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其实是在玩火。
那一日之后,王可斐甚至有些怕见到唐洁,他该怎么说呢?
他心里这么想的,但那些凉薄的话他却说不出口,又或者他还是存了点点奢望,比如他跟她的关系一直处于可做不可说的阶段,但真的可以吗?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他终于收到了唐洁的邮件。
DEARWANGY:
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任何人无关。
J
他终于放下心来。
这一幕外人看来当然是相当的龌龊,这男人真够狷介。但唐洁身在其中,她如何看得清楚呢?
其实真的,先别忙着去责怪她。想想你,想想我,想想周遭的其他人,我们中的每个人难道真没有遇到过被猪肉蒙了心志的时刻?
总觉得是他,总觉得非他不可,眼里哪里还容得下一粒沙?
连旁人的劝说,当然是听不进去的。
唐洁便是这样的。
爱情是一个人的事情,她比谁都有勇气执着下去。她当然知道王可斐给不起她承诺,更枉谈责任,但这些都是不需要的。在她的爱情里,只是自己的一场独角戏。她觉得这样就已经足够,至于天长地久,那,实在是一个太过遥远的词。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她常常会在晚自习之后走进教师宿舍,第二天赶在出早操之前回到寝室。寝室里的女生虽然知道她夜不归宿,但在大学里谈恋爱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谁还追究她的来路呢?
就是这样的,她甚至还负责帮他照顾小孩,每每看到豆豆的时候,她的母性便散发出来,有时候她会去猜想王可斐的妻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总是在自己的想象里去拼凑他过往的细节。
她问豆豆:“豆豆,爸爸爱妈妈吗?”
“爱。”
“那妈妈爱爸爸吗?”
“爱。”
番外之唐洁:(11)
于是,她想,他一定有过一段悱恻的情事,但他深爱的那个人已经离去,他的心空了那么大一块,所以再也盛不下别人,她能做的只是去抚慰他的伤口。在她的想象里,她是爱情的替身,或者是天使。也只有天使才对自己这样的想象觉得意义非凡。
她的全心全意,她的无微不至,她的热情奔放,她的小心翼翼,渐渐地让王可斐上了瘾。
有时候他也会热烈地回吻她,嘴里呢喃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听得唐洁一阵眼热,愈发死心塌地,纵使万劫不复,她也心甘情愿了。
就是这样竟维持了一年多亲密无间的关系,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楚是谁主动了,如今在王可斐的心里,他甚至还想着,假使自己不是老师,她不是学生,娶她也是一件未尝不可的事情。
也不仅仅只是身份的关系,这年头,师生恋修成正果的不在少数。假设等她毕了业,等学校领导能接受她曾经是他学生的身份,那他们真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也未可知。但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唐洁虽然把爱情演绎成一种宗教,但再虔诚的圣徒也会有怀疑信仰的时刻。
如果不是因为意外,她还将在爱情的表象里继续沉溺,像做梦一样麻醉自己,但生活的河床很快枯竭,显露出凹凸不太平的底部。激情耗尽,粉饰皆褪,残酷的真实扑面而来。
她站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地说:“我怀孕了。”
她就是这么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看着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看着他眼神里的不安和惶恐。她在那一刻,把这一切都看进了心里。
虽然到了最后,他缓过神来,开始苦口婆心地那一套说辞,你看我们已经有了豆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知道,如果不要的话,其实我也很伤心,但条件不允许;还有,我记得你前几天生病还吃过感冒药的…
太多借口,太多言之凿凿的理由,但唐洁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把头转向一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心里却掠过一丝冷笑。
等他说到口干舌燥,她才冷冷地说一句:“我也没打算要。”
他放下心来,但她的心却冷了。
她一个人去的医院,去之前她没有告诉他。
如果不是他那冗长的苦口婆心,如果不是他欲盖弥彰的劝说,她或许真的会生下这个孩子。她是在看到他犹豫的瞬间,脸色苍白的瞬间,原本坚如磐石的心被震了一下,她终于觉得开始觉得疲倦。
番外之唐洁:(12)
她躺在手术台上,听从着医生的指挥,“双腿叉开,再叉开点,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又不是处女…”她的自尊和爱情连同肚子里还没有成形的胎儿一起被搅拌得粉碎。
她一点没觉得痛,更多的是麻木。她一点也不关心那一滩血污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生命,只是当护士掺着她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一不小心瞥到了角落里的那个小桶,黑红红的一片,她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躺在手术室外面的观察室里,她幽幽醒转,听见隔壁病床上传来细语:“你往后可一定要对我好…”守在病床旁边的男子握着她的手,看着女人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样子,一个劲儿地点头,差点没落下泪来。
唐洁把头转向墙壁,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两行泪就顺着枕头滑下来。
唐洁消失了。
当然,她并没有退学,依旧在这个学校。
但对于王可斐而言,她是真的消失了。
她不再写那些带着点小哀伤的邮件,更不会在夜晚的时刻敲响他的门,最后甚至连电话号码也换了。
王可斐也想过,不如就这样结束吧。在危险尚未来临前,在关系尚安全之前,但他的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反复叨念着三个字:舍不得,舍不得。
他又怎么会舍得呢?在他的生命里,还没有谁全心全意俯首投地地爱过他,但爱情却不是他的全部。
他也想过去找她,充满歉意地问她一句:“你好吗?”
但又觉得矫情。
到了最后,他甚至有些后怕,担心她会不会骗他,真的打算把孩子生下来?想到这里才觉得一身冷汗,下定决心去看她。
“洁…”
她终于还是避无可避,见了他。但眼光却是冷冷的,带着倾斜的角度。
“什么事?王教授。”
“洁,你是不是在躲我?”他的口气卑微。
唐洁冷笑,什么时候他也会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地说话?
她就是那么突然地把他的手拉到了她的腹部,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追问:
“教授,你告诉我,性是什么?为了满足,还是疲惫?”
“教授,你说生命是什么?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恨?”
“教授,如果我把孩子生下来,你愿意听他叫你一声爸爸吗?”
她的脸上浮现出妖冶的神色,王可斐一惊,吓地把手缩了回去。
番外之唐洁:(13)
她突然笑了。看见他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走掉,那背影仓促地犹如刚刚遭遇了怪兽。
唐洁看着他的背影,心就这么一寸一寸地结冰,永不融化。
事情总是这样,想要月亮,但至多只可能得到月光。
她再想他,他也不知。所有月上眉梢的夜晚,原来都是为了留下痛楚的回忆。
等到唐洁去了英国,等到她已经在异国扎根,她依旧会在无数的夜晚里想起自己的那段独角戏,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温习,一遍又一遍地清醒地看着自己的愚蠢,那样的蠢,哪怕成了日后所有人的笑话,也在所不惜。
当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结束。
他居然跟着她到了英国。
她已经毕业,他没了顾虑,自然想起昔日她的一往情深。
他理所应当地以为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承诺,如今他能给,也愿意给。自然她该欣然接受。
他跪在她的面前,恳求她嫁给他,看起来谁说又不是一往情深呢?
唐洁觉得自己好像做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那个人面目模糊,但决计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会呢?他又有什么好呢?
“你一定以为我学英语是为了你,是吗?你一定以为我到英国留学,是为了总有一天能站在你身边,对吧?王教授,不,如今你应该不只是教授了吧?该怎么称呼你呢?DEARWANG?哦,不,不对。”唐洁一动不动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
“你娶我,是因为爱我吗?”她问他,却等来一阵沉默。
显然,这个千山万水的求婚举动依旧没有打动她,她要的只是那一句:“你爱我吗?”
但她又一次失望了。
在她失去孩子之后的日日夜夜里,她不是没有过反复,她也曾经想过,既然是输,不妨彻底践踏完所有自尊后,再捂着脸哭一场吧,但一旦想到他那犹豫不决的脸,她怕自己连尊严都输不起;到了最后,她才完全领悟到,这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错。
他要她,他接受她,不过缘于冲动,无关爱情。
她一直说不后悔,她一直说粉身碎骨再所不惜,但怎么可能呢?
她对自己说:“唐洁,没有人爱你。”
除了你自己。
到了英国后,她的脑海里,曾无数次想象过一个情节。她再一次敲开了他的家门。
他的眼神里有短暂的错愕,接着闪过惊喜。
她吻他,他没有拒绝。
她微笑着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他伏在她的胸前喘息,你比以前更让我着迷。
接着她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把刀,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泛起一阵寒光,接着血色决堤。
番外之唐洁:(14)
她想过的,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画面。
她偏执的爱,再偏执的恨,像一层又一层的囚笼,囚禁着她,永不超生。
终于,她还是没有让幻想中的一幕发生,她对自己说没必要,不知道是放过自己还是放过别人。
她看见王可斐从伦敦的雾里消失,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他的背影。
她转过身,视线一片模糊。
“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苏紫听完,故事的真相与她当年听到的有些出入,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是你。”唐洁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有些事是用来遗忘的,有些事是用来铭记的。苏紫,你比我有勇气。”
“那你后来再也没有见着他?”苏紫想问的是,既然你忘不掉,为什么还拒绝?
唐洁摇了摇头,至于之后的事情,或许是真的没有,又或许是她不愿意说。
但结局总是一样的,她依旧沉溺于往事,遇见故人,完成倾诉,接着离开,开始又一段漂泊。
是我不好,我不能使你爱上我。我犯的一个错。
若干年后,她居然还固执地认为,她离开,是因为她没有让他爱上她。
后记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苏紫,唐洁,这些都是心血来潮之下写的一个个故事。
真的,只是故事。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想到某些片段,某些人,某些事。觉得唏嘘,寥寥几句,竟成了洋洋洒洒的一大篇。
20万字,真的是一个奇迹。
其实故事真的很老套,无外乎男欢女爱,缠绵悱恻。但再曲折的爱,三句话也可说完,不过是你好吗,我爱你,对不起。
故事总是让人惆怅的,那些青春的过往,一幕一幕,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爱的竟是这么一个人。
但身在其中的你,又怎么会看得清楚呢?
苏紫,是我偏爱的。一个伤痕系的女主成长的过往。
从7月到9月。刚刚两个月的时间,我完成一段对青春的叙事。
很充实,很满足。
这是第一次写故事。没有想过如何讨好读者,没有想过接下来结局如何,更没有想过多少字才算完,最后甚至没有想过,什么样的情节铺陈。
真的,说来也很玄妙。
晚上闭上眼睛,文里的人都活了起来。常常听见他们的争吵。
任叔叔说:“别把我写得那么痴情,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小女孩?”
苏MM说:“拜托你有点常识,那样的男人只可远观,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他怎么样。”
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非常地不情愿。作者很恶作剧。
绕了一个大圈,才回到故事的本身。
原来,成长真的是一个丧失的过程。
她失去了,最后才得到。
许她成全的不是男人,而是她自己。那是苏紫的禅。
我常常想起自己的青春。
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常常说,青春是用来挥霍的。
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常常说,除了青春,我们一无所有。
如今听来很荒唐,也很荒凉,但那个时候不是谁都能真正理解这些口号背后的真正涵义。
我曾经站在爱情的屋顶
忧伤和思念爬满窗户
染绿我青春向你的凝望
敞开 青春的记忆
溜出昨日的拥有
门里或门外 都站着我的巨大的孤独 我巨大的孤独 百年而终 我青春的扉页 百年关闭 已是初秋天气,细雨霏霏,打开窗户,感到微微地凉。耳机里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唱:“我们的青春又要开。往哪开?往枯萎里开…”。 关于青春,成长和爱情,原来不过只是一段惆怅的离歌;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是决绝,是孤勇,是沉溺,亦是顿悟,是成熟,是彼岸花开,是拈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