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没忍住,傻傻地问:“你怎么知道?”只是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沈家谦笑了一声:“没十遍八遍就你那脑子,还能记得那么清?”

她终于聪明了,不接话,免得他又来一堆歪理。

出乎意料,并没有想象中繁杂隆重的仪式,只是人多,沈家谦唯一的一个叔父也带着一家人都来了,早饭桌上就开始闹哄哄。

重年婚礼时大都见过,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倒是不局促。

二叔有三个儿子,因为和沈家谦父亲年龄相隔大,最大的儿子沈家博也比沈家谦小一点,却都有一对双生儿了,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叽叽咕咕,表达欲强,一会儿叫爷爷奶奶,一会儿指着东西咿呀,逗得一屋子人忍不住发笑。

沈家谦的母亲抱着一个孩子,大约是喜欢,整个午饭时间也没放下来。难得好日子,范敏有儿孙承欢膝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也不忘赶着奉承:“嫂子,您和大哥很快就有得抱了,这年一过,家歉还不给你们一个大胖小子!”

沈老太太只说:“哪儿还用等他,现在不就有两个吗?都是我的孙子,谁的都一样。”又逗着孩子:“弟弟,你说是不是?大奶奶对你好不好?”然而,还是忍不住抬头朝重年看了一眼。

重年有点不好意思,低头闷声不响地吃饭。沈家谦却也默不作声,素来长袖善舞,难得会在这种场合被点名提及时不搭腔,仿佛是不好接话。

下午的时候,姜轩涛夫妇也赶回来了。沈老太太发了一通脾气,说一年到头就不知道在忙什么,过年了还要一大家子人都等着。

沈家和挽着母亲的胳膊,不依地叫了一声:“妈!”

“去去去,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沈老太太嘴里这么说,可是脸上却忍不住都是笑。

重年站在一边,突然有点心酸。她这还是头一次过年不在家,而双年在国外,要过几天才有时间回来一趟。父母养了两个女儿,到头来除夕夜没落到一个在身边。趁着一屋子里的人谈笑没留意,她从偏厅一扇小门出去,走到后院。寒冬时节,里头却也不荒芜萧瑟,她想这样的人家花园里头自然一年四季都可以是春天,并没有心思欣赏,只往家里打电话。

电话是父亲

接的,后来又转到母亲手里。她起初隔一会儿才晓得要说什么,渐渐才絮絮叨叨起来。然而,没讲多久,母亲惦记着她这是在沈家,也是头一次过年,一大家子人都在,又说外面冷,叫她进屋里去。

挂了电话后,她握着手机站了半天,转身要进去却怔了一下。沈家谦站在后院的廊下,同她隔了一段距离,头顶上是一排大红色的灯笼,已经点亮了,灯光璀璨,满天满地地笼罩下来,而他的眼睛望着她的方向,可是却又像是透过她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她见过的,那种专注而空洞的眼神。

她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他仿佛回过神来,终于说:“我出来透透气。”拿出一枝烟点上了。

“哦。”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身边,踯躅了一下。

他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突然说:“那株腊梅是我种下的。”

她朝身后看,院子里头载了许多梅花,光盛开的腊梅就有好几株。她找了找,问他:“哪儿?”

“刚刚你身旁的那株。”

她终于找到了,便多看了几眼。花开得那样好,她也觉得该说点什么,可是口拙,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挺好看的。”

他不作声。她没头没脑,又加一句讨好的奉承话:“我也喜欢梅花。”

忽然有开门声传来,重年回头,是桂姐,朝着她笑:“怎么都站在外头?该吃饭了,进来吧。”

晚饭主食是饺子,还是午饭后,沈老太太带头,大家一起包的。上桌后,蒸的煮的煎的,各种花样都有,一顿饭吃了两个多钟头。

晚饭后,范敏来了兴致,先嚷嚷开了要打麻将,还非拉着重年,要她也上桌。

重年是真的不会,只偶尔看过,从来没真正打过,窘迫得都不知道怎么推辞,只一股脑说:“二婶,我不会…”

哪里有人信,范敏就说:“不会就更要来啊,叫家谦教你!”

沈家谦却说:“二婶,您可别被她唬住了,只有打得好不好,没有会不会打这回事。”末了,把他的钱夹给了她,说:“别磨磨蹭蹭了,跟真真一起陪二婶和妈好好打几圈。”

贾真真一听这话,立即笑嘻嘻把怀里缠着她的大儿子也塞给丈夫,哄道:“哥哥听话,爸爸抱啊,妈妈要打麻将!”

这哪儿像为人母,沈家博抱着两个儿子顿时黑下了脸,又没空发作,因为怀里的两团肉,大的要吃奶,小的嚷着要出去,他忙着大声换保姆。

于是重年只得硬着头皮上,望着哪张该打就打,结果自然是输得一塌糊涂,不到二圈,沈家谦钱夹里头

的现金就少了一沓。她正坐立难安,他不知道去哪儿晃了一会儿,进来麻将室。她仿佛遇见了救星,想都没想,便叫他:“沈家谦,你过来一下。”

他都听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下意识顿了一下,才走过去。

然而,屋子里头的其他人却觉得新鲜,同他一起进来的沈家伟怔愣过后,立即腻着嗓子跟着学了一句:“沈家谦,你过来一下。”引得一屋子人发笑,他自己也哧哧笑:“二哥,真是没瞧出来啊,有句现成的话是怎么说来着——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重年后知后觉,窘迫得越发坐立难安。

范敏笑道:“人家夫妻感情好,遭你嫉妒了?早就叫你别在外头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鬼混了,好好成家是正经,容容那么好的女孩子,打着灯笼也难找…”

“妈,三条该碰了!” 沈家伟一见苗头不对,他妈又要念经,立即逃之夭夭。

范敏没留神,着了他的道,真的倒下了一对三条:“三条呢,在哪儿?”又引来一阵笑声。

重年老实,回答她:“二婶,我刚刚打的是二条。”

范敏悻悻然捡起三条,不由骂:“这个小兔崽子,连我他都糊弄!”

沈家谦的喝声却也跟着响起:“你打二条干什么?

弄得重年战战兢兢,接下来每次该她打牌了,便看他一眼。一场下来,不知被贾真真笑话多少次了:“二嫂,你看他干什么,牌捏在你手里,想打就打。”

饶是重年迟钝,听多了,也懂这言外之意,尴尬窘迫得脸都红了。

沈家谦更嫌她慢,不耐烦了,于是赶她起来:“旁边坐着去!”

贾真真这下不乐意了:“这怎么行,二哥,我们打点小牌,你还要来凑热闹!”

不行也得行,他坐下去就不走了。可是手气差得不行,连着几把都摸了一手乱牌。他看了钱夹后,倒是统统推到她身上去,连连摇头:“败家女,简直是败家女,连我的手气都被你带差了!”

打到新年钟声敲响了,电话也络绎不绝地响起。歇了半个钟头,沈老太太数了数赢的钱,乐得舒心,精神也跟着来了,还要接着来。这可苦了重年,打牌就没意思,还要守在旁边看。她呵欠连天,到了后半夜散牌后,回到卧室胡乱洗了洗脸就倒在床上。

沈家谦还在她耳边念:“败家女,败家女,几万块就这样没了。”

她嫌他吵,拉起被子蒙着头,然而梦里都是在输钱。早晨睁开眼,转头看见他躺在身边,竟然问他:“我输了多少?”

沈家谦睡得迷迷糊

糊,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伸手探了探,把她搂到怀里来。隔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问一声:“什么?”

重年倒是完全醒了过来,不理他,推着他要起来。

他搂紧她不肯:“动来动去干什么,睡觉!”

她拗不过他的蛮力,又见窗户外头天还没有大亮,起床的念头不由淡了,想着再睡一下,一下就好。

这一下一直睡到上午十点钟,重年十分不好意思,都不知道待会儿怎么面对一大家人。沈家谦还幸灾乐祸:“我打牌累了,睡就睡了,你说你又没动脑子,还这么能睡…”

她气得朝他扔枕头。他经过这段日子,早就摸清她的性子,看着老老实实,闷声不响,其实都是装的,使起性子来比谁都麻烦,于是轻轻松松躲过了。枕头落到了他身后的床头柜上,铛铛响。

他突然记起来了,连忙抓起枕头,花瓶已经倒了,幸好没碎,只是水流了一滩,落了几片花瓣。他扶起花瓶,重新插好花。重年坐在床上,看见是嫩黄的折枝梅花,“咦”了一声,说:“怎么把院子里的花折了?”

他不由没好气:“花开了不折留着做什么?”

她悻悻然,他也就是这样,不用指望了。

第二十四章 原来他也记得

都已经是上午了,客厅里头大约有客人,重年梳洗后走下楼来,已经可以听得见里头的谈笑声。她越发忐忑气馁,想着头一次就睡到现在,不由顿了一下。沈家谦催她:“都晚了,还磨蹭什么?”

桂姐在门口,看见他们了,笑着迎上来。免不了相互拜年,道声“新年好”。重年有点唏嘘,一年一年就这样过了。

“家谦,还有重年…”桂姐似乎还有话说,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他们,“曲曲一家人来了,给太太拜年。”

重年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曲曲”是谁。而沈家谦直接变了脸色,拉着还在发懵的她就走进去。

里头坐了不少人,重年并没有到处看,只是垂着头。因为有长辈在,沈家谦带着她喊人,周太太神色冷淡,只点了点头,周曲的父亲对他们笑了笑。周曲仍旧微笑,十分礼貌:“沈太太,新年好!”

重年也笑,只是有点不自然:“周小姐,你也一样,过年好。”

而后是周曲身边的人,沈家谦倒是非常熟稔地唤了一声:“周顾,什么时候回来的?”

“事情一办完,早几天就回了。”

重年手足无措,只是机械式地对着他微笑。她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或许记得,或许是真的忘了,因为上次那措手不及匆匆地一面,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笑。这次也一样,他望着她,眼底微蕴着笑意。

转过身的时候,她忽然心酸,眼泪差点流了下来。这么多年了啊,碧海年年,年年碧海,她都要想一想才知道到底是多少年,她也很少想起那个夜晚,可是她却总是记得。

因为大年初一都赶着拜年,周氏夫妇只坐了一会儿,便带着一双儿女告辞离开,赶上沈家谦的父亲还另外有客人在书房,沈老太太亲自送他们出去。沈家谦却坐着没有起身,重年想了想,还是跟着他母亲出去了。

外头又下起雪了,地面滑,走到在院子里头的时候,沈老太太趔趄了一下,周曲一把搀扶住了她。

沈老太太稳住身体后,哀声叹气:“老了,老了,几步路都走不好了。”

“谁说的?”周曲一双大眼忽闪,纷纷细雪中一张脸莹白如玉,连同声音都清脆得悦耳:“妈,您还年轻着呢,谁说老了,就该出去走一走…”

沈老太太笑得弥勒佛似的,口气不无宠溺:“还是曲曲会哄我开心。”

重年走在她们身后,只是茫然发怔,模糊听见似乎有人喊她:“重年——”很轻的声音,她疑惑着也许是幻觉,视线内却突然多了一双脚。

她顿了一下。

>他迟疑着说:“是你吗?”

原来他记得。

原来他也记得。

她说不出来话,只是脚底虚浮,仿佛一脚踏空,找不到路,隔了一会儿,才稳住脚步,勉强挤出一句话:“周…周先生,那次谢谢你。”

周顾笑:“那么点事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惦记着,你不会到了现在还想给我住院费吧?”

重年也跟着笑,她的确说过要给他住院费,那还是她醒来后头一次见到他时。他也是望着她,眉目清朗,眼底微蕴着笑意,干净而纯粹,仿佛是春天最温暖的的那一束阳光,微微荡漾在空气中,一直拂到她心里,只觉得温暖安心。

而他说:“那好啊,等你好了吧。” 十分自然随和。她也以为会等到那时候,可是她的身体一天一天地好了,只是没有等来他。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叫周顾,就在住院单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一笔一划都写得那么认真,同他的人一样,干净而纯粹。

很久之后,有天夜里,她偶然想起住院单上的两个字,才晓得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因为他叫周顾,所以命中注定他只需要看她一眼。

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曾在医院等过他,只是为了要知道怎样才能把看病的钱还给他。

所以她只是不说话。

“周顾,”周太太回头喊了一声,“我和你爸爸走了,你载你姐回去吧。”

他最后对她笑笑,终于走到她前头去了。

隔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她站在雪地里望着他的车子离开,不是不惆怅的,可是她从来没奢望过还能再见到他,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也许是起来晚了,重年没有什么胃口,午饭不过是握着筷子做做样子,只吃了几口。

回到卧室了,沈家谦倒是又诧异:“怎么突然又转性了,刚刚吃那么一点就饱了?”

总归她多吃一点他嫌多了,少了他也不满意,重年不理他。他摸了摸她的脸,过了一会儿,突然喊她:“重年——”

这样没头没尾的,她下意识“啊”了一声,抬起头望他。她的肤色是那种婴儿白,素来也不上妆,他也不信她懂得装扮,大约是睡晚了,脸颊上洇着淡淡的红,小小的圆圆的一张脸,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是一脸懵懂,他怔了一下。隔得太近,他的脸几乎挨了过来,她只觉得他仍旧停留在她脸上的手掌热烘烘的,忽然心慌意乱,还没来得及低头,他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下来。

桂姐端着汤要进去的时候,在门口遇上了正要出去的沈家谦。她

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声:“重年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她能有什么不舒服?要闹别扭,不吃就不吃,别管她!”

桂姐一听他这声气,再瞧了瞧他的脸色,就知道又在闹脾气,忍不住念叨了起来:“你这又是生得哪门子的气?不是我说你,她那么好的脾气,哪里会惹到你,你总喜欢和她生气干什么?就是今天…她闹点别扭也是应该的,你妈都惦记着,特地叫厨房煲汤给她喝,你就不知道说两句好话哄哄她。”

他不做声,瞟了眼那盅汤,顺手接起盖子舀了一勺子来喝,哪里晓得刚刚沾到嘴唇就烫到了,他气得一口就吞下去了,又舀第二勺。

桂姐见他这架势,怕他把气撒在这盅汤上,赶紧后退了两步,“你可别瞎闹,这是给重年喝的,你要喝,厨房还有。”一抬头才留意到不对劲,“你嘴巴怎么了?”

他“铛”一声放下勺子,不由得气又不打一处来:“你们就惯着吧,都无法无天了!”气烘烘拂袖而去。

桂姐不知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莫名其妙,对着他的背影念叨:“一盅汤能惯到哪里去?我们这还不是为了你,你个没良心的…”

于是把汤给重年喝的时候,不由也顺口问了一声:“家歉怎么了?”

重年答不上来,只埋头喝汤。

桂姐原本只是无心,于是笑道:“他就是这脾气,也不知道怄什么气,在外头就好好的,对着家里人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别理他。”停了一会儿,叹口气说:“你不知道,几年前他和老太爷怄气,说都不说一声一个人跑到国外去了,呆了几年都不回来。两个人都是犟脾气,谁也不愿意先低头。老太爷都那么大年纪了,后来实在是病得不行,打电话去告诉他,他也只当是我们又在使诈,要把他骗回来。后来我和他姐姐一起去了一趟,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好说歹说,答应他回来后一切都随他,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才回来了…老太爷当年那么做也是抹不开面子,并不是老顽固,非要想着法子逼家谦。他和周家老太爷是老战友了,两个人都还在世的时候,过年过节一起喝酒,他说周老太爷为他挡过子弹,周老太爷却也说老太爷为他挡过子弹,闹到后来,我们谁也弄不清到底是谁为谁挡过。老太爷一辈子想要女儿,却只有儿子,后来有了家和,一直当成宝贝宠着护着,不舍得说一句重话,那次家和哭着跪在他床前求他,他也不松口。家谦是硬脾气,赌气答应了,可是婚礼当天晚上就失踪了,过了好几天我们才得到消息…”

重年并不知道沈家的这些往事,桂姐口中的“老太

爷”她也是第一次听说,不方便答话,只是一面喝汤一面听着,等她察觉到这一席话不寻常时,桂姐已经停了下来,对她笑了笑:“重年啊,家歉他就是个闷葫芦,脾气又臭又硬,以后可要委屈你了。”

沈家谦这一走,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出现,在餐桌上头仍旧有说有笑,然而等回了房间,却一言不发。从前他也不是没有这样,那时候重年只是不理会,过了他总会好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可是这次却不能坦然视之,她不由得想也许下午是她太过分了,不应该那样。躺在床上后,到底没忍住,终于脱口而出:“沈家谦,你是不是在生气?”

他不作声,她既无奈又好笑,觉得桂姐的话一点也不错,他实在像个赌气的孩子,于是鼓起勇气推了推他的手臂,小声说:“很痛吗?我不是故意的。”哪里想到,她不提还好,她一提他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那我就该咬了?”这次换她作声不得。

他想到下午还没怎么样就莫名其妙被咬了一口,嘴唇仿佛又痛了起来,不依不饶:“换我咬你一口试试看?”竟然真的一把搂过去她就胡乱咬了下来,她毫无提防,忍不住抽了一口气。他心里一动,不死心地寻到她的唇吻了下去,只是这次再也没有给她机会来咬他。

第二天,他们乘早班飞机,到了机场有车子来接,汽车走了一个多钟头才到重年居住的小城。已经是午饭时候了,重年的母亲早就备下了饭菜。姜轩寿待新女婿及其客气,很少喝酒的人,都劝起酒来了。沈家谦喝酒哪里还要人说,酒盅就没空过,直到把一瓶酒喝到头了才作罢。

重年在一旁看得忐忑不安。喝的酒是他带过来的,早晨临出门时,她才晓得他还备下了不少东西,可是在她看来全都华而不实。尤其是见着那几瓶酒时,她瞠目结舌,他倒是到哪儿都不忘酒,她父亲哪儿能喝酒。

他却不以为然:“哪儿有男人不喝两盅?”

她没有好气:“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我怎样了?”

他竟然也好意思问,从来都咄咄逼人,一步都不肯退让。

吃完了饭,重年见父亲的脸都红了,私下里又埋怨了起来。沈家谦仍旧没当回事,只觉得她就是喜欢小题大做,回来后,话倒是也多了,简直没完没了地啰嗦。

然而,令他没有意料到的是,她竟然幼稚到把酒藏了起来,晚饭的时候到底没有了酒,四个人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家常饭。

他们住了三天,因为天气冷,不大出门,只是简单地呆在家里吃饭看电视。回去的头一天,沈

家谦提出要去他们乡下老家走走。重年懒怠,时逢外面在下雪,漫天的雪花泼泼洒洒落下来,益发不想出门。

最后还是姜母听见了一点眉目,从厨房探出头来,数落了女儿几句,又说:“我记得那年你叔叔回老家,家谦也跟着去过一次,再去看看也好。”

重年倒是不知还有这回事,在路上就问了起来,却又只换来他的冷嘲热讽:“除了吃饭睡觉,你还能记得什么?”

他们是抄小路步行去的,路上有条河,河水不深,只在水中横着几块大的青石板,要趟过去,就要踩着石板。可是因为下雪,水位上升了,连同石板上也有了一层积雪,几乎要淹没了这最简陋的石桥。

饶是重年踩着青石板趟过这条河许多次,也还是觉得太危险,犹豫着要去那边大路上,从真正的桥上走过去。

沈家谦问清了路程,却嫌远,见石板上还有脚印,当机立断:“你在这头待着,我过去了再拉你。”顿了顿,又拉住她的手,“还是我们一起过去吧。”

重年觉得他头脑有问题,本来就不安全,两个人走有了牵绊,说不定就都掉进河里了。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一声:“如果我掉进了河里,你也别想站在那头看热闹,要么就一起过去,要么就一起掉进去。”探脚试了试石板还算稳固,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牵着她的手就踩上去了。

重年颤颤巍巍跟在他后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其实只有八块石板,只有八步就走过去了。她胆子小,石板动一下,她的心也跟着缩起来,下意识就抓紧一下他的手。他不是头一次握着那只手,可是从来没有那么大的震动,她靠他那么近,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每一下都有电流,又麻又酥,在交握的手心里升起,然后传递到五脏六腑,到他的心里。

他只期望这条河能够没有尽头,一直一直走下去。在青石板上,她只有他,他也只有他。

第二十五章 花好月圆 (上)

春节假期过后,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可是大约是为了应景,元宵节那天又下起了漫天大雪。因为是过节,重年的公司照顾员工,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就是这一个小时,中午得到确切的行政通知后,整间办公室的人都欢呼了起来,这样世俗,可是这样快乐。

重年也觉得高兴,还忍不住给萋萋发了条短信分享好消息。下午兴致勃勃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后,百无聊赖对着电脑等着下班时,沈家谦的电话来了,问要不要来接她一起回家。

虽然他难得动心思,也是一番好意,她想都没想,还是一口回绝了。因为他现在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每天早上送她来上班,总是招摇地把车停在他们公司写字楼下,那里早上都是赶着上班的人,好几次都撞上了认得的人,幸好她发现及时,等他们走了才下车。她说不动他,实在是怕了,能躲就躲。

他倒是好说话:“那你下班了就早点回来吧。”不由分说,便把电话挂了。

原来要接她只是个幌子,这才是他打来电话的真正目的。重年有点愤愤然,他叫她早点回去,无非就是想她回去做饭。大约是刚刚经过了春节长假,工作不忙,过年后,他就没在外吃过晚饭,每天她前脚进门,还没来得及准备,他就回来了。他耐心向来不好,总是嫌她慢,说肚子饿了,把她支使得团团转,可是忙得脚不沾地,最后也讨不到好,他总有要说的,不是菜不合他的口味,就是炒得难吃。后来她索性煮冰箱里桂姐叫人送来的冷冻水饺,也煮面条。沈家谦于是也不拿晚饭说事了,说她懒,懒得连饭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