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呆立在原地白术,莞美人没有再刺激她,只悄悄一夹马腹,打算策马离去。

  就在这时,那马突然长嘶一声,发狂一般扬起前蹄,直立起身子将莞美人甩了下来。

  莞美人一下子狠狠摔在了地上,腿上一阵钻心的痛,她心下一跳,伸手摸了摸几乎没知觉的腿,却摸到一手血,不由得脸色一变。

  在她们面前,一道白光闪过,凭空多出了一道人影。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七弦门大长老青缨。

  “师父……”白术下意识讷讷地喊了一声。

  莞美人却是一下子彻底白了脸。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香微,那一晚,她是否也像她现在这般绝望?

  “想逃?”青缨淡淡地看着一身狼狈趴在地上的莞美人,忽然开口。

  到了这样的地步,莞美人反倒不怕了,她笑着点头,十分坦然地承认,“是啊,我想逃。”

  “你呢?”青缨又瞥向白着脸站在一旁的白术。

  白术一惊,慌忙跪下,“徒儿不敢。”

  “听到那样的真相,也不想逃么。”青缨看着她,淡淡开口。

  “是师父将徒儿领入了仙门,若非师父,徒儿现在早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了,徒儿对师父只有感激。”白术不敢看她,只垂下头,急急地道。

  “很好。”青缨脸色缓和了一些,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莞美人,“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却原来也是个急功近利自以为是的,你以为去了那道禁制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莞美人摇摇头,没有开口。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青缨蹙了蹙眉,只一拂袖,莞美人便如纸片人一般软软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最后那一刻,她看着头顶碧蓝的天空,突然想,这样也好,从此海阔天空,也算自由了。

  那一晚,撞死在戏台墩子上的香微,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呢?

  还有,这一刻,她突然也很羡慕红缡,羡慕那一顶大红花轿。

  真的都是命。

  三、失忆的男人

  莞美人就这样死得无声无息,没有人去过问她的下落,只有小年因为她一直没有回清歌苑而放心不下去官衙报了案,结果因为没有什么线索,草草以失踪结了案。

  没了莞美人,清歌苑生意照做,如今的主事人是白术,对外的说法是白术出钱盘下了清歌苑,只是白术远不如莞美人长袖善舞,她又无心此间事务,且心中一直因为莞美人临死前透露的那个秘密而惴惴不安,因此清歌苑的生意渐渐冷清了下来,远不如莞美人在的时候。

  后来,小年也辞了工,回乡下娶媳妇去了。

  而这些,都与青月无关,她依然每日在那间租来的小院中过着简单规律的生活。渐渐地,周围的邻居都知道这院中住了一个美貌孤僻不喜与人来往的女子。

  清晨天刚蒙蒙亮,青月便起床了,她打了井水梳洗了,又仔细给花盆中那株依然没有开花的玉仙花浇了水,然后抱着已经修好身体的傀儡雨生去街头那家早点铺子吃早点。

  “阿姐,那里有人在偷看你。”走到门口的时候,傀儡雨生突然道。

  因为青月美貌,往常走在街上也有人喜欢偷偷瞧上她一眼,可是这一大早的蹲守在家门口的角落里偷窥,就有点惊悚了。

  青月看了一眼墙角的方向,便见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那里,似乎真的是在偷窥的样子。

  “无妨。”青月心里惦记着早饭,没有去管那人,径直往早点铺子的方向走去。

  那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犹犹豫豫地动了一下,到底没敢跟上来。

  “两屉汤包,一碗牛肉面。”走进早点铺子,青月十分熟练地道。

  “好咧,您坐着,稍等。”店家也已经习惯了这个大胃口的美人,热情地招呼着。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汤包和牛肉面便上来了,青月拿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这家早点铺子距离她租住的院子不远,而且口味也甚合她心意,因此常来。

  食物是个好东西,肚子里填满了东西,好像心也不会空虚了,尤其是美味的食物,还能让她身心愉悦。

  盛夏的清晨,天气很闷热,青月吃着热气腾腾的汤包和面,却是一点汗都没有,看得一旁频频拿布巾擦汗的店家啧啧称奇,心道莫非美人都是这般清凉无汗的?

  正吃着,天空突然响起了闷雷,然后大雨十分突兀地便下来了。

  吃过早饭,青月站在店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淋着雨回去,最后还是热情的店家不忍见美人为难,主动借了伞。

  撑着伞走在雨中,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伞上,青月突然想起从棺木中醒来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雷雨天气,眠秋的血让她从长久的沉睡中醒了过来。

  不期然地,在那依族部落的那些记忆突然便闯入了脑海。

  “雨生。”她忽然开口。

  “嗯?”

  “你想知道你爹娘的事情吗?”

  傀儡雨生沉默了一下,才十分无所谓地道,“在我心里,盘玉姑姑就跟娘一样。”

  “那我呢?”青月低头用手指戳了戳怀中小傀儡的脸颊。

  “啊?”傀儡雨生一愣。

  “我不像你娘么?”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她身上有过眠秋的血,虽然被丝碧刺伤的那一回把血都还给了雨生,可是从人类注重血缘这一点来看,她应该是更接近雨生娘亲的存在才对吧?

  “当然不像!”傀儡雨生下意识反驳,语气还很急切。

  见雨生这样急切地否认,青月一下子低落了。

  比起盘玉,她果然还是差得远了啊……

  是啊,盘玉可是厉害的厨娘呢。

  “你是我阿姐啊。”感觉到青月的低落,傀儡雨生顿了顿,换了个轻快的语气道。

  “嗯。”青月点点头,又戳了戳傀儡雨生的脸颊。

  她其实并不明白“娘”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只是因为连玉卿临死之前还不忘要她原谅城主夫人,她才想“娘”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就算是做错了事,也可以无条件原谅的人。

  “阿姐”大概和“娘”一样,也是一种很重要的人吧。

  青月想,雨生在她心目中,就很重要。

  在棺木里孤单地沉睡了那么久,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陌生的,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了解,是那个孩子的体温让她体会到了这人世间的第一丝温暖。

  渐渐的,她认识了很多人,有重要的人,也有不重要的人。

  然后,她也有了牵挂。

  她住在神庙里,有盘玉和雨生陪伴着,慢慢了解着这个陌生的人世。

  然而,一场大火毁了那一切。

  那些温暖,戛然而止。

  她失去了神庙,失去了盘玉,失去了雨生……

  抱紧了怀中的小傀儡,青月想起那个爱笑的少年,想起爱唠叨的盘玉,突然觉得心口闷闷的。

  雨生并不知道青月在想什么,只见她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便开始放心大胆地偷看她,心里甜蜜又煎熬,阿姐的脸,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看不够啊。

  清晨的大街因为下着大雨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人,青月撑着伞慢慢地在雨中走着,雨生被她抱在怀中,四周都是重重的雨帘,伞下似乎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只有他和阿姐的世界。

  细细品味着那隐密的、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雨生觉得快活极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青月停下了脚步,因为门口蹲着一个人。

  他垂着头蹲在门口,全身都被淋透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跟个落汤鸡一样,看身形,似乎便是之前躲在墙角偷窥她的人。

  “请让一让。”青月开口。

  听到青月的声音,他倏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热切的光芒。

  雨生太了解那眼神的含意了,一下子觉得如临大敌。

  青月却是微微蹙眉,后退了一步,虽然眼前这男子被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狼狈不堪,但那张脸却好认得很。

  这落汤鸡一样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在七弦门的金樽池中烤鱼的男子,青缨口中的师兄。

  ……也是他,吸收了连二公子的两个魂魄。

  “你来这里干什么。”青月淡淡地问,眼神十分的疏离。

  感觉到青月的戒备和疏离,那男子眼中微微一黯,他垂下头站起身,嗫嚅着道,“我……我来找你……”

  “有何贵干?”青月淡淡地拽了一句文,住在城主府连二公子的院子里,除了吃了不少点心,她也看了不少书。

  毕竟连二公子可是很厉害的书生。

  看了那些书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要融入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竟是看书。

  “我无处可去了……”他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在触及她淡漠的眼神时,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无处可去找我阿姐干什么?”听到这一句,傀儡雨生终于忍不住开口刺他。

  青月没有开口,她并不觉得那个为了师兄可以出手杀人的七弦门大长老会将这位师兄赶出七弦门。

  “我……我只记得你了……”这么说的时候,他又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一眼青月。

  “记得我?”青月挑眉。

  “嗯嗯,我记得,你叫青月。”见青月肯搭理他了,他忙不迭地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