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恩卜脱闻言住了脚步,一脸正色的惊讶,“是么?那还不赶紧着?”

于三哥的揶揄,赛罕面上有些挂不住,咬咬牙。乌恩卜脱笑了,拍拍他的肩,悄声道,“顺便给你三嫂也换换新。”

“你这可是以权谋私。”

“横竖你也是个闲散劳力。”

“你等我回给大哥的。”

“小心再带上大嫂那份儿。”

兄弟相视,哈哈大笑,几时有过这等轻闲时候?一路再往前走,便是乐融融家长里短,从子侄们喜人的长进说到小恩和与赛罕惊人的相像。乌恩卜脱不由口中称奇,说亲父子也不见得能如此。赛罕不满:分明就是亲,何来干的?乌恩卜脱赶紧应下,说的是,白节定要将孩子入了族谱。说着说着,不免就提到膝下空空、至今尚是孤身一人的老五。事过境迁,兄弟夺妻的一场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如今中间没了隔碍那钦与诺珠非但未得亲近反倒越加疏远,这亲事眼看着就遥遥无期。

于三哥的担心,赛罕不以为然,“五哥又不欠她什么!” 。一句话,多少年的等候一笔勾销,乌恩卜脱笑笑,未再言语。幸而诺珠痴心的是老五,若是老六,铁石一般的心肠根本就暖不化。这便又想起那果然能将石头暖化的两位弟妹,这一回暗中派人往波斯去寻又是无果而终,意料之内,乌恩卜脱的心终是放下,如此也算仁至义尽。至于雅予,究竟是何来历已然不重要,兄弟能有个贴心人方是终身幸事。

“你的亲事你三嫂正在预备,只走家礼倒也不费什么事。只是,” 乌恩卜脱略顿了顿,“有一桩得再斟酌。”

“哪一桩?”

已然来在太师府,下人早早开门来迎,兄弟二人却就此停在了台阶上。

“你为何非要用公主府?”

“走家礼也得有个走法,我总不能从这屋把她抱到那屋就算礼成。四哥府也在中城,离得近,无需太多排场,不是正好?”

“那不是四哥府,是公主府。”

赛罕看着乌恩卜脱,嘴角挑起一丝笑,不辨冷热,“三哥定要跟我嚼这两个字?”

“不是跟你较真儿,搁在从前,多大的排场咱们都摆得起,只如今…”

“如今怎的?我落了囚,他就不是我哥哥了不成?”

“他是。可他也是绍布的侄姑爷。当年小公主落难,真正怜惜保护她的只有绍布这位叔叔。先几日应下你也是公主爽快,可谁能料到奕宗王妃亲自前来?你可知王妃头一天的落脚处就是公主府?你叫她一声四嫂,她叫那边一声婶子,两边都是自家人,一边尚带着孝,一边就要成亲,又非要挤在同一个屋檐下,你让公主如何做?”

赛罕一时闭了话,牙根紧咬。实则自打听说绍布王妃来到,他就已经觉得不对,可心里只想着一场亲事不求排场,好歹给她个正礼,而后甘苦相守再不关旁人事。而如今,心底一个空悬的虚礼也被生生卡了回来。

“老六,事出意外,要大局为重。”

“大局”,这是他多少年来下手行事唯一的依据,夺营屠寨,射杀人质,眼都不眨,可此刻这两个字听来却是如此刺耳!借个虚名都借不得,可谁人又知道若非他的小鱼儿深明大义,战火早就烧焦了疆土!如今大局安定,各得其所,却要为了一个作死的爬虫讲究脸面,那堂堂大周郡主、肃王遗孤又有谁怜顾?!

看那眼中落寒、面带怒色,竟能听得到那袍袖下紧握的骨节声,人似有些把持不住。乌恩卜脱不免意外,心道这倔东西少年得志就独领军队闯天下,心狠身硬最是经风历雨撑得事的,如今怎的一点气都受不得?细想不得,眼前并非探马大将军,只是自己的幺弟,几个月前一场死劫险是丢了他,如今这么个小事又要驳了他乌恩卜脱也心生不忍,因劝道,“你若定要走这一场,也未偿不可,只是时机不妥。依我看,不如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哥哥为你好好操办。”

抬起头,雪花飘飘洒洒、漫天晶莹,沁人清凉中传来月下悠扬的笛生。眯起眼,小头巾跳跳,点得荒山生趣;俏语娇音,蹭得满怀柔软…赛罕长长吁了口气,忽觉心口疼,“不必了。”

“嗯?”

“明儿当着众位兄嫂行个礼我就把她接走,无需喜车洞房,我的囚帐就成。”

乌恩卜脱皱了眉,“老六,何必急在这一时?不过略等几个月…”

“不等了。”

赛罕大步进了府门,径直往里走,乌恩卜脱云里雾里被独个晾在了大门前,“哎,你做什么去?”

“哄媳妇儿去!”

望着茫茫雪夜中已然模糊的背影,乌恩卜脱咬了咬牙,真真无法。这骨头硬得砸都砸不碎,又从来不知计较个礼仪脸面,怎的此番非要讲究排场?一句话显是未说尽,反过来又什么都不要了。怎么回事?心里隐隐掠过一丝担忧,哪里不对…

独自抬步往里,穿过议事堂踱进正院,一眼瞥见黑呼呼的堂屋,乌恩卜脱不觉挣挣眉,叹了口气。后院的事他知道早晚要漏,先时他还盼着,而后为了随她心安,只小心遮掩。这些年相安无事,两人终是盼来了麟儿。谁知日子果然不能太安逸,知心话原本只说给了最亲近的四弟苏赫,鬼知道怎的也落给了老六,两个混帐东西那一日是端端把他给卖了,还只管惹祸不管扑火,笑他是自作孽。

草原霞光,真真好涵养,不吵也不闹,当天夜里就把他轰了出来。从此落榻帘帐外,亲不得芳泽,进不得房,连儿子哭了都不许他瞧一眼!却是面子比什么都当紧,气得茶水都咽不下了,白日里还要拉他在人前做戏,好一对恩爱夫妻、得体的太师夫妇,若非脸庞消瘦,那笑便是连他这枕边人都看不出差错。

想起那眸中的伤,泪光闪闪,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像是在对一个天底下最无耻的负心人。乌恩卜脱忽然气得心疼,罢!罢!罢!扭头就走,打今儿起住书房!看你还如何在人前做贤妻,如何在众兄弟妯娌面前开解!陪你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这回,你自己演!

这么想着,脚下轻,心头竟是难得的快意…

又到了时辰,眼前这碗药雅予已是盯着看了好半天,热气慢慢散去,黑色的汤漾着缓缓的波纹,稠得好像曾经的豌豆羹。将将凑近,那又涩又苦的味道便直直钻进了鼻子里,雅予不觉就屏了气。心里碎碎叨叨,该是越喝越不在意才是,怎的反倒忍不得了?难不成这草原的药也比中原的烈,越久越苦?知道自己分明是在胡乱找借口,遂嘟着嘴皱着眉,两手依旧把碗捧了起来。

这是女人养身子的良药,娜仁托娅就是靠这个怀了那胖小子的。原先自己傻,总当是男人女人要亲近好久才会有孕,却原来每一次竟都是机会!他那般强壮,若是,若是换了旁的女人,说不定早就当爹爹了。跟她却是折腾了一年才有孕,难怪他说累死他了,到头来,还,还怀不住…泪不觉就在眼眶里打转,低头更想,这如今伤了,身子该是更不如前,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她可等不得了,得赶紧养好才是。

抿了一口,竟不那么苦了,雅予果断端起来正是要一口气灌下,月亮门上的暖帘忽地打起,跌跌撞撞闯进一个小丫头。手指着窗外急得直跳,脸憋得通红,死屏了声音还是漏出了气,“六,六…”

天哪!一旁伺候的拉嘎吓得魂飞魄散,冲过去一把握住了小丫头的嘴。六将军就是个阎王,还是个耳朵极长的阎王!主人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前儿都挨了揍了,还敢背着他偷偷儿吃药。得亏她长了心眼儿安排人在外头哨看,这要是再逮住了,六将军说了,主人挨揍,她就是即刻打死!

紧紧闭了嘴,踮起了脚尖,拉嘎麻利地收拾好药盘药盅递给小丫头打发出去,转回身抓了一把香片扔到暖笼中,房中登时腾起腻人的香气,又冲到桌旁倒了碗清水。

看着拉嘎在眼前蹿来蹿去,雅予心慌得头晕,直到茶盅递到口边方才知应,赶紧漱了漱。咂咂嘴巴,还是苦,低头从荷包里捻了一片甜梅塞进嘴里。急急站起身正要往外去,忽地想起那日的情形,一转念又坐回床上,轻轻摆手让拉嘎出去。机灵的小拉嘎立刻会意,噗地吹熄了床头的烛灯,摸黑退了出去。

雅予正琢磨着可是该蒙了被子做一副气得昏睡的模样,院门口已是传来跪迎六将军的声音,这便也顾不得了,一头躺倒在被垛上。听着那熟悉的脚步渐近,雅予屏了气,按不住心慌怦怦直跳。

外间高几上点了一盏烛灯,一点小光透不过夜,整个屋子依旧借着暖笼里噼啪燃跳的火光。毫无意外没看到那扑出来迎他的人,赛罕自顾自摘下帽子,抬手把衣袍上的雪珠拍了拍,走到暖笼边驱着身上的寒气。

月亮门上搭着碎花软帘遮得严严实实,帘子里头安安静静的,想着那定是噘了嘴的小模样,赛罕轻轻咂了咂嘴巴,抿出一丝笑。转念又想赌气也好,长记性。

劫后余生,余了他,她却只剩了半个…不敢以实情相告,怕她太伤心受不住,也怕她心灰意冷就此离了他。这事瞒不住,可他却千叮咛万嘱咐五哥不可于任何人知晓,在他没想好如何应对之前,绝不能让一个字落入她耳中。入牢前,将她托付给三嫂,每日都仔细打听她吃饭用药。只当三嫂精心,他慢慢放了心,待到出狱,果然见她气色红润,身子大好。可他何曾料到曾经苦求无子的三嫂真真成了她的知音,身子将将好些就求着人家寻了大夫寻了药,一日三餐倒要灌下六顿药,人灌得虚肿,嘴唇都开始泛青。若非他正赶上时辰撞上了她吃药,不知要何时才能知道这要命的求子!

他心惊不已,身为大夫竟是如此大意,受不住自责和后怕,他勃然大怒!当时就命人砸了药盅药罐、将剩余的药全部倒掉!她不依,跳着脚地跟他争。他耐了性子说药毒,要伤了身子;她不听,顶嘴说只要能唤回小孟和,把她泡在毒药里都行!他气极了,将她扣在身上揍了一巴掌。其实手落下去就后悔了,却也收不回来。只当她要委屈撒娇地哭,谁知趴在他膝头,她硬挺着身子动都不动,任他打。一把拖起来,满满含着泪就是不肯掉,瘪着小嘴像恨仇人似地看着他。

这一闹,两日不见人。

挑起软帘,香气刺鼻,赛罕不觉就蹙了蹙眉,几时好上这个了?抬步进去,暖笼的火烧得旺旺的,借着光亮看到烛台上还飘着袅袅余烟,床上的人和衣而卧,被褥整齐。心一软,这可不是做给他瞧又是怎的?

赛罕走到床边,弯腰拢着她的身子撑了手臂。果然,小脸绷着,噘着嘴,忍不得的气憋得鼻息颤颤的。想着明日就要洞房,今日新娘子还这么不知所以,也是有趣。看了半天,也不睁眼,郡主又被打了屁//股,合该人家不理他。越探近了身,手指轻轻点点那小鼻尖,“梦见我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这章只能卡在这儿了,对不住了。T T

谢谢亲爱滴落叶,手榴弹弹和祝福都收到;再谢谢亲爱滴小猪,又砸了颗雷雷。╭(╯3╰)╮

第76章

原当还得再逗她几句,谁知话音刚落,白皙的小脸上两排绒绒的小刷子忽然就掀起,昏暗的夜里墨漆的眸子那么大,火光背在他身后,漏了一缕点进其中,将那水朦朦的晶莹点得波光滟滟。看仔细,里头没有心酸的泪,没有夜乏的红丝,连自己的小火苗蹿一蹿都没烧起来、融在那清凉凉的水波中。真真是漂亮,赛罕心里乐正看得好,小声儿直直地冲了他来,“梦见了!梦见你揍我呢!”

“呵呵…”他笑了,眉梢眼角那雪凉的冷意都被暖化开,将才心里的憋闷一刻就都散尽,浑身放松就势压了下去,不待她嫌弃不待她叫,手脚并用将那软软的小身子包裹严实侧身一躺。

他生气的时候,她就算生气,再吵再闹也是气势低,争不过总被强,委屈里头好是悲壮;他不生气的时候,她不管生气不生气,就着他的宠脾气就莫名变得肆无忌惮。此刻两腿被他的膝弯裹压着动弹不得,两只手却是利利索索,使足了力气在那宽大结实的胸膛上拍打着,“你欺负我,你打我,你舍得打我!”

“不听话,不该揍啊?”

不遮不挡,任那小巴掌噼里啪啦拍软了他的心肠。语声沉,话说出来连志气都灭了几分,似是忘了那一日气极的理由,悔得不该动手,又一丝念头悄悄庆幸,若是不惹她,怎得此刻这怀中的娇赖…

“怎的就不听话?我身子不好,吃药你都不让!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个浑霸道!你,你…”

“身子怎的不好?”低头蹭在她唇边,鼻息重、毫无顾敛地嗅着那暖暖香甜,他一手轻轻搂住两只小拳头,一手已经解开侧襟的扣子伸了进去,惬意地揉搓那软软的腰身、软软的肉,腻人的光滑从指尖和掌心揉进了喃喃的语声里,“好得不得了,实在是…”

就是这么个东西,什么都能说下了道!雅予狠狠顶了一记他的鼻子,“一年才有孕,还好么?!”

丫头最喜欢用这招,酸得他差点流泪,不得不忍了忍才道,“那啊,那是咱们要的不够。”

“还不够?还要怎的才够?”话到此也说不得羞了,眼前是最亲近的人,心里那些私密话不说给他又说给谁?雅予急急争道,“我听说人家,人家有的女人头一个月就怀了。我,我可不就是不中用?好不容易得着了,但凡硬实些,孩子也不会…”

“行了,”他打断了她的话,目光依旧温柔暧昧,声音却是复了平常,“女人跟女人不一样,”大手摸上她的腰肢张开手指卡了卡,盈盈纤细、不足一握,“喏,天生的咱们就单薄,哪能跟那些体力壮、血气足的女人比?”

“是不如啊,那药正对症,不知你拦的什么!”

“傻丫头,这女人的身子虚,得养,不能下猛药灌。”

“养?夫人养了多少年都没养好!我打小就凉,月事一直不好,在家时就一直补,补来补去都是掩耳盗铃!”

“鱼儿,” 听她又别了劲,他只得耐着性子劝,“不是从前调养得不好,是这两年你受了大罪。都赖我。咱们不急,慢慢儿来,啊?”

“慢慢儿?我,我等不得!”包裹在怀中她像一只不安分的小蛹,又急又娇,不停地抖擞着蹭着,“夫人等了这些年不都是一场空?后来不过将将吃了几个月这药就怀了呢!我便是不如她,时日拖得久些也断不会拖过今年!”说着这仿佛近在眼前的盼,她的两只眼睛越发闪了光亮,抬手环了他的脖颈,“赛罕,六郎,你就依我就依我,啊?那大夫说他担保我的病…”

“从哪儿来混帐大夫?!”赛罕忽然有些按不住火,“你有没有病,我还能不知道?怎的反倒信起旁人来?”

“那好,那用你!”说着她就抓了他的手把在自己腕子上,“你给我开药,你给我开药。”

“还敢犟!”

语声不大,却吓得雅予一个小激灵,看着这张冷下来的脸庞嘟了嘟嘴,到底没敢再吭声。

房中好是安静,不知他在想什么,那香气像是越发刺鼻。将才的姿势依旧,缠着抱着她的身子却有些僵,毕竟是做贼心虚,指望套他句软话的念头在这香气和安静中彻底灭去,软了势头,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

闹归闹,实则雅予心里明白得很,那一日他是真的怒了,先不论他怒得有没有道理,这一场之后别再指望他改主意。今日这一试探越发做实,再于她心疼、宠爱,他还是那个狼兽一般的男人,绝不会全无顾及、对她百依百顺。她喜欢她的男人这般,只是往后行事她怕是得更加小心。听说已经在张罗亲事,待到了一个帐子里,事更难做,再被他抓到那可了不得。不过她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到时候每日借着来看望太师夫人,趁机吃药。同病相怜,娜仁托娅定不会驳了她。这么想着,心里竟似有了底,悄悄地动了动胳膊,搂了他的腰。

“往后,我来给你调养,听话。”

“嗯。”

也不知是不是吓的,前一刻还强嘴,这一会儿在怀里应得好乖。她这一软,赛罕心也软,低头嗅在她额头,“疼么?”

“疼。”

“胡说,只轻轻拍了一巴掌。”

“你那是巴掌么?铁耙子。”

噘了嘴的小声儿好是委屈,他笑了。大手就着解开的衣襟伸进她怀里,寻着那细软的腰肢摸到缠结的带子轻轻一拽,探进去光滑温暖一顺到底,握住那两个棉花团般软软鼓鼓的圆,牙齿轻轻咬着她的小耳垂,“来,铁耙子给揉揉。”

他的气息好热,吹得她的脸颊和心都发烫,却是不知羞。肌肤上传来薄茧微微发痛的刺弄,不遮不拦,任他揉捏,一张薄皮儿的脸面贴在他怀里便仿佛掩了全天下的耳目,什么都能由他挡着。“…你,你总舍得打我。”

“揉揉,啊?”

沉沉的语声黏在喉中好是暧昧,手下越来越重,不自觉人就往前倾,半边身子将她压住。松散的袍襟随着他的动作一扇一扇的,软软娇媚的体香扑得他醉眼迷离。

“若是,若是你再欺负我,我就…嗯…”

最是把握不住他的啃咬,她忍不得就轻轻哼了一声,裸//露的肩头蹂躏在他的唇齿之下,湿湿凉凉,又疼又痒。口中嘶嘶地吸着凉气硬屏着,手臂却不由自主地环住他,“再欺负我,我就…就离了你!跟着景同一起走,一道疆界,让你…让你再够不着!”

颈间的动作忽地停住,果然,他抬起了头。

红晕跳跳的火光中,英俊的脸庞上屏不住的笑意若隐若现,眉轻挑,眼睛眯眯的,一副模样仿佛是在看陷阱里不知死活蹦跳的小猎物。雅予顿时觉得好是羞辱,咬了牙道,“我就是敢!不信…不信你试试!”

“呵呵…”他终是笑了,低头,轻轻抵了她的额,哑声道,“郡主饶命。”

雅予一怔,一个字没应出,心却热热地化成了水,气息喘喘的、轻轻吐在他脸上。身子忽地一紧,整个人被他裹了起来。哪里还顾得衣衫不整,只知张开手臂抱他,与他紧紧相贴…

裸出的香肩正曝在胸前,赛罕正是忍不得想将她举到口边,就着火光忽地瞥见后领口处一团乌色,雪白的肌肤上好是显眼。赛罕一蹙眉,那是什么?怎的…像是淤了血的乌青?正想拨开看个仔细,脸庞忽地被她捧住,未及应,软软香嫩的唇已经贴了上来。他立刻分了神,小鱼儿乖巧,他却最爱她的放肆,爱她在他身上婉转舞动,水眸迷离,像一只发//情的小狐狸,千娇百媚,妖艳至极,单是那幅图景就能把他的骨头泡酥,脆弱得不堪一击。压在她身下,缠绵蹂躏,快意袭来支离破碎,颜面尽失,可他却莫名羞耻地喜欢那种把握不住自己身体的感觉,当下就抬起头狠狠去回应。

趴在他身上,捧着他,用力压着他,纠缠吸吮,人仿佛早已身在仙处,可雅予那热得朦朦胧胧的脑子里却在仔细地盘算着。若是没算错,按着法师的指点,这几日该正是时候。此刻他就在身//下,缠绵情动显是已然入景,雅予心里好是热切,虽说待嫁闺房如此行事实在是不妥,可必得尽快得着了才能少与他周旋,否则,她哪里谋算得过他?再者,北山这一年,人人都知道他们早已不清白,如今这脸面,倒似不必那么在意了。这么想着,她的身子越沉,头一次刻意地腻了声音,在他口中娇娇喘息,卖力地挑逗,心潮涌动,说不定,说不定良辰吉日就是今日今时…

手悄悄顺着他的脸颊抚至脖颈,寻到那领下的暗扣,正是想解嘴巴忽地一凉,竟是被他握着双肩托了起来,“是什么?”

看着他挑了眉,似笑非笑,雅予轻轻咽了一口,有些心虚,“嗯?”

“什么甜滋滋的?”

一颗心落地,她嫣然一笑,凑到他唇边,“江南的甜梅。”

“这么金贵?”

“可不,这个时节便是在中原也不一定吃得到呢。昨儿太师带了两盒回来,夫人让给我送了一盒。”

“喜欢吃么?”

“嗯,”他松了手,她叠了双臂托着下巴,晃晃地,鼻尖正好蹭着他,“在家的时候我最喜欢吃梅子。”

“那往后我可养不起了。”

“其实,就是小时候爱吃,长大了,就觉得腻呢。”

他笑了,低头轻轻咬咬她的鼻尖,“来,再让我尝尝。”

“嗯。”她赶紧仰了脸贴过去,探出舌尖给他。他抿了唇轻轻地吸吮,眯了眼的微笑仿佛当真在细细品着那甜甜的梅子,吮得她痒痒的,舌根酸酸地泛了津水,“赛罕…”

“嗯,”

“今晚别走…”

“不能不走,明儿是咱们…”

“我不管!”她立刻握了他的嘴,“明儿再说明儿的,今夜不许走!”

“嗯…”赛罕想拨开她的手,怎奈她整个人在用力,他一时还真是拨弄不开。

看他当真挣,当是不想要她,雅予顿生委屈,蛮横道,“不让走!就是不让!我才不管旁人说什么呢!我这就去吩咐锁院门!外头是还跟着狱卒么?就让他们在外头候着吧!”

说着,人一骨碌从他身上下去,扭头就走。

“哎!”

赛罕赶紧起身想拉,她却已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甩开他跑了出去。看着重重落下的暖帘,赛罕无奈地笑笑。得了,不管怎么着,一会儿回来告诉她明儿要成亲的事,她怕是即刻就得张罗如何做新娘子,根本顾不得“强”他了。

想起新娘子装束,赛罕猛地吸了口气,糟了!只顾了与三哥强那一口气,倒忘了那颗蓝晶石的坠子他还没刻好。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个绒布小包,打开,昏暗的火晕中那幽蓝色依然晶莹透亮,搁在掌心,弯弯一缕月牙儿。赛罕微微一笑,当年额吉说这是他眼睛的颜色,不知为何,再看到这块小石头,天然的形状越看越似一条小小乖巧的鱼儿。自打从大嫂那儿取回来,他就每夜琢磨,银针大小的锉刀一点点一点点在那小石头雕刻,此时虽只余了最后小尾巴的修饰却依旧是个心事,拖不得了,一会儿不管她怎样撒娇,都得赶紧回去完工。

两指捏了正是要往袋子里放,谁知太过小心,手一滑,小石头竟是脱手而去。哎呀!听着那砸落石砖嘎嘣脆的声音,明知那质地极是坚硬绝不会碎,赛罕依旧是心惊肉跳。赶紧俯身捡起,轻轻吹了吹,正要起身,忽地瞥见床脚的漆木上怎得生出一条丝线?赛罕就势走近,伸手一捻,那丝线竟是连在了木头里。他越是纳闷儿,不敢扯断,把握着力道一拽,吱嘎一声,床脚上裂出个齐齐整整的缝。两指卡住用力,方方正正地拖出个小木盒,原来是个暗屉。

盒子里一本巴掌大的小本子,看着那纸上清秀熟悉的字迹,赛罕蹙了蹙眉,犹豫了一下,拿起来,打开…

火光中,煞白的纸,阴冷的人…

中原人讲究年节祭祀,一日挨着一日都有名堂;草原人也无例外,各式名目一样繁多,日子就在不知觉的忙碌热闹中眨眼就而过。一大家子人团聚、亲热不够,雅予虽是尚未过门,可一直是太师府的座上宾,便是论到家礼家宴,只要有诺珠的份儿都不会落下她。

白节那一天,随大汗祈福长生天后,兄弟们回到太师府便正式给小景同入了族谱,六将军门下嫡长子恩和。小家伙一身崭新的小蒙袍,挎着心爱的小弓箭,领在阿爸手中在长辈们面前一一行礼。两岁的小男子汉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看着他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一个个头磕下,标准的蒙语口唤伯父,雅予忽觉心碎,热泪难抑…

世事无常,于这从未知身世的孩子,此刻这其乐融融的大家族就是他至亲之人,天广地阔的草原就是他的家,那曾经的血海深仇、季氏族姓,究竟该不该压在那小小的肩头…

归入族谱后,赛罕便将他每日带在了身边,禁囚帐,上金殿,爷儿两个形影不离。雅予看在眼中,心里酸酸热热,只是,不知怎的,他两个乐,竟是难得与她亲近一面。那一日夺羊比赛,赛罕抱着景同夺下头羊。回到太师府庆贺,酒宴后,小家伙睡在了雅予房中,可他不知有什么事,竟是匆匆离去,都不曾来后院走一趟。

这便罢了,不知何时起,成亲的事也再没人提。雅予起初只是有些纳闷儿,想着年节疯忙不急在这一时倒也未曾多心,直到听说二将军蒙克因着中军大营事忙已是要预备启程,雅予这才着实慌了起来。左右见不着他人,娜仁托娅自是她最得打听之人。

趁着晚饭后稍是清静,雅予来到正院房中,不巧娜沁儿正与娜仁托娅一道商议着什么。雅予原本想回避,却被两位嫂嫂拉了落座,只说有什么事只管开口。如今雅予与娜沁儿也亲近得多,这位公主口无遮拦没少拿她和赛罕的亲事打趣儿,遂此刻略犹豫了一下,也便不避讳。

听到她的问,娜仁托娅脸上的笑有些尴尬,斟酌了才道,“老六说,他的亲事先不张罗了。”

一句话做实,雅予的心已是凉了大半,涌上来的酸楚卡在喉中硌得她低着头半天不响,好一会儿才又小心地开口,“那…要等到何时?”

“这得…”

“什么‘先’不张罗?说那么绕做什么?”娜沁儿半真半假地白了娜仁托娅一眼,扭头握了雅予的手,“傻丫头,他不娶你了,这还不懂?”

第77章

眼前的人像突然抽干了血,又黑又大的眼睛结了冰似的、一动不动,一张小脸煞白,薄得透明。娜仁托娅赶紧握了那冰凉的手,柔声劝道,“雅予,这几日金帐上事多,节里也是各色的应酬,你先回房安心歇着,过些时咱姐儿俩好好说说话,这事得从长计议。”

“哼,”娜沁儿闻言笑了一声,“你两个从长计议什么?”转而看向雅予,“老六从前是个什么东西,咱们都知道;可他如今是个什么东西,只有你最知道。这一出儿,旁人帮不了,也管不着。”

尖刻的话直直刺进那掏空的身子里,莫名地仿佛回出了一丝气,干涩的眸子转向娜沁儿,又似是不曾当真听懂。

接应着她的目光,公主那美丽的脸庞上依然挂着明朗朗的笑,语声清甜,此时此刻竟是半点不曾沾染女人于女人的怜恤,“你可不是头一日认得他,悍狼,薄情寡耻,在你身上怕是每一个字都应下了。只…”

“公主!”眼看着雅予的脸色越发失了颜色、死灰一般,娜仁托娅紧着想撇开话茬,“咱们…”

娜沁儿轻轻一摆手,丝毫不理会那明里暗里的眼色,接着话道,“只是,狼居群,凶残却忠诚。而你的那一只,恰巧,是只头狼。”

原本急急攒了话想着为娜沁儿的口无遮拦在这可怜的女孩面前周旋,可听到这一句,娜仁托娅蹙了蹙眉,竟是未吐出半个字。

头狼…这两个字在空荡荡的脑中不曾寻到任何实在的根基,那被雷劈碎了的精神却似又被什么支撑起来,雅予慢慢站起身,轻轻吸了口气,身体细微的颤抖都随着这薄薄的一吸落在人眼中。

“叨扰了,雅予告辞。”

“雅予…”

看着那单薄的背影独自离去,娜仁托娅锁着眉头,心悬得有些空,再看娜沁儿,端起茶抿了一口,将才那笃定的笑容也已然不见…

软绵绵的脚步出到院中,干冷的风扑面而来,更觉脑中昏沉。抬起头,弯弯一柳月,漆黑的夜空中晶莹的光勾出淡淡的晕,映着雪和灯笼在院子里铺下一层不甚清爽的薄纱。眼光无处着落,四下都是锁闭的门,角落里来时那条甬道躲过了月光,遮在黑黑的暗影中,像是封死了。忽然间,周遭的所有都在冷风中变得那么陌生,身子突然往下沉,心虚飘飘地浮了起来,大口吸气气息却接不上,她猛地转身,往院外奔去…

“雅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