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住,手指阮碧说:“此女可是起因?非也非也,当年她不过是微尘芥粒,尚在母腹之中,与她何干?沈阮两家联姻可是起因?非也非也,只因沈老夫人相爷与文孝公倾心相交,才缔下这门儿女亲事,若没有亲事,也没有今日之果。沈老夫人相爷与文孝公相交可是起因?非也非也,须得说及沈阮两府如何同为大周清流砥柱…
可见,若要从头溯源,便是一万劫也说不尽。因果,因果,因即是果,果亦是因。没有花开,便没有结果,没有果仁又哪里有果树?善待因,便是善待果,善待果便是善待因。诸位都是有大根基之人,如何能让贪恋利欲埋没了智慧,倒在因果循环里纠结不休,屡造恶因恶果呢?不如都后退一步,善待今日之因,明日定然硕果累累。”
阮碧暗暗赞叹,这个白云大师不愧是个高僧大德,已经勘破因果。只是莫免太过理想化了,沈老夫人、阮老夫人往日里礼佛勤勉,若真能看破因果,何必等到今日?所以这番话,多半是对牛谈琴了。
果然,阮老夫人说:“大师既然说到因果,老身也正想问问一桩困惑老身好久的事。经书里总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报应,丝毫不爽。老身女儿性情柔和,安分守己,与人为善,便连蚂蚁都不敢踩,因何就遭奸人诬陷,落得异乡飘零半世孤苦的结果?要说真有报应,那奸人又因何妻女两全、满门显赫?”
这番话说得太直白了,等于直接亮了武器,沈家三人同时变了脸色。沈老夫人手抓椅子扶手,青筋毕露,差点就霍然起立。
白云大师说:“阿弥陀佛,阮老夫人,你只看这世因果,未曾看到前世、前前世…乃至数劫以前的因果。”
阮老夫人硬梆梆地说:“白云大师,老身肉眼凡胎,岂敢枉谈前生后世?只想看到现世之报,也好让我天道循环,因果不爽。”
沈老终于忍不住了,冷哼一声说:“你口口声声说你那女儿是如何的贤良淑德?口口声声说她受人诬陷?倘若果然如此,因何会…”
“母亲。”沈赶急急地按着她的手,看阮碧一眼。
阮碧心里微动,心想,沈相其人倒还有几分仁义。
沈老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闭紧嘴巴,喘着粗气,腮梆子一动一动。
阮老夫人得势不饶人,把阮碧往前推了一步,冷笑着说:“怎么不说完呢?对着我家五丫头说,对着她这张脸说,你敢说她长得不象你们家的那位秀大姑娘吗?”。
阮碧早就知道老夫人带自己来,是拿自己当刀子使,猝然被推出去,也不惊慌,凝神静气地站着。
沈老夫人看她一眼,气势微敛,但又看不惯阮老夫人咄咄逼人的模样,说:“是有几分象,那又如何?我从前还见过与我相貌一般二的人,可我与她却是半点渊源也没有。”
阮老夫人忿忿地说:“你尽管儿自欺欺人。”
沈老夫人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她。
白云大师将夫人的神情举动尽收眼底,明白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人,可谓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而且积怨已久,心结难解,嗔心一发,只怕是一番番腥风血雨的相互攻击,指不定还会扯出沈阮联姻的陈年秘辛。子不闻父过,阮碧一个闺中女儿,留在这里极不合适。于是轻咳一声,高声说:“阮五姑娘,敝寺花圃里有株西域移来的优昙婆罗花,新结了花苞。此花又名灵瑞花,有瑞祥之气缭绕,观者受福。老衲叫小沙弥带你去看看,如何?”
阮碧自然乐意离开这是非之地,但长辈在座,不能自作主张,不说话,转眸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想想目的已经达到,她再呆下去,也会妨碍自己快意恩仇,于是微微颔首。
阮碧得了准,这才曲膝一礼说:“多谢大师美意,小女子却之不恭。”
白云大师拍拍手,叫进小沙弥,吩咐几句。
小沙弥低声答应,领着阮碧走出客堂。
立在外面的郑嬷嬷忙迎上来,着急地问姑娘怎么出来了?里面如何了?”
阮碧说:“妈妈不要着急,才刚起话头,我看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楚的。妈妈若是累了,可以随我一起去看看优昙婆罗花。”
郑嬷嬷摇摇头说:“阿弥陀佛,姑娘去吧,我还是守在这里踏实些。”
阮碧也不强求,带着秀芝随小沙弥往寺庙深处走。
天清寺的花圃在东北角,周围结着竹篱笆,爬满藤蔓,想来春夏定然是葱葱郁郁。如今叶子稀落,剩下的几片也是发黄蜷曲成团,只待着冬风一吹就落叶归根。藤条也半黄,一条条虬结盘曲,隐隐有枯败之色。
还没有走近,先看到篱笆后的三条身影,中间那个身着红地如意牡丹裙袄,苗条婀娜,不可方物。看着有些眼熟,走到篱笆边,阮碧便认出她了,是沈媜,一时诧异,停下脚步。
没想到她也来了。
沈阮两府谈判,她不是当事人,又是小辈,实无出面的必要。再说,阮碧认祖归宗,必定影响她嫡长女的地位,沈家理应让她避嫌一下。她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两点,一是沈府一大家子当真宠爱她,压根儿就没有向她隐瞒这场谈判。二是沈家让阮碧认祖归宗,并无多少真心实意。
阮碧微作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呢?虽说对这个小姑娘并无恶感,甚至还有一点欣赏,但是她们彼此的关系太过复杂了,便是站在一块儿,也无话可说,徒添尴尬吧了。
小沙弥见她顿住脚,好奇地问姑娘怎么不走了?优昙婆罗花就在前面。”指着沈媜说:“便是这位姑娘站的地方。”
阮碧极目远望,只看沈媜面前有一株高大肥硕的植物,叶子是暗红色的,并没有看到什么花朵。正想说回去算了,就看到两人从精舍方向过来,边走边谈,其中一人是个光头和尚,约摸五十多岁,神采奕奕。另一个满脸胡子,看不清楚容颜,但是身材举止都是她熟悉无比。
阮碧心里一喜,正想迎。却见他目不斜视,一直走到沈媜身边。
沈媜似乎与和尚相识,款款地向他行礼,微微仰着头说话,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感觉脸带一丝笑意。晋王垂眸看她,一脸大胡子遮住他的脸,看不到表情,但看身体姿态,也是带着一股春风。阮碧心里顿时生出异样的不爽感觉,半晌,她才回过味来,自己吃醋了。
想了想,问小沙弥那两个男子是何人?”
小沙弥说:“一个是小僧的师叔白莲师傅,另一个是白莲师傅的俗家弟子,时常来找他,姓名叫杨飞。”
阮碧原本不打算过去,现在却改变主意了。“小师傅,走吧,咱们去看看优昙婆罗花。”说罢,沿着篱笆寻到入口,一步步地走向他们。
离着约余三丈,风里飘来晋王的声音…我在西域曾见过,优昙婆罗花开时花瓣纯白,如同千堆雪,十分动人,只可惜一宿即谢。”
沈媜转眸看他,眼睛亮晶晶。“你去过西域?”
“嗯?”
“听到那里要不风沙漫卷,要不高原雪峰,色情迥异于中原,便是人也生得不同,眼睛有绿有蓝,可是真的?”
晋王点点头说:“是真的。”
沈媜眨眨眼睛,合掌象祈愿一般地说:“若是有生之年,去那里看看多好。”神情温和,举止柔美,风吹着衣衫飘飘。她整个人就好象一首迎风吟就的诗篇,清新秀丽,言词无法形容的动人。
阮碧都觉得她楚楚动人,晋王果然也连看她两眼。
第93章 醋海生波
又听晋王说:“优昙婆罗花是佛花,灵验异常,定能如你所愿。”
沈婳莞尔一笑说:“承你贵言。”
此时,阮碧离着他们两丈不到,心里各种滋味。晋王眼明耳聪,却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便是自己的脚步声很轻,却还有小沙弥和秀芝呢。秀色当前,果然迷失神智。
这时,白莲大师忽然侧头看了过来,然后轻咳一声。
沈婳与晋王同时回过头,看到阮碧过来,神情瞬间改变。前者表情微妙,好象朗朗蓝天忽然有了云霾,说不清楚是讪讪还是尴尬,或者兼而有之。至于后者,眉毛微挑,双颊胡子微颤,大概是在微笑。
可是,笑什么笑!
阮碧恍若未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跟白莲大师一礼:“见过白莲大师。”
白莲大师客气说:“阿弥陀佛,五姑娘有礼。听闻令师骤然闭关,可是真的?”
这个老和尚明明没有见过自己,不仅猜出自己的身份,却还煞有其事地装出熟稔口气,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阮碧心思微转,嘴上信口胡诌:“是真的,家师已领悟三生万物之妙境,如今正闭关苦思万物化一之奥义。”
白莲大师合掌说:“阿弥陀佛,紫英道友一日千里,可喜可贺。想来不久定会融合贯通,去伪求真,得证大道。”
阮碧又款款一礼,说:“大师吉言,小女子替家师谢过。”
晋王见她自出现后,眼梢都不瞟自己一下,心生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白莲大师微微颔首,指着优昙婆罗花说:“五姑娘今日来得巧,这株优昙婆罗花是贫僧三年前从西域带回来的,许是感于祥瑞灵异之气,前两日结出花蕾,想来不日即会开花。此花世间少见,见者受福。姑娘不如也跟沈姑娘一样许个愿吧。”
阮碧转眸看着暗红色的肥硕植株,费了一点时间,终于在密密麻麻的叶子缝隙里找到几根如游丝般的花茎,花茎顶端结着小小的白色花苞,看起来倒是有几份雅致,却并没有传说中的天人之姿。摇摇头,淡淡地说:“大师美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小女子的愿望,但是大罗神仙也实现不了,何况一株小小的花树?”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回到二十一世纪,继续做个独立自主的职业女性,彻底告别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人。一亩三分地的计算与争斗,蝇营狗苟的日子,都让她厌烦了。
这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好奇了,眼神巴巴地看着她。不过只有白莲大师敢开口相询:“不知道五姑娘有何大愿?居然连佛花都不能实现,可否说来听听?”
“小女子的愿望…”阮碧极目远眺,怅然地说,“如同太阳西升,不说也罢。”
白莲大师说:“如此说来,便是不切实际。贫僧看姑娘面相,不象是好高骛远之人。”
阮碧微微一笑,语含双关地说:“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师与我只是一…两面之识,看到的不过是皮相而矣。”
晋王微微蹙眉,只觉得她今日说话和举止都古怪的很。
白莲大师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阿弥陀佛,佛经有曰: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心在那里,相在那里。贫僧看五姑娘有大根基,皮相如何能魔障你?不过是一时嗔心,一叶障目。”
阮碧听他暗示自己嗔心障目,心里尴尬,说:“大师说的甚是,小女子谨记心中。出来有些时辰,恐家人惦记着了,这就告辞了。”说罢,微微曲膝,转身即走。
晋王再迟钝也明白她生气了,心里十分纳闷,伸手想阻拦,又觉得不合适。赶紧拿眼瞅着白莲大师。白莲大师会意地嘴角微翘,说:“五姑娘请留步,贫僧不日又将远游,心里有几句话想请姑娘带给令师。”
“大师请说。”
白莲大师煞有其事地说:“此番话非同小可,事关紫英道友修行,姑娘还是随我去精舍稍坐,听贫僧细细道来。”
阮碧才不相信他真有什么话想转告紫英真人,料定是晋王的意思,略作沉吟,想想也不可能因为一时吃醋,就当真不理他了。再说,两人见回面真不容易,于是点点头说:“好。”
一旁提着心的晋王暗暗吁了口气。
于是一行人撇下沈婳主仆,往精舍方向走去,一直到上回与晋王相会的那间禅室,秀芝与小沙弥留在门外,白莲大师与晋王及阮碧一起入内。上回时间匆忙,阮碧不曾仔细打量过,今日留心一看,发现这间禅室还是挺大的,方方正正,别内外两间。
白莲大师笑眯眯地说:“匪阳,我去里屋禅定片刻,你与五姑娘说话吧。”说罢,走进里间,合上门。
外间只剩下阮碧与晋王两人,一个醋意未消,一个心里纳闷,都不说话,互相瞅来瞅去。片刻,晋王不解地问:“你怎么好端端地突然生气了?”
阮碧总不能说,因为你多看了沈婳两眼,所以我生气了。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有点无聊,但就是心里不舒服。避开他眼神,看着窗外说:“我几时生气了?”
晋王按着她的肩膀扳过来面对着自己,笑呵呵地说:“还要狡辩,明明就生气了。是谁给你气受了?说出来,我替你去教训他。”
“沈家。”
晋王信以为真,笑着说:“这一回闹得满城风雨,沈家算是吃了大亏,心里难免有点怨气,说些难听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你暂且忍一下,让他们得点口头的实惠。”
“我不想认祖归宗,也不想去沈家。”阮碧带点烦躁地说,沈家人的嘴脸她不喜欢,特别是想到与沈婳做姐妹,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虽然她并不讨厌沈婳。
晋王只当她发牢骚,好声好气地说:“我知道,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沈家认你回去,我就马上请母后赐婚。他们看我的面子绝不会亏待你…”
“我才不关心他们待我如何,我就是不想回沈家,我讨厌那一大家子。”
她一向通情达理,没有这般执拗过,晋王诧异。转念一想,她因为来历不明,从小就受人嘲笑排挤,心里有积怨,便是反应激烈也是正常的。于是,又柔声说:“不会太久,最多呆个半年。”
“我便是一分钟都不想呆。”
晋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仔细端详她,见她拧着眉毛郁郁不畅,似乎另有其他心事。虽然他是玲珑剔透的人物,但哪里猜得到女子的小心思?更想不到就因为自己多看沈婳两眼,让她不乐意了。
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只知道她不想回沈家,不想回沈家,那就等于不想嫁给他。想到自己煞费苦心安排这一切,给沈阮两府施加压力,又让白云大师出面调解,她一点不领情,还发起脾气来,心里也隐隐生起怒火,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神情微冷,声音也微冷,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一沉下脸,屋里的气氛跟着就低沉了。
阮碧意识到自己过火了,但是又不好意思承认错误,只是不说话。
这下子晋王也开始胡思乱想了,生气地问:“为何你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就跟换了一个人一般?”
这句话的意思阮碧自然懂,赶紧说:“你想多了。”
晋王冷哼一声,说:“我想多了倒是没事,就怕你想多了,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阮碧见他怀疑自己,不快地说:“什么叫作不该有的想法?”
“那日在天工绣坊,我同你说的很清楚了。”顿了顿,晋王冷冷地说,“你以为姑婆与小白能护你周全?那是白日做梦,我劝你趁早死这条心。若是你一意孤行,不肯回沈家也可以,那就准备做好我的妾吧。”
阮碧见他把自己想的如此不堪,心里很委屈,也恼怒起来。“你这是威胁我?”
“威胁?对你需要威胁吗?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
“那我也告诉你。”阮碧一字一顿地说,“我永远不会做任何人的妾。”
两人都恼怒了,气呼呼地互相瞪着,各不退让。
片刻,里间响起一阵哈哈大笑,跟着传来白莲大师的声音:“明明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却偏偏要猜来猜去,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匪阳,匪阳,只怪你多看了沈姑娘两眼。五姑娘,五姑娘,你又为何去长公府里一趟呢?”
他们一直细声说话,想不到这老和尚的耳朵也这么灵敏,阮碧羞红了脸。
晋王恍然大悟,心里怒火顿消,低声说:“你真是蠢,那不过是个小丫头。”
“才比我小两月。”
“你不同。”晋王摸摸她的头说,“别胡思乱想了。”
阮碧着实不好意思,垂着头,不敢瞅他。
片刻,听他说:“你若实在不想回沈家,我再想想办法就是。”
“嗯。”
晋王看她螓首半垂,一截粉颈在乌黑的头发衬托之下,欺霜赛雪。想到她平日里道是有情还无情,今日因为自己多看沈婳两眼就吃起醋来,可见其实极在乎自己。心里满满当当欢喜,情不自禁地揽过她。
阮碧想到里间的老和尚,赶紧推开他,似嗔还喜地看他一眼:“我得回去了。”
晋王还是不依不扰地揽过她,抱了片刻,这才松手。
阮碧整整衣衫,开门出去。
她前脚刚走,白莲大师后脚从里间出来,满脸笑意,一团和气。
晋王看他一眼,不客气地问:“老和尚,今日带我去看沈婳,有何用意?”
白莲大师哈哈一笑,说:“勿要怪贫僧,是茂公吩咐的。”
【完】
第94章 一潭浑水
晋王摇摇头说:“茂公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白莲大师微笑合掌,说:“阿弥陀佛。佛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火之患。茂公只是担心你烧着手而已。”
晋王垂眸细细咀嚼片刻,心头别有一番滋味,说:“茂公多虑了,便是烧着手,也是求仁得仁,夫复何怨?再说,人在世间,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又有谁能替代?”
白莲大师知他心意已决,笑而不语。
晋王也不再多说,想到方才阮碧终于暴露深藏内心的情意,嘴角浮起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又忽然想起,刚才忘记问她有何心愿,竟然难如太阳西升。打定主意,下回见面定要问个清楚,不管多难,也要帮她实现。
这厢,阮碧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迷迷糊糊的大脑也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原先约晋王见面是打算询问冬雪与余庆的亲事如何处理,顺带着打探一下他去玉虚观究竟看谁?方才光顾着吃醋,倒将正事儿忘记了。想问头再去禅室,又怕他已经离开了,再说还有小沙弥跟着,也不方便。好在这两桩事,下回见面再问也不晚。
两人各在一地,情发一处。都想着下回见面的事情,惟独没有想过下回见面会是在何时何地,又是何种心境。
而客堂里,此时越发地剑拔弩张。
阮老夫人脸皮绷紧,斩钉截铁地说:“便是那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沈老夫人不假思索,也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阮老夫人霍然起身,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都别浪费时间了。弘儿,咱们走。”
阮弘微微犹豫,也站了起来。
沈府三人相视一眼,想到那封匿名信,顿时气短一截。
白云大师缓缓地说:“阿弥陀佛,阮老夫人稍安勿燥,请听老衲说几句。”
阮老夫人顿住脚步说:“白云大师,不是老身不卖你面子,实在因为他们毫无诚意,便是再谈又有何益?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见双。他们口口声声说我女儿偷人,却又说不出来奸夫是谁。既然没有奸夫,又如何能断我女儿的罪?总不能空口白牙地任他们胡说。”
话音刚落,沈密轻咳一声说:“阮老夫人,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此事当年文孝公是一清二楚的…”
阮老夫人冷笑一声打断他,说:“沈老相爷知道我家老太爷如今在九泉之下,开不了口,所以什么事都推开他了吧。”
沈密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阮老夫人,你我相识数十载,我沈某为人如何,你又不是不知?因何总以小人之心度我?庆和十四年的四月二十八日夜,文孝公与我一起进的宫,当着先帝的面我把事情首尾都同他说了。为尊者讳,为死者讳,恕我不能直言。也请你勿要再追问不休。一是我答应过先帝不能说,二是你知道真相,也只是徒添烦恼而已。我只能说这么多,你若还是不信,不如想想庆和十四年都发生了哪些事。”
“没错,你我是相识数十载,却是知人知面难知心。便是平常人家,也不会因为媳妇三年未出,就要和离的。你还有什么脸面提我家老太爷呢?更不要拿先帝出来压人了。你便是说破天,我也是不会信的。”阮老夫人嘴里说着,脑里拼命地回想着从前,庆和十四年发生什么事,她倒是记不太清楚了。但四月二十八日夜晚发生的事情,因为切身相关,是以历历在目。那夜亥时过后,宫里忽然来人召老太爷面圣。她当时就猜到关系沈阮两家之争,一直不睡觉,等到凌晨实在困了,才朦胧入睡。醒来时,天还黑着,老太爷支颐坐在灯下,神情郁郁不畅,满脸疲倦。她赶紧爬起来问他怎么样了?老太爷默然半晌说,此事暂且不要再提了,等兰儿生下孩子再说。
难道女儿真有奸夫?不,不可能,知女莫若母。
沈密皱眉,说:“从前这桩事咱们暂且不说,单说你家五姑娘认祖归宗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连官家也惊动。如今,满朝文武和京城百姓都在等咱们两家的笑话,阮老夫人,再这么闹下去,对咱们两家都没有好处呀。”
阮老夫人冷冷地说:“这认祖归宗一事,又不是我提出来的,要看笑话,也不是看我们阮府的。”
沈老夫人脸色微变,说:“敢情你压根儿就没有这打算。”
总算压过她一头了,阮老夫人看着她,气焰熏天地说:“沈老夫人,你算是说对了,我确确实实从来没有打算过让五丫头认祖归宗。”
沈家三人同时沉下脸。
阮老夫人再不理他们,对白云大师合掌说:“阿弥陀佛,多谢大师,改日再来致谢。”说罢,站起来就走。
大老爷想到御史所参的罪状,心里焦虑,却也不敢多说,赶紧跟上。走出客堂,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