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雪,”他脸色微红,似乎有些局促,却匆匆将手中的花束塞到她怀中道,“送给你…”

纤雪怔了一下,双眼微微一眯。这男人竟然还有胆子来学校找她?难道前天晚上的人不是他?或者说前天晚上他也是被他那个狐狸父亲设计了,他心中有愧,所以才来找她示爱兼道歉的?那天晚上迷-奸她的男人究竟是不是他呢?

不过,这样的桥段,她有十多年没有遇到过了呢!

虽然现在的奔驰在她看来并不咋样,但在其他人眼中,那可是富贵新潮的象征。好多大胆的女孩子都不忍离去,远远地站在校门口看着他们。

看着局促不安的周敬煦,又看看怀中被他硬塞过来的红玫瑰,纤雪有些犹豫。是把花直接砸在他头上转身就走呢?还是板着脸骂他两句再走?

然而不等她下定决心,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叫着追了过来:“三妹,等等我--”

纤雪头皮一麻,双眉深深蹙起,三两步走到汽车旁边,而后转身冲着周敬煦低吼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不是要送我回家的么?”

周敬煦从呆怔中清醒过来,满心惊喜,赶紧跑过去帮她打开车门让她上车,然后自己上了驾驶座开车。

“纤雪,你,你…我们去哪儿?”周敬煦第一次追求自己心仪的少女,紧张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不知道关于音乐会那天晚上的事情她究竟知道多少,父亲让他不要担心,静静等待就好了,说叶纤雪一定会主动答应婚事的。虽然父亲总是不肯承认那天晚上动了什么手脚,但周敬煦还是从父亲的话里肯定了当天晚上跟自己一夜缠-绵的女子就是纤雪。他不想纤雪误会自己,更不想她伤心难过担忧着急。他想亲眼见她一面,然后告诉她,他是真心爱她的,他愿意为那天晚上的事情负责任。

“开车!”纤雪靠在座位上,看着他的紧张和羞涩,心中怒气稍缓。或许不是他吧!至少他不是主谋。他似乎还没那个胆子。

“是…”周敬煦赶紧发动汽车开出去,忐忑的目光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纤雪,我们…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纤雪没有回答,只是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周敬煦被她看得颇不自在,他知道她心里不高兴,甚至很恨他,他其实非常意外她的反应。一个未出阁的贵族小姐,乍然见到强-暴自己的男人,怎么可能这样冷静?由此,他推断出她或许并不完全了解那天晚上的事情。

“音乐会那天晚上…你在哪里?”纤雪直直地盯着周敬煦的侧脸问道。

【卷一】初嫁 第二十九章 发泄

“嘎--”

汽车突兀地停在路边,周敬煦由于惯性扑在方向盘上,“叭”地一声按响了喇叭,但随即他便一个激灵转身望着纤雪,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天,究竟怎么回事?”纤雪反应比较快,没撞倒头,但还是被他吓了一跳。她庆幸周敬煦激动之下踩的是刹车而不是油门,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周敬煦看着镇静的纤雪,不由得心神一震,也立即镇定下来。纤雪一个女子,出了这样的事情都能沉着冷静,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连一个女子也不如么?他喜欢她,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没有丝毫见不得人之处。他爱她之心坦坦荡荡,即便音乐会那天晚上的事情是真的,也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他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在他面前就总觉得低人一等浑身不自在呢?若那一夜的女子真的是她,他愿意负责愿意弥补,而一味沉浸在愧疚中又有何用?

想通了这一点,周敬煦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容光焕发,更显俊美无匹神采飞扬。

“那天晚上我抱着一束鲜花到后台找你,一位法国小姐将我带到你们的休息室,后来有一位外国男子送了两杯茶过来,问你在哪里,我说你还在换衣服,而后他便离开了。我端起茶杯喝了两口,随即便感到头晕,而后就失去了知觉…”

想起那天晚上在休息室沙发上的那束鲜花,想起自己那杯不满的茶水,纤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立即有了别的想法。

那茶竟然是音乐学院的人端过来的?这说明了什么呢?难道法国音乐学院的师生也有参与此事?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还是说他们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利用他们的人正是周明翰?

事情越发复杂了,后台那么多人,没理由他们将三个昏迷的人带出去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吧?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法国音乐学院的师生中有他们的同谋。可是,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的坏事,又须冒着大风险,谁会傻得帮忙?

“后来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京都宾馆父亲长年定下的包房里。而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虽然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断,却还是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而且,床单上还有女子的落红…”说到后来,周敬煦还是有些心虚。他忐忑地望着纤雪,知道以她的聪明一定会怀疑他们父子的,可是他不能也无法欺瞒她。

“他承认了么?”纤雪冷静地问了一句。

“他,他没正面承认,但是…也没有辩解。他让我不要管太多,也不要来找你,说你一定会答应嫁给我的,可是,我不放心你…”纤雪问得很奇怪,但周敬煦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然一听就明白。

纤雪忽然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算计自己,她只是想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而已,到底碍着谁了?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对不起…”周敬煦缓缓伸过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而后放到自己胸口,认真地说,“纤雪,嫁给我吧,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纤雪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来,冷漠的面孔没有再看他一眼,利落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纤雪?纤雪你去哪儿?”周敬煦赶紧打开车门追了出去。

“别过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纤雪回头,冷漠中透着愤怒狠狠地盯着他。

“纤雪…”周敬煦如何甘心让她就这样一个人走掉,自然是要跟上去的。至于她的威胁,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前面是一条小巷,两面都是高大的围墙,暮色中一个人都没有,偶尔窜出一只猫或狗来,见到人又飞快地跑开。而小巷深处已是灰暗一片,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纤雪,别生气了。”周敬煦紧跑几步追上纤雪,拉着她的胳膊道:“天色已晚,这里不安全。你要是暂时不想见我,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周敬煦的话也就说到这里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面对他的担忧着急,迎接他的不是纤雪的感激,而是一双隐忍了很久的拳头。

自从出事之后纤雪就很想要发泄,可是她找不到发泄的方法,在家里怕妈妈担心,自然是不敢的,甚至都不敢露出太过悲伤或愤怒的神情;在学校当然也是不行的,她是音乐天才,如今赞誉满天飞,有什么好悲伤好愤怒的?不是引人探究么?如此,她一直憋到现在。

不得不说,自打周敬煦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动手了,可惜没有理由,地方也不合适。

这里可真是个适合打架的好地方啊!

周敬煦也是会一些功夫的,其实只比纤雪差一点,只是他不敢还手,尽管非常意外纤雪的功夫这样好。

于是,一个只想发泄,一个丝毫不还手任她发泄,结果可想而知。

当纤雪打累了慢慢停手,这才发现周敬煦有多惨。

他身上的伤虽然看不到,但衬衣上零乱的脚印却很清晰,而那张迷死无数怀春少女的俊脸更是惨不忍睹,虽然暗红的鼻血被他用衬衫擦去,嘴角却裂开一条小口子,鲜红的血丝清晰可见。

纤雪背靠着墙壁喘气,一双眼睛异常明亮,但依然怒火熊熊地瞪着他。

周敬煦紧咬着牙走到她身前,眼睛里不改温柔的关切。

“纤雪,你,你心情好点没有?我送你回家吧!好不好…”

“你这个白痴!”纤雪提起一脚就要踹过去,但看着他的眼睛,心下到底有些不忍,于是怏怏地把伸到一半的腿收了回来,却依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不会躲吗?”

周敬煦听着她恶狠狠的关怀,不觉弯着嘴角笑了,牵扯到伤口,火辣辣的疼,但心里却甜蜜非常。

【卷一】初嫁 第三十章 机会

纤雪再次坐上汽车,却让周敬煦将车开到教会医院。在车上,周敬煦不时偷看她,却极少说话,显然他有太多的疑惑,却又不敢开口问她。

到了医院,纤雪挂了急诊,然后跑上跑下,很快找了两个熟悉的医生过来。

周敬煦伤得颇重,连向来温和稳重的杨医生见了都有些不忍,不断咒骂着那些可恶的“劫匪”下手也太狠毒了。

周敬煦自然不好说自己的伤都是身边这位看起来温婉善良的少女打的,所以京都城里只好又“多”了一群坏人,他们不但抢劫单身少女的皮包,还对见义勇为的护花使者大打出手,看这伤势,真是丧尽天良啊。

当叶纤雪听到医生检查后说周敬煦断了两根肋骨的时候,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虽然知道自己下手不轻,但看他一直不还手也不求饶,她还以为他伤得不重,都只是皮外伤而已。想不到他竟然断了两根肋骨,可是他却一声不吭,依然温柔而深情地看着自己,甚至她要踹他的时候还不躲不避,所坚持的不过是要送她回家。

这一刻,纤雪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抛开其家世来看,与她的要求倒是相距不远。但是,肖大哥又怎么办?咦,这都三天了,肖大哥怎么也没有来找她?

纤雪刚刚想到肖明远,医生已经将周敬煦推到手术室治疗去了。断了的肋骨得立即接好才成。于是,纤雪的注意力又放到周敬煦身上,不知道对这个男人该怎么办才好。他是真的爱她吧?感情一直是她最为渴求的东西,特别是有了父母的爱之后,她就一直企盼着爱情。

她曾经以为肖明远很爱自己,但现在想来,这份感情里面只怕掺杂了父亲对他的恩情,并不纯粹。可是周敬煦不一样,周家比她们叶家有钱,周敬煦长得比自己好看,他一再让人上门提亲,还任自己打骂不还手…这样痴情的男人上哪儿找去?她还要拒绝下去么?

约摸半个小时之后,周敬煦被推出手术室。医生要求他住院治疗,可是他偷偷跑出来的,担心父亲找不到人着急,坚持要回家去。

纤雪想了想,借院长室的电话给周公馆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到医院接人,而后便回到周敬煦病床前。

她明白他的顾虑,他是不想让他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吧?虽然他对医生说他们是被京都城里的小混混打的,但这样的谎话显然骗不过老奸巨滑的周明翰。他还是为了她么?担心周明翰找她麻烦?

纤雪支开医生和护士,认真地对他道:“我会武功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虽然事情棘手,但相信以他对老狐狸的了解,想一个好一点的说辞应该能蒙混过去。

“我不会说的。”周敬煦看着认真的纤雪,身上很痛,心里却无限喜悦。他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既然肯对他提要求,那就是不将她当外人了。同时,他也明白上次在慕家为什么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不屑一顾了。她根本就用不着他来救,甚至她伤了脚也是自己的鲁莽造成的。

“帮我调查那天晚上的事情。”纤雪继续吩咐。

“好。其实我一直在调查,只是京都宾馆那边很不合作,什么都说不知道。我爹口风又紧,不过,大概的真相就是这样了…”

“那个叶镜明是死是活对我来说半点关系都没有。可是,我不喜欢有人借我的事情杀他。”言下之意也很明显了。

“我一定会劝我爹出面的。”周敬煦没有半点迟疑,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应下来。

“你就这么喜欢我么?”见他答得这样爽快,纤雪忽然轻轻一声叹息。

“嗯!”周敬煦重重的点点头,牵扯到胸前刚刚接好的断骨,痛得冷汗直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就是喜欢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自从在京都学院第一次见到你之后,你就一直在我心里住着…”

“如果…那天晚上的人不是我,你也会娶她么?”这感情,是基于责任和愧疚么?

“我想娶你,跟那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应该知道的…”对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也没什么深刻记忆,怎么可能因为一些模糊的片断就要对一个陌生女人负责呢?他只想对她负责。

“如果…那天晚上的女子不是我,你还要娶我么?”

周敬煦一怔,这两个问题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包含的意义大不相同。“这不可能,就是你,我知道…我爹也没有否认…”

“如果不是呢?”纤雪追问。

周敬煦认真地想了想,道:“我觉得是就是!不是也当你是!我想跟你在一起,与那天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那天的事情不代表什么,更不能阻止我什么。”

纤雪忽而一笑。他的答案她还算满意。

“我给你一个机会吧!好好养伤,伤好了再来找我。”纤雪站起身来,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病房。周家的人快要到了吧?

~~~~~~

纤雪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父母都很担心,蜀宝一直在西院门口徘徊,此刻正焦急地踱着步子。

他们已经得到消息说她跟周敬煦坐车走了,又这么晚不回家,怎么不让人担心?

见纤雪平安回来,一家人全都松了口气。

张妈赶紧去将饭菜热了热,送上来。蜀宝立即去准备热水和换洗衣物,等小姐吃了饭就去沐浴。

纤雪知道大家都有很多疑问,可是谁都没有开口问她,因为她今晚的神色不同寻常,不同寻常的严肃,这样的叶纤雪,大家平时是很少见到的。

临睡前,纤雪主动找到母亲说:“我答应,给他一次机会。”

崔月眉没有立即表态,但眉头还是微微蹙起,许久才道:“你向来有自己的主意,相信你会考虑清楚的。你想要的什么样的生活,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好。只是,你这个时候下这个决定,会不会太冲动了点?”

“这个时候?这是什么时候?”纤雪这才恍然意识到爹爹妈妈好像误会了什么事情。

“明远伤了你的心,你们刚刚分手,妈妈实在担心你只是一时的报复心理,将来会后悔…”

肖明远伤了她的心,他们刚刚分手?她怎么不知道?爹爹妈妈究竟误会了什么?

难道自己那天晚上的事情肖明远知道了?他接受不了,所以主动向爹爹提出分手?

“肖大哥?怎么说的?”纤雪迟疑地问。

“他还能怎么说,话都没说完就落荒而逃了。雪儿,别难过,天底下还是有好男人的。”崔月眉拉着女儿的手,轻拍着安慰道。

纤雪怔怔地点头,心中暗想,过几天一定找个机会见见肖明远,问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第二天,纤雪一大早就出门了,然后又翻墙从后院回了家。

有周明翰这只老狐狸在,京都第一美男子被打的事情并没有上报,然而第二天的报纸上却有岳惊云的大幅报道。

岳惊云到了东北,检阅了当地驻军,接见了少数民族首领以及朝鲜和倭国两个属国的国王。朝鲜和倭国到现在还是封建君主制,但完全受制于中国。

远在大靖开国之初,摄政王妃就留有遗训,说朝鲜和倭国这两个弹丸小国最是卑鄙无耻,对他们是不用讲什么仁政什么大国风度的,叮嘱华夏掌权者万不可对他们心慈手软,更不可放松警惕,一定要以经济制约其发展,以强权和武力威慑其统治,绝不可放任其独立和发展壮大,关键时候,不惜诉诸武力。

因此,听闻倭国联合朝鲜有趁国内动乱之机独立的意思,岳惊云立即就放下一切去东北了。

到了东北,岳惊云先来一个大阅兵,然后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军事演习,再将各方代表传唤来好好教育一下,如果有人嫌自己的官当腻了,相信会有很多人乐意接替他们的。

如今报纸上刊登的就是岳惊云在阅兵仪式上的照片,一身戎装的他英姿勃发,目光坚定,仿佛充满了无尽的力量。照片下面还刊登了岳惊云当天的阅兵仪式上的演说,极具鼓动性,好一位胸襟博大、宽厚仁慈、为国为民的大帅啊!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气度,加在一起简直帅得冒泡!

纤雪想,若是雨馨看到这张照片,估计又要大发花痴了吧?拍得这样好的照片,肯定是要剪下来收藏的。然而,看到如此英姿勃勃的岳惊云,纤雪却想起几个月前他被自己打成猪头的模样,比如今的周敬煦还惨不忍睹。呵呵!拽得跟什么似的,还不是曾经栽在她一个女人手上?

想到这里,纤雪心情大好,忍不住扬起唇角笑起来。

崔月眉一直担忧的注视着女儿,忽然看到她笑了,还以为她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呢,凑过来一看,却是一张大帅的近照。

“雪儿,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大帅了么?”崔月眉知道现在很多年轻少女暗恋大帅,一个个都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可是,纤雪以前从未关注过这些啊!难道因为肖明远的事情,她心性大变,昨夜答应给周敬煦一个机会,今天又喜欢上大帅了?天,这可怎么办好?

【卷一】初嫁 第三十一章 方胜

三日后,叶府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位名叫内尔蒙多,来自法国音乐学院的年轻公子前来拜访东方的音乐天才叶小姐。

这天纤雪依然没有去学校,两位堂姐昨日就已经在老太爷面前告过状了。一个大家闺秀,出了门,却没有去学校,究竟去了何处呢?这实在是个关系叶家门风的大问题,可惜如今的老太爷已经说不上什么话了。

这个家他早就交给长子叶清扬了,之所以这些年来还具有超强的影响力,不过是基于掌权的儿子和孙子对他的尊重,而如今,他在儿孙心中高大的形象早已经坍塌,他自己也没脸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

听说是来拜访叶纤雪的,门房报到叶夫人那里自然通不过。叶家的小姐怎么能随随便便跟个陌生男人见面呢?更何况还是个洋鬼子!

而与此同时,聪明的门房也偷偷将此事报到西院。

崔月眉本来也不大喜欢西洋人的,但因为女儿的命是天主教会的主教大人救回来的,这才对那些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有了一丝好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询问女儿的意见。这个孩子向来有主见,如果他们擅自为她作主,万一误了什么事,只怕她不高兴。

纤雪虽然不能明着出面,还是请母亲将人带到她的琴房去。

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一直想找人问问的。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形高大健硕,只怕有一米八零,金发褐眼,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睛,性感的嘴唇,五官立体有如刀削一般,是个相当迷人的男人。纤雪暗自评估,觉得这个名叫贝尔蒙多的法国男孩的魅力跟自己前世迷过的迪拜王子哈曼丹有得一拼。

帅哥当然养眼,只是对纤雪来说,美色实在是这世上最肤浅的东西,所以,她并没有多看对方一眼,反而有意避开他有些崇敬而痴迷的目光。

纤雪以英语询问音乐会那天的事情,得到的消息是下半场有好几首合唱曲目,所以来自音乐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紧张地准备,没有人注意他们。等他们从前台回来,她和肖明远两人都已经不见了,因为知道她和肖明远是偷偷来参加音乐会的,所以他们猜测着她是不是已经回家去了,也不甚在意。

见纤雪一直追问当晚的事情,贝尔蒙多自然觉出些奇怪来。

“亲爱的叶小姐,那天晚上出了什么事情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纤雪淡淡一笑,不愿多谈。

贝尔蒙多相当聪明,立即转换话题。

“叶小姐的音乐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让贝尔无限钦佩,不知道叶小姐有没有想过去维也纳进修?”

“就目前来说,没有这个打算。请恕我直言,目前的欧洲似乎不怎么太平呢!”

“是啊,其实贝尔一直想回国去,为了法兰西的自由和尊严,保家卫国,是我们的光荣。”说起蒙难的祖国,内尔蒙多神色有些焦虑而忧伤,但眼睛里却依然自信坚定,倒是为他增添了三分魅力。

听贝尔这么说,纤雪看着他的目光不由得也有些钦佩。是个血性的男子汉!

两个人从目前欧洲的政治形势说起,而后是经济、经济危机,最后说到民族、文化和音乐,一时兴起,纤雪还为他弹奏了几曲古典音乐。

内尔蒙多看她焚香,净手,抚琴,单单是几个动作便充满了东方的神秘气息的柔和美感。那音乐低沉缓慢,异常的婉转悠扬,内尔蒙多仿佛看到了暮色下的中国庭院,宁静安详;仿佛能感受到拂面的晚风是那般清凉;仿佛能看到暮归的鸟儿飞过彩霞满天的黄昏…

两人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中竟然真的到了暮色时分。

内尔蒙多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邀请她战后一定去法国看看,纤雪含笑应下,亲自将他送出西院。分别时,贝尔蒙多还跟纤雪来了一个拥抱与吻别,羞得蜀宝那丫头惊叫一声,赶紧捂着眼睛背过身去。

小姐怎么能与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男子这样亲近呢?难道真的像二夫人担心的那样,小姐与肖少爷分手后性情大变?小丫头急得直跺脚。

“胡思乱想什么?那是法国的礼节,就跟我们中国人握手一样,没什么的。傻丫头…”纤雪拍拍蜀宝的头,转身回房,留下一脸呆怔忠心耿耿的小丫头。

洋人就是洋人,连基本的礼仪羞耻都不懂,竟然拥抱亲吻一个贵族少女…哎呀,小姐也真是的,外国人是外国人,咱们总是中国人啊,干嘛要学外国的礼仪?那都是什么礼仪啊!多半是外国男人想出来占女人便宜的…

叶府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便传到周公馆。没办法,周家的间谍实在太强大了。

周敬煦听闻出现了一个新的竞争者,而且是个与纤雪有着共同爱好的外国帅哥,如何还能坐得住?他想亲自去叶府看看,亲口问一问,她才答应给他一个机会,怎么能与别的男人牵扯不清呢?不,纤雪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叶夫人不喜欢纤雪,所以添油加醋胡说八道…

因为周敬煦伤得不轻,医生交代过千万要静养,周夫人无论如何不让儿子出去。没奈何,周敬煦只好要了纸笔来,写了一封情书让人送去叶府。

纤雪从母亲手中接过透着淡淡花香的小匣子,解开蝴蝶结的缎带,再撕去封条,这才打开了暗紫色雕花的小匣子。

匣子被隔成一大一小两部分,大的一边放着浅粉色信笺,被折叠成同心方胜的形状,底下是一层深红色的玫瑰花瓣;小的一边放着三朵今早初绽的栀子花,白色淡雅的花瓣,鹅黄的花-蕊,淡淡的花香。

纤雪取了一朵栀子花凑到鼻间嗅了嗅,想起那个被自己打断了两根肋骨却依然对自己温柔以待的俊美男子,不由得嘴角一扬,淡淡一笑。那样的一个人,怎能不让人感动?

“同心双合,彼此相通”,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并不懂情爱的男人竟然也会这样的浪漫。

纤雪放下栀子花,取了方胜反复看了好一会儿才拆开来。情书,她前世见多了,并不在意。但方胜,却还是第一次收到。

周敬煦的字很漂亮,就跟他的人一样,只是飘逸中似乎失了几分稳重,稍稍显得有些轻浮。纤雪想起他的伤,想着或许是因为他写字时牵扯到伤口,所以才失了几分力度。

粉红的信纸上,只有一首诗,选自《诗经》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