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鹤一直坐在旁边乖巧的沏茶端点心,此刻也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种破事也只有这混账做得出来。

陆大人还在日本没有回来,皇帝一人闲着也是闲着,又嫌孩子们实在是太能折腾,有时候索性把政务全都推给他们,自己在这边多坐一会儿。

现世安稳,既无兵乱也无内讧,虽然朝廷里头还是那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党派之争没完没了,但毕竟一切都在可控范围。

只是西班牙和英国那边的事情棘手了些,索性让孩子们去磨练下外交之道,实在不行了再把镇宅用的小阁老请出来,自然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听着他们两人左一言右一句的逗着嘴,虞璁心想玩还是你们会玩啊,又问道:“那你这么大的宅邸,还有如此多的下人,就不怕走漏风声么?”

知道陛下在疑虑别的事情,严世藩只正色道:“这宅邸若回字环环相套,所有姬妾都安排了最中心的房舍,只有一等奴仆可以跨过设防,进去里头伺候。”

“而一等奴仆也就十五人,挂了大概五十多个名字而已。”

虞鹤在旁边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道:“没事我们进去捉迷藏还挺好玩的……皇上要是闲得无聊,可以带小孙女过来玩啊。”

虞璁一听到孙女就有些来气,只摆手道:“朕才三十来岁就当了爷爷,可千万别这么说。”

真的是岁月催人老啊。

“话说回来,微臣上次贪的银子都转去日本了,陛下看看还有哪边需要压榨一下?”严世藩接了虞鹤递来的金骏眉,只浅浅呷了一口,就再度开口道:“要不臣去跟徐阁老吃个饭?”

“你可别惦记他。”虞璁正吃着石榴,瞥了他一眼道:“徐阁老年纪大了,又要教导储君,哪里还有时间被你这么吓着——他那些田产也不算多。”

“但是桂萼那边,该收网了。”

“得嘞,明儿就上门敲打去。”严世藩麻利道:“您啥时候看着分我三成?”

“哟呵,你倒是胆子大了?”

他露出了惯有的卖乖神情,只嬉笑道:“臣这不是,想顺了陛下的意思,纳个一百零一房,回头排几出折子戏给小皇孙逗逗趣嘛。”

虞璁只呸了一声,扭头看向虞鹤道:“他再这么张嘴没把门的,你就把他送东厂去净个身得了,可跟人家黄公公好好学个几年!”

虞鹤嘿嘿一笑,看着东楼道:“那我可舍不得。”

当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第140章

迁都和废都这两件事情, 都不能一拍脑袋就做决定。

从前虞璁业务能力不精,干过许多想做就做的事, 但本身都不触及根本, 也没太大的阻力。

设立经部也好, 建立大学都好,都本质是在帮朝廷分担行政压力和工作范围, 哪怕有少数人为之反对抗议,也掀不起什么大水花。

但是, 重点在于,有关首都的事情,已经跟那些臣子们反对与否,毫无关系了。

北京相对而言, 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其实作为一个穿越者, 虞璁如果想高枕无忧,那他现在根本不用再做什么,躺好享清福就行了。

按照一些言情小说的套路, 他甚至可以在孩子长大以后,就带着爱人隐退皇宫,在民间过游山玩水的生活。

虽然以古代这么落后的条件……游山玩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玩的。

但是从嘉靖七年走到如今这一步, 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未来的历史是可以给他参考的了。

曾经的大明朝像个留级生,可虞璁作为补习老师不仅让他顺利跨过及格线成为优等生, 还在绞尽脑汁的想帮他玩成跳级的壮举。

蒸汽机也好,完备高效率的现代体制也好,医疗和教育系统也好——全部都是跨越了百年的产物。

现在的国家已经不再偏科, 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南京的问题也就扔到了这里。

虽然没有任何的参考,可是哪怕回首历史,虞璁也知道这个问题其实如同深渊一般,遥遥的望不到尽头。

从回京的七月一直到冬至,他都在不断地看书开会,迟迟不再落子。

蒙古那边内乱不休,边防时刻发来战报,但是总归跟明军没有什么关系。

而朝鲜那边,更加简单了。

明朝诸官都早就对严世藩服了气,毕竟人家解决了蒙古的突发情况,脑子明显比一般人都好使的多。

朝廷摆出了老大哥的语气,跟朝鲜内臣说你们国生妖孽,不除不休,最好先行内部解决这个来路不正的皇帝,龙脉正则国运昌。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现在派医官过去救也是白搭,瘟疫那是神明降怒,天上的星星都能证明我们说的是真的。

这其实是在不动声色的暗示他们该掀摊子了啊。

具体来看,朝鲜这边的政治状态,是在是太乱了。

当朝皇帝是中宗,再往前是燕山君,几乎没一个正常的。

燕山君大概就等于混乱邪恶的极致,他将佛寺改为妓院,将医女充为官妓,同时意图废除儒学,干出了比朱厚照还要荒唐数倍的种种事情,终于大臣们忍无可忍,在两次儒生暴动之后由高层出手,直接逼宫让他交出玉玺。

燕山君死在了三十一岁,所有的子嗣也接连被杀,而接锅的老实人,也就是如今的中宗,也并没有幸运到哪里去。

算到如今嘉靖十三年,这位字乐天,谥号恭僖的中宗已经在位接近三十年。

这三十年几乎是地狱模式的。

正德十四年爆发了己卯士祸,改革领导者被杀。

嘉靖元年又出现了辛巳诬狱,士林派再次被贬。

嘉靖五年全国瘟疫第一次爆发,死难无数。

再到之前都传闻至京城的灼鼠之变,大量被扒皮后烧灼的死老鼠被悬挂在宫城内外,一时间骇人听闻。

其实哪怕皇城这边的钦天监不说有问题,就看看这态势……也挺邪门的。

之前建设飞信局的时候由于优先考虑的是交通线和国内政局的把握,核心设点皆在南京、苏州、大同等要塞地位,后来皇帝有意发展松江,又在那边开始扩展和增设驿站。

但是东北那边还在一个初起步的状态里,根本没有旧的驿站线路基础——毕竟女真人压根不懂基建这一套。

虽然从去年三月起陛下就在敲打东北通信线路的事情,可古代到底生产力和通讯设备太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完成建州三卫的信息连贯。

听赵尚书的意思,怕是要到今年三月才能拿到朝鲜的消息了。

中部的兵力在不动声色的往京城调,随时支援东西,但是根据打入鞑子内部的探子的消息,恐怕蒙古且打一年——已经有六族参与混战,彻底撕破脸皮了。

智囊团凑在一起分析了一遍,怕是他们要进行一个大的吞并,然后再跟明朝谈条件。

现在想要再回到从前的盛况,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再蠢的蒙古人都能发现,如今的明军犹如脱胎换骨,他们根本打不过。

所以内不内战都没有意义……十一族全齐的阵容都拼不过,还不如内部解决下矛盾,赢的那个集团拿走试验区和政策的种种好处。

正因如此,现在虞璁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来集中对付朝鲜和南京的问题。

整个朝鲜内部,一共有两股势力。

一个叫勋旧派,一个叫士林派。

士林派之前被暴君压制,但是中宗想要利用他们进行与老贵族的对抗,于是重用以赵光祖为首的儒生,推行种种革新措施。

而这些革新措施,都颇有点效仿明朝的意思。

土地改革、均田制、官职调整等等,走的是老大哥的蜕变路线。

这个情况,和虞璁这边确实有点像。

但问题在于,两者之间,有本质的不同。

首先明朝那边有完整的现代理念和理论支持,并且予以了桑基湖塘、台田制度等种种,在生产力高速推动的情况下进行改革。

再者,也是非常根本性的问题在于,嘉靖朝的势力还没有到根深蒂固的程度。

虞璁还没有来这里,少年嘉靖就直接把鳌拜级别的老臣杨廷和给逐了出去,连带着把新俊杨慎也赶去了西南,直接瓦解了旧有的阁臣势力。

锦衣卫被重用,同时铁血政策和违逆即杀的态度,也是至关重要的。

十五岁的朱厚熜虽然没有后台没有辅助,连父母都没办法给予任何参考意见,可他愣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肃清了从前已经根深蒂固的老派势力,大刀阔斧的清除叛逆,同时扶植了以张孚敬为代表的初代新势力。

相比之下,这位中宗就懦弱了许多。

有时候相比能力之高低,杀伐决断更能够决定事态的走向。

由于赵光祖的新政推行过急,加之中宗并不能控制住勋旧派,以至于在正德十四年,也就是赵光祖回乡之时,勋旧派发动了政变,直接以‘反逆’的罪名肃清士林派,而赵光祖在回乡之后也被赐毒而死。

更为荒谬的是,由于中宗的原配慎氏的父亲反对勋旧派的暴行,这些老臣直接逼迫中宗将慎氏赶出宫外,王后终生不得相见。

而群臣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大量的将自己宗室中的女子送入后宫,进一步加剧了内外的分裂——因此而灼鼠之变,恶名远扬。

简单来说,中宗不适合当皇帝。

类似的复杂情况发展了许多,但无论是明代先前的哪一个帝王,几乎都懂制衡之道。

东厂的发展虽然造成了宦官专权的局面,但整体上一度压制了文官的专横跋扈,给大明朝多续了几百年。

魏忠贤王振之流的上位,跟皇帝的糊涂和脑抽有关,老祖宗们机关算尽,没算到自己的后人会被教养的如此懵懂无知。

如今的朝鲜像个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无论内外朝廷都腐败堕落,基本无药可医了。

虞璁不动声色的调兵修路,就是为了直接过去清算。

这个国家,本身不用征服——直接搞定那些乱七八糟的文臣就够了。

现在他们君权旁落,又不堪女真族的频繁骚扰,大明朝只要照着这病人的心口来上一脚,基本上问题不大。

严世藩在拒绝给予医官扶助以后,恐怕瘟疫还是会传至京城,正好方便未来一把火烧了那皇城,建立一个全新的衙门,安排都督和统领们过去镇守。

想到这里,皇帝突然有个大胆的主意。

“黄公公,把胡宗宪跟毛伯温叫来。”

上次越南那边得了消息之后,直接把簿子送了过来,基本上算是再次效忠,可以放在一边不管了。

那这样就不用按照原来的历史剧本把毛伯温放过去,而是让这位老臣过去出个差。

论能力实力,他都不差。

胡宗宪在过去的一年里,陆续的递交了多个与倭寇之乱相关的报告,皆是结合东南地势和自己从前几年的见闻,写的也颇为周详。

现在眼看着第二支船队也快要出厂,倭寇之乱随着海事防御的加强逐渐平息,完全可以把他放去跟毛大人历练一番。

“军英阁那边什么情况?”

毛伯温许久没有来过乾清殿,只作揖道:“回禀陛下,军英阁已经结束了前期的所有资料整理和修书项目,开始做战备分析和情报搜集。”

虽然虞璁给的指导和思路并不算多,但对于古代来讲,也非常醍醐灌顶了。

“你们两人从今日起,开始着手研究朝鲜那边的地图和军备情况。”虞璁简略道:“大概今年下半年出军,最好震慑为主,强攻为辅,直接拿下他们的宫城。”

瘟疫和内讧,简直犹如神助。

毛伯温似乎早就猜到了陛下的野心,只再度深深行礼,又开口道:“微臣以为,可以再叫上一个人。”

“谁?”

“杨博。”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虞璁有短暂的大脑当机。

他怎么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

严世藩在史书中,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当今世代,天下绝才有三。

陆炳,杨博,还有他自己。

陆炳自然不必说,现在还在发改委解决商业税的问题,严世藩也被充分利用,成功在不留污名的情况下进一步搞垮了朝鲜。

杨博……这人在出现之后,被自己扔哪里去了来着?

“陛下,此人在中第之后,被您安排去了蒙古试验区,同曾铣一起镇守此处。”

“哦哦。”虞璁点了点头,心想真是牌太多都不知道怎么打。

“而根据这三年军英阁得到的反馈来看,”毛伯温罕见的露出了笑容:“此君论才略胆识,皆是可堪大用之才。”

虞璁挑眉道:“怎么说?”

“他与唐顺之、曾铣等人直接设计了完备的试验区防御体系,在没有城墙的情况下也能妥善御敌。”

由于蒙古草原风力过强,但是又没有足够的烧砖条件,建立城墙几乎不可能。

但是建立瞭望塔也非常困难——再优秀的工匠也不能扛着八级狂风建出什么东西来。

而杨博想到的,是屯土堡。

沙土这种东西,看似被风一吹就散,可只要浇上水,连粘合剂都不需要。

而且挖沙之后剩下的坑,也可以被系统的构筑成壕沟,犹如天堑般隔绝骑兵进犯。

实验区那边虽然整体沉迷于种田养殖和搓饲料,但是也有人在暗中观察记述,不断地给军英阁这边发来反馈报告。

“试验区那边守备成熟,不用担心过多,”毛伯温顿了一下,如实道:“而唐将军也已经经验老到,足以应付许多突发状况,不如把杨曾二人调度回来,随下官准备同赴朝鲜之事。”

虞璁想了想,点头应允,又看向胡宗宪道:“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么?”

胡宗宪沉吟片刻道:“陛下莫非是想,在朝鲜建立如江浙般的行政体系?”

不要再有任何一个王。

藩王这种东西,世代相传而容易扎根虬结。

时欣城的异性王只是借了这个名头进行资产转移,本身地盘范围也被女真族和后起的汉商压制,根本没什么发挥空间。

可朝鲜就不一样了,整个朝鲜的面积,还是相对而言有点大的。

正因如此,绝不能再有什么能够跟着血缘不断扎根的势力。

只有提督总兵这样能五八年一轮换的官职,才能让虞璁足够放心。

“算的不错。”虞璁打了哈欠道:“回头你跟着严外使过去,可以提前去拜会他,跟着学点东西。”

胡宗宪眼睛一亮,忙不迭行礼致谢。

可惜徐渭年纪还小,不然就让他顶替胡宗宪的原职,在朝廷里跟着发光发热了。

谈话之际,虞鹤出现在了侧殿,脸上神情颇为复杂,看向皇帝时欲言又止。

虞璁早就瞥见了他,但这边还要跟胡宗宪安排事情,只以眼神示意他稍事等待,加快速度处理完了这次的会见。

等那两人离开以后,虞鹤才缓步上前,一言不发的深深叩首。

他极少这么严肃,距离感也一瞬间就彰显了出来。

虞璁愣了下,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虞鹤不抬头看他,只跪在那里,低声道:“内鬼……查出来了。”

“谁?”虞璁起身道:“当初南巡炸船之事吗?”

虞鹤似乎用了十足的力气,只埋首于冰凉的地砖上,咬着牙道:“是苏公公。”

这个回答是完全出乎他预料的。

“苏……苏公公?!”

“刚下诏狱,就全都招了。”虞鹤叹气道:“陛下,当年是不是曾经有人往我饭食里下药,当时陆大人还在锦衣卫,把事情给按下来了?”

为此乾清宫上下全换了一套,不少人直接被逐出了宫外。

“也是苏全昌干的?”虞鹤深呼吸道:“他是张孚敬手下的人?”

“不。”虞鹤摇了摇头道:“东厂不屑于与他们往来,自成体系。”

又是东厂。

虞璁缓缓坐了下来,只哑声道:“你先站起来。”

虞鹤许久没有这样跪着,双膝也微微刺痛,却仍然纹丝不动:“微臣早该察觉……按理应当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