎是在说一个不认识的人的事情。
“看来那楚家大公子也并没有对你多经心,竟然叫我白白担心了。”可惜那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担心的味道。
苏星眯了眯眼睛:“岳云琴,以你现在的身份,似乎管得太多了一点。”
岳云琴的姿势这才有了些变化,走到苏星身边,微微歪了头:“身份?我以为我一年半前找你要的是银票,不是休书吧。”
入口微弱的光线将他的面容照亮,男子微微抬起眼眸,如同墨云翻滚,刹那间消失在天空,一轮濯洗清洁干净的太阳升起,只微微一笑,便如光芒透过云层,染翠了满园枝叶。
纵然曾经看了那么多次,苏星此刻还是觉得喉咙一紧,口中却没有停歇的回驳道:“如果你想要,我不介意写一封。”
岳云琴清亮如茶水的眸子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却不曾露出一丝愤怒或者失意,倒像是在评估她有没有这个胆量一样。看完,他回到琴边,坐下,低头手指轻轻的摸着琴弦,弦冰如水:“我以为——商清死了以后,你不会再娶了。”
苏星目光一下子阴沉起来,极度不悦的看着岳云琴:“商清的事情不用你来提醒我——我为什么娶楚君难道你会想不到?云琴,不要告诉我你的头脑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
岳云琴头也不抬,只是闲闲的玩着手中的琴弦,好像觉得这个很有趣一样:“可是,女人都是好色花心的。以后你与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楚君朝夕相对,难道不会日久生情——我可是听说,你为了娶他很是出了些代价呢!”
玖零——还有范里华,你们两个大嘴巴!苏星恨恨的想。
苏星觉得自己不论什么时候面对岳云琴这个男人,耐心总是不够用,他似乎总是喜欢拣自己不想提的话题说,不气得她青筋直跳不罢休。
“要我发誓吗?”苏星眉毛一挑,眼中露出讽刺的笑,随后举手道:“我苏星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喜欢上楚君,如违此誓,人神——”
“够了!!”岳云琴手中的琴弦应声而断,他抬起冷森森的眼睛,斜睨着苏星:“十七小姐觉得发誓挺有趣是不是?”
琴弦断开,狠狠弹在岳云琴的手指上,顿时开了一个口子。岳云琴漫不经心看了一下,将手指放在口中吮了一会儿。
苏星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他的白皙如玉手指,一会又不自觉的落在他淡粉色的唇色上,忽然不知道想道什么,如同火燎了一样,眼睛一触即转,面色微微升起薄红。
岳云琴笑了。
“便这么看着我,就有了反应——看来那楚大公子没有好好的满足你?”岳云琴起身,走到苏星身边,依旧是青竹般淡淡疏凉的目光,依旧是青竹般谦谦优雅的站姿,他伸出一食指,点上苏星的额头,然后细细的滑过她的眉心,鼻梁,上唇,下唇,最后在她的两片唇缝上停了下来。
这样色 情的动作,赤 裸的调戏,为什么被他做出来却没有一丝暧昧的味道?
“苏星,想不想要我?”他忽然低头凑近她的耳朵,用刚刚够她听见的声音悄悄说,浅浅的笑依然是温和无害,不像情人间的狎昵,反倒像是朋友亲人又或者是师长间那种单纯明朗的笑:“别忘了,你的第一次,可是我引导的。”
苏星猛的推开他,怒道:“岳云琴,不要用那种一本正经、天真无辜的表情说这么下流猥琐的话!”
岳云琴被骂,不退反进,几乎面贴面,依旧是用那种“一本正经”、“天真无辜”的口吻好心“提醒”道:“苏星,我——一年七个月没有沾过女人了!”
苏星手拽得紧紧的,怒极反笑:“当初是你要走的——”
岳云琴忽然吻住她的唇,很小心很小心的一点点吮,好像上面沾着蜜糖一样,一边断断续续的说:“苏、苏星,嗯,做一次在走吧——我,我会让容渊尽量拖住王夙的。”
苏星狠狠咬了岳云琴一口,逼他吃痛退开。
“当初,是你自己要走!”苏星的眼睛里是不能忽视的火光,低低吼了一句,转向楼梯,大步离开。
岳云琴看着苏星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唇,上面有她的气息。
一年七个月。
先是柳商清,现在又是楚君。苏星,你这个混账王八蛋缺德带冒烟的你怎么不去死…
青竹样的美人,一个优雅的转身又在自个那架断了弦的桐木琴前发起呆来,目光依旧是无比清澈。
第 52 章
自和王夙和好后,王夙便又开始肆无忌惮的往肃宁王府跑,找苏星出去玩。可惜苏星与楚君忙于准备婚礼,空闲的时间是少的可怜。
一日早晨,王夙又来拉苏星:“快到我家去。“
“做什么?”苏星惊讶道, “我可从来没去过大将军府。”
“别啰嗦了,我有大礼送给你。”王夙春风满面的说。
苏星眼睛转了转:“多大的礼,还要我上你加拿去?”
楚君笑吟吟的看两人拉扯的半天,道:“苏星你就去次吧,我也很好奇,希白能送什么东西你。”
王夙见楚君发话了,更是催促道:“瞧子玉都发话了,你就快点去吧。”
“娘,这就是苏星。子玉未来的妻主。”王夙对主座上的一名威武的中年女子说道。
中年女子打量了一下苏星,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就是苏星?”
苏星在大将军面前自然是不敢放肆,谦逊的站着:“本来早该来拜访伯母,可惜一直无缘,失礼之处,还请伯母见谅。”
中年女子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苏星这句酸溜溜文绉绉的话很不受用。不过她的眼睛还是在苏星脸上打了个转:“我们以前见过?”
苏星心中打了个腾儿,装出一副迷惑的表情:“灿若这是第一次见伯母。”
中年女子有些不相信,不过她似乎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来,便放弃了,向一边的女儿道:“就是这个孩子,你要我收她为义女?”
苏星心中一惊,诧异的望着王夙,这个表情却是真的,她没有料想道王夙竟然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而自己不久前还是她的情敌。
苏星虽然说服了傅书凝收自己为弟子,可是那样也仅仅能压制住王府内的人,但是在王府之外的人看起来,她的背景也确实太薄弱了。但如果她成为了大将军的义女,那情形就大大改观了。
大将军的义女,即使没有血缘关系,这个身份也足够她威慑住大部分的贵族了。
苏星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人情可是欠大了。
王夙,虽然此刻你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只要你当我一日朋友,我苏星便做你一日朋友,此诺一生相守。
苏星成了大将军王从戎的义女,这个消息在京城引起了不少的骚动。连那日楚君听苏星回来说也十分动容,于是备了厚礼,又与苏星上门拜访。大将军王从戎与楚君之母素来交好,也是个暴烈性子,苏星与楚君带来的礼物一样未收,还从将自己的兵器库中挑了一柄稀世宝剑送于苏星作为认女之礼。
有了这层身份,很多事情都好办了许多。
苏星与楚君的婚礼也一点点筹备起来,忙得有时候两人反而比平常更少见面,惹得苏星抱怨不已。
婚礼前夜,玖零带来的消息:费歌要见她。
苏星望了一眼满房的仿佛快要燃烧起来的红:红双喜字、红色的帷幔、红彩球…这颜色太喜庆,喜庆的有些不真实,提醒着她不要太得意忘形。苏星也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太顺利,自己脱离怀竣王府的控制范围太久,费歌又怎么可能放心,总要时不时叫回去敲打一番才是正常。
只是,今天总有些心神不定,感觉不太好。苏星轻轻对身边的玖零道:“今天跟我紧些。”
玖零抬了抬眼,没有说话,身子却是靠她近了些,示意自己明白了。
这次苏星没有被带到以前的厅堂中,反被单独带到一处雅致的小花园。在花园来凉亭里坐下,等了一会,一个男子捧了茶水前来,走到苏星面前,盈盈一拜:“见过十七小姐。”
苏星只是瞟了他的脸一眼,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体一下子好像掉进冰窖,顿时凉透了骨头,她觉得一瞬间身上什么力气都失去了,甚至不能握紧拳头维持自己的最后一丝镇定。
这个男子的容貌与苏星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眉眼,笑起来便带上一丝不自知的勾人神韵。
“妾身是王爷的五夫侍。王爷现在暂时有事,还请十七小姐在此稍后片刻,用些茶点。王爷一会就过来。”男子一身云锦长衫,黑发如漆,越发衬托整个人丰神如玉。
男子等了一会,没有听见苏星回话,微微抬头却见苏星面色发白的只是盯着自己,眼睛里闪着仿佛要将人撕碎的骇人光芒,一阵胆寒,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
他心里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在费歌身边这么多年,还知道许多其他人不知的机密,甚至包括眼前这一位的真实身份,一方面是他够聪明,嘴巴够严,另一方面便是因为在费歌身边所有的夫侍里,他的相貌——与眼前这一位最为相似!
眼前这一位在自家王爷心中的地位重要的程度,绝对不是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夫侍可以得罪的,见苏星面色不好,连忙问道:“十七小姐,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大夫来看看。”
苏星恨不得这个男人立刻从世界上消失,强迫自己咽下一口水,艰难无比的吐出几个字:“我没事,你去吧。”
男子仿佛得了大赦,立刻行了礼,从凉亭消失。
花园无人,苏星僵硬的身体一下子崩溃下来,好像一瞬间枯萎下来的树木,弯下腰,低着头,眼神迷离的喘着气,手无力的垂在身边。若不是早就坐下,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会倒下。
她知道——她很早就知道,费歌对她存的龌龊心思。怀竣王府身边那一个赛一个像她的夫侍,她都清清楚楚的知道。来往怀竣王府这么多年,费歌从来没有在这个上回避过她。
苏星知道,只要费歌一句话,她都得乖乖就范。即便是现在,她已经登上琅嬛府最高之位,若真是惹恼了费歌,要强逼她入府,她又有什么能力反抗!琅嬛府的弱点还在费歌的掌控下,她的属下退路还没有全部准备好。若是仓促反抗,必然死伤无数,她怎么能拿那些人的性命开玩笑!玖零、尹修、里华、石霆,这些将性命和信任交付到自己手中的人,她能够拿她们的性命来赌博吗?
若非现在费歌顾忌着她现在掌控着琅嬛府的大部分力量,在双方矛盾还没有完全激化的情况下,不想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恐怕她已经早成了怀竣王的禁脔。
所以她至今不敢松懈。
所以她必须扩充自己的实力。
所以她来到的肃宁王府。
所以她必须娶到楚君——并不是光因为她刘氏嫡女的身份,只有当她掌握的更强大的力量,完全不为费歌所控制的力量,她才能真正摆脱那个龌龊的下场!
费歌将自己在与楚君大婚前一夜唤回,并且安排奉茶的人竟然是她的夫侍,这绝对不是偶然。
苏星隐约听见花园附近的厢房传来低低的叫声,在静谧的花园里清晰可闻,那是一个少女的叫声,一声高昂一声低沉,痛苦中带着难以抑制愉悦。
过一会,听见一名女子的笑声:“星儿,可觉得舒服了?”
少女断断续续小声道:“王、王爷,饶、饶了、饶了…外、外面还有人呢…”便说不下去了。
女子似顿了顿,若无其事道:“那就让她等着呗——星儿还有心思想这个,看来本王努力还不够啊…“
苏星的面色顿时死灰,她犹若被人捅了十几刀一样,整个人好像在云端飘着一样感觉身体都是空虚着,这样着静静坐了不知道有多久。天越来越凉,苏星似乎觉得身体有些冷,打了个哆嗦,扶着石桌站了起来,眼神茫然的摸着回廊的柱子,神智不清的向外走去。
期间好像有人在她身边说了什么,她也没有理,只是一味向前走,走走走,走出怀竣王府,又不知道走了多久,踉跄一下,停下来,战战兢兢的四顾,忽然如同见鬼了一样,向外发足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嗯(忸怩状~),要出去参加万圣节派对,嗯(望天~),那个,实际上就是变相的xiangqin会,要早点准备,所以早点更新,大家慢慢看。。。
第 53 章
费歌是要羞辱她。
费歌要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认清自己的处境。
费歌要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最好不要蠢蠢欲动的做些无用之事,否则,这个少女的现在随时都会是你未来的下场!
苏星面对着黑暗的旷野,茫然站了一会,然后蹲下来,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好像一只冬天畏寒的雏鸟,把自己裹在小小的翅膀里。
过了一会,玖零才找到她。
“小姐。”
苏星没有反应。
玖零慌了,小心的将手按在苏星的手上,对着苏星的耳朵又叫了两声。
苏星方才听见,缩起肩膀,十指扣紧了自己的膝盖上的衣料,小心翼翼的侧过头,直了直脖子,一双眼睛就这么直直的瞅着玖零的眼睛,哽咽一声:“玖零,我害怕——”
这一声叫得极怯,极弱,几乎听不见,却又直直捅进玖零的心里,让她感觉自己面前是个半夜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又好像面对小狗不敢路过的娃娃,单纯的惊惧,没有修饰的求助,那么柔弱,琉璃一样,干净、易碎。
玖零脑袋有些懵,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苏星:这么多年了,她头一次见到苏星露出这样怯懦无助的样子,好像一下子小了十岁。
只是,苏星八岁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胆怯。
她自小就与其他孩子不一样,那双明亮美丽如最璀璨的星辰的眼睛在她的心里总是一直骄傲着,狂妄着,一直不屑着,一直胸有成竹着,一直百折不挠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居高临下,无论时候看她都是沉静若水,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中,意料中…
除非是她有意示弱。
她就像神一样,高高矗立。自己、尹修、里华、里华、石霆,还有其他所有人,都只能站在她的身后,抬头仰望她的背影。她是所有人的心灵支柱,好像永不胆怯,永不退缩,永不放弃…
可是现在,她蹲在地上,缩着身子,仿佛被人抛弃一样的孤单,眼神迷乱的看着自己,求助的说:“玖零,我害怕——”
玖零一下子手足无措。
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
苏星拼命咬着唇,她好恨,好恨。
父亲死的时候,正抱着她逃命,然后他的头颅忽然就掉了下来,血喷了她一脸,然后她也掉了下来,跌在父亲的头颅边,父亲那双美丽的眼眸还在惊恐转动。
她害怕,连叫都叫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