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程在场,不认为她有错。当中被侮辱自己的包是偷拿顾客的,这换做谁,都想澄清。”
“她是专柜店员,代表公司形象。如果这次不开除她,后面会惹出更大麻烦,尤其是背后还有向笃的撑腰。今天向笃也放下话了,要我重新考虑对纪幻幻的开除。”他无奈,没想到她也会这么说。
“RARE一直是纪幻幻的梦想,为了能进你们公司,她努力很久,拼命做功课,做好个大顾客的关系。每次逢年过节,我都看她一个个顾客去约着拜访送礼物建感情,她是真心想做好……”
“这是公司人事部的决定。”他陷入两难。
“平心而论,因此开除纪幻幻,我不服。就算不是在你的公司,换别的公司,我也会这么看待。就算代表公司形象,她也有自己的尊严要维护。”
“我给她推荐其他公司的工作岗位,知道是你的好朋友,为了 你,我也会帮她的。“他语重心长地说。
“你大概不理解普通人的理想吧,纪幻幻的理想就在这RARE。明明是那个店员和店长的错,难道就不能黑白分明吗?”
“不再说这个话题了。”他有些不悦,就此打住。
她选择沉默。
很久没有产生分歧了,这次让她有些难以面对。她想,或许是因为他当时不在专柜现场,没有看到那一幕,他不是没有正义感的人。他作为公司总经理,所处的角度,处处都是公司利益。
她自我反省着。
一周后,纪幻幻得以继续在RERE工作,调离专柜,先到公司行政部门上班。
岳仲桉没有再提这个话题,他说过不再说,就必定绝口不提。
向笃变本加厉,终于在公司天台和岳仲桉爆发争执。
“你已经偏离了我们当初创立RARE的初心,你完完全全被那个女人带偏!你有乔谦,想搏一把,想把我踢开?”向笃咆哮着,抬起一脚踢飞地上的易拉罐。
“以上都不存在。我对你,对RARE,问心无愧。”岳仲桉平静地说,目光坦荡地注视向笃。
“好一个问心无愧!那是我问心有愧了?当初在澳洲,是谁拼死去救你!不是我,你早死了!”向笃抱着一罐啤酒喝,喝醉耍起酒疯,满嘴胡话。
“你真想喝酒,公司有红酒。不是不喝啤酒的吗?”岳仲桉痛心。
“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自从那一天,你在飞机
上遇到她,你要换座位,又从招标会上突然走了,你从那天起,就一步步向她偏离,你中止久宁的合作,还不是因为你和姓林的谈恋爱了!“向笃越说越激烈。
“与她无关。”
“你要么采纳我的设计,要么……等着下一场戏吧!”向笃冷笑着,顾自灌酒。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实了向笃没有说酒话。
两个月后,岳仲桉暗中查出向笃私下和另一家正在公司交易,试图将新款设计图以高价出售,当场被堵住。
向笃彻底原形毕露。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钱,还是什么?”岳仲桉痛惜问。
“为了证明我自己的设计!”向笃大言不惭,并不认错。
“你的所作所为,只证明你背信弃义。你对此事写一份说明吧。”
“我不会写的。”
“要么写,要么离开公司。”岳仲桉念在多年搭档之情,只要向笃能认识到问题,他还是想重新开始。
向笃毫不犹豫选择了离开公司,带走了新款设计图。
很快,向笃的背信弃义行为传开了,引起设计圈里一众设计师的不齿,一时间墙倒众人推。
向笃对岳仲桉生出更深的仇恨之意。
岳仲桉想到向笃说的那句话。
“是谁在澳洲拼死救你,不是我你早死了。”
他怀疑当时对枪手开枪的人,是向笃。只有林嘤其见过那个人,但她记不住脸。
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他还是没有将对向笃的怀疑,和澳洲警方说明。毕 竟,向笃是为了救他,他不忍把向笃拖下水。
他想,就让这一切过去吧。
然而澳洲警方的调查,似乎有了进展。几天后,海关部门的车,驶入RARE公司楼下。
向笃速度地成立了一家名为“向往”的公司,开始和RARE打擂台赛般的竞争。
两家公司的新款包,同一天上市。
上市当天,RARE又被推向风口浪尖。有好事者扒出RARE公司竟然公开出售一只蟒蛇皮制的包,号称是全世界只有一只。
材质是RARE公司从非洲回收的一种濒临灭绝的野生蛇皮做的,尽管是一只被非法食用的蛇,但正是因为这件事,林嘤其对岳仲桉产生了极大的反感。
“你应该停止出售这只蛇皮包,否则,和乔谦的合作,不都是无稽之谈吗?那你和向笃,又有什么区别!”她搞不懂他怎么突然冒出销售这只包的想法。
“材质渠道合法,而且是条被非法食用的蛇的皮,从某种理论上说,也算变废为宝,物尽其用。”他轻飘飘一句。
她不敢相信这句无理粗暴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我看你是最近和向笃公司竞争,晕头转向了吧,乔谦难道都不反对你吗?即使合理合法,你这种公然出售的行为,只会助长盗猎不法分子的气焰和贪欲!”
“RARE不是动物保护组织!走到今天,设计师另起门户,对打,都是在围绕这个命题。请你,林战士 ,不要一而再,再二三地插手我的工作。“他冷清地说,埋头工作,并不看他。
一声林战士,在这时,将他们的关系拉远了,重新回到了过去。
她彻底失望了。
他们曾共经生死,难分难离,却在眼前分崩离析。
或许上次纪幻幻工作的事,她已经让他在心上记了一笔。不知他怎么突然变成她都不认识的样子。
两个人一周都没有再说话。
她想,再在这个公寓里住下去,毫无意义了。他们的关系,已经不需要再明说了吧。各自都有底线,谁都不能做出让步,不如暂时冷处理。
这个不久前曾信誓旦旦说会维护她信念的岳仲桉,竟一反常态。果然,感情是经不起考验,那时他爱她,是在他公司蒸蒸日上之时,而现在,他是在怨怪自己因为和她走到一起,才失去向笃这个左右膀吧。
她自卑敏感的性格,使她没有那么多的信心去找理由来安慰自己。
有天夜里,她听到他在书房和父亲打电话。
“和她分了吗?”
“嗯。”
他握着手机,这一声“嗯”,让站在门口的她,无地自容。
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搬走那天,他在北京出差。
她将公寓的里里外外打扫清理一遍,想将有关她的痕迹彻底消灭掉。她没有哭,既然他变得这样不可理喻,唯利是图,那就当是自己看错了人,不必过度伤心。
原就是一场梦呵。
她几时敢当真过?
她或许只是他年少的
执念。
以前,也是怀揣着在一起一天,便是一天的心思。好像明明什么都清楚,可还是把眼睛蒙上了。
掩耳盗铃。
款款情深,仿似就在昨日。
她想,真正彼此在意对方,就不会从心里生气吧,更不会持续冷落对方,因为舍不得。
而且他向来都了解,她有心事,就会堵在那里,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法跨过去,除非彻底切断。
她不是那种能够冷战的人。
“你可以朝我发脾气,可以凶我,但是不能和我冷战,不可以让我们之间有隔阂。”曾经她向他提出请求。
他说:“我舍不得凶你,更舍不得与你隔阂。”
现在,都能舍得了。
她的山,就此坍塌。
有种树倒猢狲散之感,可那是猢狲,散去无妨。散去重要的人,才最悲凉吧。
在给他书房打卫生时,她碰到了那本相册。忽然想,就这样分开了,她还没有看过他小时候的样子。
她翻开相册,一页页看,发现自己并不能看清他儿时的脸。应该是童年和现在相隔太远,五官变化大,她无法识别了。
有张是他怀里抱着足球,被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牵着。也许是他妈妈。还有张相片,背景是青海湖,他站在三个中年男人身边的合影。
正是他们初次相遇那年。
她将这两张相片用手机拍下来,分别时童年和少年时的他,她想,就当做是纪念。
仲桉,望你往后,想起我对你的珍视,而更珍视自己。
这所她住了这么久的公寓,有许多他们美好的回忆。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客厅,看见那株桉树底下的蒜,长势很好,翠绿肥壮。
他们曾一起种那棵蒜。
她也不是什么抱着桉树的考拉,就是那棵在他底下拼命顽强往上长的……一头蒜。
长在一起真违和。
可悲又可笑,她拔掉了那根蒜。
纪幻幻在楼下打电话,催促她下楼,出租车已经到小区外了。
她将钥匙放在餐桌上,关门离去。
纪幻幻帮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向出租车。
“以前向笃喝醉时说岳仲桉如何绝情绝义,我还半信半疑,总想他是你爱的人,对你很好。现在连你都落得这般田地,可想而知他对向笃有多心狠手辣。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王八蛋!”纪幻幻怨声载道。
林嘤其没有作声。
“要不是不甘心,我也辞职不干了!看他岳仲桉就靠乔谦,还能撑RARE多久!”
出租车驶离小区。
母亲付喜柔和那所宅子的主人联系过了,同意她搬过去住,她暂且避免了临时找房子的窘境。
也好,可以和母亲住在一起。
野生动物园很久没有岳仲桉的身影出现了。
他彻底销声匿迹于她的生命里。
不再住一个公寓里,他们之间似乎不会有交集了。她连商场都不去逛,也不看电视,不上网,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生怕从任何一处听到他的名字。她加倍工作,找事情去做,只要不去想他 就好。
母亲坚称岳仲桉不是那种说散就散的人,事必有因。
“嘤儿,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搬走了,也得想想他的感受,男人以事业为主,那是他的原则,你为什么非要和他起冲突呢?”母亲坐在灯下给小远织毛衣。
“妈,我也有我的原则。”她边挽线边说。
“你看我和你爸,也算是两条路的人,我是不理解他那些动物保护的大道理,我的心就扑在咱们一家四口上,每天挣多少钱,花多少钱,哪里虫草价格好,这就是我的原则,不也和你爸感情挺好的。”
“可是妈,你从没有做过伤害野生动物的事,每次你看到有人捕捞湟鱼,你会上去驱赶。就算爸悄悄拿你枕头下的钱去把那些动物救了放生,你也没有真怪过他,你还是会把钱放在枕头下……”
“我听小远说了,你和岳仲桉闹矛盾,就因为他公司出售一只蛇皮的包?”母亲试探着问。
“是来自非洲的蟒蛇皮,是属于濒危物种。”她强调着。
“非洲的人把蛇剥吃了,卖了皮,又不咱国家的保护动物。他岳仲桉还能管到非洲去?又不是他杀的蛇。再说蛇都死了,那皮做成包,也不过分啊?”付喜柔说完,数着针脚数。
“妈,那咱国家不也禁止贩卖象牙,林业局和海关总署公开销毁查没的象牙。那些象牙,都来自非洲的野生大象,每一个象牙制品背后,都是生命。所以 没有消费,就不会那些大象被滥杀,这是源头。“她说。
“那他那蟒蛇皮的包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这是违法的。自从向笃另创门户和他竞争后,他就变了一个人。”
“可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听我的话,早就说了,不要受你爸的那套大道理给影响,保护不保护野生动物,你至于为这个事和他闹吗?你现在到底还在不在他那当生活助理,你每天的工作到底是什么?”
“妈,你怎么又责怪起我来了?”
“你每天下班回来,身上是没闻到味道,但你头上的味道,总是臭烘烘的,你是不是走你爸的路了?”付喜柔放下针线,板起脸。
“没有,我爸好歹也是教授级别,我一个动物医学本科毕业的人,我要么去养猪场宠物医院养牛场,我还能成为动物学家?”
“那你头上味道哪来的,是不是换了衣服再回来的,学你爸。”
“我在宠物店上班呢。哎,我把小远喊来,比比肩膀尺寸,你这别织小了。”她遮掩着走出去。
小远居然捧着一本书看得如痴如醉。
“在看什么书?”她在小远旁边坐下。
“没看什么,你有事吗?”小远把书盖上。
“我妈让你去比量下肩膀,给你织毛衣。”她说着,悄悄瞅一眼那本书,还以为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原来是本摄影教科书。
“你想学摄影?”她问。
“不关你的事。”
“哦,我随
便问问,主要我有个朋友,摄影在行,给杂志拍旅游风景照片,那成片出来,堪比《国家地理》的摄影师。“她故意夸张地说。
小远止步。
“你除了我哥,还能认识这么有本事的人?”
“你哥?”
“他把你甩了,那也是我哥。”小远骄傲地说。
“吃里扒外,我让我妈不给你织衣服了!”她有点生气,这个岳仲桉才几天就把小远的心给拉拢过去了。
“我还让她不给你做饭了,你信不信我把你在野生动物园当兽医的事给说出来。”小远得意地要挟。
“你……这个小白眼狼,太可恶了。”她只好妥协。
和小远这么一来一回斗几句嘴,当时是挺气的,静下来,又感到温馨,以前她和弟弟也是这样,吵吵闹闹。
那时弟弟也是跟在岳仲桉的身后喊哥哥。
过去每天都会联系或者见面,现在,他们已经半个月没见了。
这些日子,恍如隔世。
有回听小远和他暗暗通电话,在电话里向他汇报着什么,她想偷听,被小远发现了。
他还送小远一台单反相机。
她趁小远吃饭时,打开那台相机,第一张照片,竟是片紫云英。
白首乡的紫云英花海。
好美。
继续往下翻,她看到一张张中华蜂的特写照片,那些蜜蜂的腿上,挂着满满的花粉。
还有那位老奶奶,穿着花衣裳,白发上别着一束紫云英,笑容慈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远处几只肥壮的猪悠闲地 吃草。
那是他们一起接生的那几只小猪吗,竟然长这么大了。
她忍不住笑。
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终究,是独自到白首。
夜阑人静时,最难过。
辗转难眠。
她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可收拾。按他的原则,根本就不会去做那个蟒蛇皮的包,也不会为这件事和她反目,将感情都不要了。搬出他公寓后,他连问都没问一声。
没有丝毫波澜,就好像他们根本没有认识过,那些情义,都被抹去了。
秋昙还提醒她,会不会是像韩剧里那样,得了不治之症,故意想和她分手。
怎么可能呢。
是他不再爱她了吧。
若真如此,短暂的来,短暂的去,那还算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