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她踩下油门,驾驶着汽车,疾驰在城中的道路上。
被张微拉回来的王娜木木地坐在副驾驶上,没有歇斯底里着干扰张微开车,也没有表现出提防的样子。
好像此时此刻,无论张微把她带去哪里,她都已经无所谓了。
在半路上,张微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江山的电话,但两个人都没有管,谁也没有接。
现在她们这样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去吃什么庆功宴,更别说在庆功宴上面对童威。
没一会儿,王娜的下属们也打起了电话。
然后是程万里的、财务部几个会计的…
还有童威的。
当看到那最后一通来电时,王娜才终于有了动作。
她关掉了自己和张微的手机。
张微开着车,带着王娜驶入繁华街区后的一处住宅小区里。
王娜从张微一进入这个小区起,就紧张地坐直了身子,带着警惕的表情问她:“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这是她们两个获得最大成功的一个小区。
当年她们代理这个楼盘时,曾两个月就将这个楼盘售罄,开发商方特别高兴,给了她们极为优惠的价格,让她们在年纪轻轻时就置办下了第一份产业。
那时候她们情若姐妹,买了楼上楼下的相同户型,每天商量着交房后,该如何用最少的钱来装修出最如意的效果。
她们也曾同进同出,约定好即使出嫁,也要保留经常回来这里小聚的惯例。
“下车吧。”
张微在自家楼下的停车位停下车,下了驾驶位,替她开了车门。
“我带你去找真相。”
在她的背后,就是那扇让两人都熟悉的入户门,道路两旁的路灯,一如既往的,照耀着所有人回家的路。
看到那温暖的光芒,让王娜有一瞬间,几乎要掉下眼泪。
人人都说她实在太爱王庭燕,才会那么干脆地就把房子卖了给王庭燕创业。
只有她知道,在她的内心里,她只不过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以让她下定决心放弃这里的房子,可以远远逃离张微给她种下的梦魇,让她逃离再直面这个女人的可能。
她对他的“爱”,从来都不是他们称颂的那么“无私”。
王庭燕是如此执着的要买回这个房子。
他以为只要买回这个房子,就能找回最初的自己,他甚至称呼这里为“最初的地方”…
王娜的手悄悄地伸入口袋,摩挲着找到了那枚钥匙。
“你…”
王娜神色复杂地看着这栋楼,也看着替她打开车门的张微。
“真相总是残酷的,但是活在谎言里更痛苦。”
淡淡的光晕里,张微的形象模糊而高大。
“这次你不是一个人…”
她对王娜伸出了手。
“无论是什么,你我一起面对。”
口袋里的钥匙似乎给了王娜某种力量。
她使劲地捏了一下那把钥匙,深吸口气,紧紧握住了张微的手,从副驾驶中走出。
无论是入户,还是上楼,她们始终并肩而立。
王娜紧紧地握着张微的手,那力度甚至让张微觉得有些发疼,可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的样子,只静静地在前面走着。
她们最终在张微家的门前停下了。
看见张微将她带到了自己家,而不是楼上,王娜微微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阶梯的位置,大概是担心楼上会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的到访,所以在张微用钥匙打开门的一瞬间,王娜几乎是立刻就跟着她走了进去。
“呃,不是说你们要开庆功宴吗?”
何南飞正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张微回来了,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当他看到从张微身后缓缓走出的王娜时,何南飞的表情更讶异了。
“咦?王娜?你怎么也来了?你可是今天庆功宴的主角啊!”
“抱歉,打扰你们了。”
王娜歉意地向他点了点头。
张微的房子和王娜是找的同一家设计公司装潢的,连格局和装潢风格都类似,乍然迈入室内,看到这熟悉的布局,王娜心中又酸又涩。
只有客厅里、沙发上,到处遍布的玩具和儿童画书提醒着她,这间房子不是她曾有过的那个“家”。
而这些提醒着她区分的儿童用具,却让她心里更酸涩了。
张微立刻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一边从鞋柜里找出拖鞋递给王娜,一边借和何南飞闲聊转移着话题:
“王娜有些不舒服,我先带她回来休息一会儿,晚上就不去了。”
“王娜不舒服?”
何南飞下意识地看了眼另一侧的房门,但很快就表现出自然的样子。
“你们先在客厅里坐坐,我把水果给孩子们送进去,再出来给你们弄点吃的。”
“我两个孩子自从上次保姆下药以后,睡眠时间特别不正常,白天常常说着话就睡着了,晚上又经常半夜里还不睡,身边必须一直有人看着。”
张微担心地看了眼房门,领着王娜在沙发上坐下。
“我婆婆应该在里面照顾孩子,她暂时不会出来,你不必担心。”
没一会儿,何南飞出来了,带着笑意问她们:
“那你们吃了没有?我给你们随便做点吃的?”
“不用麻烦了,我等会儿和王娜出去吃,好久没坐下来聊聊了,正好找个地方聊聊天。”
张微握着王娜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行,王娜不舒服的话,多歇会儿也行。开盘确实累,但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何南飞在厨房里给她们两人倒了两杯水。
穿着白色家居服的何南飞端着茶盘而来,言语殷切、细心体贴,看起来温柔而可靠,那是和王庭燕的开朗幽默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王娜曾经特别希望王庭燕能学着“成熟”一点,能学习何南飞的稳重。
时过境迁,她却开始希望自己当时没有许下这么愚蠢的“愿望”。
“对了,南飞,你还记得我上次丢手机的事吗?我丢了多少天,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你还记得吗?”
张微捧着水杯子,似是不经意般提起这个话题。
王娜接过水的手突然一抖,将水撒了一点。
“没事吧?”
何南飞露出紧张地表情。
“有没有烫到?”
“没有事,水不烫。”
王娜掩饰着喝了一口,感激地说:“嗯,是温的。”
“你怎么好好提到丢手机的事?”
何南飞身处金融界,见到的事情太多,职业病立刻犯了。
“怎么,当时偷你手机的人拿你的电话号码开通过什么?你信/用/卡被盗刷了?还是手机号被绑定了什么用于借贷的APP?”
听到丈夫充满防备心的话,张微哭笑不得地锤了他一记。
“问你你就想,问那么多干嘛?”
听着张微夫妻两人的对话,王娜的心咯噔一下坠入了冰窟里。
张微的手机真的丢过。
拿了她手机的人,只要把卡拔下来,换到另一部手机里…
“你让我想想啊,时间有点远了…”
何南飞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会儿,“我记得那天是你底下一个什么楼盘开盘,你也跟今天的王娜似的,累到身体不舒服,突然就晕了…”
“海德花园。”
王娜突然说。
“那天开盘的,是海德花园。”
“啊对,我想起来了。”
何南飞一锤掌,“你手机就是在那一天丢的,2015年8月18号。发一发嘛,我还笑话过那老板太迷信。”
记忆一旦对上了线,想起来也就容易多了。
“那时候你昏过去了,把我们都吓得不清。医院要你卧床保胎,不准下床,我和你妈在医院里,一个照顾你白天,一个照顾你晚上,没顾得上给你找电话。后来你醒了打电话问售楼部的人,都说没看到…”
何南飞皱着眉说:“不是我说,用过的电话也卖不了多少钱,拿了你手机不还的,也真是没有出息。”
说完,他继续追问着:
“怎么?难道你在案场哪个老员工手上看到自己之前的手机了?你之前想给她们点面子不要我报警去找,要那拿了手机的人真还在用,就不必给面子了,直接问清楚。这时候给别人面子就是让自己好欺负…”
张微没搭理丈夫,而是伸手揽住了身旁的王娜。
王娜顺势倒在张微的怀里,眼泪无声地在她眼角划过。
她在何南飞的追忆中惝恍迷离。
“我从来也没有给童总分析过什么东西…”
“我丢了手机…”
“我以为是哪个姐妹缺钱…”
张微刚刚在车子里解释过的理由,一个个在何南飞这里得到了验证。
她的预感是对的。
张微的回归,将让她的人生再一次的彻底颠覆。
“我应该坚决不信、死硬到底的…”
王娜将头埋在张微的胸前,任眼泪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肆意流淌。
如果她屈服与他们的说法,她就应当放弃这么多年来种在她心里,也是她自鸣得意、以为看透了人心的那种仇恨。
可那是支撑了她这么多年拼命奋斗下去的动力。
如果没有了它,她要怎么面对自己?
看着王娜这个样子,何南飞捂住了口,给了张微一个“她怎么了”的眼神。
张微给了何南飞一个眼色,示意他离开,将空间留给她们。
夫妻俩的默契让何南飞立刻就懂了张微的意思,他点了点头,丢下句“我去看看孩子们怎么样了”,就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王娜哭了足足有一刻钟,才终于在张微的安慰下歇住了抽泣。
“你晕倒后不久,我们就找不到你了。你在公司合并时,曾信誓旦旦地向我们下面的人保证,说会给他们一个交代,可童总却对我说,他不能将他们都带去连成…”
她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你从来不保证自己做不到的事,你走了,电话又找不到你,底下的人天天来问我,问我合并后会怎么样,我那时压力太大…”
“我的孩子没了,童总又不愿给我个明白的说法。我实在承受不住内外的压力,就天天在连成的高层门口堵人,最后堵到了黄总。”
“黄总和连成的领导层开过会后,决定将那些基层员工都留下来,在连成新组建一个销售部。童总很生气,说我打乱了他的大局…”
她的语气中带着恨意。
“大吵一顿后,我和童总就彻底决裂了。”
在王娜的话语中,张微渐渐拼凑出了当时的情况。
可这个“情况”,却让张微的脸色越发凝重。
“我会和下面的人保证说给他们一个交代,是因为童总曾向我透露,会重新组建一个新的代理公司,让现在的人都过去。”
张微蹙着眉,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真相的边缘。
“那时候童总已经意识到奇正的实习生和基层销售太多,连成不一定会愿意负担起这么多人,和我商议过重开公司的事情。”
“因为童总和连成签订的奇正并购合同里有竞业禁止协议,不得在奇正被合并后三年内再从事或开展与连成业务范围相同的业务,所以当时他的想法是,让我从奇正离职,由我来开办这个公司,再带着原来的人,重新进入房地产市场。”
竞业禁止协议,是对特定的高管和董事会董事某些行为予以限制的一种制度。
在合并或收购中,常常出现公司的拥有人将公司卖给其他企业,然后带着技术骨干抽离,只剩一个空头公司的事情,所以如果购买该公司的企业为了能继续持久的经营下去,往往会让公司的法人和主要骨干签订竞业禁止协议,约定若他们离开企业,不得从事相同的行业工作,包括但不限定加入这些公司,或是开办新的公司等。
正因为有了竞业禁止协议的存在,公司的并购案才往往是良性的,也能最大限度的保留继续维持一家公司需要的有生力量。
“所以你急着辞职,不是因为…”
王娜吃了一惊。
“我和你一样,是为了让那些销售部的同事能找到放心的路子,才选择了辞职。”
她点头。
“如果我那时候不提早辞职,等到并购案落实,我作为奇正的高级主管,是肯定也要和连成签竞业禁止协议的。到那时候,我也没办法作为童总的代理人,去开设新的房地产代理公司。”
张微解释着:“连成的人力资源部主管并不愿意为怀孕的女员工保留劳务关系,所以我一说明自己怀孕的事实,就很容易的辞职成功了。”
违背竞业禁止协议,偷偷在私下里开办和主家一样业务范围的公司,在某种方面来说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所以张微为了童威的名声,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起童威想在外面再开一家代理公司的事情。
那时候童总要带走的人只是奇正不被重视的基层,而王娜也足够能干,留下那些销售精英后,王娜绝对撑得起奇正剩下的大局,张微没有犹豫多久,就同意了童总的建议。
“但后来你也看到了,我月份大了以后,才发现是双胞胎,又是前置胎盘,随时面临子宫破裂的危险…”
张微无奈地苦笑。
“我倒是想帮童总,可是总要有命帮吧?我可是整整在家里卧床卧到八个月临产…”
肚子太大,她连十月怀胎都没办法做到,只能匆匆剖腹产。
做一家公司的法人,很多程序都得亲自去跑不说,光联络那么多奇正的老员工都是件费神的事情,大肚婆开公司就算了,还是有生产危险的大肚婆…
就算童总愿意,何南飞也会疯。
于是,权宜之策变成了“真辞职”,她也因为没帮上童总的忙,而对他非常内疚。
好在后来童总大度的表示他已经找到了能开新公司的代理人,又劝她回老家好好安心待产,身体重要,她才安心回了何南飞的父母家,在他们的照顾下养起了胎。
“没有人跟我说过…”
王娜讷讷地说。
“我还以为那些人都要被抛弃。每天都有无数人来找我,有人求我,有人骂我,我担心的每天睡不好,可又没办法给他们答复…”
所以她去找了黄克明,说明了奇正内部员工的担忧,希望连成能够考虑到这些“储备人才”的价值。
因为在并购合同里并没有约定这些基层员工的去留,为了不违背合同条款,连成在开会讨论后,重新成立了个“销售部”,将这些人的劳务关系转移进了连成,没有走并购流程,不算奇正的公司资产。
那些以为“被抛弃”的人,共同组成了连成新的销售部,在王娜的带领下,尴尬面对着奇正被留下的“精英”。
“难怪他说我破坏了他的大局…”
王娜豁然开朗,愤怒也随之而来。
“他明明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他知道你的性格。他想逼到你没路可走,只能选择求他,那时候,他就能真正控制你,做他想让你做的事情…”
张微明白了童威的种种手段,可明白以后,却越发觉得失望。
“违反竞业协议,童总就要赔偿巨额的违约金,这是他肯定不愿意承担的风险。”
童威白手起家,从小小的房屋中介公司,做到几乎垄断本市整个房地产代理市场,已经是本市房地产行业的一段传奇;
她曾经将童总当做她职场上的榜样、老师,当成她追赶的目标,所以当初童总忧心忡忡地考虑着那些基层员工的去留时,她由衷地为他的“仁慈”而感动,义不容辞的担下了作为他代理人的担子。
但他的“仁慈”之后,用的却是牺牲别人幸福的手段。
她不知道王娜的留下给童威带来了什么,也许只是为了争取一段时间,也许是为了不让消息走漏而不得不找个能安抚员工的人选…
但无论是初衷是什么,偷别人的手机、伪造莫须有的聊天记录离间两人的感情,让她们在最需要沟通的时候产生间隙…
——多么卑鄙的手段。
“我要去找他。”
王娜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
“我要去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要问他,为什么要骗我,让我们两个反目为仇!”
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张微不在她的身边,而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在被张微如此贬低后再回头求她。
张微辞职后,依旧经常发短信、打电话来问她公司的事情,对她嘘寒问暖,那时的她面对公司的人事波动已经焦头烂额,却要面对张微“鳄鱼的眼泪”,每天都恨不得能直接和她撕破脸皮。
可和张微的理由一样,为了不出卖童威,不愿让张微知道童威私底下将对话给她看过,即使她每每接到张微的电话或短信十分恶心,却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的继续敷衍。
同样的,张微是个非常善解人意的人,当从电话中听出王娜很疲倦、而且也没有心情和她叙旧谈心时,她体贴的选择了给她足够的休息时间和空间,很少再打电话,只是偶尔发发短信问候,希望不要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