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嘘了一口气,仰面在椅子上,叹气道,“这可怕的清醒啊!”他突然笑起来,对晓莲说道,“晓莲你怎么不听话,我说认了你做妹妹,你怎么不叫哥哥,还是少爷长少爷短,你唤他们做四哥五哥,到我这里,就成少爷了吗?”

晓莲道,“少爷你喝醉了。”

李安然道,“醉没醉我心里清楚。我问你晓莲,我待你,可好吗?”

晓莲道,“少爷你说醉话,我叫人扶你休息吧。”

李安然一把抓住她,晓莲的心突然怦怦地狂乱地跳。李安然对她说,“晓莲我问你,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肯叫他们四哥五哥,就不肯叫我。你像若萱一样叫我声哥哥,有多难吗?整天少爷少爷,对我敬而远之,我想让你做我们菲虹山庄的小姐,你就偏偏不肯听我的话吗?”

晓莲轻轻垂下眼帘,温柔地拿下李安然的手浅笑道,“少爷你喝醉了,我还有事,先过去一下,我马上,叫人过来扶你们休息。”

她说完抽身而去,在拐过花丛的小径上止步,偷偷望了李安然一眼。

他仰面靠在椅子上,一种旷放问天的姿势。

晓莲轻轻落下泪来。少爷,我就不相信,你不懂我的心事。我不想做你妹妹,我不想让你风光地嫁出去,我只求做一个婢女,在你身边,一辈子,照顾你。

我什么也不求,我只求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卑微地守着你。

你不爱我没关系,相爱的人往往相互伤害,但是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有情痴”新来了一位姑娘,她曾经是李安然的女人。

这消息突然传得满世界皆知,就仿佛当年菲虹山庄多了一个少主人,弄得满世皆知一样。

“有情痴”的生意突然火爆起来,大家纷纷来看,楚雨燕长什么模样。

楚雨燕穿着宽松飘逸的原色桑蚕,散着发,带着茉莉花,光着脚,半倚在长榻上,浅笑。于是众人纷纷感慨,果然是绝色啊!

他们纷纷感慨,有胆子来看,但是没人敢动她,连一句轻薄的话,也没人敢说。

楚雨燕淡淡地笑,男人啊!

因为李安然强,在菲虹山庄的地盘上,没人不买他的账。他的女人大家都好奇,但毕竟是他的女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何况,据说是她自己跑出来的,说不定李安然还等她回心转意,这个时候去动他的女人,一定是不想活了。

但是李安然不够狠,大家也似乎在揣摩李安然的脾气,反正看看无伤大雅,李安然也不会太怪罪。若是他李安然放出话来,谁敢看他曾经的女人,就挖了眼要他命,那估计“有情痴”立马就会关门大吉,甚至看岳老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把她迷昏了送回去的心都有。

烫手山芋。楚雨燕想想就笑。

让我爱上李安然,那我就偏偏不爱他。我就在李安然的眼皮子底下,风华绝代地做了妓女。

我既不杀他,也不爱他,我也不死。我青春年少,能风流尽去风流,我独立高楼带着笑睥睨天下,睥睨天下的男人,也睥睨天下的女人。

师父说,女人的风华来源于一种疏离。

女人要对世界怀抱着爱的认知,然后在骨子里透彻地懂得,这世间,爱是最不能要的东西。

这种若即若离,就没有男人能够抗拒。

所有的美,所有的心仪,都在于那不远不近的疏离。肉体亲近不要紧,心却要疏离。

疏离是一种技巧,更是智慧。

她在李安然身边做了那么久温柔听话的小女人,李安然都不动声色,可是在自己决意离开他的时候,他却从未有过的紧张,心痛,乃至抓狂。

师父说得没错,女人,一定要做到这样,对事物的本质,要有一种空的领悟,对事物的色相,要有新鲜的认知。

知道这一点,就知道怎么做女人,无论生活是何种境况,都可以活出生活的情趣。

楚雨燕轻轻瞟着天边飞翔的雁。还不到秋天。

我这样彻头彻尾地忤逆你,我这样明目张胆地背叛你,我的主人,我就不相信,你不来。

夜色降临,“有情痴”点起繁华的灯光,男人女人,笑语喧哗。

楚雨燕不事梳妆,只随意将长发用粉红的宽带子一绑。静静地呼吸。

第六十一章 幽魅与杀伐

楚雨燕真的有些寂寞。炎热的夏季即将过去,日子也在一天天地过,男人一拨拨地来,对她还是发乎情止于礼。

早晚有一点薄薄的寒。她在屋里熏上了昂贵的龙涎香。其实她不喜欢这种香,贵得吓人,让人觉得每次呼吸都很珍贵奢侈,但是不自由。

她潦草地绾了头发。在这淡淡寂寥的秋夜,在这并不寂寥的地方,她轻轻弹唱着散漫的闲愁。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觉得今晚有点诡异。

诡异的不仅仅是心情,还是造成这种心情的气氛。

这正是“有情痴”最繁华的时候,可是今天好像,很静。静得,她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竟然清晰地听到水流杯里的声音。

有情痴怎么了?

楚雨燕静静地停下琴,慵懒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露着一双嫩白的天足。

她竖耳倾听。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一个男人上楼的脚步声,在静寂的夜里,一声,还是一声。

楚雨燕懒洋洋地对挑帘而入的男人笑道,“大师兄别来无恙?”

来人穿了一身黑衣,稍暗的肤色,冷硬犀利的眼神,冷硬犀利的剑。

他望着楚雨燕,眼里突然堆满了笑,“小师妹你还笑得出。”

楚雨燕往后一仰,望着房顶的水晶琉璃细碎的闪光,眸子亮亮的,淡淡笑道,“做出的事就不能后悔,我现在想哭也哭不出来。反正迟早要死,又何必死得那么难看。”

来人摇摇头道,“还真是,变了很多。”

楚雨燕笑道,“怎么能不变呢,我们一起和师父学艺的时候,我才十二三岁。”

来人盯着她无声地笑,“不知道你我较量的结果,会不会变?”

楚雨燕温柔笑道,“这个,那好像要看较量的结果才知道。”

她这样说着,人飞跃起,宽大的裙裾在空中翻转飘散如袅袅动荡的烟。

精致的衣袖,雪白的腕,锋芒如雪的灵动的刀。

他的剑挥出。楚雨燕游刃有余地转身,任凭剑刃滑过她胸前的衣服,削断她飞飘的发。然后在剑刃上挑后转接近她咽喉的时候,她游鱼一样仰身踢腿,整个身子在空中划成接近半圆的曲线。

她手里的刀已接近大师兄的后心。

大师兄手里的剑从前面反插过来,楚雨燕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影,一反手,人向后弹跃,被剑割破了右手的衣袖。

她双足在墙上轻轻一点,人蜷缩起,顺地一滚,眨眼已到了大师兄的面前,而她的大师兄刚刚反手调整好剑的走向。

她突然起身,刀出手,像是暗室中乍然开窗闪进来的月光。

几近空濛的,清冷而晃人的眼。

她的大师兄,剑亦出手,刀剑相撞,楚雨燕的刀飞出,在空中凌厉地穿过,“噗”一声刺入屏风,刀柄犹自颤悠悠地抖。

她的人扑到在地,猛回头,散乱的长发,清冽的眼。

她的刀飞出,从她的右手指尖 ,带着她淡淡的体香,飞出。

她大师兄的剑尖已抵达她的咽喉,几乎挨住了咽喉的肌肤,怔住。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手里的剑一点点颤动,终于落下。

他的人跪地扑到。吃力道,“你的刀,练就这么快,这么狠。”

楚雨燕道,“是啊,如果不快,不狠,不早就死了吗?”

他苦笑了一下,嘴里流出血来。说道,“一直是我胜你。你人变了,较量的结果也变了。”

楚雨燕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闭上眼睛,停止呼吸。

他一直是跪着的,楚雨燕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死也是跪着的。跪着生也就罢了,既然都死了,还要跪着死?

她静静地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她那天左手上戴着一只雕花的银镯,松散地几乎可以滑到手肘上去,垂下胳臂的时候,好像随时可以从她嫩葱般细腻的手上滑落。

可她就是喜欢大大的手镯,她讨厌被约束。即便为了女性的风情,要装饰,那也是画龙点睛的装饰,连约束也是若有若无,她想摆脱就摆脱,想抛弃就抛弃。

她独自靠坐在宽大的座椅上,灯光昏昧,半屋幽暗。

她华美的锦裳甚或闪着淡淡的光。

她仰靠在椅背上,闭目。鼻子,唇和颈成优美的散落的曲线,肌肤若冰雪。

她轻轻,幽幽地叹了口气。

像是一朵暗夜里怒放的花,她可以收敛自己的颜色,成为幽独的灰暗,但无法掩饰生命的香。

她往后靠,往后靠。

椅子突然被利刃削倒,她头朝下,身子一挺,带着优雅的笑,出刀。

夜风从窗子里进来,凌乱地吹过。

她的衣发飞飘,她在风华夺目地笑。

似乎超过了幽昧的烛影,她的笑脸散发出珍珠般光华。

刀,成为冷冷的黑暗,刺入人的肌肤。

她拔刀,静静地看着刀锋上的血,攒成珠,打转,然后缓缓落下去。

一个黑衣人在她面前缓缓地倒下。扑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楚雨燕静静地站着,嫣然地笑。

她笑得说不上明艳,但是幽魅,眼神空绝人寰。

她也会让人望而怯步吗?

不是杀我吗,过来呀!

三个人一起扑过来。从上中下三个方位袭击她。

她散发出惬意的气息,刀正凌厉。

人家说,兵器越长,杀伤力越强。可是她只喜欢短刀,还是那种弧形的弯刀。

兵器长而不好控制,而她喜欢掌控自如的感觉。

即便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总能掌控自己手中的刀。

刀随意到。彻底灵活,如此短小。

她爱极了这种夹缝中淋漓尽致掌控自己的感觉。在那一刹那她的灵魂飞了起来,随着她的刀。

三个人的袭击,上中下从四面八方的包操。挑战她身体和武器的局限。那么短的刀,只有足够近,才能得手。

幸亏他们不给她远距离的机会。除了逼近,还是逼近。

贴着肌肤,躲过剑尖,在剑刃上轻轻地游走。

发在凌乱地掉,衣在狼狈地破,人在神采奕奕的笑。

她突然可以舒适地转身,她甩着乌黑的长发,连同碎烂的外衣一同抛弃,人像蝙蝠一样随手抓起衣架上的锦袍,在空中伸袖穿上。

白色的锦袍裹在身上,她正在悠游地系着腰间的丝带。

三个黑衣人的咽喉各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他们静静地站着。楚雨燕为自己倒了杯茶,回头望他们,他们正在缓缓地向下倒。

人倒地的声音,微冷的茶。

楚雨燕理理头发,拿出一只干净的杯子,静静地倒茶。她的手有一点微微的抖,但她背对着他,她不想让他看出她在害怕。

为什么还会害怕?身体的反应是一件奇怪的事,心有时候不能操控。

这么久了,为什么他来了,她还会恐惧。

她在恐惧,可她的人在淡淡地笑。优雅迷人。

她问道,“主人来了,可有兴趣,喝杯茶?”

她回转身,望着他。

那个人,戴着冷硬俊美的青铜面具。雪白的布衣,衣袂间是血红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