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师傅大笑,又说:“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穿裙子,现在都冻得不能在室外多呆,时间可过得真快。”

方已系上安全带,双手终于暖和一些,她和吴师傅寒暄片刻,开口说:“对了,我今天和我们公司的司机蔡师傅聊天,才知道原来吴师傅你以前也在欧海工作。”

“老蔡?”吴师傅惊讶,“没想到你还认识老蔡,我刚结婚那会儿,就在欧海给大老板开车,老蔡还喝过我的喜酒,一眨眼,我女儿都快小学毕业了。”

方已笑道:“我本来是跟蔡师傅提到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当初也在欧海集团工作,但我想不起来他在哪个部门,蔡师傅对我那个亲戚的名字居然有点印象,他说问你的话,你一定知道。”

吴师傅说:“老蔡有印象,那我一定也有印象,你亲戚哪一年在这里工作,我差不多是八年前从那儿辞职的。”

方已欣喜,说:“具体哪一年我也记不清,对了,他叫方志钊,不知道吴师傅有没有印象。”

吴师傅一听到这个名字,惊讶地看一眼方已:“方志钊?老方?他居然是你亲戚?他就是我同事,当年跟我一块儿开车,他辞职之后老蔡才被招进来顶替他的位置!”

方已紧张:“他在这里工作几年?”

吴师傅回忆说:“应该有几年,具体我也记不清,他大概在十年前辞职,那时候大家给那些领导开车,表面过得不错,其实赚得很少,所以我后来才会出来单干,老方那会儿说想把女儿从老家接出来住,所以辞了职,想做点小生意,多赚点钱,后来我也没了他的消息。哎,他怎么是你亲戚,老方现在在哪里?”

父亲想把她接出来住?方已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说:“哦,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说出这句话,她嘴中苦涩,她知道父亲如今身在何方,但她并未想过去见他,一只骨灰盒有多大,在那方寸之地,他无名无姓。此刻方已莫名低落,这种情绪鲜少有,静默片刻,她又说:“对了,他太太,就是我婶婶,这些年我们也一直没有联络,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吴师傅说:“噢,你说嫂子啊,哎,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见过嫂子没几次,嫂子不太跟老方一起出来。不过嫂子人不错,老方穷她也跟着受穷,老方说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女儿和他老婆,老方辞职以后搬了家,他老婆当然也跟着他走了。”

方已问:“这么多年,你没再见过他老婆吗?知不知道他老婆可能在哪里?”

吴师傅笑道:“你这话问的,我怎么可能知道他老婆人在哪儿,我还真没见到过她,不过即使见到,估计我也认不出她,统共才见过几次而已。”

到达家门口,方已付钱下车,心情低落,走路都低头,直到看见前面地上有一双脚,她才缓慢抬头。

佟立冬甩着手中的车钥匙,打量方已,主动开口:“这副表情……失业了?”

方已“呸”一声:“乌鸦嘴,我刚刚通过试用期!”

刚才还精神萎靡,转眼徒然高昂,佟立冬后悔主动同方已说话,此刻方已跟在他身后,麻雀似地叽叽喳喳:“你来这里干什么,整天找周逍,警局下班了?你又玩忽职守?你没有女朋友吗,每天都这么悠闲?”

佟立冬说:“天下太平,所以没我什么事,女朋友?你好奇我女朋友干什么?”

方已澄清:“我绝对没有好奇,我只是不喜欢你打扰我跟周逍二人世界。”

“我跟你的二人世界?”周逍突然开门,抵着门框朝方已笑,“晚上有的是时间过二人世界,你别猴急。”

方已瞪他,周逍又对佟立冬说:“来,很快就能吃晚饭,尝尝我那支红酒,给点意见。”

方已跟进周逍家,见周逍系起围裙亲自下厨,拿着平底锅熟练的煎牛排做料理,说:“你要意见,我也能给。”

周逍一愣,转头瞄一眼客厅,见佟立冬并未注意这里,好笑地亲方已一口:“那待会儿你好好给我意见。”亲一下不解馋,他搂住方已腰,又将她吻一遍,吻完时间刚好,他把牛排盛出锅,方已抹了抹嘴:“时间算得挺准,你很有经验。”

周逍似笑非笑:“给你也涨涨经验?”

方已不屑地偏过头,周逍又去亲她:“来,我们多亲几次,熟能生巧,下次舌头要这样……”

方已面红耳赤走出厨房,唇色娇艳却不自知,奔到餐桌边立刻举起刀叉,脸上红潮还没退去,她已经手起刀落切下一块牛排。佟立冬不忍心看,提醒周逍:“把你的宝贝红酒藏好,别暴殄天物。”

周逍拍拍佟立冬的肩膀,走到方已身边,替她倒出一小杯红酒,宠溺说:“慢点吃,别噎着,来,喝酒。”

方已拿过酒杯灌一口,皱起脸说:“不好喝,好怪的味道,有果汁吗?”

“有,我去给你拿。”说着走向厨房,经过佟立冬身边时,不动声色地说,“我在她的杯子里抹了点苦瓜汁。”

佟立冬看看大快朵颐的方已,再看看坏到五脏六腑却一脸正经的周逍,突然觉得自己也该小心,品酒前特意闻了闻自己的杯子,方已快要吃完半份牛排,笑看他说:“你这动作太明显,放心,你这杯绝对没有做手脚。”

佟立冬一愣,扬起嘴角瞟向厨房:“你知道?”

方已嚼着牛排说:“当然知道,我逗他玩儿呢,你多喝点,这支红酒今晚命运堪忧。”

佟立冬哭笑不得,红酒喝进嘴中,味道都与以往不同。

品完酒,佟立冬给出意见,方已听得似懂非懂,问周逍:“你还卖红酒?”

周逍晃着红酒杯,说:“是投资,不是卖。”

方已恍悟:“原来是倒卖。”

“你能说好听点吗?”周逍指着客厅,“去那里呆着嗑瓜子,我给你买了绿茶口味。”

“好棒!”方已奔过去,乖乖地窝进沙发磕起瓜子。

佟立冬看向方已背影,说:“带孩子辛苦吗?”

周逍笑道:“苦中作乐,乐在其中。”

“老牛吃嫩草,你倒吃得心安理得。”

“我才三十,离‘老’这个字还早。”

佟立冬走后,周逍照旧坐在原位,一边品酒一边喊方已:“你洗碗。”

“不。”

“你擦桌子。”

“也不。”

“那你来喝酒。”

“好!”方已跑过来,拿起红酒就跑,周逍抓住她:“拿杯子去。”

“不,我要豪饮!”

周逍用力抽出红酒:“橱柜里有老白干,豪饮喝那个!”

“小气!”

周逍洗干净碗出来,没见到方已,也没见到自己的宝贝红酒,他找到后院,正见方已躺在藤椅上,仰头看着璀璨星光,手边的红酒杯里,红酒已经见底,他走近一瞧,方已脸颊微红,状似发呆,“醉了?”

“哪有这么容易醉。”方已晃了晃腿,小声说,“借酒消愁愁更愁。”

“有心事?”

方已说:“我想我爸妈了。”

周逍把方已拎起来,自己坐到藤椅上,再把方已抱上腿,搂着她说:“怎么突然想你爸妈?”

“你不是问我,欧维妙不是我的目的,什么是我的目的吗?”方已握住腹部的大手,说,“我查到我爸曾经在欧海集团工作过。”

大手似乎动了一下,方已低下头,掰起周逍的手指头把玩:“我爸走时我懵懵懂懂,我妈走时我无知无觉,我没能见到他们两人最后一面,其实他们很疼我,今天有人告诉我,我爸当初想回老家把我接出来,可为什么最后没有接成?周逍,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周逍贴着她脸:“什么?”

方已在他脸上蹭了蹭:“我明明有爸妈,至少五年前,他们全都在,他们曾经很疼我,可是我爸离开十六年,我妈离开十四年,我从丁点小的孩子长到这么大,他们没有机会见到,又或许他们曾经偷偷来看过我,只是我毫不知情。十岁后方律师接我走,我其实过得很幸福,从来没吃过苦,你看我连菜也不会做,就该知道。但我羡慕大方,她至少有一个‘爸爸’可以叫,但我什么都没有。大方问我是不是在那里受了委屈,我骗她说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方已与方律师根本没有半点关系,方家亲戚当面不说,背地里却从不给方已好脸色,时常指桑骂槐说沈昭华的是非,方已再年幼,也懂得她们话中的含义,没心没肺只是表面,她记着所有对她不好的人,但她却没有立场去指责或报复那些人。

周逍问:“你现在还管大方的爸爸叫方律师?”

“我不知道该怎么叫他。”

周逍笑着摸摸她的头:“从我有记忆开始,我每年只能见到自己的爸爸一两次,每次他会呆一个月,那一个月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也许是相处时间太少,所以他对我特别疼爱和愧疚,从不打骂,给我大堆玩具和零花钱,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每年只给我三十天到六十天,这些时间加起来,最多不过两年,我跟我爸只相处过两年,这样一比较,你是不是幸福很多?”

方已第一次听到周逍提起自己的父亲,侧身问他:“为什么只有两年,你爸爸现在……”

“他不在了。”周逍说,“他离开后,我妈带着我外公外婆移民,我继续留在国内。我们都会长大成人,有自己的生活工作和家庭,后半生会和另一半度过,父母迟早会离开我们,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你想他们,是因为你还有遗憾,你这么执着的要找你母亲,也是因为遗憾。”

“遗憾”这东西太折磨人,求而不得,盼而不得,日思夜想,夜夜难眠,于是只能改变自己原有的人生轨迹,努力去追逐去企及,不得到不罢休,不得到会抱憾终身,可是过程荆棘密布,翻山越岭,也许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最后仍旧孑然一身走回头路,按部就班踏回自己原本的轨迹,经年后再回想,只能耻笑自己的自不量力和徒劳无功。

周逍牵起方已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有时候,‘遗憾’也不是全坏,至少因为它,你来南江市,遇见我,就算最后你没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也并没吃亏,时间和精力都没浪费,是不是?”

方已说:“你好看得起自己。”

“我向来如此。”周逍扬唇,“我这瓶红酒两万八,你喝了多少?”

方已说:“在这么有气氛的时候,提钱伤感情。”

“那到底伤了我们多少感情?”

方已拧拧眉:“大概两万?”

周逍不敢置信地拎一下酒瓶,说:“你真拿这个豪饮?”咬牙切齿,“败家!”说完倒出一杯红酒,把酒瓶递给方已,同她碰了一下杯,豪气道,“喝光!”

方已笑嘻嘻:“周逍,你真像暴发户!”

周逍用两万八的红酒成功安慰方已,方已晕乎乎入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周逍怀里,没有一惊一乍,没有尖叫哭嚎,她眨眨眼,打了一个哈欠,周逍睡眼惺忪,逗猫似得挠挠她下巴:“醒了?再睡一会儿,今天周六。”

方已揉着眼睛说:“尿急。”

周逍继续挠她下巴:“那起来。”

“我走不动。”

“我给你把尿?”

方已嫌弃:“你拉我起来。”

周逍瘫倒,垂眸瞄向她,方已整个人都趴在他怀里,而他则躺在藤椅上,束手束脚,浑身僵硬又酸痛,周逍说:“应该是你拉我起来。”

“哦。”方已再揉一下眼睛,坐直后拉住周逍的胳膊,“一二三,起!哎哟,你起来啊!”

周逍面无表情:“把你屁股挪开!”

方已指责:“平常健那么多身有什么用,被我压一晚就浑身无力。”

周逍觉得方已用词诡异,被她压?周逍腾地站起来,方已差点被掀翻在地。腰间一紧,方已被周逍打横抱起,周逍大声道:“帮你把尿!”

☆、第38章 方已病倒

天气已愈发冷,秋天还未仔细体会,冬天早已不知不觉降临,夜晚气温接近零度,方已在露天睡一夜,自以为有周逍这座暖炉傍身,必定安然无恙,谁知她还是病倒,看完一场电影回来,她开始咳嗽,周逍探探她的额头,说:“有点发热。”

方已毫不在意地吃着看电影时剩下的爆米花:“没关系,我回去喝两壶热水就能好。”

周逍抢走爆米花:“咳嗽不能吃这个。”说完仰头,把爆米花全倒进自己嘴里。

方已惊愕:“你抢我吃的!”

“有本事你从我嘴里抢回去。”

方已没有爆米花可吃,连家中的瓜子也被周逍收缴,她咳嗽不止:“我要把感冒传染给你!”

周逍常年健身,身强体壮,十年没生病,他嗤笑:“信不信我跟你亲一晚上,第二天照旧没事?”

方已一边咳嗽一边指着他:“色……咳咳……色狼!”

周逍一掌盖住她脸,把她往卧室推:“离我远点,老实睡觉!”

天还没黑,方已根本睡不着,咳嗽停不了,头又有些晕,听见厨房传来声响,她喊:“周逍……周逍……”

周逍拎着两只热水瓶走进来,说:“今天把这两壶水喝完。”

“太多了。”

“是你自己说喝‘两壶水’就能好。”

方已回想片刻,死不承认:“不记得了。我想吃香辣小龙虾。”

周逍无视她的话,把热水倒进杯子,晾了片刻,他一言不发将杯递给方已,方已撇过头,周逍说:“你要自己喝,还是我来灌?”

方已钻进被子里,周逍把她挖出来:“水要是打翻在你床上,今晚你只能跟我睡。说,自己喝还是我来灌?”

方已梗着脖子,赴死般说:“你来灌!”

周逍哭笑不得,把她扶起来,哄着她喝完三杯温水,方已才感觉稍好,昏昏沉沉睡过去。

睡了没多久,方已难受醒来,迷迷糊糊喊:“姐……姐……”又喊,“周逍……”

周逍裸着上身走进来,身上水还未擦干,额角还有洗发水的泡沫,“怎么了?”

方已眯着眼睛打量他,攥住被子羞答答说:“洗澡啊?”

周逍被她这副模样逗笑,走到床边弯下腰,挠挠她的脸蛋,笑说:“你要不要洗,我帮你?”

“你想做坏事。”

“什么坏事?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方已闷在枕头里咳嗽:“周逍,我难受。”

周逍探她额头,眉头拧起来:“发热了,我送你去医院。”方已却不愿意,死赖在床上不肯走。她相信自己的体质,睡一觉一定能恢复,指使周逍再帮她倒水,周逍喂她喝完一杯,穿上衣服说:“我去买根温度计,你接着睡。”

周逍没有生过病,自然不知道附近哪里有药店,不过对面就是大型小区,有这么多居民的地方,没道理无人开药店,因此周逍立刻驾车过去,沿路找了十分钟,终于被他找到,可这家药店竟然关门,一问才知药店装修,下周一才重开。

周逍只好另找,半路接到方已迷迷糊糊打来的电话,他哄道:“乖乖睡,我马上回来。”

方已说:“帮我打包一份麻辣小龙虾。”

周逍没好气道:“再见!”

终于找到第二家药店,周逍停好车往里走,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周逍?”

他闻声回头,竟然见到欧维妙一身狼狈站在那里,白色外套都是灰,脸上也有污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周逍随意点了点头,径自走进药店里,买了一支温度计和几盒感冒药,想了想,问店员:“咳嗽该吃什么药?”

店员拿出几种牌子的止咳糖浆,周逍索性全都买下,打电话知会方已:“我买了很多药,你饿不死,哦,还有止咳糖浆,你也渴不死。手机快没电了,我很快回来。”

另一边的柜台前,欧维妙买好药水和棉签,店员建议她:“小姐,我看你摔得不轻,最好能去一下医院,我担心你有骨折。”

欧维妙一直看着周逍,见到周逍不知在同谁打电话,嘴角上扬痞痞的,她拿上药,说:“不用了,谢谢。”不知不觉跟着周逍走出药店,在他身后说,“周逍,你感冒了?”

周逍敷衍道:“没有。”

“那是方已感冒了?”欧维妙见周逍没有停下脚步,上前挡住他去路,“方已是不是病了?我想去看看她。”

周逍似笑非笑:“哦?”

欧维妙抿抿唇:“这几天我一直没机会见到方已,我知道她对我有点误会,我想向她解释。”

“我想不需要。”

“周逍,那我想麻烦你帮我带话给她。我承认那天她写的方案,我做过手脚,我不希望她留在欧海。”

周逍没想到欧维妙如此坦白,不禁勾起他好奇心,洗耳恭听。欧维妙正色道:“我跟予非是青梅竹马,中学时我出国,今年才回来,我跟他在一起半年,感情一直很好,我以为他很爱我,原来不是,在见到方已之后,我知道不是。他对方已的那种体贴,那种无微不至,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看方已的那种眼神,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能清楚记得方已爱吃的菜,龙虾、鱼、凤爪,但他从不知道我爱吃什么。我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我希望方已能马上从欧海消失,工作哪里都能找,她为什么非要留在欧海呢?”

周逍说:“欧小姐,方已是我女朋友。”

“那又怎么样。”欧维妙说,“我的感受,相信你能理解,你也不喜欢方已和予非经常见面,我们都是同样的人。周逍,我没想过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我知道方已很无辜,但我控制不住,在那之前,我真心把方已当成朋友,从没想过要害她。麻烦你帮我转告她一声,我很抱歉,今天我跟予非吵架,跑到这里摔了一跤,似乎把自己摔醒了,这些事情全跟方已无关,我会妥善处理好我跟予非之间的事,不会再连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