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了——此处已不是苏渭自己的行宫了,而是一座十分整洁的小木屋。

衣裳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了,不过比她惯常的尺寸要大一些。简禾摸了摸,才发现这是男式的衣裳。

那只鸟兽团子在枕边蹲着,难道说……这里是玄衣自己住的地方?这衣服是他以前穿过的?

简禾不假思索,跳下了地,跑到了外面去,看到草地上的一条清澈的溪流边,坐着一个人。

玄衣漠然地盯着溪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玄衣的年纪比她大,但是,在看见他这个模样以后,简禾居然油然而生出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疼爱他、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冲动。她咬手指,踌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在娘亲过世时,她很难受,她爹陪她在娘亲住过的地方坐了一夜,让她感到了一丝安慰。后来她爹急病去了,她甚至没有多少悲伤的时间,只能自己整理好心情。

虽说她两位至亲的离开都不像玄衣的父亲这么惨烈,不过,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简禾也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握住了玄衣搭在膝上的冷冰冰的手,陪他坐着。离得近了,简禾闻到了一阵轻微的铁锈味。

玄衣还穿着昨日的那一袭黑衣,衣裳的边缘绣了一圈精致的银丝的。在灿烂的日光下,简禾才看到,他长袍末尾那一圈银亮的绣纹已被染成了不详且浓郁的乌黑色。

那是从血流成河的地方拖曳过后,所留下的证据。

透过这触目惊心的血迹,简禾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情景——苟延残喘的苏渭身上绽开了一朵朵血花,向四周流淌开来,逐渐攀上了玄衣的衣角。

第一眼就看到了痛恨的人,只要是血性尚存的人,都会当场为父报仇。苏渭这个人渣,估计不仅死了,还死得极为痛苦。

心中已有了揣测,简禾却没有问。从中午坐到了夜深,直到露水蒙上了眉梢。玄衣慢慢地吐出了心间的浊气,侧头看向他身旁打瞌睡的女孩。

饿着肚子的简禾已经坐困了,不知不觉中挨着他,委委屈屈地缩成了一团,连在梦中也不放开手,像是某种可以让人安心的仪式,带着孩子气的执拗。

他全身都是冷的,唯一有温度的部位,就是被她握住的手,捂得都有点热了,沁出了汗水。就是这一簇小小的火种,让他在漫长的黑夜不至于真的冻僵。

玄衣以十指相扣的姿势,将她的小手放在了心口上——这个人,他一定要守好,不能弄丢给其他人捡了去。

简禾觉得自己真的挺有出息的,饿着肚子也能打瞌睡,好在没有睡死。在玄衣打算将她抱回房间时,简禾就醒了。

在木屋的桌子上,摆着一直用火焰温着的食物。简禾飞快地喝了碗粥,擦了擦嘴,道:“玄衣,这里是你自己的家吗?”

“是我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落脚处,已经离开觅隐了。”

原来已经回到人间了,简禾忍不住把身子探前了些,忐忑道:“苏渭他……”

“死了。”玄衣搁下了碗,仿佛看出了简禾想说什么,道:“不过,你还是别知道怎么死的比较好。”

听这意思,应该是死得很不舒坦了。简禾鼓了鼓腮帮子,道:“我其实不是真的好奇过程,就是不想便宜了那个人渣而已。那你爹的元丹怎么办?”

“放心。”玄衣漠然地垂眸:“我今天就会去要回来。”

简禾脱口而出:“今天?!这么快?!”

“此事宜早不宜迟。这也是我将你带离觅隐的原因,一旦我动手了,觅隐必将大乱。”

“等一下,你别闹得像在跟我交代遗言一样啊。”简禾忍不住坐近了些:“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又吃了苏渭的元丹,可他爹都修炼那么多年了,你单枪匹马过去,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这样也太冒险了吧?有难处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啊。”

玄衣出神了片刻,眼底闪过了一丝奇怪的光泽:“世上没有不用冒险的事。不过,有一件事,你的确可以帮上我的忙。”

简禾小狗儿一样猛点头:“什么?你说!”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后颈微微一酸,两眼一黑。隔了不知多久,她才醒来,天都亮了,玄衣早已不知所踪。桌上留有纸条,叮嘱她——若在三天以内没见到他回来,不管听没听到任何消息,都要有多远跑多远。

虽然明白玄衣是为她好,她去了也就是个累赘,但在关键时刻被扔下,简禾还是气得直跳:“喂!岂有此理!!!”

小鸟兽绕着她飞来飞去,叽叽乱叫。气晕头的简禾逮住了它,搓圆按扁了一顿。

没有玄衣的带路,根本找不到觅隐的入口,自然,也无从得知里面的情形。将她扔下后,玄衣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不过,简禾有种预感,若是现在转身就走,她和玄衣的缘分就到此结束了。

忐忑又焦躁地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简禾正蹲在溪边喂鱼,忽然听见了那只小鸟兽在啼鸣。她精神一振,忙不迭扔下了鱼粮,追着它往树林的深处跑去。

西斜的阳光穿透枝丫的缝隙,整片山野笼罩在了一层昏黄微红的梦幻光晕中。远远地,简禾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树,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走来。她大喜道:“玄衣!!!”

和三天前相比,玄衣的脸色要差很多,衣衫上晕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自然下垂的手中执着一支滴血的长箫。

简禾三步化作两步,扑到了他面前:“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地,她的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长箫落地,消散成了云烟。

玄衣低下头来,温热的舌头顶开了她的唇缝,飞快地将一颗微凉的东西推了进来,这才松了口气。

简禾一不留神,就将它咽进喉咙里了。顾不得羞涩了,她捂住了还凉飕飕的喉咙,不可思议道:“你喂了什么给我吃?”

玄衣轻喘了一声,道:“是元丹。”

上一辈子的玄衣,其实从未计较过父亲的元丹不归他所有,也从未吝啬于付出。

他无法接受的,是被最喜欢的人欺骗的事实。在极度的失望和愤怒中,听不进任何解释的他,最终打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掌。

在无望等待搜魂阵起反应的十年里,他不止一次想过,假如在一开始,那颗元丹就在他手中,而简禾又有需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喂她吃下去。额心的鳞片都可以拔给她,身外物又算什么?

时间流转,本心却没有改变。这就是上辈子幻想过的情景,隔了一世还是成真了的原因吧。

只不过,接受的人的反应,却和他想象的差很远。简禾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不要!你怎么可以给我呢?!”

这唯恐避之不及的反应,和预期差太远了,玄衣眉毛一跳,有点不爽,道:“为什么不行?你都要耗上几十年带我游历九州了,这就当作是定金吧。”

一时之间竟找不到理由反驳,简禾结巴了一下,道:“可、可是,你给了我也是浪费啊,我是人,吃了元丹,最多可以百毒不侵、伤口快速痊愈,根本没法调动里面的灵力,不是暴殄天物么?它在你手上才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玄衣轻扯了一下嘴角:“我没想过依靠吃别人的元丹来提高修为。就算没有任何元丹的加持,我照样会比很多人厉害。”

自然,在手刃了杀父凶手后,他也没有放过帮凶。不过,在取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以后,玄衣并没有吞下苏因的元丹,而是将它喂给了一个更适合的人——苏棠。本可能延伸下去的仇孽、接踵而来的纷争,就这样被终止在了今天。

玄衣和苏因,终究不是同一类人。

“你知道苏因在临死前,和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我等了这天很久,终于将你父亲的东西还给你了’。我回答他——”玄衣用额头抵住了简禾,傲然地道:“‘不是你还给我,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简禾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话已至此,支使的力量终于耗尽,玄衣微微晃了晃,疲惫地倒在了简禾的身上。

第162章 番外二8

觅隐一夜惊变, 随着苏氏父子相继身亡, 西朔山的那桩相戕的旧事的来龙去脉, 终于昭告了天下,在坊间引起了一片震荡与哗然。人们未必能窥见其中的暗涌,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拍手称快——毕竟, 失人心者, 失其民也。苏渭仗着有个爹在头顶罩着, 荒淫掳掠、胡作非为了那么多年, 人们时刻都在担心自家的女眷被他盯上, 早就积了满肚子的怨言了。

试问在他爹还活着的时候, 这小子就这么猖狂了。若干年后,唯一能管束他的人不在了,他岂不是会更加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

好在,今天终于有人把这个祸害收拾掉了, 消息一传开,坊间普天同庆。玄衣的作风没有苏氏父子高调, 但是风评一向很好。成王败寇, 由他来坐那个位置, 主宰这片幻象河山, 是最让人放心的、众望所归的结局了。

不到三天时间, 觅隐的祸乱就平息了下来。曾效命于苏因的人在了解前因后果以后, 都放下了武器归顺。玄衣出面, 果决地遣散了所有被囚禁在苏氏父子后宫中的女人。

这一切都完了后, 出乎众人的预料,玄衣没有顺势登顶,而是决定离开这里。

环境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陌生的人在行宫进进出出……这一切,都瞒不住苏棠的耳朵。玄衣也从未打算以苏棠年纪小为由欺骗他。在某一天的午后,他就平静而不偏颇地将这件事的仇起缘灭都告知了苏棠,没有故意美化或丑化谁。

苏棠怔怔地听完,张了张嘴巴,大概想说点什么,可舌头最先尝到的却是咸味的液体。

虽然一直怨恨着在母亲落难时选择了袖手旁观的父亲、一直痛恨着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但他的年纪还是太小了,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消化事实。

玄衣直视着他:“你应该还记得你娘亲的故乡在什么地方。如果你不想待在觅隐,我会将你送回到那里。当然,如果你想留下来,我也会让我父亲的好友照看你。是去是留,但凭你意。”

一码归一码,苏棠的身上是流着苏因的血,可玄衣始终没有将仇恨移情到他的身上。

魔族人不会让一个人魔混血儿去接任苏因的位置,所以,就算苏棠留下来,也不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再加上,玄衣是秘密地将苏因的元丹交给他的,没人会把主意打到这个孩子身上。

苏棠捏紧了拳头:“我……”

玄衣抬手,想摸摸这个粘人又孤单的弟弟的脑袋,最终,还是落在了孩子瘦削的肩上。他轻叹一声,温和道:“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后天就走了,这两天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苏棠擦干了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

从苏棠的住所离开,在外面等候的简禾没了人影。玄衣一愣,就听见了“嗖”的一声破空声,有什么东西在后方朝着他的肩膀飞来。玄衣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发现是一颗果子:“……”

“你背后是长了眼睛吗?这都能接住。”简禾嘻嘻一笑,沿着树干滑到了地上,袖子里已经装了十多个圆滚滚的果子了。

她拎出一个最大最圆的,用衣服擦了擦,脆生生地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我发现你们这里总会长些奇怪的果树。比如这种水果,我在人类的世界就没见过,怪甜的。”

“那是当然。”玄衣的口吻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骄傲:“这是魔族独有的水果。”

什么?这原来是魔族的特产?怪不得她从来没见过了,因为特殊的东西只能在特殊的环境生存啊。

说起来,她还挺好奇,拥有那么多神奇之物的魔族人的故乡是什么样子的。据说,在两百年前,被封印过的魔界之门发生过一次松动。仙门宗派及各大世家联手将它二度封印以后,就再没听过什么风吹草动了。玄衣这一代的魔族人,应该也不知道故乡长什么样吧,除非有朝一日魔界大门重开。

不过这样的话,九州必将再度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简禾觉得,自己宁可牺牲一下旺盛的好奇心,也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烽烟再起了。

她的表情变来变去,一下子捧脸一下又惋惜,玄衣挑挑眉道:“你在想什么?”

简禾道:“没什么,就是在想,你的故乡是怎么样的。”

玄衣的口吻很不以为意:“故乡?我在九州长大,那一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仅此而已。”

“不过。”玄衣又扬了扬下巴,傲慢道:“觅隐的书房中,应该可以找到相关的图卷。你要是感兴趣,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带你进去。”

“好呀!”简禾拍干净手,问道:“对了,你刚才和苏棠谈得怎么样了?他这么小,能接受吗?”

“与其让他今天听一个流言,明天又听一个小道消息,还不如开诚布公地和他谈谈。”玄衣若有所思:“有时候,自以为善意的欺瞒,反而会徒增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简禾眨了眨眼睛。

不知为何,她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玄衣似乎有种和孩子打交道的天赋。就算对方年纪很小,他也不会像某些大人一样,自以为是地去敷衍小孩,而是愿意将小孩当做与自己平等的对象来交流……他以后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吧。

两日匆匆而过,出发那天,在繁花似锦的山谷中,两人牵着马,等来了苏棠的赴约。

苏棠的娘亲本姓祁,故乡位于九州汾婴。祁家当年以织染起家,这两年家业迅速扩大,开设的布庄遍及了汾婴及周边地区,是汾婴当之无愧的大财主。进了城门后,根本不用打听方位就能找到祁宅了。

还在觅隐时,苏棠一头半个月也出不了一次行宫的门,此时看到了繁华的街景,他兴奋又好奇。天色已晚,饭馆中飘出了勾人的烧鸡味,简禾眼前一亮,拖着一大一小进去了:“什么都没有喂饱五脏庙重要。”

仙魔大战已是古早的历史,当今世道,入世的魔族人比过往多了很多。这一路,他们偶尔会见到在人类的城镇中安分守己地生活的魔族人。人们对魔族的厌恶现在已经不会流于表面了,至少不会冲他们喊“魔狗”之类的称呼,只不过,态度依然是躲避而拒绝的。故而,三人选了个边角位,叫了一只烧鸡、架了口小锅,以及冰镇的鲜肉、蔬菜。

苏棠一坐下就嚷着要去茅厕,简禾回头,确定他走远了,这才在桌子底下轻轻用脚踢了一下玄衣:“万一待会儿祁家不认苏棠,或者说些难听的话,我们怎么办?”

玄衣向来十分护短,闻言,语气一冷:“我稀罕他认?大不了让苏棠跟我们走。我看谁敢胡说八道。”

“是啊……不能丢下他。”简禾撕下了一只鸡腿,摇摇头:“就怕苏棠会难过,毕竟是满怀希望地来的。”

玄衣嗤笑一声:“说是亲人,其实关系比陌生人还疏远……苏棠拎得清,放心吧。”

三人饭饱茶足地离开时,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夜幕下,祁家墙内灯火通明。玄衣让简禾与苏棠站远点儿,上前去敲门。祁家的家仆开了道门缝,定睛一看,幽幽的夜雾中,现出了一双漂亮惊人的赤红色眼珠。

家仆惊得几乎摔在地上:“魔族人?!”

他手一抖,条件反射就想关门,请玄衣吃闭门羹,玄衣却早已有所预料,眼疾手快地用手肘抵住了门。古朴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僵在了一半,纹丝不动。

“你急什么。”玄衣轻嘲:“以为关了这道门,我就进不去了吗?”

家仆:“……”

简禾:“……”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像是要踢馆一样啊喂!

她哭笑不得,拉着近乡情怯、踌躇不前的苏棠上了石阶,对家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苏棠娘亲的名讳,称是她的朋友。

乍听到这个多年没听过的名字,家仆也是一呆,反应过来后,他就忙不迭地跑回去通传了。

不多时,一对穿着单衣、略有些苍老的夫妇就互相搀扶着,急切地跑了出来,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连衣服也来不及穿。这个态度,让简禾看到了一丝希望。

当年,女儿执意毁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约,要跟魔族人走,祁家老爷与夫人一气之下就与她断绝了关系,闹得很不愉快。等气消以后二人才后悔,但已经不知往哪里去找女儿了,更没想到,那就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祁家夫妇激动地把简禾三人请进了花厅。闻及女儿过世的噩耗后,祁家夫妇泣不成声,苏棠的眼眶也红了。过了好久才平复了情绪,仔仔细细地把苏棠拉到面前来看。

这小豆丁的长相完全随了娘亲,根本无须怀疑他是不是祁家的血脉。因前一个噩耗而起的悲伤,因苏棠的存在而冲淡了很多。

简禾松了口气,很为苏棠开心,又悄悄地拽了拽玄衣的袖子,努了努嘴——看来他们可以放心离开了。

对于一路将苏棠护送来的简禾与玄衣,祁家夫妇千恩万谢,得知他们此行没有确切目的地,便极力邀请他们在汾婴住一段时间,也可以给苏棠一个缓冲期。恰好,再过一个月就是苏棠的生辰,陪他过完这个生辰才走,就最有意义不过了。

有吃有玩有住还有钱花,简禾笑眯眯地答应了下来,玄衣也没意见。当晚,家仆手脚很快,收拾出了两间客房,被褥也用熏香熏过了,比云絮还软。简禾畅快淋漓地泡了个热水澡,早早把自己摔在了床上,结果后半夜了都没有睡意,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了起来。

这可真是见鬼了。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住的客栈虽说挺不错,但是环境远远不能和祁家这里比较。怎么之前睡得那么香,来到舒服的地方反而就睡不着了?

简禾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是太安静了吗?有可能。在觅隐时,她一直是听着玄衣平稳的呼吸声入睡的。也有可能是枕头不合适,她习惯了被裹成蚕蛹的睡法,一下子没了束缚,真的不习惯。

简禾:“……”

她痛苦地一抱头——难道她今后没了玄衣就睡不好了吗?可是,没有名正言顺的关系,谁会天天睡一起啊……

翌日,祁家很贴心地给玄衣准备了魔族人才吃的东西。

祁家老爷一大早就去布庄了,祁夫人想多了解自己的孙子,在饭桌上询问起了苏棠小时候的事。看得出她对苏棠的重视,玄衣对这个老夫人的印象很不错,态度也缓和了很多,挑了一些轻松的趣事与她分享。

简禾也津津有味地听着。

玄衣饮了口豆浆,忽然皱了皱眉。简禾顺手将桌子上的白糖取了过来,往他的碗里洒了几勺,并未察觉到这动作看上去多么默契。祁夫人看在眼里,对他们的关系也有了些猜测。

还没出口询问,就有个人从外面跨进了花厅。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娘,我回来了。”

这是个十分年轻的声音,简禾讶然回头。门边站了一个比她年长一些的白衣少年,眉清目秀的,与祁夫人有八分相似。昨天就听说了,苏棠的母亲有个亲弟弟,叫做祁君元,即是苏棠的舅舅。昨晚因为布庄的货出了些问题,他留在了那里处理。看来就是这位了。

祁君元一眼就看到了苏棠,好奇道:“娘,这就是姐姐的孩子吗?”

祁夫人把苏棠拉到了身前,高兴道:“小棠,这是你舅舅,你娘亲的弟弟。”

苏棠抿抿唇,小声道:“舅舅。”

祁君元揉了揉苏棠的脑袋,怀念地道:“你和你娘亲长得真像。”说完,他才留意到了一直站在边上的简禾,忽然一怔,不可置信道:“你……你是封姑娘吗?”

在父亲也离世后,世上已经不会有人再用“封妩”这个名字称呼她了。简禾刚听见时,还反应不过来。

难道祁君元以前在弁州见过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玄衣慢慢地皱起了眉,审视起了这个不知从那个旮旯冒出来的家伙。

简禾思来想去,仍记不起这位仁兄是谁,只好道:“我确实是封妩。请问你……”

“果然是封妩姑娘,我就知道没认错。”祁君元如释重负,腼腆地一笑,道:“几年前的弁州秋宴上,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你不记得我也正常。我那时第一次出席那种场合,在众目睽睽下摔了个大跤,封姑娘你不但扶了我一把,还给了手帕我擦脸。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想与姑娘再见一面,归还手帕,并当面道谢。”

简禾:“……”

当年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玄衣越听,眉头越拧越紧,冷哼一声。

可笑至极,一块手帕有什么好归还的?此人分明就是念念不忘,才会找这么个俗套的借口来搭话。

祁家是这两年才做大的,在秋宴那年,还是名不经传的小商户。在那种遍地是世家贵公子的场合,祁君元大概只是个灰扑扑的、不起眼的少年。不过,不管家世贵贱,简禾向来一视同仁。当年的一扶,不过是举手之劳,转头就忘了。

没想到,他会清晰地记到了现在。

要是当着他面说自己不记得了,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思及此,简禾笑了笑,道:“原来是你啊。”

祁君元惊喜万分:“你还记得我?太好了!”

玄衣:“……”他眯起眼睛,越发不爽了。

听说他们要在汾婴待一段时间以后,祁君元的眼睛都亮了。

简禾并未婚配,又与玄衣分住两个房间,很自然地,他就将两人看待为因苏棠结缘的朋友。也许是将这次的重逢当做了天赐的缘分,此后的一段日子,祁君元每日都含蓄而点到即止地向她表达着好感。

来自于不喜欢的人的殷勤,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享受,而是一种负担。可祁君元到底没有说什么板上钉钉的话,若是开口拒绝,未免太自作多情。简禾叫苦不迭,干脆天天和玄衣到汾婴街上晃,只能盼着苏棠的生日快来,结束这不尴不尬的境地。

当然,再怎么躲,偶尔也会有碰见的时候。

这天大清早,简禾在花园里活动身体。

听说汾婴最近来了几艘艺人的画舫,长长的堤岸旁,每天都挤满了围观的人。简禾心血来潮,提议去看。

魔族人昼伏夜出的作息很难调过来,虽然玄衣已经在慢慢习惯在白天行动了,但是要他清晨就爬起来,也太强人所难了。

就是那么凑巧,在这个花园里,她与祁君元碰上了面。

祁君元关切道:“封姑娘,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前天,她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婉拒了他一起上街的邀约,简禾尝到了大约半秒的尴尬:“挺好的,谢谢关心。”

“那就好。对了——”祁君元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盒子,笑了笑,道:“封姑娘,你打开看看。”

简禾一愣,依言打开,盒中躺了一支造工十分精细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