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明代怎么会就有照相技术?
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点啊。
陆炳也呼吸一滞,直接带着他走了过去。
右面的墙壁被故宫的管理团队清理修葺之后,挂上了一大幅的合影,和若干的个人独照。
而这幅合影上的许多人, 都是他们认识的。
面容不再青涩的沈首辅, 留着长胡子的徐阶, 已经头发花白的杨慎,笑容满面但衣服颇旧的唐顺之。
“怎么可能?”虞璁失神道:“这不科学啊。”
“你是不是把解说关掉了?”陆炳凑过到他耳边看了眼,抬手按下了一个按钮。
“……也就是在史书上留下传奇一笔的嘉靖, 开创先河的发明了银版摄影法,并且为当时的岁月留下了诸多珍贵的纪念。”
这副合照上有三十多人,六个孩子坐在嘉靖两侧,也都是青年模样。
虞璁看到每个孩子脸上或沉稳或平和的笑容, 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他突然懂了。
自己真的, 和朱厚熜, 再一次的交换了灵魂。
自己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带着仅有的知识回了明朝,硬生生的扭转了江河日下的国运,把大明朝的气数又续了几百年。
而朱厚熜,他是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再次回去的。
他回去了之后,把大量的技术和新的知识带了回去,甚至可以说,处理的方式和手腕,都比自己更加的成熟而睿智。
虞璁看着那略有些模糊的照片,终于隐约记起来了一点。
在他最初的那个世界里,法国历史上有个人叫达盖尔。
达盖尔发明了银版摄影法,让1837年的巴黎被记录了无数的光影。
而朱厚熜……他把这个法子带了回去。
“嘉靖开创性的令工匠将铜板镀上白银,让碘蒸气与银发生化学反应,形成了具有感光作用的碘化银……他是物理学和化学的先驱,让中国在多方面领先其他国家三百余年。”
虞璁听着一板一眼的导游词,努力的看清这全家福般的合照上的每一个人。
朱载垕果然吃圆了,两个闺女都出落的纤长而有气质。
沈姑娘还是知书达理的样子,只是……
“可惜没有小虞和小严啊。”
“在这边。”陆炳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看向另一侧。
竟然是一面十六开大小的合照。
相比于那张面目略模糊的照片,虞鹤干净明朗的笑容在双人照上更加清晰。
严世藩只面露浅笑,神态沉稳。
虞璁下意识的抬手抚上他们两人的面庞,却触碰到了无形的墙壁。
……我好想他们啊。
早知道就不放严东楼把自家秘书郎拐到英国去了,没想到一别就是永远。
“他们过得很幸福。”陆炳歪着脑袋听着絮絮叨叨的解说词道:“英国人还给他们写了几出戏,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爱情,不过中国人不太相信。”
虞璁:“……”
其他几张照片,就更加清晰和大幅了。
因为都是嘉靖帝朱厚熜的自拍。
其实虞璁和朱厚熜,无论皮相还是骨相,都差不多。
但是两个人性格截然不同,早年的人生也完全不一样,所以更像孪生兄弟,而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哪怕都只放一张静态照片,也可以看出来是两个人。
——毕竟相由心生。
虞璁只粗粗看了几眼那个皇帝脸上疏离又冷淡的神情,只扭头又去盯那像素略模糊的合照。
“你发现了没有,”他声音一顿,语气略有些复杂的开口道:“这照片上,只有六个孩子。”
也就是说,嘉靖极有可能在回去以后……没有再与谁在一起过。
虞璁在猜到这一点的时候,有些愕然。
对于他而言,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同性恋与异性恋,一切只是两个灵魂相爱而已。
他自己不碰女人,也仅仅是因为他更喜欢男人的深沉持重,以及男人特有的侵略感。
就像对他自己而言,食物没有什么垃圾和营养之分,只是每个人有自己的偏好而已。
他并不觉得,朱厚熜或者说任何人,能够耐得住皇宫里寂寥的长夜,以及高处不胜寒的人生。
哪怕没有实质上见过这个人一面,他也自己做了十五年的皇帝。
在龙椅上坐的越久,越想要下来走一走。
“有没有可能,只是没有怀上呢?”陆炳低声问道。
“不太可能。”
虞璁做了几个月的咸鱼,如今在进入皇宫的这一刻,许多思绪开始自动的引导他往下走。
“他可能,是看到了我的继承人选拔计划。”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沈如婉当时是和自己一起完成这份计划的。
如果朱厚熜爱上了其他人,和她有了多的子嗣,整个计划都会被全盘打乱。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不是没有发生过。
虞璁的神色越来越愕然,几乎说不出话来。
康熙,乾隆,那个已经消失的朝代里,曾经有过太多类似的例子。
朱厚熜他难道是为了整个大明格局的稳定,放弃了自己的感情生活,就一个人孤独终老了吗。
还是说,刚好他爱的那个女子,就没有生育能力?
不,后者的可能性简直是万分之一。
太医院在自己的管理下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还调理不好哪个女人的身子——除非那是个石女,又或者根本就不愿意被治疗。
不不不,根本不可能。
谁不想为万人之上的天子诞育子嗣,根本没有这种可能。
虽然一切都说起来轻巧,何况成果斐然,辉煌的可以写几百部英雄史诗。
可是虞璁最清楚这十五年的岁月,他自己是怎样过来的。
最爱的人在奔波操劳,最亲近的人在餐风露宿,相见时难别亦难,自己的时间永远都属于这个国家。
哪怕是深夜了,只要出事,也要会见臣子,也要去鞠躬尽瘁的收拾所有的烂摊子。
起始期和发展期,都一样的疲劳心酸,只是一切都不显于人前而已。
这个国家能有今天的样子,怎么可能和过去那一段被改写的历史有关系。
虞璁他是第一个起跑的人,在许久之后,也终于精疲力尽。
而朱厚熜,他接过了那接力棒,用更快的速度跑了下去。
所以,他终究也选择了牺牲自己吗。
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自己又凭空脑补了许多有的没的,干咳一声道:“这张拍的不咋地。”
陆炳还在看那合照,忽然开口道:“这合照上,没有我。”
“对。”
因为你就在我身边啊笨蛋。
虞璁翻出手机百度了一下,忽然咦了一声。
“历史上,还是有你的名字哎。”
陆炳凑了过来,跟他一起看全息投影的各种资料。
——一切都在。
居然一切都在。
虞璁在这一刻才被真正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
有关陆炳的政绩,从早年折节保护士大夫,到出征奇袭蒙古,到河套以及朝鲜的种种,居然全部都被清清楚楚的记录了下来。
他不再是明史上那个被赞誉许多却终究被划在奸臣一派的人物,反而名字响彻历史,在拥有三公兼任三孤这无双名号的同时,还在北京郊区拥有一个独属的陆氏祠堂,供后人观瞻雕像追思,一直被保护到了现在。
朱厚熜,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而且在不曾承诺的情况下,他把虞璁最挂念的两个东西,全都保护了起来。
那没有发展完毕的大明朝,还有那不知所终的陆炳的身后事。
虞璁甚至以为,在他发现自己和陆炳乱来之后,有关他的事情都会被抹黑和羞辱,毕竟朱厚熜是个纯直男啊。
可是——他居然懂这些。
他懂陆炳和自己的生死之交,也懂从往的一切。
如果不能理解,根本不可能做出如此多的追封和保护。
就连平湖陆家也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家族发扬光大至今。
虞璁之前一直不敢查自己爱人在历史上的名声,他怕看到太多往心里捅刀子的东西,再为这些已经无法更改的东西难受许久。
可是他想错了。
“熙儿。”陆炳忽然牵起他的手,回身看了眼那龙椅上还在沉思的幻影。
“我们该往前走了。”
第159章 【番外·古代篇】
沈如婉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景王——景王他现在在做什么?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许久没有这样的休息过了。
以至于可以在得到允许以后睡到昏天黑地, 甚至没有多的精力去管那朝堂中的任何事情。
“上官……”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远处候着的侍女忙赶过来,伺候她换衣下床。
别的女人在这种时辰早已抱着孩子又或者郎君沉沉睡去, 但对于沈府上下的下人来说,大人无论是哪个时辰离开或者归来,都再稀松平常不过。
她在过年的时候, 都比那田里的耕牛还要繁忙。
其实大部分的事情, 是可以偷一下懒,移交给其他人的。
但是对于她而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说, 朝堂中的大部分事情,都像熟透了掉下来的苹果, 谁都可以做那个削皮的人。
但是沈如婉哪怕没有看到其他人开始削的手法,都知道那果子最后被折腾的全是小坑, 结果不尽人意。
她的责任心, 又或者是圣母心, 让她根本没办法坐视不管。
这一点, 虞璁曾经跟她公开的谈笑过。
“你跟我, 都是事必躬亲的主, 方便了其他的那么多人,把自己累的快吐血。”
“说白了, 也就是图个心安。”
沈如婉当时只笑着点头, 内心也无可奈何。
她不是第一个女官, 确实第一个走出来的宫妃。
她的过去藏不住,身上的争议也几乎可以当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正因如此,她在政坛上,根本不敢借助别的力量。
虞璁作为一个旁观者,在那十年里也看的内心为之惊骇。
他因为姐姐的缘故,在现代看过许多电视剧,比如《北京女子图鉴》,又或者是《武媚娘传奇》。
一个个虽然口称为‘大女主戏’,但女人到最后还是靠着男人给予的援手和资源,一点点以被动的姿态,去得到所谓的成就。
没有任何的谋略和对自己的狠心,而是以那样无辜而茫然的姿态,心安理得的收下追求者所有的好,然后就那么顺理成章的走了上去。
虽然在配乐、调色、演员、服化或者某些方面,这两个剧各有突出的地方,但是单纯讨论剧情,都让虞璁完全不想再深入了解下去。
以至于虞绛再叫他的时候,自己都直接尿遁逃走。
一度让虞绛怀疑弟弟是不是肾不太好。
虞鹤曾经在深夜陪侍的时候,一边帮他调整书案旁边几盏灯的位置,一边询问道:“陛下在如今朝中,可还有需要格外留心的人?”
虞璁当时正在审理严世藩开启世界外交的提议,只漫不经心道:“你想替我留意沈如婉?”
虞鹤愣了下,没好意思再往下讲。
人们都对这个伶俐又聪慧的女人,带着天然的防备。
原因有二。
优秀卓越的人往往都像一面镜子,可以把其他人身上的斑驳瑕疵都映出来。
还有就是,沈如婉她,身上太纯净了。
这是违和而不正常的。
“你说,”虞鹤和虞璁相处了十几年,自然都熟悉的知道什么可以讨论:“她为什么看起来,没有私心呢?”
严世藩那次新年时跟自己说过的话,还在他耳边清晰如初。
“我看遍了许多的史书,只明白一件事情。”
“想要成为皇上最得力的刀刃,”
“第一件事,是要露出把柄。”
虞鹤他觉得他能看得懂严世藩,却看不懂沈如婉。
“人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呢?”虞璁失笑道:“你还以为,这所谓的私心,就是权、财、色?”
虞鹤愣了下,眼前又浮现了严世藩的那幅神情,只皱眉道:“陛下的意思是?”
“不,这个世界上可以控制人的,还有许多东西。”
虞璁在深夜里,戒备和谨慎感少了许多,对虞鹤也肯讲讲自己心里的想法。
“比如,控制感。”
他若有所指的顿了一下,再度开口道:“这一点,在严世藩身上,就很清晰。”
人不一定是为了钱财而奔波劳碌一生。
甚至可以说,大部分人,都可能不是为了那三样基础的东西。
严世藩想要的,是对事态、对下属、对自己的人生的绝对控制。
他如果想要让自己站在最稳妥的位置,就以自断双翼为代价,去站在最合适的位置上,以完全的控制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