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信瞪着眼,说不出话,刘灿那边站起身:“好了,你凉粉也吃了,酒酿也喝了,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当然,你要是有空闲的话,也可以去看看阿刘和九月,她们都很挂念你呢!”

石守信这段时间虽然经常往这边跑,但并不是每次都有机会和自己的母亲见面,毕竟内外有别,他现在年龄大了,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深入内宅了。而阿刘作为刘家的管家,难免诸事缠身,也不好出来见他,他的妹妹九月更因为进了演武场不方便,所以刘灿这么一说,石守信就动了心思,一直到他见了阿刘,又同九月一起吃了顿饭回去后才反应过来——刘灿根本就没说她打算怎么做!这个发现让石守信很不舒服,有一种被抛下的感觉,可是刘灿的作为又不像是不信任他。

“大郎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带着这样的疑惑,他上了床,然后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梦中,一个身穿灰色粗布衣服的女孩在对他微笑,那女孩很瘦,头发发黄,脸很小,眼睛却异常的明亮,下巴微微的抬着,带着一股子决绝,她手拿一把弓箭,站在一个荒山下,面对阳光微微的眯着眼。不知怎么的,他就有一种心中发热的感觉,哪怕是在梦里,也感觉到了胸口的痛,那痛的非常奇怪,带了几分酸楚几分释然更有几分难过。他看着那个女孩想要走近,可不管怎么努力,都接触不到……

第204章 凉粉 (七)

虽然刘灿并没有表示要用到海军,石守信还是加强了准备,不仅是他,刘成白钱赵弘殷都这么做了,特别是赵弘殷,就在河南道里,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辖内的几方大户都派了人盯着,有一点不对劲就上门敲打。即使如此,也总有想冒险一搏的。这一日就抓到一个姓方的人家与外面互通消息,虽然传递出来的也算不上什么机密消息,可这风气自不可放任,抓到后赵弘殷就把这方家老小都投进了监狱,并把曹州其他几家的家主都召集在一起开了个鸿门宴。会上,就说起了方家的事,几家家主都有些惧意,特别是一家姓谢的和方家连襟甚深,更是从来的时候就有些哆嗦。

赵弘殷的目的就是要吓住这些人,见谢家这个样子,更是要拿来做筏子,说了几句就关切的看着他:“谢老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老朽、老朽只是年龄大了,不耐久坐。”此时的坐,大多采用的是跪坐。

“既如此,不如给谢老拿一个胡床?”

“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谢老既然年龄大了,自然要好好保养,万不能受了委屈。”说话间,小号胡床已经拿了过来,谢家家主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然后向赵弘殷致谢,后者一笑,“谢老是前辈,这些不过是我们应该做的,当不得什么。不过谢老也要注意了,这保养身体可不只是在衣食住行,更要注意平日的言行,若是做了那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恐怕是怎么保养也没有用的。就像那早日的方家,先前也是锦衣玉食,不怕各位笑话,那抄家出来的东西好多都是我这个粗人没有见过的,可现在呢?几十个人挤到一个号子里,别说玉碗金盏,就是一碗米饭也难得呢!”

众人脸色更是难看,那谢家家主差点连胡床都坐不稳。赵弘殷看了他们这些反应,暗暗满意,举起杯:“不说这些不愉快的,来,大家满饮此杯,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众人不敢不喝,只是那谢家家主的手不断哆嗦,喝了几次都没能把酒送到嘴里,赵弘殷看了他一眼:“谢老若不舒服,可要直言。”

谢家家主怔了下,过后一咬牙,把酒放了下来,起身拱手道:“赵将军,有件事,我想问将军一声。”

赵弘殷点点头,谢老道:“将军对方家施行的是株连吗?”

赵弘殷看了看,笑道:“谢老多想了,方家的事是方家的,却是碍不到别人呢。”

这话一出,其他几家都隐隐松了口气,虽然不像谢家和方家关系那么紧密,可整个曹州拿的出来的也只有这么几户人家,真要论起来,都有关系。当然,一般来说当权者是不会这么丧心病狂的,可万一呢?特别是这什么密州刘家不眼看就要玩完了?

谢老也微微的松了口气,只是表情还带了几分僵硬,赵弘殷道:“谢老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倒是还有一个想同将军说的……”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表情很是犹豫,赵弘殷也不催他,只是慢慢的夹着菜,谢老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一咬牙,“小老儿要同将军说的是,家中大事,一般是男人做主,女子相夫教子,大多是不知情的,就算、就算有什么不妥,她们也只是受了牵连,却是绝不会有什么心思的。”

这话传来,周围都有些哑然,想不到他这么大胆,不过也有释然的,只是这一代,谢家就有两个姑娘和方家联姻,他自己娶的也是方家女,下面的长媳也姓方。他会说这些,恐怕不只是心疼姑娘,也有家中女眷恳请的原因。

赵弘殷也没有生气,听了这话反而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一般来说,女眷的确是受了无妄之灾。不过,保护女眷是男子的事,所以,各位家主,各位前辈,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万望多想想家中人!”

他虽然表情温和,这一句还是透出了几分阴森,就是那谢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赵弘殷看在眼里,心下冷笑,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暂时被吓住了,心中的小心思恐怕还是不少的,待将来有了变化……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有几分忧虑,杜重威的事情出来后,他就向密州那边打了报告,密州那边也有回应,可给出来的支持实在不多。他先前还想着那只是头一批的,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第二批来。

“难道已经放弃了曹州?”他心下估量着,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也不免可惜,而且觉得就算放弃密州,撤退也是要做好准备的。正想着,就见在旁边侍立的赵匡胤收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又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随即,他那现在越来越沉稳内敛的儿子脸上就浮现出了狂喜,他心下一动,那边赵匡胤已经开口,“阿耶,京城来的急报,请阿耶过目!”

赵弘殷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赵匡胤两眼闪亮,满脸兴奋。

赵弘殷接过了信封,打开来,顿时,他就瞪大了眼,一股狂喜喷涌而出,几乎就想大笑,不过他很快就按捺住了,勉励维持住平静,看了眼四周。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他们是认识赵匡胤的,也知道他和赵弘殷的关系,在这个场合拿出来的消息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吧,莫不是皇帝下令移镇?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密州人一过来就是加强戒备,虽说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吧,可也没给他们什么好处,现在又抓了方家上下,更让他们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心中就巴不得密州刘家倒霉——眼前的赵将军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倒霉的。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是太大,倒不是说皇帝不会下令,而是如果真下了这样的令,恐怕赵匡胤也不会这么说出来。

“诸位!”赵弘殷叹了口气,“有一件不好的事情……虽于理不合,可诸位早晚是要知道的,所以,我就先说了……魏王,去世了。”

……

所有人都惊在了那里。

魏王死了?魏王?魏王!当今的长子?也许在千百年之后,很少人知道后汉刘知远时期的魏王是谁,但在当下,曹州内的几个家主却都是非常清楚的,魏王就是刘承训,是刘知远的接班人,据说他贤明聪慧,虽没有太大功绩,却很受臣子拥护,而现在,他却死了?这、这,不是说才二十多岁吗?

谢老等人一时间简直不知要摆什么表情了,不是为刘承训悲痛,而是他们非常清楚,密州刘家,暂时逃脱了一劫!继承人死亡,这是多么大的事情?短时间内刘知远都没时间来料理刘家了,而他们这段时间是真要乖巧听话了。赵弘殷比他们想的更远一些,刘承训虽然还是魏王,其实已经是被立为继承人的了,之所以还没有对外公布没有举行仪式,也只是因为身体有恙——是的是的,他们早知道刘承训生病了,可谁没生过病啊?他们这样的武将,身体要比一般人强壮,一年下来也要有个头疼脑热腿抽筋的,这刘承训生病,简直是太正常了,可谁知道他就这么病死了呢?

想到这里,赵弘殷简直都要笑出声了。估计不仅他没想到。刘知远也不见得会想到,否则难说还会立他为继承人,而现在,他还真死了!这作为单纯的魏王死还是作为继承人的魏王死是很有区别的,不说别的,葬礼仪式都要不一样啊,朝中也是要有各种变动啊。在这种情况下,刘知远再宽心也不会来理会他们了!而等他处理完朝里的事情,那就少说三五个月,多则半年乃至一年了,一年是不说了,有一年的时间,足够密州把最近的成果消化大半,哪怕还是要退出曹州,接临密州的几个也可以收入彀中了啊!这一次他们密州虽然没有化蛇为龙,可也成个小蛟了,到了那时,刘知远就算想要动他们,也要好好思量思量了。可就算只有半年,也足够他们做很多事了。

什么,刘知远强压悲痛来处理他们?这倒不是没有可能,但,也要看下面的臣子配合不配合啊!他为什么一条心的跟着刘家?是,刘家待他不薄,刘家仁厚,但最关键的,还是刘灿能干啊!二十岁的刘灿在密州的声望已经超过刘成,完全不存在接班人的问题,未来发展还很明确,如果刘家现在内乱不断,刘灿还不怎么出色,那他会不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冒着得罪人的危险扶持刘家还真难说。他是这么想的,朝里那些大臣会有什么两样?从龙向来是最大的功绩,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荣耀,更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效忠的对象,刘知远已经五十多了,虽然现在看起来身体还可以,可谁能保证他三五年后还行?那个位置上的,能活过花甲的一向不多,所以哪怕是为了朝中安稳,刘知远也要先解决继承人的问题。

“这就是天命啊!”他在心中想着,“刘家,是有天命的!”

天命!

当消息传回密州,几乎所有关注此事知道个中关窍的人脑中都浮现出了这两个字!本来,是他们的继承人刘灿犯了错,而现在,却是刘知远的继承人死了!于是这个错误就不再是错误,而是正确了!以王朝继承人的死亡来成全此事,除了天命还有什么?!

第205章 凉粉 (八)

密州成了欢乐的海洋……这话有些夸张,再怎么说也不是现代的嘉年华,当代太子死了,表面上的悲痛总是要有的,可就算当权者再怎么想表达自己和朝廷是一样伤心难过,从上到下也还是透着一股喜庆劲。当然很多人一开始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这没有关系,总有知道的,总有口风露出来。

而关于什么天命啊,什么注定啊,这一向是我国百姓最喜闻乐见的话题,特别是现在的当事人还是自家的大郎君,于是这些事不仅在最短的时间里传播开来了,而且加入了各种演绎。什么刘灿的前身是一只英俊不凡的白色天马这样的话都流传出来了。对于这样的话刘灿只是一笑,不过面对赵弘殷探究的目光她就不好只是笑了。

“大先生不必如此看我,这事,我真不知道。”

赵方毅喝了口酒酿,继续看着她。刘灿心中喊冤,她真不知道刘承训会死啊!是的,她不知道。在听到刘承训死了的消息的时候,她也是怔住了。作为一个导游,她知道有五代十国,知道石敬瑭卖国,知道郭荣比赵匡胤更早的黄袍加身,但她真不知道刘知远的大儿子叫什么啊!

当然,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特别是当她有能力有野心去查探这些事的时候,是知道了刘承训,可她真不知道刘承训会早逝。这就像大多数人知道唐明皇是唐玄宗,知道他和杨玉环有一段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但你知道唐明皇的大儿子叫什么吗?你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死的吗?是的,她是知道汉隐帝,但她真不知道汉隐帝叫什么啊!

当然,她早先也有疑惑,因为根据她所掌握的资料,这刘承训虽说不上多么英明神武,倒还算是个聪明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昏招频出,最后把郭荣逼反的二货,而现在,她知道原因了。

赵方毅依然看着她,刘灿叹了口气:“先生,我对易礼并没有研究,否则早就为先生算一卦了。”

赵方毅面露惊色,刘灿一怔:“先生这是做什么表情?我不过是玩笑话,那什么,我知道先生和师娘鹣鲽情深,是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只是师娘……”

赵方毅咳嗽了一声:“顾先生前段时间已经给阿苏确诊了。”

“师娘怎么了?”刘灿立刻道,对于赵方毅的妻子阿苏她一向是很尊敬的。这个女人就像是传说中文人妻子的典范,温柔贤惠,一门心思就放在赵方毅身上,对外面的事从不理会,更不费心。赵弘殷的妻子杜氏也是个聪明的,但免不了与人说些政事,应承些杂务,这个阿苏却从来没有。作为女子刘灿并不觉得这阿苏的生活多么好,可站在她的立场上,却会觉得这阿苏实在是太知道规矩了,所以此时一听说确诊,她立刻就上心了。这些年顾郎中的医术是越发精进,因为条件限制,手术之类的是不成的,可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萌芽,最关键的是他对中医不再墨守成规,因此很多过去很难看好的病,现在起码能拖延一段时间,有的甚至已经找到了针对的办法了。

赵方毅微微有些羞意,但神情中却透着欢喜:“无事无事……只是,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怀、怀孕了?”刘灿瞪着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赵方毅和阿苏之间没有孩子简直都快成了密州小团体的一个小小的心病了。现代人没有孩子还有一堆人围观呢,更不要说再这无后为大的时代了。不知多少人劝说赵方毅纳妾,也不知多少人盯着拜他为父,关注此事的人多了,刘灿也不得不考虑一二。只是赵方毅却打定了主意,就是不纳妾,至于说收个子嗣,他倒不是太反对,却还想要等等。其实他们两个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孩子,在刘灿看来,必是其中一人有些问题,而现在,阿苏却怀孕了?这、这……这是老树开花啊还是什么啊!

“本来应该一早就说的,只是……想等到三个月后再说。”

说到这里赵方毅也带了些紧张,他这个孩子这么难得,当然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刘灿也能理解,当下就点了点头,不过这头才点到一半就僵在了那儿,赵方毅也回国了神,继续用先前的表情看着她。

……

“先生,我刚才真的只是随便说说的。”

赵方毅呵呵了两声,又喝了一口酒酿,然后慢悠悠的道:“佛教里有一个说法,叫随口禅……”

刘灿满脸黑线,是的,她知道什么叫随口禅,也有人说算命的最高境界其实不是算,而是说。说你是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她刚才不过是想引开话题,怎么就把自己说到这里了?她这个表情取悦了赵方毅,他终于决定放她一马:“大郎君不厚道。”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以大郎君的才智,绝对不会任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就算没有这个意外,大郎君也是绝对有后手的,可这个后手,大郎君连我都瞒了过去。”他一开始的确是觉得刘灿错了,可是当天命的说法传出后,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刘灿性格中固然是有冒险一项的,但她做什么事情都会留个后手,这事关密州发展的事怎么会就单单放在杜重威能抗多久上面?好吧,就算她情报准确,知道刘承训病了,但她怎么就肯定刘承训会死呢?要知道刘承训不过二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好时候,病很正常,死?那真是刘知远看起来更容易一些啊!所以,刘灿一定是有后手的!

“……果然是瞒不过先生的。”

赵方毅挑挑眉,刘灿叹了口气:“其实我本来想的是从曹明这里走出一条线。”

“曹明?”

“是,曹明在近海几个国家做的都不错,所以我本来准备的是……万国来朝……”

“好!”她话音一落,赵方毅就拍了下腿,“果然是好办法!那刘知远就算知道是假的,也必要先应付了这一遭再说。”

刘知远的这个皇位得的有些太容易了,而且他再怎么掩饰,都遮盖不住“背主”——就算他没有直接动手,可他的确对石重贵袖手旁观了,为了这一点,他最初在河东称帝的时候,延续的甚至是石晋的年号,就这一点就说明了他的心虚。而这个时候要是有万邦来朝,哪怕知道有蹊跷,恐怕也要先声势浩大的搞一场再说。而这么一来,也就为密州赢取了时间。

“我就说大郎是有办法的,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看来这天命来的真不亏。”赵方毅心情爽朗,“这炒凉粉还有没有,再与我来一盘!”

“先生今日胃口倒好。”

“如此谋划,再来两盘也不亏。也不怪大郎不与我们透露,果然这样的事情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干脆就不知道才妙!”知道刘灿的打算后,赵方毅也没了芥蒂,他把剩下的酒酿喝了,“我看这个主意也不见得不能用,再向后压压还能提上来,如此一来,我密州就稳稳的能有一年的时间了!一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赵方毅越说越兴奋,刘灿正要招呼人去厨房再吩咐一声,就见周东旺匆匆向这边走来,一年前霍磊就下到了军队里,替代上来的就是这周东旺。他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四方脸,和霍磊完全不像,但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却基本一样:“大郎君,曹州急报!”

刘灿接过信封,打开来,只是一眼,她的表情就僵住了,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赵方毅盯着她:“大郎,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们早先的点子不能用了,陛下,驾崩了。”

赵方毅僵在了那儿,而刘灿则闭上了眼,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她不知道刘承训会死,但她知道刘知远会死!在历史上,刘知远绝对能排的上皇位时间最短候选人之一……虽然比起那什么几个时辰的,几天的他要长上不少,但也非常可怜,就在他改元的同一年他就死了!而在他死后,他的继承人非常无能,大权旁落不说,更是昏招频出,最后终于把郭威郭荣的家人杀绝,逼反了他们,再之后就是各种大戏轮番上演了。

她为什么要对刘知远称臣?就是为了能和郭家平起平坐,为了能名正言顺的插入到汉隐帝的朝政里。

她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刘知远的天命。

而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公元950年六月二十八日,刘知远驾崩,次子刘承佑灵前继位,沿用年号乾佑。而几乎就在第一时间,密州就上表表达了忠心,这很是取悦了刘承佑,因为几乎就在坐上皇位的同时,他就发现自己成了傀儡。杨玢等人牢牢控制了一切,虽对他表面恭敬,却不太在意他的话,这密州虽然也没做出什么实事,态度却是有的,所以当下就赏了刘家一些布匹金银,这令郭威非常不满,可又无可奈何,刘承佑毕竟给的不是官职,若是连一些金银的自由都没有,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而另一方面他也非常清楚,随着刘知远的去世,短时间内刘汉是不可能对密州刘家来硬的了,既然如此,那么一些安抚也不算什么。而随着郭威的默认,刘家彻底在刘汉集团内站稳了脚跟。

第206章 夏茶 (一)

如果要给公元950前后排一个政治新星的话,密州刘家一定是榜上有名的。

公元947年石重贵当政的时候,他们还偏缩一角,不为人所知,而等到刘知远当政的时候,他们就占了半个河南道,更令人觉得没有道理的是,他们还站稳了脚跟!河南道虽不像河东那样是兵家必争之地,可离京城也实在有些太近了,不说郭威等人有疑虑,就是刘承佑本人也不是完全放心的,但他还是没有动刘家。

一来是他动不了,现在他虽是名义上的皇帝,却基本当不了什么家;二来,他对刘家也是有好感的。

他当政后,第一个表示臣服的,是刘家;第一个给他上供的,是刘家;平时大小节日都会上重礼的,还是刘家!刘知远去世后给他留了四大顾命,有文有武,可这些人都不是太把他放在眼里,虽然他身边也不缺阿谀奉承的宫人,但手握重权还对他恭敬的还真只有刘家了。而且刘家不仅对他恭敬,对他的母后李氏也非常尊敬,对李家也非常厚待。这种尊敬更令他对刘家有好感,因为无论是杨玢还是郭威对他的母后都非常一般,他的舅父李业想得个官职都被阻止,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这皇帝做的也就越发没有滋味了——他是天下至尊,却连自己的舅父都提拔不了,这算什么?

而因为这件事,李家同四大顾命也有了芥蒂,只是作为没有掌权的后族,他们唯一的力量就是刘承佑,而刘承佑自己还郁闷着呢,就更不要说支援他们了。在这种情况下,李家也就越发偏向刘家,李业就是这么同李太后分析的:“先皇留下的这几个,固然都有才干,可并不是陛下的臣子,他们对陛下,现在甚至连面子上的尊敬都没有,这么发展下去,不仅大权旁落,恐还有性命之忧啊!”

李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面露哀戚:“若是大郎在,又哪里有现在这些事?”

“大郎君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事已至此,我们更要保住陛下的江山啊!杨玢、郭威等人有文有武,内外勾连,若他们有了歹意,陛下如何?我李家又要如何?”

“……杨郭几人都是先皇的肱骨之臣。”

“太后!他们对先皇忠心,可对陛下就不见得忠心了!现在主弱臣强,最是危险啊!陛下现在面临的局面,太后一点都不知道吗?”

“可是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李氏皱着眉,她出身农家,虽有几分急智,对于这种事还是不知要怎么应对,“我看苏相与他们并不是一路的,应该还不至于就到了你说的地步。”

“苏相自然和他们不同,但太后没有听说前两日因为两句口舌,史弘肇就要杀了苏相吗?史弘肇说是杀苏相,其实杀的何尝不是陛下的威严?若他有一丝一毫体谅、顾忌陛下,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收了刘家大笔金银,李业是不遗余力的往四个顾命大臣身上抹黑,而且他在心中也真的对他们厌烦透了。

李太后没有说话,史弘肇那事她也听说了。那事要说苏逢吉完全没错也不尽然,可史弘肇立刻喊打喊杀却是太过了。而且就像自家兄弟说的——丝毫不顾忌朝廷尊严。

“那你说又要如何?”

李业就等她这句话呢,当下抖擞了精神:“要是往日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了,现在……那密州刘家对圣上可是恭敬的很,我看圣上对他们也极是喜欢,现在他们缺的,就是一些实质上的名分,太后若与陛下促成了此事,他们还不为陛下效死?”

李太后没有说话,李业道:“不瞒太后,我是收了刘家的好处,可我会说这话却不是为了那些许好处。太后细想,刘家虽然占了那么一大块地,根基却是没有多少的,短时间内,就算有什么歹心也是成不了事的,与杨玢、史弘肇他们大不一样;其次,我听说郭威对他们一直没有好感,先帝在的时候就说要去讨伐,所以他们万不可能与郭家他们合作。所以只待太后稍加培养,咱们就多了一大助力,再不济,那四人要做什么的时候也要顾忌一些。”

“此事……让我想想。”在心中,李太后已经被说动了。作为一国太后,她不希望朝政被其他人把持,哪怕是她的夫君留下来的顾命大臣;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同样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傀儡。不过她还有些犹疑,这份犹疑不仅来自于对刘家忠诚度的考量,这一点她还真不是太担心。她从十五岁就跟着刘知远,亲眼看着他如何从一个马奴成为一代帝王的。她非常清楚这其中的不易。这虽然是一个兵强马壮者都能问鼎天下的时代,可更需要积累,刘家当然是有积累的,但除了他们最近占得的曹州附近,他们最先的地方密州就是荒无人烟,完全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在那样的地方,他们又能积累出什么?

而且刘知远能有后来的威望,那是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身的,密州刘家,又有什么军功?勉强来说,也就刘成跟着石敬瑭打过两次仗,而这两次还都不怎么光彩。整个密州刘家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也就是赵弘殷,所以在先前那么大的行动中也是赵弘殷打头……这事让她一个女流之辈听了也觉得好笑,所以与其担心刘成如何如何,还不如担心赵弘殷如何如何呢。

不过她还有些犹疑,这是一份没有理由的不安,就是这份不安让她觉得等等再说,毕竟若是公开支持刘家,也就相当于和杨玢等人撕破脸皮了,而她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勇气。

朝里这边一团乱,刘家那边却进入了大发展,他们并没有在整个境内大搞特搞,而是以密州为点,向四方辐射。其实这几年密州附近的几个州府都多多少少的受了影响,有的州府甚至早在先前就承认了积分,虽然只是民间私下的,不过当和密州正式对接的时候也减少了不少阻碍。而密州对这一套也是熟练至极,丈量土地,登记人口,派遣人员教导。一件件有条不紊的就展开了,同时早先战败的官兵都被编为下等民,根据态度、官职以及早先的作为定下不同的年限,然后在保卫科的安排下修路造桥。早先的下等民则抽调出一部分排成中等民,经过简单的培训后进入田地。

在经营密州的时候,刘灿虽然也招募军队,但更多的是采取自愿性质,而在这里,也开始了抽取。这在一开始也引得各种鬼哭狼嚎,不过随着一袋袋大米雪盐发放下来,这哭声就少了很多,待知道自愿当兵还有肉发后,却是有一半男人都涌了上来。这个时代,本就对当兵没有太多排斥——普通人的日子照样不好过,当兵说不定还能混出一条路,所以他们早先的哭喊更多的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当确定跟着刘家的确有饭吃后,这离别的愁绪也就少了很多。

当然,也总有人贪图安稳,不过当那些自愿当兵的人家里传出肉香后,这份安稳也随着那袅袅升起的白烟越来越飘摇,不只一家的男人摔了筷子——既然总是要去当的,那还不如自愿,好歹也让老人孩子吃口肉!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领肉回家,到报名点参军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令很多老人面露不安——这么多男人都去当兵了,地上可怎么办?虽然很多女人也能干,可离了男人怎么行?不过当中等民们进入田地后,不说这些老人,就是还没离开的男人们也震惊了!

这些中等民本来是起码要再做个三五年下等民,按照他们的劳动强度,大多数人都是累死的局面。这转换为中等民,就等于逃出生天,一个个很是努力。而且他们都经过密州的各种工作,做起事情不仅又快又好,而且非常有规矩。比如他们每次进入田地的时候,都排着队唱着歌,然后按照各自的号码进入田地,待晚上收工的时候再从各块土地上出来,唱着歌回自己的住处。

这种军事化的作风一来就把当地民众给震住了,私下谈论时都带着犹疑和不解:“这些人说是他们的中等民?”

“好像是,说是专门给种地的。”

“……但我怎么看比咱们的官兵都更像样?这不会是骗咱们的吧!等咱们的男人一走,这些人就不会再管咱们了吧!”

“可不是吗?而且这么多男人,万一将来……

各种困惑不解焦虑,有人后悔,但随着一个被抓到的逃兵当中被砍下头颅后,再后悔的人也不敢走这条路了。不过他们的焦虑倒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他们发现那些中等民也许不是完全老实,可那些科员手里的鞭子更厉害。大多数中等民都会规规矩矩做工,他们的这个机会也来之不易,是罪责本来就不是太重,并且表现也不错的人才有的,那些表现不太好的,或者罪责非常重的,根本就进不来。虽然这外出的中等民要比在密州的辛苦不少,等级却是一样的,而且同样是做个三五年就能转换身份,因此大多数人对此都非常珍惜。不过也总有那种觉得离了密州就会不一样的,或者想撒撒欢的,而像这种,无一例外的都得到了残酷的镇压。

是的,残酷,哪怕只是稍稍拖延了休息时间,就会得到一顿鞭子,再之后就是起码为期三天的展览,所以哪怕早先最心存忧虑的老人现在也知道密州的规矩,厉害的很!

第207章 夏茶 (二)

刘灿在自己的本子上打下两个勾,然后就有些叹息的把笔放了下来,她所知道的历史越来越少,而能开的金手指也越来越少了,特别是现在,刘家正式加入了后汉集团,那么后汉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会以什么时候结束就很难说了。这对她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可却是必须走出来的一步,她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一步步走扎实了,然后,哪怕失败了也总能有个退路。这倒不是说她没有自信,而是在这条路上走的越久,她越能感觉到对手的可怕。

她知道历史,知道未来的发展,所以她一直能选择正确的一方,而她的对手却完全是赤手空拳的打出来的天下。这就像两个人同时在大雾中奔跑,一个拿着探照灯,一个什么都没有,而可怕的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跑的还一点都不慢……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的占据更多的优势。

她想着,叫来了周东旺:“请大先生过来。”

赵方毅一直就住在刘家的宅子里,其实在郑州的时候,刘成就给他准备了个宅子,他却不去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方便。此事对刘家人来说是没什么的,也不差那点供奉,赵方毅自愿随叫随到,刘家父女当然不会大力推却,所以来到密州后一样给他准备了个小院,不过又开了个门,方便他们自家人来回出入,然后内里又和刘家的宅子相连,所以此时他很快就赶过来了。

“李家那边是已经下了大力气了,根据回馈,李太后也非常意动,还试探着对那位提过,但那位却没有回应,先生觉得……那位在顾虑什么?”

“以我想,他还是怕同那四位闹翻。大郎君知道,郭威对节度非常忌惮,早有话传出,说一人兼任三州节度也就罢了,再没有更多的了。”

其实真的来说,刘家所占的地方并不是特别大。不说刘知远早先就是整个河东的节度使,就是杜重威早先的潞州节度,辖下就领上党、长子、屯留、潞城、壶关、黎城、铜堤、乡县、襄垣、涉县等十个地方,刘成虽然辖下要比这个多一些,可大半都是荒凉之地,也不临边关,也就是现在占的曹州周围还有点样子。

郭威这话,就是针对刘家来的。

刘灿点点头,她也没想到郭威对他们会有这么大的敌视,这难道就是冥冥中的感觉吗?竟是丝毫的香火情都不念的。

“苏逢吉那里也被吓住了。”苏逢吉是他们一早就攻略的对象,也一直在帮他们说话,可现在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那以先生看……要怎么破局?”

对于此事,赵方毅自然也是想过的,毫不夸张的说把刘家现在所拥有的地盘坐实是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之一,真要比的话,也就是消化巩固目前的成果能排在一个行列。不过后者就是按部就班,他们所能做的也就是监督管理。倒是正名这件事要很费一点思量的。

“李家已经尽力了,苏逢吉最多也就敲敲边鼓,太后那里恐怕也是强硬不起来的,所以还是要从那位身上下手。”

“先生准备怎么做?”

“我有一个想法,正要同大郎说……大郎觉得,我们直接给那位送些奇珍怎么样?”

密州对刘承佑一直很恭敬,该送的东西也从来没少过,但并不是多出众。这一来是怕刘承佑觉得密州富裕,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另外一个也是不想人为的再给那四个顾命大臣那里制造什么理由。所以听了赵方毅的话,刘灿沉吟了一下:“那位虽然爱玩,却不见得会为这个动心。”

在最初刘灿并没有太多关注刘承佑——她实在不知道最终登上皇位的会是他,而且早先这位帝王也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所以在她心中一直就觉得刘承佑是一个二货,不过近段时期的观察她却发现刘承佑固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像她想的那样。不说别的,在苏逢吉被史弘肇喊打喊杀的时候,他不是直接站出来为苏逢吉说话,也不是找史弘肇出来抗议,而是想着为两人调节,虽然最后调节没能成功,但也真的令人刮目相看了。从某个方面来说,刘承佑一直在忍耐杨玢郭威等四人,就像这次刘家的名分一样,明明能为自己找一个盟友的,但他就这么忍耐了下来。所以刘灿不认为送些东西就能达到他们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