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太子韩晟…

无卦心中舒了口气——这关乎于西胡,太子不会拿两国之间的合约开玩笑。

可从另一方面说,韩晟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更何况过了弱冠的韩苏对他来说不再是以往可有可无的二弟了,就算韩苏是个质子,他也是个不短命的皇子了。以前韩晟就那般赶尽杀绝,现在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了。虽然他现在不会出手,不代表以后不会。

至于以后的事情…

掀起马车帘的一角,无卦静静看着道路两旁退去的树木,一点一点锁上了眉头。

——越来越看不清了。

晚间,队伍在武宁村下榻。

无卦闷声不响地下了马车,看上去表情有些疲惫,韩苏走到她身旁,有些担忧地问道,“可是身体不舒服。”

无卦摇头,“没有。”

“这般赶路应是还要有一个月,女孩子家身子弱,在马车上要多休息,别总是一个劲地摆卦占算了。”韩苏从青竹那知道无卦总是在算卦,每每想到她因为算卦而昏睡、眼迷,他的心就后怕不已。

“无碍的。”无卦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要逞强。”

“哦。”

“不许敷衍我。”韩苏认真道。

“好吧,我会注意的。”

听到她这般保证,韩苏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声,便走了开去——这么多人下榻可是件麻烦的事。

看着他繁忙的身影,无卦心中越发烦躁,她能算出来关于韩苏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这样下去不是好事情。

逆天之事,阻碍之大可想而知。

可是不管怎样,她都要努力护住眼前的人,哪怕她最后只能算一刻她也要尽全力护住他。

从洛阳到西胡,他们走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路,太平无事。

这一路,无卦愈发心神不宁。

她——关于韩苏,她起三卦只能解一卦了…反噬之力愈来愈凶。

黑泽。

洛国与西胡交界所在。

送亲队伍到达此处的时候,已有西胡使者站在了黑泽边缘恭候——他们是来带路的。

一位中年短须男子站在队首,着胡国官袍,表情肃穆,拱手为礼,掷地有声,“西胡文相孟肖恭迎洛国送亲使者。”

韩苏与一帮官员下了马车,走向了胡国众人。所有护卫原地站定,女眷也都待在马车之内,不便露面。只有那位和顺公主隔着车帘见礼了一下。

几番寒暄之后,孟肖伸手做请,“烦请走这边。”

顺着他的手看去——一样的黑色,长满水草,看不清其下情况,完全没有见到路。这般随手一指,倒有些让人没底起来。

洛国众人有些迟疑——这黑泽向来吃人不眨眼,他随便指一指就是能行之路?

见洛国人并不抬步,孟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一人大步走在了前头。他的鞋履沾满了泥水,可是一路走去都是脚踏实地,并没有遇上传说中恐怖的噬人沼泽。看他这般潇洒自然,真让人忍不住怀疑这黑泽之说是不是假的。

胡国接迎人员自然走在了洛国迎亲队伍两边,人为地划出了一条路来。

韩苏他们略带犹疑地缓缓提步跟上,走在西胡人之间,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叮铃——叮铃——”

远远地传来了铜铃之声,时急时缓,在压抑的黑泽之中荡荡悠悠,仿若玄音。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铃声让本就心慌的洛国众人更是紧张了起来。

“什么声音?”

“怎么会有铃声?”

“哪里传来的?”

大家窃窃私语,越发不安。

“这是引路铃。”孟肖出声道,除此之外没有再说其他。

而踏着那铃声,排为人道的西胡人一点点变换着位置,井然有序。

“马车可能过?”一位官员出声问道。

人跟着走和马车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要是轮子陷进去那可就不好办了。

走在前头的孟肖半侧了身子,点头答道,“无碍,跟着走即可。”

车队缓缓进入黑泽,尽管车轮下陷不少,可还是一路平稳走过,没有任何意外。

行径过程中,洛国人摒弃凝神,安静得有些异常。

大家顺着那“人道”小心前行,虽然脚下感觉有些柔软,但每一步都实实在在踩在泥上,并没有半点下沉。走着走着,洛国众人也渐渐放下了心中芥蒂。

——原来是这般。

马车中的无卦缓缓睁开眼睛,心下已有了答案。

黑泽顺时而变,能掌握这变化之人便能过这死亡之地。而那摇铃者才是真正的引路之人。

能参透黑泽之密,摇铃者不简单呢。

以前没有听人说过这铃声,怕是能听到这铃的洛国人都葬身在黑泽之中。此般秘密要不是他们前来和亲,也许会一直隐藏下去。

可是他们为何要提出和亲,将自己这般秘密暴露给洛国人呢?

除非…这个秘密已经不重要了。

她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能让这个秘密不再重要?看来她得好好卜上一卦,探探其中究竟才是。

马车在黑泽之中晃晃悠悠地前行,无卦不懂声色地微掀了帘子往外看去。

连绵不绝的黑色泽地在远处与天连成一片,仿若天地之间的一条黑色绸带恰好隔开洛胡两国。黑泽的横度约有千米,站在洛国那端能够远远地看到胡国黑泽边上的百姓人家。这仅仅千米的距离,却是洛国一直无法逾越的天险之碍,这一片黑泽不知埋了多少洛国兵士。

静静听那铃声,无卦暗暗叹了口气:自己几番试图掐算,终是指不出在这黑泽之中,下一步该往哪处行径。自己的卜算能力怕是远远及不上那位摇铃人,这黑泽时时变换,刻刻转易,叫人来不及点点算清。

那摇铃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铃声悠悠,引路而行,来之去之,死道辟生。

马踏黑泥,声声泽水,如影随形,鬼关亦过。

进到胡国,他们便被孟肖领去了一处占地不大的别院,门口挂着黑底金字牌匾——韩府。

胡国也算大方,这院子里头的东西都是不错的,还有几件个有些年头的装饰之物。不过想来也是,作为质子的韩苏毕竟是洛国使臣,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前院种了好几颗果树,都已结出了果子,青绿青绿的缀在树上,煞是好看。青竹刚进到这院子就火眼晶晶地发现了这几颗果树,直拉着一旁安静的容若说等这果子熟了定要采下来好好吃一吃。容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让青竹高兴了好半天。

随孟肖在别院四处转了一圈,韩苏也算了解了大概。

只是这别院虽说占地不小,但要放下这整个迎亲队伍几百号人还是有些困难。韩苏正在奇怪,那边孟肖已经开了口,“此处以后就是二皇子的府邸了。公主一行微臣会亲自送去宫中待嫁。”他特意说的是二皇子而不是王爷,是因为胡国重视的从始至终就是韩苏皇子的身份。

公主既然要去宫中待嫁,那些大臣、护卫大多也是要和公主去到宫中的,所以别院不大也是自然。只有他韩苏一个要长住于斯,大了也是空荡。

“在下作为送亲使,还是一同前去吧,待公主安置妥当,再回此处不迟。”韩苏对孟肖说道。

孟肖听后,礼拜一下,“那就劳烦二皇子了。”

于是徐管家、青竹、容若还有一些洛皇派给给韩苏的侍卫留在了这处别院,韩苏随着他人一路往皇宫去。

至于无卦,她自然是跟着去的。

以何种身份?

不需要这些表面文章,这么多人护送,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只是别人护着公主,她护着韩苏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来到胡国了,在这里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嗯嗯,很多事情。

娘子继续码字。

从别院到胡国皇宫他们统共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看来还是有些距离的。

一路上人头攒动,热闹不凡,胡国百姓纷纷站在路边伸长了脖子想要见一见洛国来和亲的公主长个什么样子,这样一来,倒有些夹道欢迎的意味。

无卦依旧坐在马车里,不过这次是坐在了韩苏的那辆里头。

听着外头嘈杂的声音,她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可是累着了?”韩苏关心地问道。

“没有,这是被吵得有些心烦。”

“西胡民风向来好客。进到宫里应就没有这般吵了。”

“你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垫垫胃,等会不知要到几时。”韩苏边说边拿出了水和干粮递于她。

“也好。”

等会无卦要跟着韩苏自然只有作为他的贴身侍婢才能跟进接风宴,那时想必她是吃不了东西的。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似是已过了那繁忙的街道。

无卦掀了车帘看去,只见得大道两边胡国卫兵站得笔直,他们的身后是三四丈高的青灰城墙,顶上那些飘扬着的三角旗子写了个大大的“胡”字。

这是快要进宫了吧。

沿着那道,一扇镶嵌在城墙上的暗色铁门被徐徐打开,队伍鱼贯而入。

城墙里,白墙黑顶,一连排巍峨大气的胡人建筑出现在眼前。没有一丝颜色,处处浸染苍茫之感,仿若黑泽潜龙,隐隐透着令人胆寒的威严。

胡国…是这个样子?想不到竟有这般令人肃穆的巍峨宫阙。

无卦心中暗暗赞叹。

队伍继续沿着大道往里走,再经过第三道门的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胡国前来相迎的文武百官,胡国之王戎牧端坐正中,注视着他们一步步走进。

身着黑色帝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有着不一般的沉稳内敛之资,戎牧…似乎和传言中的不太相似。

在洛国,人人都道胡国君主戎牧是个归缩在黑泽之后,不敢光明正大应战的胆小鬼。

可看着他,无卦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蛰伏伺机的黑豹。

广眉深目,高鼻平唇,这般坦荡长相怎会是胆小之辈。

“恭迎洛国和顺公主,二皇子殿下。”

洛国人都下了马车,除了女眷不便见人。

和顺公主在婚前更是不能先见未来夫婿,于是两相只有说了几番官话,便有人将公主车队单独迎去了下榻之地。

至于男宾,自然今日就是接风之事。

无卦作贴身侍婢留在了韩苏身边,静静呆在他身后,随身服侍。

自从走下马车,无卦就总觉得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似有似无地跟着自己,可每当她想去寻那目光,却都一无所获。

难道是自己错觉了?该不会是一路奔波累了吧。她心中宽慰自己,而后继续安安静静地待在韩苏身后,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和胡王之间的客道对话。旁边的洛国官家也都一句一个小心,生怕说错,毕竟这是在别人家的地盘,凡事还是注意的好。

众人被引进了厅堂之中,各就位置后,人人面前都有一小榻放着丰盛的边塞食物。接风洗尘不过吃吃喝喝罢了。

好在刚才吃了东西,现在也不觉得饿。无卦手在袖中,低头轻占,站在那处一刻不闲。

——今日韩苏应是没有危险。但还是以防万一的好,毕竟自己现下算他没以往那么算无遗漏了。

嗯?

刚才那目光好似又在看着自己。

她不动声色,停在那处,而后猛一抬头,正对上了一双灰蒙蒙的老者眼睛。那眼睛混混然没有黑白之分,全是一片蒙蒙之色,像是个盲的,可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殿柱恰好挡住了他的身影,仿若在窥视着这边的一切。

一股凉气从心底升起。

无卦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老者似是感到无卦看见了自己,缓缓咧嘴,露齿一笑,而后瞬间消失在了柱子后头。

那…是什么人?

这一顿接风宴,无卦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自从见到那位灰眼老者,她总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散宴后,她随着韩苏一同回到了下榻的那件别院。这里以后就是他们在胡国的家了。

时辰不早,大家也都奔波劳累了许久,回到别院都各自洗漱一番而后倒头睡了。

无卦也是累得不轻,在起卦确认今夜无事之后,脑袋重得好似千斤,她几乎是半昏得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天地亦似旋舞…

“无卦…无卦…”

有人在叫她?

回头看去,来着一袭白衣站在那处,面目仿若被雾蒙去了一般。

那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很远很远,“你可知天地皆有定数,你这般逆天终会不得善果…”

“你是谁!”

“你护不住他的,放手吧…”

“我凭什么听你的!”那声音说得她浑身发毛,心中硬顶一口气,她向那人影走去,“我乃无命之人,不受天地约束,你奈何不了我!”

“放手吧…放手吧…”声音低低缓缓地重复着。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人!”冲到那个身影面前,她伸出手猛地一挥,那恼人的烟雾瞬间散去,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韩苏?

此时的他一身白衣,闭眼站在那处,脸色惨白毫无生气。

“韩苏…”她走进他,试探着和他说话,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韩苏,你醒醒,你醒醒。”她伸手推他,可那手推在他身上就好似碰到了寒冰一般,冷意惧人,他就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推也推不动。

他怎么这么冰…

“韩苏!你怎么了,你快醒过来!”她大声呼喊,可眼前的人却依旧纹丝不动。

韩苏…你到底怎么了…

整个人扑到他如冰的怀中,想要将他温暖过来,可渐渐的…她也变得越来越冷,几乎冻结。

韩苏…你快点醒来…

闭着的眼婕缓缓颤动,似是沉睡的他睁开了眼睛,灰色的眼眸不分黑白定定看向在他怀中已经寒冷昏迷的她。

他,不是韩苏…

“啊——”

无卦惊醒过来,背上已被冷汗浸透,借那月光,她能清楚地看见自己手上青筋突起不住颤抖。

还好…还好都只是梦。

只是梦…

韩苏不会有事的,有她在,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

她不断对自己这般说着,渐渐稳下了方才惊到的心魂。

不知对自己这般说了多久,她终又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次,无梦。

大婚的日子已经选定,韩苏与那些跟着来的那些大臣一直忙着打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然而无卦的一颗心却一直七上八下地悬在那处。

这一次,不是为韩苏,而是为了她亲自挑选的和顺公主——韩卉。

自从怜花被封为和顺公主之后,无卦就一直没有再见过她。就算这一路从洛国到了西胡,她们也是从未碰过面的,怜花——不对,现在是和顺公主,一直只待在马车之中,从不轻易出来,就连在镇市下榻的时候,她也是蒙了面纱出现在众人身前。

这般遮遮掩掩,想必是跟她那段茶楼卖唱的过往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