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栀猛然回过身来,匆匆垂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敢再往上看了。
她把那一沓钱捏好,递给他,又递给他一个苹果。
“这些先给你,”她低声道。
陆嘉珩没接。
初栀想了想,心下了然。
他三十块钱一颗买回来的苹果,被她五块钱卖了。
他赔了好多钱哦。
初栀想着陆嘉珩肯定是不太开心的,也觉得他大概是不会接了,把另一颗苹果塞进布袋子里挎在手臂上,空出一只手来,甚至都没用弯腰,就抓着他的手腕拉过来。
陆嘉珩任由她拉着,手顺从地伸展开,掌心向上。
初栀把那一沓皱皱巴巴的零钱放在他手上,上面压着那颗蛇果。
红到发紫的蛇果,因为是最后剩下的,形状并不是那么好看,微微有点歪,勉勉强强才在他的手心站稳了。
小姑娘手套已经摘了,细白的小手把着他手腕,在户外呆得太久,手指冰凉凉的,却仿佛火烧火燎熨烫着他的皮肤。
她把苹果和钱都给他,哄小孩似的耐心地哄着,声音细软绵柔,像是巧克力糖浆:“哎呀,你不要不开心了呀,剩下的钱我也会还给你的——”
她的“的”字刚落地。
面前的人另一只空着的手臂突然伸过来,修长的手扣住她后脑,轻微用力,往前按过来。
初栀毫无预兆地往前趔趄着走了两步,脑门直直撞在他胸口。
他毛衣的料子柔软,带着他的体温,混着干净的洗衣液味儿,还有一点点熟悉的他的味道。
那味道辨识度极高,独特又冷冽,和他整个人的气质又搭又不搭。
初栀微微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他最近的一段时间太乖了。
乖到初栀甚至都已经忘记了他的攻击性。
她没挣,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胸口,感受着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感受着他扣在她脑后的手传来的柔软压力,眨了眨眼睛,软软开口:“你干什么呀?”
这句话初栀对他说过很多次。
愤怒的,羞恼的,迷茫的,疑惑的。
初栀却感觉这一次,好像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陆嘉珩动作却紧了紧。
他的声音悬在她头顶,微哑,有点小心翼翼地紧绷:“对不起,我就抱一下,你别动,一分钟就好。”
初栀抿了抿唇。
她脑袋微微动了动,侧过去了一点点,眼前终于不是一片黑暗了,路灯的光线从缝隙渗透一点过来。
初栀空着的手微微抬了抬,半悬在他的背后,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落下去。
只指尖轻轻拂过他羽绒服的衣料,像是羽毛,轻得让人无法察觉。
她有点挫败地叹了口气,垂下头去,闷闷道:“你这也算耍流氓的。”
“对不起。”
初栀更郁闷了:“你今天是不是只会说对不起。”
陆嘉珩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我怕吓到你,怕你跑了,拼了命地在克制了,”他声音低低的,语速很慢,有点无奈,“所以你别老对我动手动脚的,给我增加难度。”
初栀这才想起,他另一只手手腕还被她抓着。
手心里一叠零钱和一个蛇果隔在两人之间,是他们唯一的距离。
初栀脸红了,抓着她的手闪电似的缩回去了,心砰砰砰地跳,一声高过一声。
她脸红的滴血,庆幸着此时脑袋是被他按在怀里的,轻轻动了动,声音小小的嗫嚅道:“谁会跑呀……”
她刚说话,陆嘉珩手一松,人后退两步,放开了她。
初栀惊慌了,初栀失措了,初栀觉得他是听到了,但是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她唰地抬起头来,大眼躲躲闪闪,红着脸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陆嘉珩微微侧了侧头,垂眸。
初栀吞了吞口水,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坚定地看着他。
陆嘉珩:“嗯?”
“……”
初栀松了口气。
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稍微有一点点失望。
她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嘟哝道:“没什么……”
陆嘉珩的电话第二次响起了。
他没什么表情,就任由口袋里的铃声响,好像不打算理的样子。
初栀仰头:“你接呀。”
那铃声锲而不舍的响,陆嘉珩唇角微微向下撇了一点,微微有点不耐烦,懒洋洋敛着睫:“又干什么?”
电话那端,程轶没马上说话。
停了几秒,他才道:“殿下,吃饭了没?”
陆嘉珩刚要挂电话,程轶紧接着又道:“没吃吧,小学妹饿不饿啊?”
陆嘉珩动作一顿,侧眸看了初栀一眼,没说话。
程轶就跟有千里眼,完全猜到了似的,哼哼着笑了两声,报了个地名儿:“带小学妹来一起过圣诞吧,你绝对猜不到,今天谁回来了。”
陆嘉珩兴致缺缺:“哦,我猜不到。”
“林语惊回来了。”
“……”
程轶有点纳闷儿:“你怎么没反应啊?”
“我得有什么反应。”
“你多少也给我点儿反应吧,”程轶突然猥琐地哦了一声,“我是不是打扰你好事儿了?不过也不应该啊,你现在应该还是处于痛苦的追逐阶段啊,你跟学妹干啥呢?”
陆嘉珩垂眼,看着手里的一个蛇果,一叠零钱,漫不经心道:“摆摊。”
“……”
程轶没反应过来:“啥?”
“刚刚在摆摊,现在在数钱。”陆嘉珩勾唇,语气颇为愉悦,“我们赚了一百多块钱。”
程轶:“……”
*
陆嘉珩发小四人组里,只有林语惊一个女孩子,而且比他们都要小。
正常来说女生是比较受照顾的那个,但是林语惊不是。
她是领头的那个。
林家小姑娘,无恶不作为害一方,但是偏偏长了一张极为乖巧的脸蛋儿,乖巧到她闯了任何的祸,只要安安静静委委屈屈往旁边一站,所有的家长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是无辜的,所有的锅全都归陆嘉珩程轶他们背。
再后来,林家父母分开,林语惊跟着母亲去了南方,一别多年没再见过。
地点还是选在程轶家的酒楼。
这次不是海鲜,大概是因为照顾着林语惊在南方生活多年,换了一桌子的本帮菜。
初栀和陆嘉珩到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包厢里面热火朝天,已经坐满的人。
初栀跟着陆嘉珩进去,进门之前,男人轻轻抬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背。
初栀手里捧着个苹果,仰起脑袋来。
陆嘉珩低低垂头,轻声对她道:“今天人可能有点多。”
初栀有点不明所以。
她略有点茫然地歪了歪头,刚想问他然后呢,就听见一道轻轻淡淡的女声:“哎呀,阿珩。”
初栀转过头去,看向声音的主人。
女人小脸,薄眼皮,杏眼微翘,皮肤很白,漂亮得辨识度很高。
柔软的白衬衫有垂坠感,细高跟皮靴,铅笔裤包裹着纤细修长的腿。
林语惊视线轻飘飘扫过陆嘉珩,微微歪着头,淡色薄唇勾出一个柔和又亲切的笑弧:“好久不见,想不想妈妈?”
初栀:“……”
初栀觉得陆学长的妈妈真是年轻。
第41章 四十一块
陆嘉珩和林语惊特别不对付。
这份不对付从记事起就开始了。
他们俩算是半斤八两的同类人,陆嘉珩小时候也皮,但是长得白净秀气,小的时候更是漂亮,好看的像个女孩子,也不像他那个年纪的男生似的调皮捣蛋,话也不多。
总之就是也长了一张不粘锅的脸。
也许是同类人之间属性相互排斥,林语惊和陆嘉珩经常互相给对方使坏,常年致力于让对方扑街事业,风雨不动,尽心尽责。
虽然到最后,很多时候都是程轶给他们背锅。
当年大家都是熊孩子,大了以后自然就不会那么幼稚了,不过小的时候结下的梁子,那就是一辈子的梁子,平时微信微博各种联系方式里的互怼不说了,林语惊离开帝都六七年,再见面竟然也没有太生分的感觉。
今天的人确实很多,除了林语惊还有两三个女孩子,初栀坐在陆嘉珩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扯屁放骚话,安安静静地垂头吃东西。
她确实是饿了,从下午到现在只啃了一个苹果。
她点了一碗米饭,吃的专注又投入,饭桌上的风起云涌完全没怎么注意到,一头闷在自己的米饭里。
还有松鼠桂鱼糖醋排条黄焖栗子鸡。
程轶家酒店厨师手艺简直好极了,尤其是这道松鼠桂鱼,炸好的桂鱼浇上酱汁,外面酥脆酱汁酸甜,桂鱼细嫩鲜香。
一桌的人初栀都不认识,她也不好意思自己主动动手,刚开始,她就耐心地等着这道菜被其他人缓慢地转过来,然后她再趁着它停留在自己面前时的那一会儿时间夹一点点,然后继续等。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初栀发现那盘松鼠桂鱼停在自己面前了。
转桌纹丝不动地停住,整张桌的人,就吃着自己面前停着的菜,没有一个转桌子的。
初栀很开心地吃了一会儿鱼,等着别人转桌子,好让她能夹一块对面的毛蟹炒年糕。
她等了好久好久,还是没人动,初栀咬了咬自己的筷子尖儿,没辙,默默地扒了两口米饭。
还是没人动。
初栀好苦恼啊。
大家为什么都只吃自己面前的那个菜啊?每人一道吗?
她放下筷子,想了想,手从桌子上抽下去,在桌下悄悄地戳了戳陆嘉珩的胳膊。
陆嘉珩侧过头来,垂眼看她:“怎么了?”
初栀往他那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他们怎么都不转桌啊。”
陆嘉珩一愣,勾起唇角:“不知道啊,可能他们都没有想吃的菜。”
程轶坐在陆嘉珩旁边,听见了贱兮兮地笑了一声:“对啊,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陆嘉珩没理他,也放下筷子,一边伸出手臂,指尖按在转桌玻璃转盘上,朝她偏着头:“不想吃松鼠桂鱼了?”
“想吃那个,毛蟹年糕。”初栀单手扒着他手臂,小声凑过去和他咬耳朵。
陆嘉珩顿了顿,慢悠悠地转着转桌玻璃转盘,把毛蟹炒年糕转到她面前。
她微微倾着身,手轻轻地伏在他手臂上,脑袋凑过去和他说话。
一桌子的人都在似有若无往这边瞥,初栀没有注意别人,舔舔嘴唇,重新抓起筷子,夹了一块年糕在碗里。
自然都是好奇的。
饭桌上的人也大多数都是平时和陆嘉珩走的比较近,从来没见过他主动带妹子过来的,还恨不得捧在手里照顾着。
看见人家小姑娘喜欢吃松鼠桂鱼,谁在她夹鱼的时候转桌,冷飕飕的眼一瞬间就瞥过去了,搞得到后面完全没人动。
哪有这样的人?周幽王转世,商纣王附体吗!
一时间饭桌上风起云涌,眼神从四面八方窜来窜去,唯有三个人丝毫不受影响——林语惊八风不动喝喝果汁喝喝茶,初栀专注地吃饭吃菜填饱肚子,陆嘉珩担任她的转桌工,时不时问问她吃什么,不紧不慢地给她转桌。
于是太子殿下那个遇到爱不懂爱从以前到现在的微信群又炸了——
卧槽,咋回事儿啊,殿下变御用转桌工了啊。
换口味了?
这个群名是不是可以改了?
别吧,这种清汤寡水小白兔,我赌个三天。
三你妈三,你见过他以前干过这事儿?
我他妈吓得赶紧把我股票都卖了,感觉这股明天要破产。
程轶老神在在地笑嘿嘿,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什么都不说的表情。
这群里人没几个,饭桌上不少也没在群里,其中还有个女人不知道是谁带来的,笑呵呵地看着初栀:“这是陆少新女友吗?”
她的声音其实不大,但是一瞬间,包厢安静了。
林语惊单手撑着下巴,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陆嘉珩桃花眼微扬,轻飘飘瞥了一眼过去。
只有当事人初栀,她完全没注意别人都在说些什么,再加上陆少这个称呼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陌生被排除在和她有关的敏感词意外的。
她像是一只辛勤耕耘的小仓鼠,埋头拨着碗里的米饭粒儿,吃啊吃,吃啊吃。
诡异地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初栀终于意识到场面有点过于安静了,一抬头,桌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就好像是在等着她什么答案似的。
初栀一脸茫然:“啊?挺好吃的。”
“……”
一片寂静里,林语惊哈哈笑声打破沉默,她弯着眼侧过头来,第一次认真地看了初栀一眼。
陆嘉珩低低地笑出声。
他抬手端起装着芒果汁的玻璃扎,又给她倒了一杯,声音低柔:“那多吃点儿。”
于是太子殿下的遇到爱不懂爱从以前到现在微信群又爆炸了——
卧槽,这他妈是真的假的啊。
微信群怎么改名?我找了半天没找到啊。
对不起,刚刚是我武断了,这次我就赌个五天吧。
五你妈五,怕是打得你脸都肿了。
这么一看清汤寡水也有清汤寡水的魅力,怎么办,这小迷糊有点可爱啊,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