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温柔地答:“那你们换成美西吧,来看我和定中。”

兀自发呆的间隙,四周掌声忽然响起。

两折戏唱完,有人大声地喝好。

桂兰姐依然带着面妆,上前来盈盈行礼,道了一番感谢的说辞。

所有的演员鱼贯而出,我们身前的观众纷纷站了起来拼命鼓掌,我们前面的老太太纷纷掏出手绢来擦眼泪。

桂兰姐又说:“老朋友们再相会。”

场中掌声热烈。

一个时代结束了。

我,斯爽,和麦绮,我们三个女人拉着手往外走。

麦绮今晚有点感怀身世。

孟宏辉听得一知半解,中途还出去接了个电话,但他还是非常有风度,一直耐心地陪着我们。

我们随着人潮慢慢地走出了戏院,走到了院子里的停车处,斯爽忽然说:“咦,大哥的车在这儿。”

我看到假山后停着那辆深棕色的保时捷越野车,熟悉的车牌号,光亮可鉴的车身,隐藏在漆黑的夜色中,隐隐闪烁出流溢的光彩。

麦绮也有点发愣。

孟宏辉拿出电话,大咧咧地说:“不是说没空吗,来了也不说一声,找一下他。”

我却直接往外走去:“我想回去了。”

麦绮赶忙追上来:“小豫儿,等等我。”

斯爽看了看我的脸色,拉住了孟宏辉:“我们先走吧,也许他来谈公事呢,一会再打。”

结果等到我们在北京路仁文庙的酒吧街吃宵夜了,孟宏辉打给他的电话也没有打通。

斯爽凑过头去按掉了老孟的手机:“不理他了。”

麦绮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她望着窗外夜色和人潮,忽然说:“我想去学他们唱的那个戏。”

斯爽忙着倒茶,闻言扑哧一笑:“那个叫昆曲——琦琦,你一外国人,凑什么热闹。”

麦绮正色说:“可我觉得他们唱得很好,我都听懂了。”

斯爽转念一想,又不怀好意地笑:“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哥似乎爱听,你看,为了保存这个剧院连银山中心的设计方案都改了,琦琦你去学,说不定大哥会重新爱上你……”

麦绮美丽面庞神圣贞洁:“我跟斯成,不是情人关系。”

斯爽一向爱说笑:“现在没有卖身契了,你不是喜欢他?你就忍心看他孤独终老?”

麦绮说:“他肯定会找到心爱的人,但不会是我。”

我嘴角僵硬,再也笑不出来。

心跳是麻木的,感觉也是麻木的,喉咙里却有点酸涩的苦味,原来有机会能跟他的名字一起被提起,哪怕是多么渺小的希望,都有一种隐秘的幸福。

而我永远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不管多努力,都不会再有。

我转头望向窗外,拼命地忍住发热的眼眶中的泪水。

斯爽忽然愣了一秒,忽然停住了嘴,然后将一碟萝卜牛腩推到我面前,又拿了一碟晶莹透亮的肠粉:“宝贝,赶紧尝尝你爱吃的,去了美国可就吃不着这么好吃的了。”

斯家正儿八经地办起喜事来。

斯太太一向会操持这些事情,斯定中虽然是幼子,却是老爷子第一次娶媳妇儿,斯定中这段时间已经出院在家休息,但一周依然需要去三次复健中心,我只一心一意地陪斯定中,婚礼的一切事情,都由斯太太一手担了下来,老爷子将谷叔指派给她,另外在婚庆公司聘请了两位高级婚礼顾问,一切有条不紊进行。

周日晚斯家两老亲自来我们家,下了纹定的聘礼。

除去高额得离谱的礼金,作为婚后首个住所,老爷子将旧金山那间半山双层小楼赠给了我们,名字是我和斯定中两个人的,旧金山的家中还给我添了一辆车,另外还有国内的一套山峦一号别墅,作为我们的结婚礼物,转至了斯定中名下,老爷子当然要求我们回国来时,依然要住老家大宅,只是斯家的律师在递文件给我父母过目时,我略略看了一下,才知道斯定中名下的房产,居然有这么多。

斯太太给我打了两套齐齐整整的龙凤呈祥厚重足金首饰。

还有几样珠宝旧物,一对从祖母处传下来的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还有两副斯太太陪嫁时的珍珠耳环,还有一长串的礼物单子,都是各有各的喜庆名头,另外还有两张银山商业广场的高额铂金礼券,其中包括了一条自法国预订的梨形七卡钻石项链,斯太太豪门当家主母做了多年,待人接物真是没得说,钻戒是我们自己要戴的,她让年轻人自己去挑。

还有两套半山的豪庭单位住宅,一套给我的父亲,一套给母亲,葭妍也有贵重礼物送来。

斯家二老连连告歉,说只因事急从权,一切只能普普通通。

我父母回赠斯定中一支名贵的手表和一对厚实的长命金项链。

斯家自然也不会计较两家礼物的悬殊性,只客气欢喜地收下了,双方长辈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妈妈和大舅一家过来,外公外婆因为年事已高,不再方便长途车旅。

我一直安慰妈妈:“他有信心会好。”

妈妈至今仍不知他受伤的实情,只拉着我道:“好孩子,定中从小到大至为爱护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正式签字那天,我穿了件白色缎面裙子,斯定中也换了礼服,我推着他的轮椅,在斯家装饰一新的花园内,由律师见证,签下了结婚证书。

在给长辈敬茶的时候,斯太太握住我的手说:“葭豫,我这做婆婆的不会委屈了你,你们先去美国休养,待到定中身体好转,给你们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我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

斯定文和葭妍给我们担任伴郎和伴娘,葭妍同样穿了白缎子礼服,素一点的款式和色系,从早晨开始,一直陪着在我的身侧,应酬亲属,整理裙子头发,一直到晚上的晚宴,由于是私密的家宴,我也只化了淡妆,造型师并没有跟着,葭妍自己动手给我补妆。

夜里斯家包下了皇都酒店的整个顶层餐厅,请两家亲近的家属吃饭。

白日的签字仪式只有长辈在,到夜里的家宴,斯成终于出现了。

我不清楚他是何种表情神色,因为我一直端庄地坐在主桌上,客气地陪着斯太太和几位女性长辈说话,我不曾仔细看过一眼他的脸。

只是我料他举止大约十分如常,因为我听到他走近和我娘家人寒暄,声音是惯常的沉稳从容。

席间他同斯定中谈了谈美国的医院,预订在旧金山的UCSFmedical ter接受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斯家的房子在那边,还有亲戚也在,斯太太的考量是,要相互照顾也比较方便。

斯定中只能坐着,但穿上定制的礼服,依然是英俊的,他今天一直很高兴。

看他精神也不错,两家人都非常的高兴。

婚后我跟斯定中随即启程。

七月底,我和斯定中飞赴美国,他在UCSFmedical ter,开始了第二阶段的治疗过程。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终。谢谢大家都陪伴。

☆、第38章 三八

斯家的房子在三藩市的Noe Valley,兰打街一百四十二号,一幢维多利亚式的大型住宅,此处居民多数年轻,我们的邻居,听管家文森先生说,据说还是我们的同胞。

老爷子的前任秘书,现在是斯成的首席助理,吴俊夫先生提前一周过来,替我们安排生活起居的诸多事情,管家文森特先生一直常驻旧金山打理斯家在北美的房产事宜,但佣人和司机需要重新找,而且斯定中的理疗师和营养师,也需要一一面试。

等到我们抵达时,吴先生在机场接我们,一切已经准备得非常好。

斯定中常年习惯在美国西岸住,这里阳光灿烂,气候温和,人也很热情友好。

由于没有提前申请学校,加上斯定中还需要人照顾,我便暂时中断了学业。

文森特管家安排的出诊时间是八月十三日,主诊医生是神经外科的Dr Donald,接下来的将近一个月的漫长时间,我推着斯定中,在加州大学旧金山分院医疗中心的一整个街区,来来回回地穿梭在医生办公室,研究中心,检查楼,接受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和治疗。

美国的医院给我们的诊断结果,比国内的稍微好一点点。

十月,他重新接受了一次减压手术。

术后恢复良好,进入专业的康复护理治疗阶段。

我每天傍晚都推着斯定中出去散步,有一两个在此地住得久一点的邻居认得他,斯定中冷着脸不愿搭理人,我只好朝跟那位带着花丝巾的银发老太太微笑:“我是他太太,我们刚从中国回来。”

老美不会多问,老太太只吻了吻我的脸颊,祝我们have a nice day。

斯定中冷笑一声:“贤妻良母啊,演得真不错。”

我也不答话,笑笑推着他到草坪边看孩子们踢球。

我们在社区公园逛了一会儿,天色渐暗,风有些凉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条宽大的围巾,盖住他的腰部。

斯定中不发一言地一把扯掉了。

他突然冷脸,我也不再理会他,推着他到了草坪的一边,自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惬意的晚风轻轻地吹拂在脸上。

我们身前不远处,几个踢球的混小子嘻嘻哈哈地跑了过去,然后一个胖胖的黑发小妞跟着奔跑过来,穿一件小碎花裙子,白白嫩嫩的一团,突然一个跟头摔倒在草地上。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坐在草地上,喊了两声哥哥,望了一下四下无人理会她,她瘪嘴哇呜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奔过去将小妞抱了起来,孩子一双水汪汪的黑色眼睛,翘鼻子,樱桃嘴,竟然是亚洲面孔的宝宝,我凭空多了几分亲切,含笑哄着她,她身上还带着奶香味,轻轻地摸她软软的头发。

她不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斯定中。

孩子的妈妈远远地从树下的椅子边跑了过来。

我怀里的小妞立即伸出手,糯米一样软腻的声调:“妈咪——”

急步而来的女郎风姿绰约,穿了件白衬衣,一件束紧的极富设计感黑色布裙,露出纤细的腰身,从我怀着接过小妞,甚至没有一丝迟疑,就直接露出亲切笑容:“同胞?”

怪不得宝宝如此可爱,原来妈咪是大美人。

互相寒暄之后,发现原来住我们隔壁邻居,一家人来美度假,大美人妈咪将我们夸赞了一番,说我们热心又善良,聊了一会儿天,抱着妹妹走了。

我脸上还带着笑,回头看斯定中,他端坐在轮椅上,抬眼望着我,脸上又出现那种神色。

我说:“你怎么了?”

斯定中说:“是啊,葭豫,你对谁都是这么好。”

那样阴阳怪气的语气和神色。

我们离开国内的前一夜。

一家人一起吃饭。

吃到一半斯定中说累了,我便起身召佣人进来,他需要人服侍他坐进轮椅,我才能推着他去休息。

走出餐厅的门口的游廊下,听到身侧不远处有佣人恭敬地唤:“大少。”

我转过视线,遇到斯成正走从花园走进来,今晚的晚餐,他一早知会了老爷子需加班会迟到。

斯成望见我,停住了脚步,将手上的外套随手递给了门前侯着的佣人:“小豫儿,你们明天的飞机?”

我点点头:“嗯。”

斯成温言:“我明天一早有个会议,就不送你们离港了,阿爽送你们。”

我说:“没关系。”

他略微晗首,便要往里面走去。

过了这一刻,我们或许很久很久都不会再见了。

我忽然说:“成哥哥。”

他回头,脸上有宽容温暖的神情。

我忍住了最后一丝留恋,带了点儿笑意平静地问:“我能不能抱一下你——就当是——告别?”

斯成大方地伸出手臂,环绕住我的身体,然后在我后背轻轻地拍了一下。

我的脸颊轻轻地擦过他胸前的衬衣。

那那日穿了一件古着式样的立领蓝黑色衬衣,质地精良的手工衬衣,从领口扣紧,以下,是三枚棕色的木扣子。

只是一瞬间的停留。

他身上的那种蔚然深秀的草木气息,在我鼻尖一掠而过。

就是这样了,这就是结局。

斯成拍了拍我的头,转身往餐厅走过去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回过头,看到斯定中的轮椅立在窗帘后。

他脸上的神情,就如此时,变幻莫测。

我扶住他的肩膀,好声好语地道:“没有的事,我们回家吧。”

我们过得山中不知时日,老爷子的病情,并没有传到大洋彼岸,斯定中依然一日三餐地发着脾气做运动功能锻炼。

我趁着他在做肌力训练的时候打电话给斯爽。

也许是经历了至亲长辈病倒的惊怕担忧,斯爽声音也少了以前的活泼:“手术已经做了,切除了肿瘤,也不大,打开时没有发现扩散,目前结果很好,但毕竟年纪大了,恢复需要一段时间。”

斯爽有点感慨:“爸爸病了这一场,一直一个个催我们结婚,只是老孟事业正处于一个关键的上升期,我们实在排不出时间结婚,定文也不肯结,大哥更加奇怪,清心寡欲的,最近连女友也没有了。”

“唉,爸爸只能暂时失望了。”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望着窗外的万里蓝天,也觉得渐渐沉默。

斯爽问:“小豫儿,你怎么样?”

我还来不及回答。

斯爽就补充说:“不是我问而已,大哥见着我,也问,小豫儿怎么样?”

“我就回他,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结果他就不说话,自己转身走了。”

我轻声细语地答:“谢谢大哥惦念,你就说挺好的。”

斯爽应了一声,开始关心我们的生活,又详细地问斯定中的治疗情况。

大部分我每日都向斯太太汇报过了,我只拣重要的告诉了斯爽,一会儿,我忽然若无其事问:“他挺忙的吧?”

“谁?”斯爽愣了一下,随后说:“哦,是啊,忙得不行,新君当朝嘛,明流暗礁不知多少,接手这一段时期肯定忙的,以前他虽然满世界跑,可要是在国内,我和老孟找他吃饭那是随时随地的事儿,可是现在老孟有事要见他一面,得先知会助理和秘书,不然排不出时间。他的电话倒是时时能打通,只是分不清他在哪个时差,我就打过几次他正睡着把他吵醒了,他睡眠一向不好,现在连我都干脆打到助理室去了。”

我抬头望向天际,摩天大楼之间依然是碧空如洗,天空和云,依旧是那么的遥远。

作者有话要说:大美人妈咪四随?很抱歉斯大要继续打酱油了,打到酱油老板爱上他。

☆、第39章 三九

我们在美国第一年的春节。

老爷子和斯太太不放心我们,在农历二十八的晚上,飞抵旧金山国际机场。

斯太太每晚都打电话来,斯定中心情舒畅时,便和她聊会儿天,有时候是我接的电话,和斯太太详细汇报一日行程之后,我将电话屏幕转向斯定中,说,妈妈喊你呢。斯定中正为晚餐的一件小事情发脾气,还是勉强扯开嘴角,打了一声招呼。我转头对斯太太温声细语的,他今天有点累。斯太太忙不迭地说,那你去照顾他好好休息。

尽管我们有一屋子的佣人,复健师一周来三次,她仍恨不得时时刻刻地看着他。

我有时想想,作为一个母亲,她也挺可怜的。

我每次见到斯太太,我心底都有挥之不去的内疚感。

司机将我们从机场送至房子门前,斯太太进屋来先去拥抱斯定中,她认真地检查他的气色,又触摸他的手臂和大腿。

斯定中坐在轮椅上,拿着杯子喝饮料,有点不耐烦:“妈妈,我好得很。”

这一个屋子大约十多号人,每天二十四小时的生活重心完全围绕着斯定中转,所有的力气精力时间都用来服侍他,除去常规的治疗,他的腰部以下包括大腿,每日都接受严格强度的按摩,我每晚给他热敷,中医按时针灸,他的大腿的肌肉并没有明显的萎缩。

如此耗费巨额金钱财力的看护,若不是不能走动,他简直生龙活虎。

斯太太望着齐齐整整的斯定中,欣慰地笑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幸不辱命。

当晚一家人吃了晚饭,斯太太在飞机上睡不着,嚷着头痛,佣人服侍着她睡觉去了。

文森特先生又安排佣人服侍斯定中去洗澡。

老爷子在沙发合目养神,我趁着斯定中不在客厅,我走到他身旁的沙发坐下,低声问:“爸爸,您身体恢复得好吗?”

老爷子睁开眼,眉头一皱:“斯爽这孩子,她告诉你了是不是?”

我赶忙说:“爸爸,您放心,定中不知道呢。”

老爷子说:“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国内,两家都挺好的,你照顾定中也辛苦,凡事也不用自己来,有医生做,你就陪陪他,多开解开解他就可以了。”

我说:“我知道,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老爷子点点头,忽然说:“小豫儿,你做我的儿媳妇,是我们斯家的福气。”

那一年除夕是年二九,大年初一的早晨,我和斯定中按照习俗给老爷子和斯太太拜年,斯太太笑着往我们手中各塞了一个厚重的红包。

斯定中接过,笑笑就过了。

我却觉得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我们都已成家,在长辈的眼里,却依然是孩子。

年初三的傍晚。

斯定中坐在床上。

我在隔壁的衣帽间,取出他的衬衣和外套,他接过衬衣自己穿,我跪在床沿前他的套上裤子,一边柔声问:“坐着会不会太累?一会可能要坐很久。”

今晚老爷子和斯太太约了姑太太吃饭。

斯定中冷着脸不说话。

我们外出就餐的时候并不多,首先是因为斯定中不经久坐,而且不管怎样进行心理调适,他就是仍然不习惯在公共场合让人多看一眼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

我将他的手臂扶住,将一个枕头塞到他的腰部:“你到床边靠一会儿。”

斯定中甩开我的手:“别管我。”

我只好不再说话,低下头给他系领带。

车子抵达的餐馆,停在残障人士的通道前,司机下车从后备箱拿出斯定中的轮椅,推到后车门的旁边,餐馆前的侍应生立刻有人上来问是否需要帮助,我推开车门,看到斯定中阴沉着脸望着陌生人,赶忙笑了笑拒绝和道谢,将打发他走了。

我和佣人来扶着他下车,将他搬到轮椅上。

眼角的余光看到,斯太太一直在暗中观察我,我手上挽着他的大衣,替他披到了身上,抬手替他理了理衣服的领子,低头看到在方才的搬动中他的裤脚有一点褶皱,我蹲下去替他抚平了裤子的一丝褶皱,然后推着斯定中,沿着的台阶旁的残疾人士友好通道,缓缓地走进餐馆的大门,我神色坦荡自然,一切已经非常熟练。

一顿晚饭吃得高兴,姑太太是老爷子同父异母的姐姐,是偏房生的第一个女儿,由于偏房收得早,还比老爷子大了差不多五六岁,三十多岁改嫁到了美国,便一直生活了下去,如今已经七十过了,是一位精神矍铄的矮小老太太,戴珍珠耳环和项链,擦淡淡的口红,由孙女陪着来,那个混血女孩子,会说的中文已经没有十句。

老爷子和姑太太忙着叙旧,她完全听不懂,于是她只好吱吱喳喳地拉着我和斯定中聊天。

到了晚上回来。

我推着斯定中走进房中,他说:“召曼森进来。”

曼森是专门服侍他的佣人。

我说:“怎么了?”

他脸上有窘迫的神色,口气有点烦躁:“快点!”

我立即明白了:“马上。”

曼森进来,冲着我微笑了一下,然后进房间里服侍他清洁,受伤之后,他的大小便失去控制,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是一件最羞耻的事情,他自尊心极强,从不让我见这个场面。

我每次都避到房间外。

十五分钟之后。

我走进房间里面去,斯定中已经收拾整洁躺在卧房的床上,神色阴郁不明。

我卷起他的裤脚,坐了一个晚上,我担心会有肿胀充血。

我问:“腰疼不疼?”

斯定中冷淡地说:“葭豫,你到底是可怜我,还是觉得对不起我想要赎罪?”

我悄声说:“你又来了。”

斯定中笑了一下:“我每次看到你这副虚情假意的样子,真替你难受。”

他受伤到现在,已经将近半年,半年对于一个肢体健全的人来说,可能只是弹指一瞬,可对于一个曾经活泼爱玩的年轻男生来说,人生在一路的顺畅得意中骤然遭逢如此剧变,我清楚他受了多少的痛苦和折磨,日复一日的治疗和训练,腰部和双腿无止尽的肿胀和疼痛,困在方尺之中的轮椅里动弹不得,导致他整个人的性格面目都发生了改变,斯定中以前非常的豪气开朗,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现在却不知是因为整日躺在床上他胡思乱想想得多了,还是他心中一直有心结,他变得自卑又多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拿我嫁给这件事情反反复复地纠缠,我每次都提醒自己要多照顾他的心情,但他一日又一日的讥讽嘲笑,我也总会有忍耐尽力的一个时刻,他受伤后太敏感,只要我稍微露出一点点不愉快的神色,他便拿来大做文章。

满屋的佣人都领着斯家的高额薪水,各个都纵容着他,他脾气便越来越坏,稍有一点不顺心的事情,便摔东西来发泄。

我放低声音说:“没有的事,爸爸妈妈在,你不要和我吵架好不好?”

斯定中斜斜地瞅我一眼:“怎么,你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我只好说:“我们本来就是要结婚的,只是发生了这个意外,我是对你跟抱歉,但不是赎罪,定中,我们已经结婚了,你应该向前看。”

斯定中问:“你是因为爱我而嫁给我?”

我答得很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