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年听不下去,伸手去他手里夺书。他眼明手快,很轻易地就挡开了她的手,可是一张嘴就是停不下来:“这是小说,还有他的那本散文,全中国就找不出第二本这样的,一口一个‘三三’,回了一趟湖南,情书撂成了堆,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非得写出来要全世界都知道。最早

追人家张兆和的时候,甚至还肉麻地说——”她瞪着他,已经意料到他要说什么,果不其然,他怪声怪气地接着念:“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他终于停了下来。重年忍无可忍:“沈家谦,你把书给我。”

他看她气鼓鼓的,一张脸益发像饱满的苹果,掐一下仿佛就有水流了出来,不由自主伸手摸了一下:“难道我说的不是?”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同样姓沈,他碍着你了?你就只会冷嘲热讽,要是不喜欢,你干嘛看,看了还记得这么清楚!”她振振有词,趁他不注意,终于一把从他手里夺来了书。

他觉得好笑:“长到多大了也还一样…”

被他这样胡说八道,一通闹,重年的书是看不下去了,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就躺下来睡觉。迷迷糊糊中又被熟悉的气息笼罩,一双手也游走在她的身上。她有气无力地喊:“沈家谦…”

“唔——”

她渐渐清醒了过来,觉得不对劲,这几天他仿佛疯了一样,安分了一个多月,一开了头就停不下来。起初他总是哄她,一直哄,也愿意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引逗她,可是也仅仅如此。他从来不会由着她,无论她怎么闪躲,他不得逞了就不会罢休。然而连着几天,她实在没有力气应付了,扭头躲着他的亲吻,半天才红着脸涨出一句结结巴巴的话:“你昨天才…我今天要睡觉…”

他理直气壮:“你成天就想着睡觉,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她到底拗不过他,他的力气大得吓人,劈天盖地地吻下来,仿佛是狂热,攻城掠地,逼得她节节败退,终于忍不住在他身下细细呻*吟。从前就是痛,她也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只会默默承受。这样细细的娇吟,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心里一荡,突然生出了一股蛮力,不可理喻,非要得到不可。

他终于颤抖着在她身体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她再也没有挣扎躲闪,软在他身下,像一团水缠绕在他身上。他不舍,搂着她只觉得怎么也不舍得放手,如同一个贪得无厌的孩子,需索无度,只知道张着手,一而再地去索取,去要。

最后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欲睡。他满足得在她脸上细细亲吻。他的下巴上已经生出了胡渣,扎在她脸上,那样细腻柔嫩,洇着婴儿红,真真的肤若凝脂。他仿佛亲上了瘾,怎么也亲不够。她怕痒也怕痛,躲不过去,不满地叫:“沈家谦——”

也只有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他心里却欢喜

,忍不住搂着她开始说话,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她嫌吵,累得只含糊应了一声就睡过去了。

结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他叫醒了,她才知道又上了当。沈家谦忙着掀她的被子,说要去香山。

她赖在床上不想动,只咕哝:“去香山干什么?”

“睡觉之前不是跟你说好了的,什么记性啊!”

重年哪里还有印象,勉强睁开眼看了一眼时间,更是觉得他有毛病,说:“我不去,你又发什么疯,半夜去什么香山…”

他摆脸色:“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这样言而无信,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起来,我们马上去香山,去迟了还有什么意思。”

最后她还是被他逼着换了衣服,睡衣都是他脱下来的,几乎是半胁迫地同他上了车。她没有睡好,面容慵懒,哈欠连连地歪在座椅上,望着他说:“这么早,到了香山,估计天都没亮,到底去干什么…”

凌晨的街道异常空旷,车子在马路上疾驰,路灯一闪而过,滟滟的流光,倒映在她的脸上,洇着一点红,仿佛是沾着露水初初绽开的花蕊。她原本睡眼惺忪,可是此时那双眼睛仿佛异常明亮,浮着碎碎的流光,微微的,像是潋滟的湖水,一点一点晕开。他心里一荡,一双手仿佛被水打湿了,滑腻腻的,不听使唤,车子猛然打了个滑,差点撞上了旁边车道上的一辆车,耳边还听到她的叫声:“沈家谦,你在干什么?”

沈家谦回过神来,他开的是部越野车,还是她选的。刚刚在车库的时候,他一时兴起,问她开哪一台车。她半睁着眼,一脸恍惚,看都没看,随手就指了这台,其实在公路上倒是觉得累赘了。他重打方向盘,把车子拐回本来的车道上头。

这样一闹,重年吓了一跳,瞌睡去了一大半,忍不住念叨:“你怎么开车的,是不是还没睡醒啊,我都说了大半夜的去什么香山,你就是不听…”

他面上搁不住:“我不会开,那你来开车,就是要吓一吓你,不吓一吓你到了香山又睡得跟头猪一样,要人喊半天。”

她倒是信了,气得瞪着他,一双眼睛又圆又大。他从车前镜里瞥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不信你自己去照镜子。”

她立即懂了他这又是拐着弯在骂她,于是一点也不含蓄:“你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沈家谦哈哈大笑。

到了香山才凌晨五点多,还是初春,天亮得晚,黑蒙蒙的一片。沈家谦带了手电筒,熟门熟路地带着她从一个偏僻的入口进去。早前下过几场

大雪,山林残雪浅浅,笼着淡白色的月光,明媚妖娆,山中空气甘冽清新,似有暗香浮动。重年不由得兴奋了起来,她在北京呆了这么多年,香山是来过几回,可是凌晨爬山却是头一遭,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番好的光景,又想到等会儿太阳出来了,香山日出不知会不会真如渲染中的那么美。心里一动,突然明白了过来,忍不住欢喜地问他:“沈家谦,我们是不是要去看日出?”

他看她一眼,却没好气:“你爬这么慢,还指望看什么日出,看日落才差不多。”

她突然挣开他的手,一蹬一跳的。凌晨山上气温低,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围巾,像是只笨重的小企鹅,可是却又像是只飞出笼子的小鸟,可爱娇俏,几步就跑到他前头去了。山上的湿气也重,其实石阶上都是湿湿的,还很滑。他担心她滑倒,喊住她:“你跑什么跑,等会儿半路上没力气了,别指望我背你上去。”

“我才不要你背!沈家谦,我们来比赛,看谁先爬到山顶。”

她的声音含着笑,在空旷幽寂的山林中格外响亮,似有回声,慢慢荡了回来。他觉得好笑,走路都慢吞吞的,还比得过谁,也不回答她。她自顾自地说:“谁输了谁就是乌龟…”

结果重年赢了,因为只有一只手电筒,在沈家谦手里,他若是走到前头去了,她在他身后就看不见路了。她也不觉得胜之不武,得意地叫:“乌龟,乌龟…”

他瞪她:“那你就是只母乌龟!”

他们来得早,等了一会儿,山的那一头,终于有霞光掠过长空,琦云万里,仿佛是一幅五彩镶金织锦缎,慢慢铺展开来,霞光满天,华美而璀璨。因为天气冷,早起看日出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周围,可是还是有阵阵欢呼声传来。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不说话,仰着头看那一轮渐渐浮起的红日。满天满地仿佛都是彩霞,满天满地仿佛都是春天。

第二十六章 良辰美景 (下)

五月底的时候,沈老太太生日,她一早就放出话来了,不许大操大办来铺张,只要按着寻常过就行了。重年私下里却犯了难,头一回遇着他们家人过生日,不知这寻常是怎么过法,要不要备一份礼物。问了沈家谦,他却说:“你就是喜欢瞎折腾,妈都说了不过这个生日了,还要什么礼物,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就行了。”然而没过几天,他却拿回一只翡翠镯子给她。

成色倒是好,他手里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不好的。重年越看越直皱眉头:“怎么也是翡翠镯子?过年的时候妈才给了我一只,现在又把这个给她,不就是一样了?”从妆台抽屉里拿出一只玉镯来比较半天,也没瞧出多大的不同来。不免又是一通话,怪他漫不经心,什么都不晓得上心。

沈家谦挂不住,嫌她烦人:“你们女人成天没事就喜欢瞎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一样就一样,戴在身上的还不都是那样。她什么没有?你送给她,她也照样高兴。”末了,挥手赶人,“去拿睡衣,我要洗澡了。”

重年不指望他了,约好了周末和萋萋一起逛街。在商场碰头的时候,萋萋倒是张口又是沈家谦:“他出差了?”神机妙算似的。重年白了她一眼,不过沈家谦的确有事出国了,昨天才走的。萋萋哪里不知道,振振有词地说:“他要是在家,你还会有功夫来找我?这两个月你哪次出来见我不是赶着他不在家的时候?”

重年无语,萋萋的话也不假,的确也是这样,过年后她就没闲下来——要怪只怪沈家谦。

平常要上班,下班了又要赶着回去做晚饭。有时他在书房工作,也要把她喊进去,除了端茶倒水,连整理文件,查看邮件这些琐碎事都交给她。她忍无可忍了,也会说:“我又不是你雇的秘书,为什么要帮你做这些?”而他说:“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都一窍不通,还秘书呢!你自己垫垫你的斤两,你哪儿够资格?”

好不容易周末或者假期有点时间了,他又总有这样那样的事,今天要去这里,明天要去那里,念头转得快,说风就是雨,兴致来了,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她就去。五一的时候,他们还吵了一架,他要去香港,她不愿意去,一早就想好了要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因为统共只有三天,跑来跑去太累了。他哪里听她的,早就买好了机票,等她下了班,接了她就直奔机场。在车子里她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他非要去干什么,一时气恼,冲他嚷:“沈家谦,你为什么就不知道尊重我?”吵也是她吵,他气得不得了,根本不理她,在飞机上也没说一句话,闭着眼睛睡觉。

一直到了香

港,两个人还僵持着。夜色里的香江,繁华璀璨,花团锦簇一般,热闹到了极点,仿佛是张爱玲的文字,那样华丽,那样绚烂,訇然铺开在眼前,可是转眼就成了灰烬,烧成了黯然的沉香屑,只有胡琴咿咿哑哑地拉着,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然而也不尽是苍凉,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为了成全一个女人,一个大都市曾经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人里,他们终于成了夫妻。

倾国倾城,才换得一对俗世夫妻——到底是圆满的。

于是知道他们是幸运的。重年的那点闷气很快就烟消云散。第二天去了迪士尼,更是孩子气发作,玩得根本就忘了他们还在冷战,一时抓住他的袖子,“沈家谦,我想吃冰淇淋。”

他竟然也纵容她,不说她贪吃,不说她烦人,只说:“我去买。”那一天的香港,游人如织,艳阳炽热,像一个大火球红彤彤地照下来,米老鼠和唐老鸭摇摇摆摆。她望着他穿过密密匝匝的游人,走到她的面前,递给她一支冰淇淋。而他的脸上有汗,也许是她不自觉地楞了一下,他说:“快吃,等一会儿就化了。”

试鞋子的时候,沈家谦打来了电话,开口就是:“怎么半天才接电话?”

重年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还提着鞋子,正要穿上去。导购小姐见她吃力,上前来帮忙。她提起鞋子缩了一下脚,还是不习惯这样的服务,笑着谢绝了她的好意。这么一打岔,电话那头的沈家谦声音更加不满:“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半天不说话?”

她老老实实地说:“试鞋子。”

他难得碰上她热衷购物,十分纳罕:“什么鞋子啊,试得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重年敷衍他:“就是鞋子。”其实是一双黑色的平底鞋,圆圆的鞋头上缀着蝴蝶结,很是孩子气,可是也好看。她一向对衣服鞋子无动于衷,却砰然心动,站着看了半天,实在难以割舍。萋萋又不停地怂恿:“你又不缺钱,碰上了喜欢的不买,下次想要就难了。”她头脑一热终于下决心试穿。

沈家谦打破沙锅问到底:“废话,我问是什么样的?”

她偏不说,仿佛是负气:“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是我穿又不是你穿。”

他大约被噎到了,停了一下,才哧哧笑:“姜重年,你穿给谁看啊?”

这话太熟悉,他走之前的那一天晚上,因为她洗了澡,除了睡衣外,里头还多余穿上了一件内衣,这么整齐,最终却也没避过去。他满足了,却还不放过她,拿着那件多余的衣衫,评头论足,从她的身材一直说到内衣的式样,倒像

她是特地的。

重年脸上微微有了羞窘的洇红,怕他又不正经:“沈家谦!”

“我说的是鞋子,又不是——”

“沈家谦!”

“好,好,别叫了,我还要开会呢,被你一叫,连待会儿要说什么都忘了。”

“那你去开会吧。”重年二话不说就挂了电话。

萋萋也在一边试鞋子,瞟了她一眼,“怎么了,这才走了不到两天,你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重年只低头拨弄手里那只鞋子鞋头的蝴蝶结,一只脚还打着赤脚,却也不急着穿上去了。意识回来时才听见一个十分甜美的声音传来:“周小姐,真是不好意思,这双鞋子只有一双六码的,这位小姐正在试穿。”

她抬起头来,那位“周小姐”已经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她粲然一笑,艳若桃李:“沈太太,原来是你。”

重年手足无措,下意识站了起来,像个慌乱笨拙的孩子,僵硬地一笑:“周小姐,”视线转到她身旁的人,微微踯躅了一下,还是称呼:“周先生。”

周顾仍旧微笑,没有作声,却望了一眼她的脚。

重年这才发觉一只脚还打着赤脚,尴尬地坐下,放下手里要试的鞋子,穿回原来的鞋子。

周曲忽然说:“鞋子很漂亮。”

重年顿了一下,不由自主望了一眼放在沙发上的鞋子,却笑道:“我穿大概有点大了。”

周曲没有答话。刚刚那个甜美的声音立刻又响起:“周小姐,正好是您的码数,您看要不要试一下?”她穿着和导购小姐不同的套装,胸前的名牌显示是店长。随侍在侧的一位导购小姐听到店长这样说,很快上前收起了那双鞋子。

周曲望了望重年。重年站起来笑道:“周小姐,你去试鞋子吧,我和朋友再去看看。”拉着萋萋就想走。

萋萋瞪了她一眼,“我的鞋子还没买单呢!”

重年讪讪地收回了手。

周曲笑道:“这位是你的好朋友吧?不知怎么称呼?”

重年知道萋萋的脾气,怕她一时没好气,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抢着回答:“她姓温,叫萋萋。”

“原来果然是温小姐——”周曲忽然一脸恍然大悟,笑容灿烂,“温小姐,你越长越美,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了。”

萋萋皱了一下眉头,非常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周小姐,请问我们认识?”

重年也有点糊涂了,只听得周曲缓缓说:“我和余朝霞是朋友。”

萋萋变了脸色。而周曲却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气氛变得怪异,笑着继续说:“她回国

后就和你父亲结婚了,那时候你大概十几岁吧,在婚礼上我们曾经见过。”

萋萋不说话,但是重年可以感觉到她在极力忍耐。她悄悄地伸手握住萋萋的一只手,笑道:“她记性一向不好,大概是忘了吧。”

“我想也是,都这么多年了,我也是看着面熟,听到名字才记起来,朝霞经常提起你…”

“姐——”一直没出声的周顾突然说,“不是要买鞋子吗?那就快一点吧,我待会儿还约了人谈事情。”

周曲望了他一眼,嗔怪道:“知道你是大忙人,好不容易陪我出来一次,你放心,不会耽误你的正事,我和温小姐还有几句话要说。”转过脸来,仍旧是一张灿烂的笑脸,“不知道温小姐现在还喝不喝酒,有没有兴趣晚上陪我喝两杯?”

萋萋突然挣脱开重年的手,嫣然一笑:“重年,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重年踯躅了一下,隐隐不安。周顾低声说:“我们先出去吧。”那店长和几位导购小姐已经走了,她找不到借口留下来,只得跟着他走出试鞋间。

外面有几位顾客在看鞋子,导购小姐在一旁轻言细语地解说,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站在一角。重年的视线只定在展示柜里头琳琅满目的鞋子上头,似乎是流连往返。周顾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终于说:“星期一下午我要去你们公司开会。”

重年答了一声:“哦。”其实法务部这次的案子涉及到公司财务,早前她也有听闻,不过却都不是关于案子的,这种重大决策自然为了保密,事先也不会传递到一般员工的耳中。只是最近两个月法务部新来的顾问已经在公司掀起了一阵不小的热潮,广为人知,知名度紧逼此前万众景仰——被誉为“年轻有为,英俊帅气”的总经理。起先是法务部的女同事口耳相传“新来的周律师怎么样怎么样”,后来人力资源部,财务部…渐渐整个公司,只要有女同事的地方都听得见“周律师笑起来好好看”,“我昨天在电梯间碰见周律师了,听说他来开会,还对我笑了一下”,…重年倒是一次都没有在公司遇着过他,可是也知道他大约每周都会去一次。

顿了一下,他才又说:“留个电话号码给我吧,明天开完会我们一起吃个饭。”

重年楞了一下,因为太突然,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笑了:“很为难吗?如果没时间的话,我们也可以下次再约。”

“没有,没有,”她惦记着从来都没有好好谢谢他,很快说:“还是明天吧,你开完会就告诉我一声。” 于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他。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萋萋先出来的,拉着重年就走。匆忙中她连道别的话都没一句,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对她笑了笑。

因为萋萋的脸色不对,没走多远,重年就忍不住问:“她找你干什么?”

“她能有什么事?陈芝麻烂谷子也好意思抖出来。”

萋萋不想说,重年也不再追问,她知道萋萋多少是受了她的连累,因为周曲不喜欢她,所以她身边的人也得受牵连。纵然每回见面,她都端着世家千金良好的涵养,高贵矜持,礼貌而周到,却是冷漠的。女人对这种事多少是敏感的,一个女人不喜欢她,就算她笑得多么灿烂也是带着刺的,会扎人。最初那一晚在酒店大堂她就察觉到了,她也明白周曲没有道理对她有好感。

她说:“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你也知道她和沈家谦从前…她今天是冲着我来的…”

“原来你不笨啊!”萋萋这才没好气地笑了一下,“我告诉你,你以后离她远点。你没说错,她今天就是想杀鸡给猴看,可惜她找错人了,我凭什么要给她好脸色,我又不像你是个软柿子,由着人搓圆捏扁。”

重年顺着她的话附和:“对,对,就你厉害。”

萋萋仍旧没解气:“你刚刚为什么要把鞋子让给她,你就是傻,你当她真想要,说不定回去就扔进垃圾桶了…”

“应该不会吧?”其实重年也有点舍不得,难得遇着了那么喜欢的鞋子,那么好看,扔了多可惜。

“怎么不会?她能拿我当出气筒,就能拿一双你看中的鞋子做出气筒,想象着是把你扔进了垃圾桶——” 萋萋做了个狠狠扔东西的手势,“这样才能解点恨。”

重年倒忍不住被逗笑了:“她就这么恨我?”

“夺夫之恨,不共戴天!”

“我又没夺…”

“那你现在不是沈太太?”萋萋白了她一眼,忽然又正经了,“重年,你以后离她远一点,狗急了跳墙乱咬人,你又不欠她什么,没必要敷衍她,她有气,叫她找沈家谦去,谁不要她,她就该找谁。”

这话虽然刻薄了点,可是不无道理。重年实在也不愿意搅进周曲和沈家谦的那些事里去,可是到底都是女人。她想了想,说:“其实她也没有错…”

“那你就有错了?”萋萋恨铁不成钢,“你就是个软柿子,平常由着沈家谦欺负就算了,现在连他前妻都找上来了,她凭什么?”越说越愤慨激昂。幸得重年的手机响了,她立即岔开话题:“好了,好了,我接个电话。”

没提防又是沈家谦,她一股脑儿把闷气往他身上撒:“你又有什

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他却有点玩世不恭,“我给我媳妇打电话怎么了?”

重年被堵了回去,一时接不了话。他问:“鞋子买了没有?”

“没有。”她怕他多问,又补了一句,“还没看见合适的。”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买个鞋子也左挑右选的…”

他又开始了那一套关于“女人麻烦”的理论,重年懒得听,他只要想说话,口才好得硬是能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什么都能够上升到理论程度。她没好气:“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姜重年!”

结果她还是挂了。这次他大约真的气到了,这一天终于没有再打过来。

第二十七章 世有男子 (上)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重年就接到了周顾的电话。吃饭的地方非常别致雅静,隐在一个百年老花园里头,从前是王爷府邸,亭台水榭,曲水流觞。他们的包厢临水靠着阑干。这时节正是花季烂漫,湖畔的马缨花盛开怒放,云蒸霞蔚,一簇簇红艳艳细碎的花瓣泼天泼地撒下来,乱红如雨,红霞映水。在黄昏的夕阳余晖中,像是一团一团的红雾洇开在水里。

对面湖心亭里头有女子静坐弹奏古筝,一曲高山流水,宁静而深远,青山隐隐水迢迢。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他们点的茶烹煮好了。服务员上来斟茶,是明前茶,盛在青花小瓷杯里。重年只觉得入口清淡,慢慢的,却有清甜的香气若有若无缠绕在舌尖,似有余韵,不知不觉就把一杯茶喝尽了。放下茶杯时,周顾就笑了:“你怎么像喝白开水似的?”却也跟着立时一口气喝完了一杯茶。

重年从下班见到他后,来的一路上本来是极不自在的。那么远的人,隔了那么久,原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有交集,却还能同坐一起吃饭。仿佛有一点迷惘,如同跌入了空茫的时光隧道,做什么都是无意识,恍恍惚惚的。他这样一笑,又是这样随和儒雅,忽然令她放松了下来,于是话也多了,想起来说:“这地方很漂亮。”

周顾说:“二哥也很喜欢这里,小时候我们经常来这个公园玩,都是二哥带头的,那时候还没有这家饭店,夏天的时候在湖里划船,打水仗,冬天滑冰,比赛看谁滑得快,花样多。”

其实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乐,因为他提起了沈家谦,重年却有点好笑:“他还会做这些?”

“他怎么不做啊!你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小时候可淘气了,爬树掏鸟抓蛐蛐吓人,什么坏事都干过。”

重年忍俊不禁。周顾也笑,他本来就是极其随和的人,大约是因为沈家谦,待她又多了一份亲切,无话不说。那样温和的声音,干净温暖得像是春天新长出来的竹叶拂在耳边。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有一个人抱着她走啊走啊。

重年原本是想好了这次如论如何要买单,就算不言谢,一顿饭却也是应该的。然而,她趁着去盥洗间的时候,问了服务员路,绕到收银台去结账,才得知周先生已经买单了。

服务员十分有礼,善意地微笑:“周先生是我们的VIP,也是常客,向来都是使用VIP卡直接签单结账的。”

重年有点沮丧失落,又想起最初在医院,他不声不响地在住院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个男子内敛安静,温和亲切,并不浓墨重彩,显山露水。况且世家公子的儒雅,最

是浮华人世漫不经心的微微一笑,也许寻常,却总是能令人记得。

这世上有这样的一个男子,他叫周顾。

晚饭后,周顾要送她回去。重年知道难以推辞,所以也坦然接受了。初夏的晚上,天气还不热,窗户开了一点,微微有风。而窗户外面,熙熙攘攘的车子,蜿蜒如河的灯光,一束一束,簌簌而过。许多相似的画面川流不息,不断闪现。她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有许多年前趴在地上,抬头望向他的那一刻,街边霓虹闪烁,滟滟的流光,映着纷纷白雪,那么好看。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他给她戴上项链,车顶模糊的白色灯光,似有光晕在四周轻轻荡漾,那光渐渐闪了起来,一闪一闪的,仿佛满天的星斗都坠了下来。还有婚礼那天晚上,车窗玻璃外霓虹闪烁,灯河憧憧,或红的,或蓝的,或白的…那光也是流动的,滟滟的流光扑面而来。

这世间风尘漫漫,时光无涯。往事如倒影在水里的滟滟流光,似远而近。星光杳杳,前路茫茫。红尘中辗转寻觅,来来去去,却终究只是回忆。浮生到底如梦。

重年怅然,却并不觉得难过。这么多年,她善待珍惜所有的情意,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放在一个最隐秘的角落,好好呵护。哪怕短暂,哪怕单薄,可也是情真意切。她得到的,别人未必有,她没有的,也无需强求。

周顾专注开车,偶尔才和她随意交谈几句,并不侃侃而谈。车子里放着音乐,音量开得不大,是莫扎特钢琴协奏曲。节奏舒缓空灵,仿佛是弹在心里的曲子,有着镇定人心的魔力。重年觉得宁静安好,这个晚上这样过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