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一个弱点是楚雨燕。他的第二个弱点呢?
第二个弱点是什么?
面具人仰天,叹息着想。
李安然很适意地靠在椅子上,喝李若萱为他端来的药。
多亏了这丫头,她在暗道里解了他试情的毒。只是他二十年来和毒打交道,杀人一万,自损八千,他的身体本身就有各种毒素存在,中了试情以后,和原来的毒素相冲撞,融合,形成了一种新的毒,他们解也解不开。最后只好用内力把毒逼到两条腿上,暂时压制住。
李安然端着药对李若萱笑,李若萱奇怪道,“哥哥你喝药不苦吗?为什么还是一副那么开心的样子?”
李安然道,“有药喝当然不苦,以后喝不到药了,才叫苦。”
李若萱默然低下头,李安然望着她笑道,“你又内疚了,我说了你做得很好,哥哥的腿跟你没关系,你放心,我早晚会把毒解掉,或者排出体外去,那时候,我就可以站起来了。”
李若萱道,“都怪我没用,内力低微,不能帮你。”
李安然道,“傻丫头,你救了哥哥的命,还说不帮我。”
李若萱道,“你若是多些时间静养就好了,那个面具人真坏,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我们!”
李安然道,“敌手之间,就是不能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如果这时我们不出现,你四哥他们就可能全军覆没了,他腾出手再全心对付我们,我们同样还是没机会。”
李若萱道,“你若是恢复了内力,解了毒,就再也不用怕他们了!”
李安然道,“傻丫头,那样不可以。我藏起来去恢复内力,去解毒,就等于眼睁睁看着你四哥他们那么多人去死,想来,我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在能相救的时候出手,远远好过人死了去报仇。”
李若萱默然。她很惭愧。四哥,他曾经是自己深深爱慕的人,怎么才不到三个月,却突然觉得那么遥远,远得好像是前尘往事。
想来有几分悲凉。有多少次,她都不敢想。原来的日子,有嫂嫂,有晓莲,有四哥的日子,那曾经是多么欢笑开心的日子啊,自己原来不爱学习,吵着说闷,很无聊,其实那时,是多么幸福啊!
多幸福啊,哥哥虽然偶尔严厉,可是一直是像宝贝一样宠着自己的。尤其是,那时候哥哥很健康,和嫂嫂结了婚,恩恩爱爱做夫妻,过着像神仙一般的日子。
神仙一般的日子,神仙一般的嫂嫂,都永远,再也不能回来了。
李若萱刹那感怀,悲伤得落下泪来。李安然柔声问她,“怎么了?”
她于是扑在哥哥怀里,她平时不敢哭,她装傻,她怕哥哥伤心。她知道,哥哥其实比她伤心,只是他不愿意在自己面前伤心而已。
她不敢提嫂嫂,不敢过多地看小孩子。可是哥哥看,街上有谁家女人抱着孩子,哥哥都会多看一眼。
他本来是一个幸福的男人。有恩爱的妻子,有即将出世的孩子。她知道,哥哥是一个认真的人,他认真地生活,认真地爱。一个男人认真地爱自己的家,认真地爱自己的老婆孩子,所有的爱都像是生了根,在他的心里茁壮地长,开了花,结了果,然后被人斩断花果,连根拔起!
哥哥会痛,他一定痛不欲生,所以他宁愿和嫂嫂一起死去。可是他没死,他没死,在自己面前恢复如初,该说话说话,该笑就笑。他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亲人,中了毒,失去了行动的自如,他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李若萱很恐惧,对未来的恐惧。曾经有一刻,她非常自私,她希望哥哥躲起来,慢慢恢复内力,逼出毒去,他有机会喘息,他站起来,还是原来那个天下无敌的李安然。
她忘了四哥了,忘了晓莲了,甚至她自我欺骗,他们那么多人总会有办法,她只想让她的哥哥躲起来,她只想保护她的哥哥!
可是哥哥说,不可以。他没有责骂她,只是说,不可以。他说,我们不可以那么做,他说,在能相救的时候出手,远远好过人死了去报仇。
李若萱伏在哥哥怀里大哭。她错了。原来她仰仗哥哥,要哥哥疼爱她,保护她。她会怕他,会以哥哥为自豪。可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发现自己如此懦弱渺小,她需要仰视哥哥。
原来她以为自己很讲义气。其实那不是讲义气,那只是自己逞强胡闹。哥哥的为人,才真正叫讲义气。
李若萱伏在哥哥怀里哭,李安然先是温柔抚慰,但很快在她耳边道,“来客人了,别哭了,让人家笑话。”
李若萱一下子紧张起来,来客人了,谁来了?谁来杀哥哥!
第九十六章 围杀
来的那个人,怎么说呢,已经不年轻了,可是很俊爽,很快活,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青草般的衣衫,很悦目的颜色。
他脸上带着笑,就好像好色的人见到了美女,爱财的人见到了金元宝一样,他看着李安然,笑得很贪婪。
李若萱戒备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李安然若无其事地唤她倒茶。
李若萱应了一声,倒茶。
来人很友善地望了李若萱一眼,说道,“小姑娘,茶要新泡的才好喝,旧茶就有一点苦了。”
李若萱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重新泡茶,来人不忘殷勤地提醒,“小姑娘,茶要先洗一下,你别忘了。”
李若萱偷偷“哼”了一声,他还真当自己是客人啊,来杀我哥哥,茶也不该给你喝!
那个人提醒完若萱,就好整以暇地坐在李安然对面,继续贪婪地笑。
李若萱怀疑他有断袖之癖,他盯着哥哥看干什么,哥哥长得好看,可是他不是女人,那个人为什么色迷迷的?
李安然神色很自然,笑得像清风明月,直让人心旷神怡。他亲手将茶递过去,说道,“吕前辈请。”
李安然的姿势有一点恭谦,他的笑容美而温柔,整个人看起来,既优雅又大方。
李若萱愣愣得不明所以,哥哥要干什么,不会是,要色诱吧?
来人很自然地接过茶,一手却托住了李安然的下巴。李若萱差点冲过去打掉他的手,这老男人想干什么,他竟然轻薄哥哥!
李安然用眼神制止了她。她怔住,瞪了那老男人一眼。李安然笑道,“吕前辈喝茶,地方简陋,清茶入不了您的口,还望海涵。”
那老男人倏尔笑了,端茶呷了一口,说道,“莫说是茶不好,就算是毒药,只要是你李安然端给我的,我也得喝了不是。”
老男人说完,苦笑道,“你还真下了毒啊!”说完从袖子里翻弄了几下,拿出一个白瓷西瓜瓶,正欲拧开盖服解药,李安然出手!
黑雷!小小的铁蒺藜打着旋儿袭过去,老男人手中的瓷瓶落地,他飞快地旋身躲闪,俄尔,他玉树临风般站在一丈开外,手里是六颗铁蒺藜。
他在无害地笑,称赞道,“好厉害的暗器!”
李若萱看得瞠目结舌,这老男人竟然,竟然把暗器全部都接住了!
李安然笑道,“晚辈这答卷还入得吕前辈眼吧。”
那老男人将铁蒺藜往地上一扔,笑道,“好身手,怪不得他用三十名俊美少年换我出手,李安然果然名不虚传。”
李安然道,“吕前辈,也是名不虚传。”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黑雷又射了出去!这次是钢针,细而凌厉,一射就是一排,快若闪电!
李若萱惊呼!哥哥把钢针全部打出去了!全都打出去了!
老男人快速地躲,李安然复又打出全部的铁蒺藜!
纵然这老男人长了三头六臂,他也绝对不可能接住这么快这么多的暗器!
老男人果真中标了,可是只是轻微的伤,左肩中了两枚钢针,右小腿被铁蒺藜旋着擦过,鲜血淋漓。
他苦笑着,无奈道,“我吕俦二十一年不问江湖,总不能一出现就被你弄得挂彩吧。”
李安然道,“多有得罪了,不让吕前辈过一把暗器的瘾,您怎么能饶了我!”
吕俦道,“让我过了暗器瘾,我还是不能饶过你!”
李安然道,“悉听尊便!”
吕俦像是雄霸的鹰一样,凌空袭击过来。李安然下腰,翻手,暗器直直射入吕俦前胸。
吕俦伸手硬生生接住,不理会手指突然流出血来,他继续袭击李安然,李安然在吕俦手指接触自己咽喉的那一刻,侧身,突然坐起,然后后仰,一直仰到几乎躺下,吕俦射出来的袖箭擦着李安然的鼻子尖呼啸而过!
李若萱看得惊心动魄,她挺身持剑要去帮助哥哥,李安然喝道,“若萱住手,一边去!”
李若萱停住,手紧紧地握着剑,看,随时准备冲上去。
这边吕俦见袖箭未射中李安然,手指顿时向下变成鹰爪,直掏李安然的前心。
李安然已然无处可逃,他不能踢腿,不能再下沉,也不能闪身躲避。李若萱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正欲不顾一切冲上去,她看见吕俦突然定住,李安然手里一把锋锐的匕首抵住了吕俦的前心。
吕俦笑道,“年轻人,我吕俦刀枪不入,你不是没听说过吧?”
李安然道,“听说过!”
吕俦一笑,继续恶狠狠抓入李安然的前心,李安然的手指灵动地一转,吕俦突然炮烙般跳起来,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没了!
被李安然的小刀从手腕处齐齐斩断,他的手还停留在李安然的前心处,指甲已然抓入了衣裳。
李安然坐起来,看着掉在地上的吕俦血糊糊的断手,平静道,“我给您看过刀了,您不是不知道。”
吕俦像是见了鬼,不可置信地盯着李安然,任凭手腕的血汩汩流下来。
李安然道,“前辈如果没有右手,还能接多少暗器呢!”
吕俦突然意识到,今天他自己非常危险。
可是已经晚了,不等他彻底回过神来,李安然的黑雷已经出手!
这次射出的,是近距离的细小钢针,细若牛毛。
神偷冠手吕俦,一辈子以接暗器闻名遐迩,而今李安然的暗器袭来,他突然无手可接。
吕俦死。他死前怔怔地望了李安然很久,细细端详,目光突然温柔下来,说道,“如果有来生,你还是这么帅,我想我一定会爱上你。其实这辈子,就是在刚才,如果你不是杀了我,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他仰天笑,转目看向自己掉在地上的右手。
李若萱惊魂未定,李安然唤她,她都没有反应。
李安然道,“若萱,你怎么了?”
李若萱一点点凑到李安然身边,抓着他的手臂道,“哥哥你没事吧,他,他怎么办?”
李安然道,“不用管,他死了,自然还会有别人来。”
李若萱看着吕俦的样子,她久久不敢靠近地上那只断手。不知为什么,她其实不怕吕俦的死尸,她只是怕那只断手。
李安然拉她在怀里,抚慰道,“你怎么了,脸吓得这么白。你必须慢慢习惯杀人,高手相搏,你死我活,武功本来就血腥残忍,你千万别害怕。”
李若萱扑在他的怀里,抱住哥哥,哽咽道,“哥哥我不怕,在你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其实她害怕了。李若萱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学会了杀蛇,有了一点杀气。可是她从来没刻意杀过人,她连鸡都没有刻意杀过。
她不是实在急了冲上去拼命,就是不小心误打误撞,让她冷静地,有周密计划地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她其实不敢。
原来不是没见过哥哥杀人,可是这次不同,她亲眼目睹,哥哥先是以暗器试探,让吕俦生轻敌之心,然后故意示弱,以身犯险,让吕俦生杀人之心,最后趁其不备斩其利器,诛杀之。一环又一环,环环相扣,如此周密的心思计划,让她生出一种恐惧。
不是恐惧哥哥,而是恐惧求生之不易。太过艰难了,不但要勇武,更要有智谋。自己大咧咧惯了,对什么都没心眼,她这样的人,即便跟着哥哥,能存活吗?
能吗?她可以存活吗,她应该活着吗?李若萱在李安然的怀里,仍然无法卸去心中的恐惧。她很是凄婉地望着李安然,不安道,“哥哥我,我太笨了,不中用,你,你不要…”
李安然不等她话说完,柔声制止道,“你又想说什么,胡思乱想什么呢,混账话不许讲出来,我累了,你别让我生气。过来,我们换一个房间,然后给我煮壶茶,过一个时辰,我们出去吃饭。”
李若萱怔怔地答应。其实她想说,哥哥你别抛下我。哥哥的腿行动不便,她一直想着是自己照顾哥哥,可到头来,还是哥哥在照顾她,没有哥哥,她寸步难行。
路边是悠远的桂花糕的清香。中秋过了半个多月了,月色有几分朦明,照得世间一片乳白,起了淡淡的雾,惹得月色融融的,清冷得有几分飘逸。
李若萱正在煮茶,为她的哥哥煮茶。其实李安然并不渴,可是让自己这个宝贝妹妹安心去做一件事,能够消除她的恐惧。
他知道她恐惧。她原来有一个混世魔王的外号,听起来胆大如天的样子,其实那只是她被宠坏了,恃宠而骄,不怕闯祸而已。她其实很胆小,她一向生活在别人的羽翼下,不曾正面经历过凶险面对过死亡,乃至于她懵然不懂得,一个人要好好生存下去,是一件要花费很多力气的事情。
因为前程凶险,凶吉未测的未来让这丫头开始惊恐。她没有能力应付,所以她惊恐。
有时候可以惊恐,也是一种幸福。他李安然就没惊恐过吗,其实有时候他也很惊恐,很厌倦,可是他惊恐了厌倦了,只能去自己克服,不能去寻求发泄。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肩膀,他可以扑过去,对那个人说他很害怕,他需要保护。
没有人可以保护他,除了他自己。没人能保护他,但是他要保护自己的妹妹。
所以在任何时候,他都要风轻云淡。他要若无其事,他要笑,他甚至不能表露悲伤。平日里可以骂这丫头,打一顿也可以,可是现在连一句也不能骂,一句重话也不能说,因为这丫头在跟着自己受罪,她忧心忡忡,她在害怕。他做哥哥的不但要冷静,还要关心她,温柔地对她,让她充分地信赖,从而产生安全感。
李若萱捧着茶,给李安然倒了一杯,笑道,“哥哥你尝,好不好喝!”
李安然叫她坐下,陪自己喝茶。滚烫的茶在杯子里冒着热气,散发着沁人的清香。李若萱坐在对面,笑得很甜。
李安然明了。这丫头其实在一点点长大,她至少明白了,要装作开心哄自己的哥哥。她懂事了,也懂得心疼人了。
其实他还是应该庆幸的。若萱的性格好。她有时候很细腻,但她经常可以做到没心没肺的,似乎天性豁达,一丁点小小的满足,也能开心半天,天生具有苦中作乐的智慧。
若是换作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整日愁眉不展以泪洗面,动不动尖叫,抱怨,吵着嚷着怨天尤人,那他才叫苦,才会烦,他怕他忍不住会自杀。
于是李安然看着妹妹的眼神满是宠溺。李若萱喝着自己煮的茶,忍不住问,“哥哥,你说,你怎么知道面具人一定来杀你,若是他只专心对付四哥该怎么办?”
李安然道,“如果是你,有两条很凶猛的毒蛇,你是在它们凶猛时一条条杀,还是在他们奄奄一息时一起杀。”
李若萱道,“当然是一起杀。可是,对两条都是奄奄一息的毒蛇,我可以一条一条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