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王淡淡瞥他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允晟轻蔑一笑,诘问道,“事关国祚,必要与皇上面谈方可。高大人你地位再高,难道还能代替皇上?”
在大燕国,谁敢说自己能代替皇上?这不是造反吗?宣王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下场如今还历历在目。况且齐家曾是最顶级的门阀世家,藏着许多重大隐秘,谁也不能断定齐修杰要说的话对大燕国没有任何影响。
思及此处,高朗只得点头。
璃王命人重新备了一份饭,叹息而去。
李瑾天重生以后性情大变,前世是昏君,这一世也没清明到哪儿去,反倒变成了多疑的暴君,看哪个臣子不顺眼就抄家灭族,闹得朝局震荡。若非主角受制得住他,还给他生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儿子,继承了皇位稳固了江山,说不准等他一死,大燕也就亡了。
听说齐修杰有机密要事面陈,他左思右想,终是亲自前往天牢一探。
“你有何事要禀?”李瑾天屏退左右,不耐烦的追问。
他长相俊伟,气质雍容,但身高却不足七尺,如此看来,并非是自己要找的人。
周允晟高悬的心放下了,缓缓开口,“请皇上看着我的眼睛。”嗓音十分低沉舒缓,仿佛带着一股魔力,令李瑾天不由自主的低头看去,然后陷入一片黑色的漩涡难以自拔。
“皇上在我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是不是一片赤诚?齐家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缘何要灭了齐家?皇上做错了,皇上信任并重用高家是在养虎为患,自绝生路啊。”
将一个个暗示打入李瑾天脑海,周允晟挥了挥手,遣他离开,然后将身体数据调节成最优状态,静静等候明天的到来。
李瑾天浑浑噩噩回到养心殿,倒头就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上一世的情景。他被璃王和高旻从宫中带走不久,齐家家主便派了几个死士前来营救,却找遍了所有宫殿都未能找到他的身影,眼看宣王兵临城下才不得不退走。数日后齐家家主找到他乱箭穿心的尸首,痛哭一场便将之秘密安葬了。
齐修杰归顺了宣王,凭着绝艳的容貌和讨喜的性情成为一代宠妃,但他并未忘记曾经的夫君,不但偷偷供奉李瑾天的牌位,还暗自给宣王下毒。
宣王最终毒发而亡,齐家家主率领军队围困皇城,找出宣王的几个孩子一一杀死,把秘密寄养在齐家唯一存活的李瑾天的孩子拱上皇位。在那孩子登基的当天,齐修杰将他的尸骨亲手葬入皇陵,然后投缳自尽追随先夫而去。
丧钟一声声敲响,整个大燕飘荡着白幡为他送行。
李瑾天从惊愕中醒来,回忆那个梦境,竟觉得真实的可怕,仿佛自己的灵魂果真被束缚在冷寂的宫殿里,陪伴齐修杰度过了屈辱不堪的五年。
怎么会?难道这是自己丢失的一段记忆?连死后都能重生,现在的李瑾天对鬼神之事极为笃信。他扶着额头想了又想,越发觉得惊疑。
“做噩梦了?那就去偏殿睡,你翻来覆去吵得我也睡不着。”躺在他身边的高旻醒过来,十分不耐烦的说道。上一世死前他曾经发誓再也不爱李瑾天,故而这一世对李瑾天的态度很冷淡。
以前李瑾天可以毫无原则的包容宠溺他,但今日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难受。他起身披衣,果真去了偏殿,喝了一杯热茶又让宫人按揉太阳穴,这才再次睡过去。
梦境从上一世变成了今世,为了报答高旻同生共死的恩情,他对高家十分宠信,不但封高朗为虞国公,还在万寿节的那天立高旻为君后。他看着高旻盛装朝自己走来,朝臣们齐齐下跪恭贺,大红的地毯不断延伸,一直延伸到御座下。他笑了起来,正准备去牵高旻的手,场景忽然扭曲变幻,他发现自己又死了,成了透明的鬼魂,宫内处处挂着白幡,宫人和朝臣跪在殿前痛哭。
殿内,高旻站在巨大的棺椁前,脸上没有悲痛的表情,伤心的泪水,反而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李瑾天觉得有些心惊,正想走近了细看,却见璃王从偏殿绕出来,握住高旻的手喟叹道,“我们终于等到今日了。”
高旻点头,慢慢靠在他肩膀上,眉眼间溢出疲惫和解脱的神色。
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想干什么?朕是怎么死的?快告诉朕!李瑾天想揪住两人的衣襟质问,却看见自己的手从两人身体穿过,这才惊觉自己又死了,接连两世都死的不明不白。
恐慌和恨意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大叫一声醒来,然后庆幸的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但延续了两世的梦境却显得那样真实,叫他每每回想都止不住的战栗。
难道朕信错了人?难道齐家是无辜的?难道旻儿果真与皇弟有私情,两人联起手来暗算朕?李瑾天脑袋一阵抽痛,见内侍捧着龙袍跪在床边,连忙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现在是卯时初,离上朝还有两刻钟。”
斩刑是在午时三刻,现在还来得及。李瑾天立即让人更衣,匆匆往天牢行去。
7.2
高朗恨不得齐修杰立刻就死,但无奈圣旨上写明了需得在次日行刑,若是他提前动手便是抗旨不遵。昨日下衙,他特意去了天牢一趟,告诉监刑官明日一大早就把齐修杰杀了。监刑官诺诺应是,丝毫不敢忤逆。
翌日大早,太阳还未出来,监刑官就派了两个刽子手将周允晟带往午门。
“天还未亮,正是阳气未至阴气大盛之时,二位这个时候行刑,下了黄泉,齐某少不得回来叨扰二位。”周允晟跪在刑台上,却丝毫未见慌乱。
古代之所以规定斩首需得在午时三刻进行是因为这个时候阳气最盛,犯人刚化为厉鬼就被阳气冲散,无法报复到行刑人的头上。而此时卯时未到,温度寒凉湿冷,竟莫名带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
古人对鬼神之事是很笃信的,唯恐这一刀斩下就替自己招来一个厉鬼,于是两个刽子手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决定等太阳升起再行刑。
周允晟抬眼查看天色,快卯时了,李瑾天做了一晚上的梦,这个时候也该醒了。没错,那两个梦正是他用精神力强行植入李瑾天脑海内的幻象。高旻此人性格刚直,做不出叛反通奸等丑事。
但那又如何?高朗杀了齐家几百口人,高旻暗中给齐修杰下毒,毁了他的身体,这样的血海深仇唯有高家同样灭门才能抵消。周允晟早就说过,若是主角不与他为难,他绝不会主动招惹,若是主角一定要让他难过,他也唯有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他不但要与高家不死不休,李瑾天,高旻连同他们的儿子,未来的大燕新帝李旭炎,都将会断送在他手上。既然拿了齐修杰的身体,他总要为齐修杰做到尽善尽美才是。
周允晟性格懒散,好奢靡享受,唯独记仇和敬业这两点从未懈怠过。
等待中,太阳缓缓上升破开云层,两个刽子手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打开一坛烈酒,猛灌几口后朝锋利的刀刃喷去,然后高高举起。
“等一等,刀下留人!”焦急的嗓音及时阻止了下落的钢刀,两名刽子手转头一看,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滚一边去!午时三刻不到,谁让你们行刑的?”李瑾天暴跳如雷,将两人一脚一个踹翻在地。
“启禀皇上,是相爷的吩咐,奴才们不得不从啊!”刽子手爬起来砰砰砰的磕头。
高朗?李瑾天眸色暗沉了一瞬,想得便有些多了。连自己的旨意都敢公然违抗,高家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当初的齐家号称大燕最有威望的门阀,齐家家主在他面前却谨小慎微,毕恭毕敬,与现如今的高朗比起来简直称得上卑微。
而高旻对待自己的态度更不用提,高兴的时候搭理两句,不高兴了直接让宫人把自己撵走,丝毫也不顾及自己帝王的脸面。
宠信太过不是好事,现在的高家大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趋势。而高旻和皇弟究竟有没有私情?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瑾天被那个梦境扰得心绪不宁,但经过三年的朝夕相处,他对高旻的感情已从感恩变成了真正的爱意,实在是很难割舍。
他决定观察一阵再看,也许那个梦是假的,是莫须有的。他一面这样宽慰自己,一面让贴身近侍把五花大绑的齐修杰放了。
周允晟依然跪在刑台上,拱手道,“多谢皇上宽待罪臣一时半刻,但罪臣无需这点怜悯。罪臣的家族对皇上,对大燕忠心耿耿,罪臣的父亲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不知为何会落到这个下场?但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罪臣一家自该引颈就戮,罪臣也不奢望能够获得赦免。罪臣如今只有一个心愿,请皇上代为了却。”
他眼中全是悲戚,却无怨恨,哪怕身穿染血的囚衣也未曾减少丝毫世家公子的高贵风姿,铮铮傲骨。看见这样的齐修杰,就像看见了在宣王的后宫苦苦挣扎却从未被压垮的君后,李瑾天眼眶有些发热,不得不转过脸去,哑声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那个梦太真实了,一再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
“罪臣只想问一问,罪臣的家族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皇上除之而后快。请皇上让罪臣死得明白。”话落,周允晟用力磕了一个头,然后挺起腰,毫不避讳的直视帝王。
李瑾天被问住了,好半晌没有回答。齐家家主行事向来谨慎,对族人也管束的极为严格,若不是经历了上一世,李瑾天完全不会怀疑齐家的忠心。他重生回来以后容不得背主的奴才,联合高朗和璃王罗织了一百多条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到齐家头上。
现如今齐修杰要他说清楚,他还真说不清楚。那个梦境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让他本就仓惶不定的心狠狠打了个哆嗦。
如果上一世他死后是齐家为他复国,为他保住血脉,那么是不是说他错杀了忠臣?上一世璃王趁乱救他出宫,牵起的却是高旻的手,最后离去时注视的也是高旻的脸。是不是说他们上一世就已经有了奸情?
这一世他回来,给了高家莫大的信重,给了璃王至高的权柄,给了高旻无上的荣宠,反把忠心耿耿的齐家一族除掉。现在的高朗、璃王、高旻完全有能力将他架空,继而颠覆他的皇权,而他失了齐家等门阀世家的支持,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思及此处,李瑾天出了一身的冷汗,脚步也止不住踉跄了几下,差点跌倒。
“把齐贵君带回紫宸宫,”再开口时,他语气非常虚弱,见几名宫人搀扶的动作十分粗鲁,连忙补充一句,“叫太医马上去紫宸宫,好生伺候着。”随即掩面而走,不敢再看血迹斑斑的齐修杰一眼。
周允晟泡在浴池里,毫不在意的用热水冲洗满身伤口。这具身体看似残破,实则内里十分强健,不需几日就能完全康复。
有了李瑾天的吩咐,太医不敢怠慢,好生诊脉过后开了一个方子,让人下去熬煮。紫宸宫原本是属于齐修杰的宫殿,各处摆设十分奢华,但由于齐家的覆灭,此时已经空空如也,齐修杰的心腹也都死的死,叛的叛,只剩下几个洒扫的宫女。
微风撩起白色的纱幔,让这偌大的宫殿显得越发冷寂。周允晟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斜倚在靠窗的软榻上,盯着旭日初升时洒下的晨曦,兴味的笑了。
李瑾天出尔反尔放过齐修杰,高朗和高旻必然会对此感到不满。若是曾经的李瑾天,定是愿意伏低做小好生安抚,但现在被怀疑充斥了心房,两人越是不满,越会引起李瑾天的反感。
这还没完,今后高旻还会提出参政、上战场讨伐蛮族等要求,原本的李瑾天一一答应甚至大力支持,现在的李瑾天只会怀疑高家在揽权。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想拔除就难了。
周允晟只需坐在一旁看他们自相残杀就好,根本无需脏了手。当然,除掉了这一拨人,他还得培养下一任的大燕帝王。他素来懒散,完成了齐修杰的心愿便要出宫云游四海,不想被困在孤冷空寂的龙座上。当皇帝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还要被朝臣各种劝谏辖制,实在不是人干的事。
对了,云游之前还得找到再次失散的爱人,不知这回他又变成了谁?
思及此处,周允晟抚了抚唇角,温柔的笑了。
金銮殿上,高朗当着朝臣的面诘问李瑾天为何要放过齐修杰,且一再强调他这是纵虎归山,要求他改变心意。众位大臣被他煽动,纷纷下跪呈情,连璃王也站出来向李瑾天施加压力。
李瑾天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高朗和璃王在朝臣中的影响力,本就生根发芽的名为怀疑的种子迅速长成参天大树。他驳回了高朗处死齐修杰的请求,拂袖而去。
回到养心殿,高旻已经等候在内,正拿着一本奏折翻看,时而用御笔写下朱批,他的宫人自顾打开摆放在御桌上的贡茶,熟门熟路的冲泡。
这一场景令李瑾天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但马上又想起上一世高旻与自己相拥而死的画面。无论如何,此人愿意陪自己共赴黄泉,这份深情厚谊做不得假。不过一个梦,梦里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呢?高旻与璃王从未有过交集,又怎么会有私情?
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李瑾天总算平静下来,慢慢走过去想搂抱高旻。
高旻用折子将他拍开,冷淡开口,“你放了齐修杰?”
李瑾天没做声。
他继续道,“难道你忘了他是如何背叛你投靠宣王的吗?你杀了他全家,当心他找你报仇。”
“他怎么报仇?齐家只剩下他一个,身体也被你下毒弄垮,再不能有孩子,他还能怎么报仇?”李瑾天疲惫的按揉眉心,叹息道,“他做不了什么,放过他吧。”
他阻止自己去想上一世宣王登基后齐家的所作所为。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就等于他亲手折断了最锋利的宝剑,反而把弱点主动送给别人拿捏。他想自己活了两世,绝不会蠢到这等地步。
在信与不信中挣扎,李瑾天觉得头疼至极。
高旻看出了他的不适,却丝毫也不关心,只冷笑一声,甩袖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瑾天觉得心中一片寒凉。
☆、第62章 7.3——7.4
7.3
朝臣们为处死齐修杰上表了大半个月,李瑾天至始至终不为所动,反而恢复了齐修杰贵君的位份。
每到夜晚,他就会梦回那孤冷幽深的宫殿,看见齐修杰跪在他的牌位前哭泣,那压抑到极致的悲痛,哪怕坐上君后之位也浸不出丁点笑意的死寂眼神一再折磨着他的神经。他以为自己死后齐修杰会活得春风得意,却发现他也随之变成了行尸走肉。唯一激励他活下去的念头就是为自己复仇。
这样看来,自己先走一步反而是种幸运,留下的人则陷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中不得解脱。
齐家人为复国倾尽了一族之力,族人在战斗中死伤大半,剩下的只是老弱妇孺,齐修杰也在安葬先夫尸骨后投缳自尽,未能享受丁点荣耀。李瑾天每每从这个梦境中醒来,胸口都闷痛不已。
他很想去看看齐修杰过得如何,又觉得胆怯心虚,只能每天都活在纠结中。不知不觉,他已经对那两个梦境深信不疑,但他宁愿为了高旻遣散整个后宫,这份感情做不得假,所以在高家没做出僭越之举前,他也会按兵不动。
这日,朝臣们终于消停了,不再上表帝王要求他处死齐家余孽,而是对频频进犯的西夷人表示忧虑。璃王首先站出来恳请皇上发兵西夷,紧接着便是高朗,然后便是满朝文武。
李瑾天本就有意征伐西夷,当堂就表示会尽快组建军队。
“敢问皇上可有合适的将帅人选?”璃王躬身询问。
“没有,爱卿可以帮朕举荐几个。”
“微臣举荐高旻高将军,皇上觉得可还合适?”
璃王此言一出,引得朝臣震动。高旻是谁,大家心知肚明,也都知道他在入宫前是镇守边关的一员猛将。然他眼下已经是皇上的人了,还诞下皇子,怎能再次与军士们混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有人意欲站出来反对,却见高朗跨前一步,大力推举自家弟弟,还美其名曰举贤不避亲。李瑾天对弟弟的宠爱和包容是毫无底线的,高朗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联合璃王做出如此大胆的提议。
李瑾天可以毫无底线的包容高旻,这话说得没错,但那是以前,现在的李瑾天就像蒙着眼行走的人忽然被扯掉了纱布,将朝局和后宫形势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想要反对的朝臣们在高朗开腔的时候就默默退回原位,可见现在的朝局已经成了高朗和璃王的一言堂,他这个皇帝仅是个摆设,在二人提出意见时只需点头便好。后宫佳丽已经被他遣散十之八九,留下寥寥几个也是因为有了孩子。他们没有圣宠,全都要仰赖高旻的鼻息过活。
前朝后宫已经彻彻底底成了高家人的天下,将他这个皇帝置于何处?而且璃王为何会举荐高旻?他们二人私下里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瑾天内心烧灼,面上却丝毫不显,温声表示需考虑几天再做决定。高朗和璃王不再咄咄相逼,反正两人知道,等李瑾天回了后宫,高旻自然有办法让他同意。
高旻被困在这高高的宫墙内,早就腻烦了,李瑾天一下朝,他便来到养心殿,恳请挂帅西夷。
李瑾天以照顾孩子为由拒绝,他还不死心,跪下后冷冰冰的开口,“皇上曾经说过,要让我与你并肩而行,所谓的并肩而行就是将我困在这金丝笼内做你的宠物?我为皇上可以效死,皇上却连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我吗?”
他抬眸直视圣颜,瞳仁里满是不甘和怨恨,那怨恨从上一世延续到这一世,可谓越积越厚无法消解。他本来已经打算敞开心扉接纳李瑾天,却没料对方竟毫无缘由的宽恕了齐修杰,这让他的怨恨再次燃烧沸腾。
与此同时,他又痛恨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不能像个女人一样陷入争宠的漩涡里,活得毫无尊严。他想穿上甲胄拿起剑戟,踏上边境自由广阔的土地。
如果两人能坐下来恳谈一番,必定能解开心结。但是眼下,李瑾天被他眼中的怨恨刺伤了。他本以为捂了三年,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能捂热,却没料高旻的心比石头还坚硬。他对前世的种种竟然是心怀怨恨的,并非心甘情愿陪他赴死,这份怨恨有可能驱使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而自己则对他的伤害毫无抵抗之力。
李瑾天悚然,忽然觉得重生回来想要与高旻好好过日子的想法真是愚蠢。他定定看了高旻半晌,终是拂袖而去。
李瑾天漫无目的的在宫中游走,不知不觉就来到紫宸宫前,踌躇良久才踏步进去。
齐修杰正站在书桌后练字,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听见宫人通传,他显得非常惊讶,眼里全都是不敢置信和受宠若惊。
“罪臣参加皇上。”他毕恭毕敬的跪了下去。
李瑾天并未叫起,而是用幽深难测的目光打量他,半晌后徐徐问道,“你最近过得可还好?”
“启禀皇上,罪臣过得很好。”
李瑾天闻言微怔,这也算过得好?住在空荡荡的,既没有奢华摆件也没有贴身仆役等同于冷宫的宫殿里也能算好?是了,与之前阴森可怖的天牢比起来,可不算很好么?
愧疚感再次袭上心头,令李瑾天觉得胸口憋闷。他随便捡了张椅子落座,挥手道,“起来吧。”
周允晟没动,迟疑片刻后用沙哑的嗓音回道,“罪臣心中有一事无法了却,不敢起身。”
李瑾天仿佛知道他要问些什么,面色阴沉下去,却还是揉了揉眉心,疲惫开口,“你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吧。”
周允晟慎重磕头,语气悲怆,“敢问皇上为何要灭我齐家满门?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父亲与宣王暗中勾结意欲谋反,你不知道吗?”说这话时,李瑾天觉得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发虚,他收拾齐家时其实并未发现任何不轨的罪证。他现在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抄没齐家的决定是不是对的。他很想找到答案,却又害怕碰触那个答案。
周允晟眼中的光亮一瞬间寂灭,然后面如枯槁。他羞愧的无地自容,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哽咽道,“原来如此,罪臣竟是对此事毫不知情。罪臣无颜面对皇上,请皇上赐罪臣一死!”话落又是几个重重的响头,把额角都磕破了。
李瑾天连忙伸手去拉,定定看进他的眼里。他的瞳孔那样漆黑纯净,除了羞愧,死寂、绝望、内疚,竟是毫无一丝半点的怨恨。自己抄灭了他的家族,他竟然毫无怨恨,还甘愿赴死。他对自己的情谊,怕是不比高旻少。
不,这话说错了,他对自己的情谊,要比高旻多的多。上一世,他虽然素有嚣张跋扈的名声,但在自己面前却是最恭顺的,从来不会忤逆半点。高旻陪着自己赴死固然难得,但他能够屈辱的活下去,千方百计的为自己复仇,心里所承受的煎熬恐怕比死还难受。
所以到最后他才没能挺住,没能享受他本应该享受的荣光,孤孤单单的吊死在紫宸宫的屋梁上。
看着眼前卑微到尘埃里,已完全被自己摧毁了活下去的意念的人,李瑾天觉得心如刀绞。上一世,他以为自己爱错了人,其实不然;这一世,他以为自己爱对了人,其实也不然。齐修杰为自己做尽了一切,却什么都不说,但高旻却时时把上辈子的恩情挂在嘴边,生怕他会忘记。
接连错了两世,至如今他已经无法将满腔深情从高旻身上收回,他觉得自己简直可悲到了极点。但眼前心如死灰的齐修杰却比他还要可悲千万倍。
他们两人都被命运狠狠捉弄了。
有高旻的冷漠怨恨做对比,李瑾天对毫无怨言的齐修杰愧疚更深。他强硬的将人拉起来,摁坐在椅子上,慎重叮嘱,“朕并不怪你,你要好好活下去,”话落停顿片刻,补充道,“朕会好好照顾你。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补偿。”
周允晟死寂的眼眸泄出一丝光亮,迟疑开口,“罪臣想要一个孩子也可以吗?”
李瑾天再次被他问住了。他知道高旻一重生回来就给齐修杰下了毒,因为他怀疑上辈子皇儿的死是齐修杰的手笔。李瑾天怀着补偿的心理假作不知,还暗中配合了一把。齐修杰的身体已经完全毁了,根本不会有孩子。
而上一世,在宣王的后宫,齐修杰为了避免生下宣王的孽种,也自毁了身体。
这简直是一笔算不清的烂帐。李瑾天头疼欲裂,越发不敢面对齐修杰。
齐修杰似是察觉了他的犹豫,补充道,“罪臣的意思并非是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罪臣的家族犯下那等滔天大罪,罪臣不敢再奢望皇上的宠爱。如今宫中失去母妃或君父的孩子很多,罪臣只想收养一个。罪臣已是孑然一身……”
他卑微的言辞像是一把钝刀,一刀一刀的切割李瑾天的心。他明白他的意思,他已是孑然一身,孤苦无依,若没有一个慰藉,怕是会像上一世那般再也不想活下去。李瑾天之前有多恨齐修杰,现在就有多愧疚,他扔下一句‘随你挑’就匆忙遁走,脸上烧红一片,仿佛被人狠扇了几十个巴掌。
7.4
周允晟等他一走就恢复了面无表情,抬手随意抹去额角的血迹,冷声而笑。他的贴身宫人已经被催眠,对他忠心不二,此时全都低着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李瑾天狼狈逃回养心殿,对着一桌奏折发呆。最顶上的奏折是钦天监监正所呈,上列了几个封号,具是为初晋国公的高朗精心挑选的。
其中‘虞国公’三字被人用御笔朱批刻意圈出来,显然是高旻的意思。虞国公,在有关于第二世的梦境里,高朗不就是被封为虞国公吗?这是否代表那些梦境都是真的?
李瑾天捏奏折的手都在发抖,然后将之狠狠扔了出去。但是现在反悔已经晚了,高朗即将晋升国公的事满朝文武都知道,且他为了讨好高旻,还早早赐下一座国公规制的府邸,让高家人迁了进去。
眼下的李瑾天就像吞了几百只苍蝇,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心里别提多难受。他接连灌了好几壶凉茶,这才把翻腾的情绪压下,就听殿外有人通禀,说是高贵君的贴身侍婢请求觐见。
“进来吧。”李瑾天越发觉得焦躁,却依然没将人撵走。他对高旻实在狠不下心。
“奴婢见过皇上,主子让奴婢过来传话,说是齐贵君擅自去了御书房,想要带一位皇子回去,问您该如何处置?”侍婢脸上隐隐带着不忿。很显然,她觉得齐修杰没有资格抚育皇子。
“什么处置不处置,让齐贵君收养皇子是朕的意思,你们谁敢反对?”治不了高旻,还治不了一个小小的侍婢?李瑾天说话的语气很是森冷。
那侍婢大出意外,见皇上眼中已沁出煞气,连忙告罪离去。
御书房门口,周允晟正与高旻两相对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