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看这事该怎么办?”柳德惶急地向前两步,“若搁在平时,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可是现在,这案情一旦翻覆,大哥的事,可就是火上浇油了!”
靖国公铜浇铁铸地纹丝不动,他呷了一口清茶,眸子中闪过一抹疑惑,“等等,待我捋一捋!康国公府的小厮吴六,和康国公府送给李家的丫鬟柳丝在马房里苟且,那吴六身上带了一把尖刀,要等夜深人静时潜入后宅杀人?这不对,若是如此,那墙上写的八个字,岂不是画蛇添足了?”
陈氏缓缓地转着手上的念珠,那念珠一粒粒只有指头大小,却是用核桃雕凿而成,“杀人的事,定是子虚乌有!定是孙廷瑛为了邀功请赏,捏造出来的。实际情况……老二,你说,会是怎样?”
柳德待要说柳徽收买了康国公府的小厮、丫鬟,先令他们去李家做出一些骇人听闻的事,再叫孙廷瑛抓小厮、丫鬟的现行。话到了舌尖,又咽了下去,“父亲、母亲,究竟怎样,除非把大哥叫来,不然谁都不清楚!”
“老大呢?”靖国公问。
婢女回道:“大老爷此时尚未起身。”
“……他该不会歇在姓宋的女人房里吧?”陈氏问。
婢女回道:“奴婢不知,待奴婢出去问一问。”
“不必了,”陈氏深深地看了婢女一眼,“裴玄,叫孙廷瑛撤下状子!只问那小厮、丫鬟一个私通苟且的罪名。再挑两房老实中用的家人给李家送去,李家若推辞,就告诉他们,他们肯担惊受怕,我们靖国公府还不肯呢!不送几个人过去盯着康国公府送去的刁奴狠仆,下回子我们被人陷害了,叫我们向哪喊冤去?”
裴玄眸中晦暗不明,一番变幻之后,低头道:“是。”
靖国公不动如山地品茶,他知道赵颁擅长闪转腾挪,他要听听赵颁怎么说。
赵颁垂手鹄立,察觉到靖国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越发地恭谨谦顺,“倘若国公爷、老太太没有旁的吩咐,晚辈就告退了。此外,二十四那天,犬子简儿和二老太爷家中的紫燕姑娘定亲,还请老太太赏个脸,过来吃一杯喜酒。”
“我这把老骨头,哪还折腾得起?叫老二媳妇带着孩子们过去玩一玩吧。”
“是晚辈顾虑不周。”赵颁又拜了一拜,躬身退了出去。
竟然没有落井下石?靖国公诧异了一下,又看柳德、裴玄缄默不语,他只得自己说:“不妥!若果然是老大指使,此时那小厮、丫鬟早已回过神来,明白自己中了老大的计,焉知他们不会对老大怀恨在心,在公堂上揭发老大?”
“兴许不是大哥指使的呢?况且,证据是什么,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柳德急切地开了口。
靖国公冷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等到弄清证据是什么再思谋对策,一切都迟了!裴玄,去把大老爷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小的明白。”
“老二,随我上朝去。”靖国公站了起来。
柳德答应着,紧跟着靖国公向外走,走出榆荫堂,发现柳徽正扯着袍子匆匆跑来,忍不住在夜色遮挡下轻蔑地一笑。
“父亲,你找儿子?”
“没事了,睡去吧。”靖国公煞是和蔼地拍了拍柳徽的肩膀,向外走了两步,倏地丢下一句,“那个通判的缺,已经给了你五叔房里的柳行。你替孙廷瑛说得迟了。”
柳徽除了恭送靖国公,什么也不能做、不能说,待送走了父亲、兄弟,他忍不住啐了一声,“是谁一大早到父亲跟前下我的药?等我查出来,且叫他瞧瞧我的手段。”
裴玄眼皮子不住地乱跳,忙走上去,避重就轻地说:“大老爷,是有人跟老太太告状,说大老爷昨晚上歇在宋姨娘房里了。”
“放他娘的屁!宋姨娘受了伤、哥儿又病得哇哇乱哭,我会歇在她房里?”柳徽踹了裴玄一脚,困意涌上眼帘,眨巴了两下眼睛,睡眼惺忪着仍旧回了卧房。
裴玄揉了揉腿,走到门房,倨傲地向该班的小厮们一瞥,“谁敢把赵二老爷过来的事告诉大老爷,便打回南边看屋子去!”
“裴大叔放心,就我们这些生了狗胆子的怂货,敢去大老爷跟前搬弄是非?不被大老爷踹一脚才怪。”
“猴崽子,该揶揄你大叔!”裴玄笑着,在小厮脑袋瓜上扇了一巴掌,出了门骑上马,便去找那和他相熟的牢头。
日头高高地升起。
当猪老钱终于在蒋丰年的威逼利诱下,承认他昨晚上走得太急,把一道尖刀漏下李家马房里了,却见王三老爷匆匆地走来,在蒋丰年耳边嘀嘀咕咕地说话。
“人死了?”蒋丰年内心一震,登时白了一张脸。
王三老爷说:“据说过堂之前,吴六、柳丝两个畏罪上吊死了!他两个一死,死无对证,也就是坐实了咱们康国公府指使他们行凶的罪名!”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猪老钱吓得白了脸,“那蒋管家,是不是就用不上小的了?小的还有一口生猪要刮毛。”
“银子你收下,把方才我跟你说过的话,忘了吧。”蒋丰年心浮气躁地摆了摆手,等猪老钱走了,才重新开了口,“六子的性子我知道,他一贪婪爱财、二贪花好色,他会畏罪自裁?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那么,就是靖国公府动的手?”
蒋丰年点了点头,“死者为大,三老爷就给他留点体面,昨晚上的事就别跟国公爷、老爷们提了。嗬,这会子靖国公府还不知道怎样教唆御史们,诬陷我们府上呢!还有那李家……头疼,真是头疼!”对着王三老爷一通抱怨后,他便满脸惭愧、懊悔地进了康国公府。
此时,康国公府的老爷们上朝的上朝,去衙门的去衙门。
杜大太太愁眉不展的,待要等康国公等回来了再计较对策,又怕落在靖国公府之后,思量一番,对蒋丰年道:“叫你那口子送一百两银子、四副头面首饰、十六匹绫子过去。当着榆钱三个的面,告诉李太太,若是瞧榆钱三个不顺眼,只管把她们卖掉再买新的。榆钱三个已经和我们康国公府没了瓜葛,我们康国公府被柳丝连累了一回,万万不能再被她们三个连累到。”
“是。”蒋丰年家的毕恭毕敬地回着,“那么柳丝的尸首……”
“李家要领,就去领,总之,和我们杜家无关。至于吴六……叫他老子、老子娘去领吧。”
“是。”
蒋丰年家的离了杜大太太跟前,回家换衣裳时,撞见她小姑子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忍不住啐道:“赶紧闭嘴!上头人正心烦呢,你乱嚎什么?”
“嫂子,你怎么这么冷心冷面?我们六子可是听他叔的指派去的李家。他死了这么大一会子,上头一点表示都没有,你这做舅妈的,也不去替他说说情。人死了,好歹赏些银子叫他体体面面地入土!”
蒋丰年家的嗔道:“你这糊涂鬼!他叔还能让六子去送死?他叔给六子指派的是个轻巧活。都怪六子心太野,竟然跟柳家的人勾结上……不是他叔替他揩屁股,这会子,连你两口子都要砸了饭碗!”
蒋丰年的妹子吓得不敢嚎哭。
蒋丰年家的换了出门的衣裳,叫两个体面的婆子跟着,便坐了轿子一路向杏花巷里赶,到了巷子口,她听见外面动静,撩起帘子,先瞧见一群婆子捧着盆子站在墙根子底下买豆腐,向前一瞥,就见裴玄家的带着大队人马壅堵住李家门前。
听说消息的邹氏、蔺氏两个,眼看着裴玄家的、蒋丰年家的又双双地来了,四目相对、眼锋交错,蔺氏眨着一宿没睡,沉甸甸的眼皮说:“弟妹,想法子抽身吧!”
“抽不了了。”邹氏原本以为自己昨晚上会愁得彻夜难眠,不料头一沾到枕头,立时陷入了沉沉梦境。酣睡一场后,她的心思倒比昨晚上轻松了许多,尤其是看见裴玄家的如红豆所料,果然送了许多的人来,一颗心登时安定了——眼前的情形,连个小姑娘都能预料得到,那她还怕什么?
“李太太,”蒋丰年家的走上来,身子一矮,愧疚地跪下,被邹氏扶起来后,诚意满满地说,“是我识人不清,送了柳丝那么个下作黄子过来!这会子,我也没脸再跟你说旁的,也不敢替榆钱三个担保,”瞥一眼跟在邹氏、蔺氏身后的绿萼、红蕖、榆钱,“若是太太信不过她们,只管把她们发卖出去。这是一百两银子,请太太用银子再买四个新的来。”
榆钱、红蕖早料到了康国公府不会再管她们的死活,面上一片沉静。
绿萼心中大受撼动,别了别嘴。
裴玄家的转身对她领来的两房家人道:“康国公府管家奶奶的话,你们都听见了?那个康国公府送来的柳丝,勾结贼人,意图谋害主子的性命。如今,她已经畏罪自裁。她的前车之鉴,你们要铭记在心!不然,不但有负于新主子,还有愧于旧主子。”
“是。”
裴玄家的扶着邹氏的臂膀,唯恐邹氏推辞,含笑道:“太太,我们老太太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太太家大业大,却没几个下人使唤,实在不妥——就算太太不怕,我们府上还怕呢!所以,太太千万不要推辞。”扶着邹氏走到厅上,才回头道:“你们还不跪下给太太磕头。”说着,十分坦荡地把柳先恩、柳祥恩两家的身契搁在邹氏手边。
蔺氏此时,已顾不得去担明日之忧了,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靖国公府送来的下人,数了一数,大长随有柳先恩、柳祥恩两个,媳妇子有柳先恩家的、柳祥恩家的,余下还有这两家生的小子五个、丫头六个,她劳神费劲地思量着,等会子向邹氏讨了哪几个人走。
绿萼被柳丝的死,惊得呆若木鸡。
榆钱扯了扯红蕖的袖子,二人赶紧地送了茶点过来,榆钱主动请缨道:“太太,我先领着他们去放行李吧。”
邹氏知道拒绝不了,也知道自己负担不起,昨儿个在京的扬州老爷们送的贽见,数一数也有二三十两银子,但只昨天的两桌酒席,就费了将近五两银子。她瞧柳先恩家人口少一些,就对蔺氏说:“嫂子,叫柳祥恩一家伺候着你和大哥吧。”
蔺氏一怔,也立时想到银钱上去了,“弟妹,只补给妙莲一个丫鬟,再给你大哥……荣喜一人一个小厮,我呢,也只要一个丫头子……”
“就是说嘛,叫柳祥恩一家跟着你去。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大家有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着。”邹氏轻轻地拍了拍蔺氏的臂膀。
蔺氏心里一横,难道她一房养不起这么些人,邹氏敢眼看着柳祥恩一家饿死?“那就多谢弟妹了。”眼神溜过蒋丰年家的送的绸缎,笑道:“这些料子颜色真鲜亮,昨儿个他二叔说给妙莲添嫁妆,要去买衣料呢!这倒是巧,二叔一开口,不用买,衣料就有了。”
邹氏道:“嫂子,荣安他爹真那么说了?”
“那可不?他没提起,我敢开这个口?”蔺氏瞅着邹氏那张险些挂不住的笑脸,又拉着蒋丰年家的笑,“你们不知道,我那二叔多疼妙莲!妙莲小时候,他二叔见天地把妙莲顶在肩上到处溜达。”
蒋丰年家的、裴玄家的微笑着点头。
“他二叔真糊涂!”邹氏不信李正清会开这个口,就算开了,也定是被李正白挤兑的。她这边还有三个待嫁的女儿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呢,哪有闲心去管妙莲。
蔺氏一惊一乍地说:“怎么?二弟没跟弟妹说?那弟妹当我没说过这话,要是为了妙莲,闹得你们两口儿动口角,妙莲的罪过可就大了。尤其是,这当口他二叔正潜心读书呢,谁敢扰乱他的心神?”
“嫂子,你怎么能这样小瞧我?你以为我是吝啬小气?”
蔺氏见邹氏话音软了,心中自得,面上惶恐道:“弟妹,我哪敢小瞧你,妻凭夫贵,二叔的功名又是你千辛万苦、兢兢业业供出来的。”
“嫂子,”邹氏用力地握住蔺氏的手腕,“你也是糊涂!反正都耽搁那么久了,还计较这一时半会的做什么?咱们家在京城无亲无故,妙莲又是咱们家的老大,叫她冷冷清清地出门,别说她二叔,就算她二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不如,等一等,等她二叔进士加身,叫她风风光光地出门,这岂不好?”笑着,看向蒋丰年家的、裴玄家的。
裴玄家的笑道:“二太太的话有道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
蒋丰年家的含笑点头,“正是,大太太听了二太太的吧。”
蔺氏明知道邹氏的话,是因为舍不得给妙莲嫁妆才勾起来的,可是细细一想,待李正清金榜题名,不需她开口,李正清为了自己个的面子,也不会委屈了妙莲。于是,她说:“是我糊涂了,那就依着弟妹吧。”
那就等到猴年马月再嫁女儿吧!邹氏呷了一口茶汤。
怕耽误李家人的午饭,蒋丰年家的、裴玄家的有说有笑地告辞,邹氏不敢拿大,把她二人送到门首,望见乔太太站在对面,对她含笑地点了点头。
“亲家,我跟你说一桩事,你可千万别多心。”乔太太含笑走来。
邹氏笑着迎上去。
乔太太说:“你十八那天去康国公府,把茵茵、莹莹两个也带上吧。”
邹氏惊讶地睁大一双水杏眼,乔太太向郑太医家一瞥,“亲家,都怪我叫她姊妹两个跟郑家的川药走得太近了。我的意思,是叫她两个跟着去开开眼界,瞧瞧真正的名门千金是个什么做派,也免得她们受到郑川药的影响。”
“正好,”邹氏一点都不想去康国公府,“我的偏头疼又发作了……蕙娘体弱,昨儿个吹了风,这会子嚷嚷头疼,只怕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蘅姑她,她的新衣裳还没做好。不如,叫茵茵、莹莹两个陪着红豆去?茵茵姊妹两个总比蕙娘、蘅姑强得多,若是红豆哪里做错了,她姊妹两个还能指点她一下。”
乔太太见邹氏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含笑道:“亲家,咱们两家对门住着,你有什么难处,不要瞒着,千万告诉我们一声!”
因曹秀儿说“老爷回来了”,邹氏忙和乔太太分了手,走回自己院里,瞧见一堆人站着,恍惚了一下,对奉官说:“大太太房里人多了,别吵了杨举人用功,叫他搬到花园里,和老爷一起住。”目光落在柳先恩的两个儿子身上,柳先恩忙道:“太太有话吩咐远山、近水?”
“叫他们两个跟着奉官,一看守门户、二照应花园里的茶水、炉火。至于你的两个女儿绣鸾和绣凤,叫她们跟着我,你那口子,就跟着胡六嫂吧。”邹氏也不知道这么多人要怎样地安排。
只红蕖、绿萼、榆钱三个得知她们仍伺候着李家姊妹们,不禁庆幸起来。
柳祥恩看了看蔺氏,又望向邹氏,“太太,那我们一房呢?”
“我们家大房和二房早就分家了,你们一家人既然跟了大太太,就该听凭大太太吩咐。”邹氏瞅了一眼日头,催胡六嫂、柳先恩家的去做饭,就向抱厦房里走。走了几步,听见身后的沙沙声,回头看见五个窈窕、秀气的女孩子跟着她,忍不住再次恍惚,在自己个的手背上使劲地拧了一圈,感受到那实在的痛楚,才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什么?只叫二姐姐去,不叫我和大姐姐去?!”蘅姑听了邹氏的话,猛地向上一窜,她一把扯住蕙娘,“大姐姐,你瞧娘多偏心!”
邹氏举起巴掌待要打,又忍住了,“蘅姑,你给我省点心吧!柳丝她死了……那个地儿不是好去的,你什么规矩都不懂?闯了祸,就不是百来两银子能解决的事了。”
“柳丝死了?”蘅姑牙齿一错,“怎么就死了呢?早先东街牛二的媳妇偷汉子,叫她男人狠抽了一顿,不就没事了吗?”她说这话时候,全把吴六身上带着的刀给忘了。
“所以,这京畿和咱乡下不一样!你听娘的,十八那天,就叫红豆和乔家姊妹三个过去。”邹氏不容人质疑地发话。
“……我知道了。”蘅姑眼珠子一转,满脸堆笑地送了邹氏出去,又把绣鸾、绣凤打量一回,走来抱住红豆,“二姐姐,我这辈子也没几次机会见大世面了,你好歹得把我领过去。”
红豆捧着绣绷子,被她摇曳了两下,点了点头,“大姐姐,你手上有银子吗?”
蕙娘怏怏的,显然也十分不满邹氏的决定,有气无力地说:“我哪有什么银子?攒来攒去,也就一二百个钱。”
“那不够买药了。”
“买药干什么?”蘅姑好奇地问。
红豆向炕尾一指,那边用个棉布包袱裹着杨之谚的棉衣,“你们该不会以为娘在当铺里给杨举人买了两三套替换的棉衣吧?”
醒悟到杨之谚就指望这一件棉衣过冬,这会子他正满世界地找棉衣呢,蕙娘呀地一声,赶紧地抱起包袱。
红蕖体贴道:“去不得,姑娘,这会子倒座房那都是人。不如我替你送去?”
“都是人?大姐姐、二姐姐,走,瞧靖国公府送给咱们的人去。”蘅姑起哄道。
“只差几针,我就绣好了。你们先去,等会子我就跟上来。”
“那我们就先去了,同住一个屋檐下,连家里都有谁都不知道,那就要闹笑话了。”蘅姑拉着蕙娘,领着早先更驯服的红蕖、绿萼走了出去。
红豆低着头,依旧绣她的花,过了一炷□□夫,榆钱走来,小声地说:“奉官说,隔壁的赵二爷叫他告诉姑娘,十八那天,姑娘会在康国公府遇上江南陶家的人。”
绣花针戳到了手指头上,红豆抬起手,用拇指去挤食指上不断涌出的血珠子。
“姑娘?”榆钱忙要用帕子去擦,红豆抬起手躲过榆钱的帕子,赵筠特意捎话过来,是对她江南王家亲戚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果然言多必失。
“用水洗一洗就得了,别弄脏了你的帕子。设法打听一下,陶家哪一房人会去给杜大太太祝寿。”
“……我不好出门。”
“过了午后,我要出门买些珠儿线回来,打些络子带上,也免得见了人家,连一点小小的见面礼也拿不出手。你随着我一起出门。”
“是,等我去王家酒楼里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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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一拨人, 杏花巷李家宅院里, 顿时换了一番新气象, 俨然有了中等人家的气派。
然而,邹氏见自家女儿的穿着打扮,被新来的绣鸾、绣凤比下去了, 不禁有些如鲠在喉;待胡六嫂向她汇报多了柳先恩一家来了之后的第一餐,费了多少米粮,她登时又如芒刺在背。原本只是向乔太太扯谎,眼下, 真有些病相了。
等到午后, 红豆把要领着榆钱出门的事说了, 邹氏怕她和榆钱两个小姑娘家出门会遭人刁难, 就叫胡六嫂跟着同去。
可是, 等红豆、榆钱、胡六嫂出门时, 柳先恩已经雇了一顶二人抬的蓝布轿子等在了门前。
胡六嫂瞟了一眼轿子, “这杏花巷离着青云街就几步地的事,也犯得着坐轿子?”
柳先恩笑道:“胡嫂子, 咱们家不是寻常人家,哪好叫姑娘出去抛头露面?倘若被人轻薄了……”
“你哪这么多的事?”胡六嫂眉心一跳。
柳先恩含笑道:“胡嫂子,不是我多事,这都是应该做的!只有那些不成体统的人家,才会放女儿们出去走街串巷。远山,你跟着姑娘的轿子走一趟,若是惹出事来, 吓到了姑娘,看我不锤你!”
远山忙答应了一声。
榆钱忍不住去看红豆,倘若远山跟着,她也不好去王三老爷的酒楼里了。不然,倒像是她有意和康国公府一系的人勾结呢。
红豆含笑道:“胡婶子,要不,就听柳大叔的吧?他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总比你懂得多一些。”
“……咱家犯不着打肿脸充胖子。”胡六嫂一张脸耷拉下来。
她背井离乡跟随李正清、邹氏一家进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着,她都算是李家的功勋元老。就算柳先恩一家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也该敬着她两分。可据眼前的情形看,这柳先恩是才进门,就压了她一头!
“姑娘略站一站,等我去和太太说话。”胡六嫂挎着篮子,便匆匆地向内院里走。
红豆料到邹氏心疼轿子钱,必定会令柳先恩把这“排场”收了。
果然,没多大会子,胡六嫂就走来说:“柳先恩,太太叫你呢。太太说,我们是小户人家,能省则省,比不得你原来的东家财大气粗,排场大!”
“这算什么排场?”柳先恩眉心一跳,“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出了门,那些无所事事的狂蜂浪蝶,哪个舍得多不看她一眼?惹出祸来,你担得起,我还怕被靖国公府里的老太太、太太嗔怪呢。”
“你顾忌的事,也忒多了!你现在跟了我们老爷、太太,出了事,要打要罚,也是我们老爷、太太做主。又关靖国公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什么事?”胡六嫂心中不服。
柳先恩冷笑道:“嫂子,你这样说,未免太掩耳盗铃了。”
胡六嫂气噎,转向红豆道:“姑娘,你听听柳先恩嘴里的话,可笑不可笑?”
红豆好笑道:“六婶,你这样跟我说,难道想叫我跟柳大叔斗嘴不成?越发乱了柳大叔嘴里的体统。柳大叔,你说是不是?”
“姑娘是明白人——”
“柳大叔!”榆钱听出了红豆话里的意思,冷笑道,“柳大叔要讲体统,也该背着姑娘,好生地说给老爷、太太。老爷、太太觉得大叔的话有道理,自然会听从大叔的。哪有当着姑娘的面,说新东家没规矩、没体统的?这不像是给新东家分忧解难,倒像是替老东家寻衅报复,才进门,就给姑娘下马威!”
“你这丫头——”
胡六嫂道:“榆钱说得对,初来乍到,就敢当太太、姑娘的家,我看靖国公府送来的不是奴才,是祖宗!”
“婶子,你这话太诛人心了。”柳先恩玩完没料到,只是殷勤地叫了一顶轿子来,就惹出这么一通口舌是非。觑见他二弟柳祥恩两口子过来,忙叫柳祥恩替他说话。
红豆懒怠听他们做口舌之争,趁着胡六嫂和柳先恩、柳祥恩争执时,领着榆钱走出了家门。
远山叫着姑娘,快步地跟了上来。
红豆琢磨着怎么支开远山,毕竟有远山跟着,榆钱也不敢冒险去王三老爷。正想着,便见郑家的小厮匆匆地跑来,到了郑家门上,气喘吁吁地道:“快、快……快叫老爷去宋家客店!太太在那晕过去了。”
红豆料到怎么回事,也不停下,依旧和榆钱向外走,才走到板桥上,就听郑川药飞快地嘱咐道:“向老爷常去的赌场里寻去,老爷常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怎么会找不到人?”
“姑娘,你慢点走。”篆儿心急地去扶郑川药,结果没扶住郑川药,先把自己摔在了又冷又滑的青石板上。
“郑姐姐。”红豆回过头来。
郑川药重重地施了脂粉,鼻子上的淤青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她闲闲地笑道:“听说,你家昨儿个晚上又出事了?好生奇怪,怎么你家一搬来,我们杏花巷里就不得清净了呢?”
“猫儿进了老鼠窝,自然乱糟糟。”
篆儿爬起来,激愤地说:“李二姑娘,你说话怎么这么夹枪带棒的?”
榆钱道:“篆儿,你家太太都晕过去了,你还有闲心刁难我们家姑娘?只是,”她似笑非笑地把郑川药一打量,“那宋家,郑姑娘方便过去吗?万一又遇上谁,郑姑娘又得以死证清白了。这么着,郑姑娘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好个奴才,”郑川药暗恨家中没个兄弟替她分忧,此时郑太太昏厥在宋家,郑太医不知向哪赌钱去了,她不去宋家瞧郑太太,难道叫魏姨娘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过去谋害郑太太性命?“叫我猜一猜,是不是昨儿个你的小姊妹被捉了现行,你这会子急着送投名状?我没有九条命,有九条命的,是那个胆敢用你这丫鬟的人儿。”蓦地想起自己的五两银子,待要开口讨要,又见宋家客店已在眼前。
“请大夫了吗?”郑川药赶着问宋家的伙计,伙计道:“不是你家的人去请郑太医了吗?”
郑川药一怔,瞬时明白郑太太昏厥在宋家里,宋五爷竟是什么都没做。她看红豆要走,忙挽住红豆的臂膀,“红豆,陪我一会子,我这会子心慌的厉害。”
虽说交情没到这份上,也明白郑川药是拉了她来避嫌,但是红豆想瞧一瞧扈婆子的道行,以及支开远山,她拍了拍郑川药的臂膀,“郑姐姐放心,婶子她吉人自有天相!——远山,你替我买线去吧,拣着鲜亮的颜色,一样买一两来。”
榆钱忙拿了两吊钱给远山,远山犹豫着说:“姑娘就在这等着我?还是先回家去?”
“郑家出事了,我在这陪着郑姐姐。”
远山听了,这才拿着一吊钱去青云街上买线去。
郑川药见红豆这样容易就答应了,心里反倒不踏实起来。拉着红豆匆匆地向内走,望见郑太太的心腹婆子,忙问:“母亲怎么了?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晕过去了?”
“都是老爷害的!”
郑川药脚步一软,嗫嚅道:“你说什么?爹、他,他把我的事定下来了?”
“不是,”那个婆子急得不住摆手,“老爷他,他从宋五爷这借了三千两银子!”
“什么时候借的?”
“就是昨儿个!”
“……那还好。”郑川药心怦怦地乱跳,嘴上说还好,心里却明白,这三千两银子进了郑太医手上,就再也要不回来了,“赶紧叫人找爹吧。”
“郑姐姐。”红豆对郑川药一点头。
郑川药抬头,望见宋枕书站在厢房外,她眼神一冷,松开红豆的手,抢步走进厢房。
红豆跟着走进去,只见这间一明一暗的厢房里,宋五爷坐在明间里举止徐舒地品茶,郑太太鼻息粗重、梦呓不断地躺在里间床上。
“母亲,娘!娘!”郑川药使劲地推了推郑太太,宋枕书走进去说:“你母亲才刚喝过一碗灯芯汤,你再等一等,她约莫也就醒了。”
“宋五爷,”郑川药仿佛瞧不见宋枕书,她搂着郑太太,扬声问明间里的宋五爷,“我母亲怎么会昏过去?……你怎么会把银子借给我父亲?你明知道,我父亲那个人……”家丑不可外扬,她瞧了一眼红豆,就把话咽了回去。
红豆心知自己是始作俑者,然而心境十分地坦荡,走到床边,关切地去看郑太太。
宋五爷放下细小的茶盅,翘着二郎腿道:“你爹说要三千两银子应急,说好了立时借,立时还。我开门做生意,为什么不借给他?”
“……那利息呢?”这印子钱利滚利,逼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郑川药担心郑太医借钱心切,上了宋五爷的当。
宋五爷好笑道:“你我两家这样的交情,我肯收你爹的利息?”向隔间门下望了一眼,极有闲情地问:“李二姑娘,听说昨儿个,有个贼人躲在你家马厩里,想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杀人谋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