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四溅,小鱼忙冲上去扶住谢小倩,邱枫染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身出去,这个女人,使性子使到这个地步,她真想淋死自己不成!
听着身后谢小倩无力的哭声,邱枫染突然就非常非常厌倦。以死相逼,这就是女人?
那个雨夜很幽冷,心像是长满了苍苔。这才过多久呢,许以天荒地老的情意,转眼成烟。
他如此冷酷绝情。谢小倩恨而绝望。
她竟然要离开自己。邱枫染也恨而绝望。
第六十六章 新颜旧事
李安然静静地望着厅堂里怒放的“王者”。中秋佳节,不是牡丹盛放的季节。可是这牡丹枝叶沃若,兰香馥郁幽远,洁白的花瓣色泽如玉,逼近凝视,只觉得它冰心玉洁超然含笑动人心魄,直好像在秋水横波,盈盈欲语一般。
外面传来楚雨燕和若萱婷婷她们的说笑打闹声。他成亲以后,这些女孩子突而亲近了,尤其是若萱,和她嫂嫂玩得如胶似漆,最近在鼓捣些稀奇古怪的零碎东西,女孩子们喜欢,他也乐得清闲。
李安然一个人躺靠在厅堂角落里的藤床上,含笑听着外面忽高忽低的说笑声。他忽而就感到这偌大的菲虹山庄像个家了。
有女人们悠长娇脆的欢声笑语,才像是个家的样子。李安然于是有了一点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慵懒,他舒舒服服靠在床背上,仰头舒适满足地叹了口气。
他不禁笑。以前他对若萱再怎么好,这丫头还是怕他。说到底,他总是男人,对她的要求总有些冷硬。若萱这丫头从小到大缺少母亲,缺少一个女性细致温柔的宠溺,现在她有了嫂嫂,就像是得了宝一样,一天到晚腻在燕儿身边,有一天还看见这两个人肩搭肩抱坐在一起荡秋千,笑得跟银铃似的,舒心畅快。
又瞟见那株“王者”。暗夜幽晃的烛光中,芳香洁白的牡丹花。
苏笑当年,应该就是以培育牡丹出名的。想一想,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年少的苏笑,培育出一株令人惊艳的“皓月”,那株白牡丹,据说每朵花都圆满如皓月,美到顷刻间,可以夺人呼吸。
那次比赛,以苏笑胜。苏笑只是慕容家的家奴,生来瘦弱丑陋,本来没有资格参赛。但据说,当时扬州项家的少奶奶聂云初认了那个卑微丑陋的慕容家的家奴做了弟弟,而当时的项家,正权倾天下。那株“皓月”,为苏笑赢得了声名,也惹来了灾祸。
苏笑毕竟是慕容家的家奴。当年聂云初是慕容家的少主人慕容冰的初恋情人,虽然聂云初钟爱项重阳并嫁入项家,但慕容冰的夫人莫青慧善妒,对他丈夫爱恋聂云初一直耿耿于怀,那苏笑既然是慕容家的家奴,却敢做聂云初的弟弟,据说莫青慧丧心病狂,差点将苏笑鞭打至死。
幸亏聂云初兰心蕙质,担心苏笑会遭遇不测,于是以恭贺弟弟取胜为名和项重阳前去拜访,才将奄奄一息的苏笑救下。
聂云初要把苏笑带走,莫青慧死活不让,最后慕容冰出面做主,才放了苏笑走。
苏笑感激聂云初,却自惭形秽,不肯呆在项家。聂云初于是介绍他去“空云谷”找她的金兰姐妹林夏风。林夏风和毒王冯恨海幽居山谷少与外人往来,两个人都是不拘世俗爱才如命的君子,在“空云谷”,苏笑定可以发挥所长,安身立命。
苏笑在“空云谷”一呆五年,其中他最杰出的作品,是培植出世所罕见的香——滴水木莲草。
空绝于世的香。传说苏笑在一条小径种植了两排一人高的滴水木莲草。每当清晨和黄昏,滴水木莲草就像洒落露珠一样洒落细细的香水珠,细雨一般,人从树下走过,烟雨濛濛般,留住一身的香,经半月方才能渐渐散尽。
滴水木莲草的香,贵在淡远,暗香幽隐,正暗合了人飘逸含蓄的审美追求。此香一出,顿时倾动天下,慕名前往的人络绎不绝,爱清静的毒王夫妇只好专门安排人采集香水,送予前来的人群。
苏笑名动一时,他那时毕竟年轻,只有十九岁,他感觉自己总算有了一点抬头做人的资本,他与聂云初多年未见,想念姐姐,遂想带上两大瓶滴水木莲草,去项家看望聂云初。偏偏那时候,聂云初种成了一株冰心海棠,本来她想做成无毒不解的良药,不想最后发现竟是无药克制的奇毒,她心中苦恼,遂写信向毒王夫妇求助。毒王夫妇一想,苏笑罕见的天才,让他去,或许正好可以破解冰心海棠之谜。不想这却酿成一出惨剧。
那聂云初心怀慈悲,怜护弱小,温柔善解人意,嫁给了当时权重一时的项家的大少爷。结婚一年,生有一子,在孩子满月举家欢庆的时候,项老爷突然猝死。项重阳独当重任,挑起一个家,倒也不减乃父之风。可惜项重阳用情不专,不到五年娶了三房姨太太。聂云初温柔贤惠,处处以礼法要求自己,丈夫娶妾,她也是强颜欢笑,大度从容,就连下人也都感佩聂云初温柔慈悲,对项重阳冷落正妻宠爱侧室,颇有微词。
那项重阳风流荒唐,聂云初却只是相夫教子,项重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笑脸相迎,很少过问家事,只专心研究花花草草消磨青春时日。
后来,聂云初怀有身孕,生下一个女儿。孩子几个月大,苏笑来看她。
于是项家发生了天大的变故。据说是起因于项重阳宠爱的一个妾想要夺得管家大权,来找聂云初闹事。聂云初隐忍,那个妾凌厉,苏笑自然护着聂云初,与那妾发生争执,冲突中,苏笑将那女人推到在地,被项重阳看见,再起争执。具体过程怎样世人并不清楚,只是最后惨烈的结果是,项重阳死,他所有的妾死,妾生的所有的孩子皆死。聂云初自尽。苏笑抱着她的尸身半是疯癫,先是仰天大笑,后而仰天大哭。这时传来聂云初不足一岁女童的哭闹声,苏笑一不做二不休,丧心病狂地杀了孩子。
据说,苏笑点了一场大火,烧了不可一世的项家,他自己在大火中抱着聂云初的尸身仰天披发血淋淋地大笑。大火后,不知所踪。目睹的人说,火实在太大,无法救,苏笑应该是被烧死了。
事情如果到此为止,倒也只是一场令人扼腕叹息的家庭悲剧。只是,当时人就有疑问,凭苏笑,怎么能杀死武功高强的项重阳!这是个谜。
可是故事还是继续。苏笑戴了一张面具,拥有了世所罕有的武功和能力,在十一年前说了句预言,十一年后,动用平常人绝对不能动用的人物,诛杀李安然。
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安然懒洋洋倚靠着床背,望着那株“王者”牡丹,陷入了沉思。
这时楚狂挑帘走进来。坐在李安然身边,自己倒茶喝着,问道,“二哥你想什么呢?”
李安然道,“看着这棵牡丹,想起了苏笑的许多旧事。”
楚狂道,“旧事何必重提,苏笑就也算了,只可怜了聂云初这个人。”
李安然笑着叹了口气,见楚狂抓着桌上的点心吃得狼吞虎咽,李安然笑道,“难道梅菊堂没有管饭吗?这晚饭才过了一个时辰,就饿成这样子。”
楚狂道,“你也知道沈霄喝酒是什么样子,喝酒多吃菜少,我不饿才怪!”
李安然道,“你饿也活该。这大过节的,我自己的兄弟,乐颠颠跑到别人家去,回来还喊饿。”
楚狂笑道,“二哥你这话说的,我不是怕打扰了你们新婚亲热嘛,再说你的另一个兄弟,不也把人家的姑娘带来了嘛!”
李安然笑而不语。这边云逸进了门来,一进来就咋呼,“二哥你好好管管你的宝贝燕儿,把若萱和婷婷教的,简直不像话!”
李安然狐疑道,“她们女孩子在一起玩,关你什么事?”
云逸道,“怎么不关我事!你的宝贝燕儿,正在教婷婷怎么样对付我,你倒是管还是不管。”
李安然笑道,“我管不着,一个愿教一个愿学,周瑜打黄盖,我倒是管个什么劲。”
云逸似笑非笑地瞟着李安然道,“我看二哥你不敢管吧,想不到你这万人迷的李安然,也被燕儿管得死死的了,是吧?”
楚狂道,“二哥也懂得怕老婆了?”
李安然笑道,“是,我怕。这费死劲才娶到手,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言听计从。”
兄弟三人于是哄堂大笑。这时楚雨燕、若萱和婷婷三人挑帘进来,婷婷道,“你们说什么事,这么开心?”
兄弟三人笑而不语,婷婷道,“楚狂哥哥你回来啦!怎么没把姐姐带过来!”
云逸道,“幸亏没带过来,带过来也都跟着二嫂,学一身馊主意!”
楚雨燕在李安然身边坐下,笑道,“五弟刚才是向你二哥告我的状吗?”
云逸道,“没有,我是问二哥,你是用什么手段把他降服住的。”
楚雨燕道,“你看清楚,我可是被他降服住的主。”
众人笑,李若萱蹦蹦跳跳地过去闻“王者”的花香,楚狂转过头笑道,“若萱你小心点,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要当心,你哥哥没教你吗?”
李若萱半仰着头笑道,“四哥你让我当心什么,我哥哥说了,这花没毒!”
楚狂道,“没毒的东西就不会惹祸吗?像那聂云初似的,还不是惹了一场天大的祸。”
李若萱奇怪道,“聂云初是谁?”
楚狂就着点心喝了口茶,对李安然道,“二哥我就不知道你这哥哥是怎么当的!还整天管得她叫苦不迭,我还就奇了怪了,你都教她什么了,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江湖典故你熟得就跟自己的事儿似的,怎么身边就带了个若萱这样的小白痴!”
李若萱不乐意了,撅着嘴抗议道,“四哥!你,你怎么说我是小白痴!”
楚狂连忙笑道,“若萱我不是说你,我想说你哥哥是大白痴,就顺便,伤及无辜,对不起对不起!”
李若萱这几天趁着哥哥新婚对她疏于管教,好不容易偷了几天懒,每天热热闹闹,刚刚玩到兴头上,现在楚狂说她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就发虚,忍不住偷偷望哥哥脸色,还好,哥哥好像没当回事,她却吓得再也不敢多说话了。
楚雨燕道,“怎么说起聂云初来了?”
婷婷也是不知道,兴奋地不依不饶,拉着楚狂的袖子连声道,“楚狂哥哥你快说,聂云初是谁!她有什么故事?”
楚狂无奈地叹气道,“又出来一个小白痴,真是要命!”
楚雨燕道,“聂云初是我师父的好姐妹。当时世人评价她们姐妹俩,说聂云初轻灵柔美,林夏风风华半露,野而艳。”
婷婷忙催促道,“楚姐姐你快说说聂云初怎么了!”
楚雨燕道,“她是一个种植植物的高手。传说中她温柔贤惠,又美丽,是个顶好顶善良的女人,嫁了当时权倾天下的项重阳。她那么好的人,却不被夫家珍惜,婚后一年还好,后来项重阳不到五年娶了三房姨太太,据说就整整一年半,没空见她一面。”
婷婷夸张地啊了一声,问为什么。
楚雨燕道,“因为她良善啊。她对人是再好不过,不争,隐忍,纵容别人,苦楚自己。男人对她好是这样,对她坏还是这样,那男人还要花什么心思去对她好?”
一时众人都无话。楚雨燕道,“她隐忍自己,整天侍弄些花花草草,无视那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最终,也没逃开命里的劫数。”
李若萱忍不住追问道,“那她怎么了?”
楚雨燕道,“死了。”
李若萱和婷婷惊白了脸,婷婷问道,“死了?谁杀的?”
楚雨燕一时没说话,随后叹气道,“她自己死的。有人替她杀了那男人,杀了那男人后来的女人,杀了那男人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也就等于杀了她。她自己死的。”
有点沉重,众人都少说话,婷婷闷闷地,瞪了云逸一眼。云逸道,“你瞪我干什么!”
婷婷道,“就瞪你!都怪你们坏男人,到处沾花惹草,见了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路,就去沾惹!”
云逸道,“你说谁呢!再说一次!”
婷婷站起来和他吵道,“就说你呢!今天下午你还在花园里和小丫鬟嘻嘻哈哈打闹在一起,长得漂亮的你都喜欢!”
云逸怒道,“你还有完没完啊!就是这件事你没完了是不是!我喜欢女孩子长得漂亮怎么了,你不喜欢帅哥吗!二哥四哥,哪个你没喜欢!我说你什么了,我说你什么了!”
李安然连忙叫停,“好了好了,你们吵架别越扯越远,这没我们什么事,五弟,你和婷婷你们俩别老是吵,都让一让少说几句不行吗?”
云逸恨恨地望着婷婷,婷婷怒目相向。两个人僵持着,婷婷生气道,“你老是看什么看,你还生气,还有理!我喜欢二哥四哥怎么了,四哥对我姐姐,二哥对楚姐姐,哪一个不比你对我强!”
“你!”云逸顿时气极,差点就冲过去抓婷婷,婷婷不甘示弱,冲着云逸喊道,“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他们就是比你强!”
云逸压了压火,狠狠地甩手离开,婷婷跺了跺脚,恨恨地一屁股坐下。
楚狂道,“婷婷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这么说五弟,这种事也拿来比,你简直是胡闹!”
婷婷顶嘴道,“谁胡闹了!本来就是,他就是比不上你和安然哥哥,连个边儿也沾不上!”
楚狂训斥道,“你闭嘴!还越来越过分了,道歉去!”
婷婷喊道,“我才不!”
楚狂道,“我看你也不如你姐姐和燕儿!你看看你姐姐是怎么对我,你楚姐姐是怎么对二哥的,就知道说五弟,你自己也学着点!”
婷婷勃然站起来叫道,“楚狂哥哥你!”
楚狂道,“我怎么了!敢跟我厉害,我说不得你了是不是!”
婷婷一跺脚,委屈地哭道,“你欺负我!…”一转身跑开了。楚狂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就笑。楚雨燕道,“四哥你,真敢这么骂婷婷啊!”
楚狂道,“我骂她怎么了,换作别人我还不骂呢!”说完他喝了杯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二哥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亲热了,燕儿你明天一早让厨房多做几个菜,我饿着呢!”
楚雨燕笑着应了。李若萱连忙起身要和楚狂一起走,被李安然叫住。李安然问她,“若萱你几天没背书了?”
李若萱缩起头,吐了吐舌头。
李安然道,“我等着你自己能自觉点,可我看我不说,你就以为我忘了,越玩越疯是不是?”
李若萱低着头认错道,“哥哥,我不敢了。”
李安然笑道,“不敢了最好,别再被我抓到了,回去吧。”
看着李若萱如蒙大赦逃之夭夭,楚雨燕笑道,“若萱本来高高兴兴的,被你这一说,又害怕了。”
李安然道,“那丫头不管不行,天天这样疯一样玩,书还念不念了,功还练不练了。”
楚雨燕道,“她是女孩子,又不是男孩子一定要那样逼,她书读得再多,武功再高,你想她怎么样,文武双全,拿下个文武状元,光耀门楣吗?”
李安然道,“这种话千万别当着她面说。你不用替她讲情,她这件事得听我的,你护着也不行。”
楚雨燕道,“我想护,可也护不了啊。”
李安然宠溺地抚摸她颈上的秀发,轻轻啄了下她的唇,柔声道,“宝贝,想二哥吗?”
楚雨燕抱着李安然,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笑而不语。李安然见了她左侧颈下的小红痣,遂低头吻了一口,弄得楚雨燕痒痒的,低头更加往他怀里躲。
李安然笑道,“干什么,抱我这么紧。”
楚雨燕仰头笑道,“好些女人喜欢我的夫君,我自然抱得紧些。”
李安然捏着她的小脸笑道,“你这样的女人,只会把别人的夫君抢了去,还会担心别人抢了你的。”
楚雨燕埋头道,“每个女人只要将心付与,都有可能失去。何况是把心给了你李安然。”
李安然道,“我和别的男人有什么不一样吗?要我山盟海誓表白一下吗?”
楚雨燕道,“那些个话哄哄人还可以,怎么能当得真。我想当年项重阳对聂云初,应该也海誓山盟过。”
李安然不由看向那株怒放的“王者”,没说话。
他突然的沉默,让楚雨燕探出头,随李安然的目光飘过去,看见那株天香国色的“王者”。
“怎么突然就想起聂云初?”楚雨燕问。
李安然叹了口气道,“想起苏笑,就不能不想聂云初。”
楚雨燕道,“那面具人,真的是苏笑吗?”
李安然抚着她的头浅笑,说道,“是他,没错。”
楚雨燕道,“那,那他和空云谷应该很亲厚,没理由下毒手啊!”
李安然道,“缘由我们就不知道了,或许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