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中年人谦逊而不谦卑地向几位微微躬身，“不怪这位美女，是我执意要等一会儿的。”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徐嘉温和地问。
“是这样的，我一直在门外等着，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刚刚这位美女说让我等下一次面试机会…”
他解释着，“我就是想问问，是真的等下一次面试机会，还是没有下一次？”
“我本来是想出去闯闯的，这份简历是我妻子帮我投的，要是没有下次面试机会，我就可以准备收拾东西了。”
那中年人说。
“你可以回去收…”
“等等！”
张微看着这个中年人，突然想了起来。
刚才她和王娜一起进会议室的时候，这个中年人是第一个站起身迎接他们的，说明他虽然在门外等着，但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个很灵活的人。
“张姐？”
程万里不解地看向张微。
“不好意思，各位请稍等下！”
张微蓦地转过身，推开了小会议室的门，快步地走到垃圾桶旁，蹲下身在垃圾桶里翻找了起来。
张力他们都站在门口好奇地张望，那中年人一脸莫名地等着。
一张，两张，三张…
不是，不是，不是！
张微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垃圾桶的面试表里找到了中年男人的简历和资料。
“陆春来，三十八岁…”
当过兵，退伍后自考了个市场营销的学位。
拿到学位后，当过专车司机，当过保险推销员，当过房屋中介，也曾经两次创业。
张微捏着陆春来的简历，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出来，对着张力和徐嘉说道：“张经理，徐老师，我想最后再面试一次。”
面试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张力看了眼身边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有些不太愿意地说：
“这个，都这个点了，不太好吧？”
“张经理，您刚才不是还说么…”
张微扬了扬手中的简历。
“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第23章 远香近臭
张微也算见识过不少人了, 可就算她见识过的这么多人里，这陆春来也算是最有意思的之一。
他扛过枪, 受过伤, 退伍读了个市场营销，就一心想创业。
在那个年代是个人下海都能赚一笔, 更别说他还算是正规为这个读了书的，可惜过去的老领导照顾他，给他推荐了个工作，给市里一个领导当专职司机，家里人都劝他“吃皇粮”，他就放下下海的念头，跑去做了司机。
结果领导贪污受贿犯了事，他一下子丢了饭碗，就跑去跟着别人卖保险。
卖保险卖着卖着赚了点钱，陆春来有了第一桶金，就开了个房屋租赁中介，后来又开始卖二手房。
这在当时属于新兴行业，本来也还可以，可他倒霉遇见中介所所在的地区大拆迁，一下子旧房子都没了，那片区域几乎人手一套新房，他没了房源, 门面又压了好几年租金转让不掉, 就这么创业失败了。
后来他为了积攒经验, 开始在各大房屋中介公司上班，专门跑市场、搜集房屋资源，在这一行干了不少年，赚了点钱，就辞职跟别人合伙开了个酒店。
和他一起开酒店的朋友学别人在外面放贷，结果成了坏账收不回来，只能把开酒店的资金撤了回来拆伙不干了，开酒店需要的现金流太大，陆春来一个人撑不下去，只好把红红火火的酒店给转让了，拿了转让费准备去外地做点小生意。
他折腾了这么多年，他还有心力和精力继续折腾，可他的家人已经受不了了，只想他安安稳稳的上班、朝九晚五好照顾家里。
可是他已经快四十岁了，学历文凭和工作经验都没有办法和那些小年轻比，陆春来的妻子想着他好歹算是做过房地产，一气帮他投了十几分简历给本市的房产公司，才有了这次面试机会。
不得不说，若是平时，这样年纪和经历的人，张力是肯定连面试机会都不给他的，但是现在的市场部确实缺人，而且市调专员说白了就是个跑腿的基层员工，薪资待遇和职位都不算什么好差事，本来就没几个人投简历。
抱着“没鱼虾也好”的想法，所有投市场部的简历张力都留下了。
张微和张力的用人要求不一样，她甚至不看重学历和年纪，她现在缺的是了解市场的人，需要的就是陆春来这样立刻能用的人。
至于他们都担心的陆春来心思太活可能做不久的问题，张微倒不那么担心，至少现在先顶上用着，等能把江山和赵军用起来，就算陆春来辞职了也不会这么捉襟见肘。
见张微坚持，加上陆春来能开车能自保了解市场经验丰富，张力和徐嘉也就做个了顺水人情，都盖上了合格章，让他明天就来办入职手续。
这么快的“办事效率”让陆春来也很诧异。
其实他倒不想别人录用他，但他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既然答应了妻子要试一试就不会敷衍，这边张微用了他，他也不会故意推辞，和人力资源部约好了时间，就高兴地离开了。
“你这边人齐了，我那边不知道还要找到哪一年。”
程万里抹了把脸，羡慕地说：“你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人给你用。”
“不是。”
张微心情大好，也有心思开玩笑。
“是垃圾桶里捡的。”
两人谈笑着离开，张微回了办公室，准备回去告诉下属们这个好消息。
市场部所在的楼层都是设计部门和项目部门，连成现在没有开发新楼盘，这些部门几乎都没有女人，而且暂时还算清闲，时不时能碰见几个端着保温杯到处闲逛的设计师，偶尔也有串门子串到市场部来的，但只是好奇地在门口张望，很少进来。
张微又一次顶着众人好奇的眼光进了办公室，原以为雷磊和赵军没分开肯定要吵起来，谁知道进了办公室却静悄悄的，连办公室的帘子的拉起来了，屋子里黑乎乎的。
“什么情况？”
张微下意识就要去摸灯，结果坐在门边的赵军对她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对面的雷磊。
她莫名其妙地收回手，走到雷磊旁边一看…
雷磊趴在自己的键盘上睡着了，甚至还打着细小的呼声。
屏幕上亮着的是“翡翠华庭”那张出了问题的宣传单页，里面的图层被一层层清理过了，几乎等于重做了一遍，除了色调和背景不变，其他部分都改了。
“怎么回事？”
张微指了指雷磊。
“昨晚熬夜了呗。”
赵军撇了撇嘴，“宣传单页出了问题，营销策划部又没来新的策划师，那边的平面肯定请他帮忙了。白天在我们这，只能晚上弄，早上大概是发现哪里又出了错吧，改着改着就睡了。”
“今天我们不用出去市调，我写市调书赵军写报告，就让雷磊睡一会吧？”
江山有些担心张微生气，替他说着话。
“要有资料不清楚，我自己去营销策划部找。”
“等他醒了和他说，下不为例。”
张微看了江山和赵军。
“这么黑你们行吗？不伤眼？”
“没事没事，我习惯了先在纸上打草稿再上机弄。”
江山摆手。
赵军什么话都没说，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手电筒，支在桌上。
“你不是和雷磊老是处不好吗？”
张微好笑着说，“看情况不是这么回事啊！”
“我和什么人都处得好，是他和我处不好。”
赵军耸耸肩，“再说了，我这是为了我们市场部的声誉考虑…”
“要是他熬夜得不到休息猝死在这里，我们这闹鬼的嫌疑怎么都洗不清了。”
听到“闹鬼”二字，张微脸上原本的笑容渐渐收起。
“什么闹鬼，都是无稽之谈。”
“嗯，我也觉得。”
赵军看了眼自己的电脑，转开话题。
“张经理，市调专员招到了吗？”
“招到了，明天来入职，叫陆春来，比你们要大不少，到时候熟悉公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张微想起终于来了个老手，心情又轻松起来。
“我先去办公室，赵军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来找我，江山要物料直接去营销策划部找程万里，就说是我说的。”
两人涉足的都是陌生的领域，一个写报告、一个写市调书，写的都是头疼无比，好多陌生的专业名词都逼得他们不得不上网搜索，或在电脑上向熟人求问。
江山有做笔记的习惯，每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名词，一旦找到答案就会写在本子上，反复看上几遍再继续写。
赵军就比较随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记住，反正一笔狗爬字写写画画谁也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就因为赵军的字太随便了，张微要求他以后做的每一份东西，必须是电脑文档打印出来的，否则还要找人破译“天书”。
江山将市调表里自己能填的部分都先填上了，留下许多参数和需要数据支持的部分空在那，看了眼办公室里正在忙的张微，决定去营销策划部一趟。
“要去营销策划部？”
赵军见江山点头，连忙塞了一大张纸给他。
“顺便帮我问问，这些情况出现是怎么回事，我百度不到啊！”
江山低头一看，都是些有关“容积率”、“公摊面积”之类的名词，就是狗爬字比较难分辨，笑着将纸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我帮你问问，就是不担保他们认识你的字啊。”
赵军给了江山一个飞吻，成功将江山恶心走了。
***
江山抱着自己的市调书和笔记本往下走，营销策划部在主管营销的那一层，比市场部所在的楼层要低，江山之前一直都在顶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如今看着自己越走越低，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了楼下，忙碌而紧张的气氛迎面扑来，和楼上静寂到可怕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销售部来去匆匆的女孩们都和她们的经理一般穿着至少五厘米的高跟鞋，楼道里不停地传来鞋跟跟地砖碰撞的声音；
客服部的专员频繁地来往于档案部和销售部之间，手中捧着的档案和资料高的让江山担心它会不会下一刻就倒塌下来；
营销策划部的员工们从出门起一直讨论到进洗手间，路过洗手间时还能听到他们热烈的讨论声，带着一种空旷地方才有的回响，在楼层里响着…
江山吸了口气，感觉连空气里都充满着让人振奋的活力，她忍不住羡慕起在这一层工作的人们。
这才是她理想中职场精英该有的样子。
不是在楼盘里僵硬着脸听着哪里的房子如何如何好，也不是坐在电脑前调查哪里又有新来的楼盘开盘…
而是像这样，所有人疏离却又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一起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
“你哪个部门的？愣在这干嘛？”
从洗手间出来的两个员工见江山杵在门口，好奇地问：“你这到底是要进去呢？还是要出去？”
站在厕所门口深呼吸是什么毛病？
第24章 前程似锦
见有人用诡异地眼神看着她, 江山顺着他们的眼神一扭头…
霎时间，江山的两颊通红得好似猴屁股, 低头抱着资料一路小跑着离开，根本不敢回头。
那两个一直辩论着的策划部成员大概接触的多是销售部的辣妹子，乍然见到一个这么腼腆的，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江山听得后面的笑声，跑的更快了。
“蒋毛毛，你发了疯吧？”
“好生生笑个毛啊！卖笑啊！”
走廊另一头的女人们见他们“欺负”女孩，张口就吼, 引得两个男人笑得声音越发大。
江山抱着资料跑到营销策划部经理室门口，敲了敲门却没有反应, 壮着胆子打开门一看, 里面并没有人, 估摸着程经理应该在隔壁，只好到隔壁办公室找人。
营销策划部的门除了要开空调, 是从来不关的，江山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 只见里面每一个人都忙疯了，有的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有的在给什么人打电话争得面红耳赤, 剩下的不是埋首电脑前就是在翻找资料, 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门口。
“请问…”
江山东看看, 西看看, 见没有人注意到她，而她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打听程经理，就这么尴尬地站在门口。
“咦，这不是刚才洗手间门口的美女吗？”
背后传来一声口哨声。
江山僵硬着身体扭过头一看，正是刚才笑话她的那两个男人。
“哪个部门的，看着眼生啊？”
寸头的男人带着笑问。
旁边的伸手拐了他一下，带着歉意说：“美女别害怕啊，他就是人来疯，我是策划部的文案王帆，他是负责市场运营的蒋毛毛，你来策划部是…”
“我是市场部的江山。”
江山见王帆要温和的多，戒心放下不少。
“我们经理叫我来找程经理，我需要一些物料，还有些问题想问。”
“要调用物料啊？”
王帆指了指白板那边给她看。
“那个背对着门在写东西的就是程经理。”
江山其实见过程万里一面，只是那个时候雷磊和赵军就差没咬起来了，她光担心局面就没注意程万里长什么样。
现在被王帆一指，江山立刻道了声谢，自己去找程万里。
“我就知道，美女都是来找我们经理的。”
走出几步，还能听到那个寸头的青年在埋怨。
江山走到白板附近，正欲开口喊人，正在白板上书写的程万里却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稍等的手势。
江山有些抱歉地站在了一旁。
直到将所有东西写完，程万里才把记号笔往白板下一扔，对旁边等着的几个下属说：
“按照上面的时间节点联系媒体做热场活动，具体出什么活动和蒋毛毛商量。”
“好的，经理。”
他确定完活动宣传的事，一边将卷着的衬衫袖子放下来，一边扭头问旁边的江山：“你是市场部新来的那个公共关系专员吧？找我有事吗？”
江山对他还记得自己有些诧异，但还是说明了来意。
“哪几个楼盘的市调书？给我看看。”
程万里向着江山伸手。
不得不说，程万里的手非常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指甲被修剪的干净圆滑，皮肤又白皙通透，如今被光照着，手心微微泛着一种暖玉的色泽。
江山是个手控，愣了一瞬后才将市调书和赵军写的便签一起递给程万里。
“字挺漂亮啊！”
程万里第一眼看到的是江山的字，不由得欣赏地说。
“过奖了，小时候练过一阵子。”
江山似乎已经习惯于别人夸奖她的字，倒没有不好意思。
“翡翠华庭，阳光尊邸，湖畔山庄…”
程万里一张张翻阅着她做的市调表，一边看一边指着一处错误给江山看：
“你这里错了，一次性优惠是九四折不是九六折。”
“…当时就在案场听销售说了一次，可能是记混了。”
江山羞惭地说：“我应该再确认一遍的。”
“这种事往销售部打个电话就行了。”
程万里将几张市调书翻完，又看到赵军写的便签。
“这是什么？鬼画符？”
“不是啦！”
江山听程万里说赵军的字是鬼画符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我同事赵军问得问题，你看这个，这个是问，张经理在容积率3上画了个圈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这个是问，公摊面积小，为什么房子反倒卖不出去…”
她为了向程万里指示方便，身子不禁向前倾斜，用手对着赵军写的问题指指点点。
程万里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幽香，又感觉到手臂边上贴上了什么，反射性往后退了一步，不太自在地说：
“我知道了，这么说说不清楚，我让…”
他抬起头，见所有人都在忙，叹了口气认命道：“你跟我去办公室吧，我把资料找给你，顺便将赵军的问题答了。”
“谢谢你，程经理！”
江山感激地说。
她紧随着程万里进了办公室，正准备关上门，程万里抬起手，似是无意地说了句“门不用关”，就坐在了自己的电脑后，开始寻找着江山索要的资料。
江山听程万里说不用关门，愣了下就任门开着，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
“你自己随意坐，我把赵军的问题答案写在下面等会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