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信并没有看见苏紫的动作,以为她只是单纯地闲聊,点了点头。

“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以为自己是同性恋。”

苏紫的第一句话让任之信吓了一跳。

“这些事情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去回想。直到现在,我才有勇气去反思过去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

“那个女孩叫林菲。”苏紫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在经历的若干次的犹豫之后,她终于选择对任之信敞开心扉,她要告诉他曾经的自己,要告诉他她深埋在心底的那个结。

“不可否认,她长得很漂亮,所以全校有很多男生追她。那一天下午,我在教学楼的拐角处看见一个女孩子扇了另外一个男生两巴掌,接着她转过头来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有骄傲,有不羁,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她当时的眼神。”苏紫没有说的是,在此后若干次的黑夜里,从噩梦里醒来,脑海里闪过的依旧是林菲第一次看她的那个眼神。“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叫林菲。”

任之信不再漫不经心,他觉得他快要接近一个谜底,谜面是自己为什么对一个比他小一轮的女孩如此痴迷。他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同僚与青艾少女在一起的场景,但绝非他之于苏紫,以往的他总觉得那样的年纪,总归是幼稚的,莽撞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而苏紫却是与众不同的。他不是没有好奇心,好奇她与他截然不同的过往,更好奇她手上的那道疤痕,他不问,只是出于成年人的矜持,但不代表他不想知道。

第十二章 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1)

“高一下半学期分班,我竟然跟林菲在同一个班上。我还记得第一天上课,她从后面用纸团扔我,那节课后,我把她扔过来的纸团当着周围同学的面一股脑扔到了她的脸上。我还以为她要发火,没想到她竟对我笑了笑,说:你这丫头还有点意思,我们交个朋友吧!接着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从小到大,可林菲就这么大赤赤地出现了。一开始,我有点手足无措,她跟我,那么不一样。她那么眩目,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别人的目光,而我,只是想安安份份地做一名普通得不能不再普通的学生。但不可否认,她的身上的光芒也吸引着我,我想我一直以仰望的心态来对待她的,因为我跟她比起来,我不过只是一只丑小鸭而已。”

任之信没有打断苏紫的回忆,却忍不住摩挲着她的头发。他的嘴角牵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看吧,这就是苏紫。自以为是的平凡,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优秀,有多么出色,她同样也有让人眩目的光华,可她却以为自己只是一只平凡的丑小鸭。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可这样的骄傲却包裹在自卑的外表之下。而林菲,任之信在苏紫的描述中勾勒着林菲的模样,她的张扬和不羁,或许跟苏紫恰好相反,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而已。

“她的家是在县城附近的一个村镇,只能选择住校,所以有时候我会带着她一起回家吃饭,有时候天晚了就留她在家过夜。她跟我有很多共同的话题,经常聊着聊着天就亮了。那个时候,我也很庆幸自己能交到这么一个好朋友。所以周围的同学在传她如何如何地不近人情,或者说她如何如何的飞扬跋扈,我统统没有放在心上,站远了看,林菲不过跟我一样的孤单。女同学嫉妒她,男同学求之而又不得,总会忿忿不平,各种谣言乍起,她跟我一样,不过都是没有朋友的人。”

“我跟她真正形影不离,是在她告诉我她的身世之后。她说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而她的母亲,周围的人们传言她的母亲曾经被人包养,从良后回到村镇修了一套房子,随便找了个男人结婚,至于她到底是不是现在的父亲生的,连林菲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她从小都是在谣言中长大,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得承受别人指指点点的眼光和街坊的说三道四,甚至还有同学说她是小狐狸精变的,因为她的妈妈就是狐狸精。当然,还有更恶劣的话她也听过。她跟我讲述这些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为何林菲是这个样子了,她所有的骄傲不过是一种伪装,她的孤单是植根于骨髓,看着她,我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爸爸去世时的自己,因为理解,所以我想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我跟她会做一辈子的朋友,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

第十二章 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2)

“她的身上有种超乎同龄人的早熟,我常常陶醉在她那种--苏紫,也只有你才能跟我对话--的神情里不可自拔,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选择这样的角度跟她相处,或许是她的魅力吧。我甘愿跟在她的身后,一起逃课,一起顶撞老师,一起疯,一起学习,然后一起考试,如果是她得第一,我心甘情愿排在第二。那个时候,我的口头禅就是林菲说怎么怎么样,林菲也喜欢这个,林菲早就做过了,如何如何。我想我跟她已经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了,因为不平等,因为我把她放在一个很高很高的位置,接近完美,而我却不知道林菲到底是如何看我的?”

任之信听到这里,没来由地一阵心疼。苏紫不过是一个太缺乏安全的孩子,从小到大,没有人能给予她依靠,父亲自杀的阴影,母亲的自怨自艾,她像一颗独自长在角落处的幼苗,没有阳光,没有雨水。林菲的出现,让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某种情感的依靠,至少在外表上看去,林菲很强势,很霸道,但这样的强势和霸道却是当时的苏紫所缺乏的,所以她急不可待地把林菲当成了支柱,甚至某种信仰。

“我跟她的友情一直延续到高二下学期。那段时间,经常有一个男人开着车来学校接林菲。我问她,她却一直支支吾吾。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受伤的感觉,我觉得她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越加地花枝招展,越加地视学校制度如无物,每天都换不同的衣服,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高中生。

我找她谈过,她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直到有一天,那天是学校运动会,我到处都找不到林菲,却在学校团委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里看到我不该看到的一幕。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任之信能够想象当时的苏紫看到那个场景时对她自己的冲击。他安慰性地拍了拍她,阻止她继续回忆这个让人难堪的一幕。

“林菲后来找到我,她跟我说,其实她跟我不是一路人。我至少还有家,还有妈妈,但她一无所有。她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发了誓,一定要让那些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的人统统闭嘴。而那个男人正是他们村镇上一个老板,做房地产发的家,在村镇上算有头有脸的人物,那男人一直在追她,她觉得靠着这个男人她可以在她们那个地方抬起头来做人。

那一次,我跟她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一次争吵,我骂她不知廉耻,走的不过是她妈以前走过的路,她打了我一耳光,然后我们不欢而散。

我们冷战了一个月,在一个班上,难免会有互相碰到的时候,却假装陌不相识,周围的那些同学见证我们曾经焦不离孟的感情,如今又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我们成为路人。

第十二章 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3)

原本我就没什么朋友,如今跟她冷战,我觉得更加孤单,每次上课,我都觉得后面有一束光射过来,刺得我坐立难安。我还记得那一天早上,我很早就去了学校,她走进教室径直朝我走了过来,她冲了笑了笑,然后递给我一瓶酸奶,她跟我道歉,说了些冰释前嫌的话,我接过那瓶奶,心想那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吧,之于她跟那个男人的事情,最多我以后不提就是了。

可当她看着我喝完那瓶奶后,却笑吟吟地跟我说:苏紫,你想睡觉吗?觉得困吗?

我摇了摇头,她又继续说:怎么会呢?我放了那么多片安眠药。我很吃惊,想站起来,却觉得混身无力,然后就听见她在我耳边说着:苏紫,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啊?要不这么那么看不惯我跟别人好?不要怪我,我只是给你点教训。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唧唧歪歪的,记着,不要挡着我的路…再后来我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苏紫第一次向别人说出那段往事,说完最艰难的那一段,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在医院那几天,我脑海里反复回荡的就是林菲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她问我,苏紫,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乎她,我只知道她在我心里是不同的,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用一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伤害了我。

任之信,你能想象吗?”

任之信听到这里,忍不住把苏紫抱在怀里,他不能想象,原来眼前的她竟要经历这么多的曲折才能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不多一秒一少一分地让遇到。任之信,你何其幸运?

“苏紫,傻孩子,这是谋杀!已经不是什么伤害不伤害的问题了。”苏紫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把手腕晾了出来,“你看,这才是。”

任之信吻着苏紫手腕上的那道疤痕,心抽痛地竟说不出话来。

“我妈问过我,发生了什么事,老师也来问我,可我却一个字也没说。怎么说呢?说我傻傻地喝下了那瓶酸奶,说我没有带眼识人,喜孜孜地捧上一颗心,却被人随手一扔,还往上插两刀。不,我不能说。这是耻辱,是比被人下了安眠药还要深的耻辱。”

“出院以后,我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想象着其实不久前,林菲也躺在这张床上,跟我说着她如何如何的不幸福,她今后要如何如何的争气。我突然觉得自己真像一个小丑,来这个世界的目的就被人欺负被人愚弄,让人看笑话。小学的时候他们说我的父亲畏罪自杀,欠了多少多少人的债,初中的时候男同学欺负我,而如今,林菲也是这样?你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再继续活着,前面还有多少笑话在等着我呢?那个时刻,我脑海里只想着八个字--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第十二章 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4)

“别说了。”任之信打断苏紫的话,他知道了,他全知道了。她不要再说了。我们之所以对旁人的苦难熟视无睹,是因为无法感同身受。如今,苏紫是他的,如今,她在她面前袒露了自己的软肋,她的过往,她的伤口,任之信再也无法熟视无睹。他的心越听越疼,疼到仿佛觉得那伤口其实长在自己的手上,掀开来,还有血,还在滴,还在隐隐作痛。

“那一夜之后,我突然长大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原本就是如此,你端着颗心,不代表对方也是如此,所以孔子才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才说什么世态凉薄。你把自己的心收回去,好好放着,任谁也伤害不了你。所以,这一切都是自取其辱,怨不了任何人。

只是,我不敢去想那个问题。后来无数次,我只要一回想起当初在储藏室撞见的那一幕,我都会作呕,甚至如果有男生碰一下我,我也会觉得恶心。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林菲说的那句话,我开始怀疑,或许她说的是真的。”

任之信觉得好笑,想开口反驳,却被苏紫用眼神阻止了。

“我知道你会笑我,但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这个问题我都没有答案。甚至我认识倪真以后,我都很害怕,我担心自己真的是,可却又不敢确定。直到遇见你。”

任之信看着苏紫,完全可以想象苏紫说出这一席话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关于自我怀疑与自我否定,在成长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她不像其他人,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走过,从不问为什么。但苏紫不同,她受过伤,有阴影,越发小心。她像一个行走在平衡木上的女孩,每往前走一步,都要精心计算,是不是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样对还是错?

任之信无法反驳这样的苏紫,或许他爱上的正是这样的苏紫,那么在她漠然早熟和理智的外表下,其实不过是一颗脆弱的不能再经受任何伤害的心。

“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去想了。现在有我在你身边,没有谁可以伤害你。”任之信知道自己的安慰软弱无力,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样话去面对苏紫经历过的曾经。

“如果没有过去,我也不会讲出来。现在,我觉得很轻松。好象戴了几年的枷锁突然就消失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了,至少现在是不恨了。就好象看着一个故人,已经与己无关了。高三那年,她基本没有来上课,我休学了半年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没有看见过她了。后来回去再碰见她的时候,发现其实回忆中的林菲跟现实中的林菲,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任之信听到这里的时候,有隐约的不安,可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苏紫说的没错,人总归是要朝前看的,如今她走出了往事的阴影,是好事,可那心里没来由的不安是为了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苏紫被任之信抱着,她说这些话,与其说是给任之信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她梳理着自己的过往,也看清了自己的现在。就好象她自己说的,那些看似挥之不去的绝望不过只是当下,而时间是一剂霸道的解药,如果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两年,或许更久,但绝对不会是永远,她终于也可以忘掉,然后可以微笑着说再见。

第二天一早,任之信送苏紫回学校的时候,竟看见黄昊站在苏紫的宿舍门口,看样子等了很久。

第十二章 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5)

任之信看着苏紫下车,还没来得及把车调头开车,他从后视镜里看见黄昊急切地拉着苏紫的手,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他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终于还是把车开走了。

“你怎么会在这?”苏紫下车以后才发现黄昊,一个不注意就被他拉着不放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你昨晚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担心了一晚上?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神出鬼没的?连你寝室的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黄昊连珠带炮地质问,他从昨天晚上给苏紫打电话,手机关机,寝室里的人告诉他不在,一直到宿舍关门,她都没回来,他一大早就跑到苏紫宿舍门口等,生怕她出了什么事,结果等到快11点,才看见她从车里下来。他还来不及去想苏紫到底去干了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送他回来的人到底是谁,他急切地抓住她,其实看到她安然无恙心就落了大半。

“你今天早上没课吗?”苏紫反问他。

“有啊,美术评论。”黄昊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那你在这站着干什么?”

黄昊这才反应过来,“苏紫,你怎么这样?好心当成驴肝肺!”他气得不轻,甩了手转身就走。

苏紫看着他的背影,想开口后来又忍住了。摇了摇头,转身往宿舍走。

一进门就被饶小舒抓个正着,把门一关,恶狠狠地说:“你知道组织上的纪律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没想到倪真也在,倪真走过来,笑咪咪地,很轻佻地摸了一下苏紫的下巴:“小妮子,昨晚去哪逍遥了啊?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三缺一啊?我们等你等得头发都白了。”

李蔓坐在床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昨天晚上他们非要斗地主,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输得那么惨?”

苏紫摆脱饶小舒的魔爪,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笑着说:“下午不是还有课吗?你们这么早就醒了,可不像你们的风格啊!”

饶小舒得意洋洋地说:“我现在正式宣布,本寝室最后一个处女昨晚成功破处!”

苏紫被她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呢!”

“苏紫同学,我们忍你忍得很久了,据我们的长期观察,你一定在外面有了男人,却长期隐瞒动向,不向组织汇报,这严重违反了本寝室的组织纪律,严重不把领导和革命同志放在眼里。今天,你就交代个清楚吧!”饶小舒拿着一根热得快在手里,一打一打地,看起来真像是要严刑逼供。

苏紫被她逗得不行,举起双手,“我向组织交代,感谢大家把最后一个处女的名额留给我了,我向组织保证,决不会让敌人轻易得手,摧毁本寝室最后一块处女地!”

第十二章 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6)

饶小舒眼睛睁得老大:“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苏紫把手放在胸口,做宣誓状。

“哎,没戏,我回去了哈。”倪真说完就走了。

饶小舒依旧兴致勃勃:“那你们昨天晚上都干些什么啊?盖着被子聊天数星星啊?你去哪找了这么一个纯情小男生啊?改明儿都让大家见识见识。”

“我们没盖被子,但确实聊天来着。”

“苏紫同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据人民群众的举报和我的悉心观察,你每天这么早出晚归的,好歹也有三个多月了吧?周末也没在寝室,要说没出什么事儿,你骗小孩呢?”

“我说饶小舒,你这么那么不纯洁啊?一天到晚脑门里都夹着这些事儿啊?”

“我不纯洁?哈哈哈,苏紫,你今年多大了?21了吧?你知道21岁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在农村你都是几个孩子他妈了,你在这跟我装纯洁?当自己还永远18呀?”

“饶小舒前辈,我实在有愧于组织上对我的期待。我恨不得扒开他的衣服,把他推到床上,然后嚎叫一声,让他从了我。但没办法,这小男生实在太嫩了,我不忍心下手。改明儿还得请饶小舒前辈赐小女子几个高招。”

饶小舒见严刑拷打无效,讪讪地收了手。

一番玩笑,却让苏紫想得很远。

她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人,关于那码事,仅仅只是以前听饶小舒和李蔓讲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她更不可能单纯到以为任之信跟她在玩一场柏拉图,牵手亲吻就是爱情的全部。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一旦两人真正发生了什么,就意味着所谓的责任,一开始她就想得很清楚,感情这码事就是你情我愿,见不得谁谁哭涕涕地说自己如何如何吃亏。

她有设想过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的场景,从内心而言,她并不抗拒。感情就是这样,一旦你决定全身心交付,你便期望把自己完完全全交出去,当然也期待对方也是如此。

这番玩笑,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任之信每次的点到即止,她不是没有疑惑过,但却始终找不到答案。从一开始,她就放弃了主动权,让她开口去问为什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归想,苏紫倒不至于扭着这样的问题半天不放,她用顺其自然四个字为这样的疑惑结了尾。

正当苏紫觉得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时候,却接到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电话。电话是任姨打来的。

第十二章 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7)

自从生日过后,苏紫已经很少去任家了,一来觉得尴尬,怕见着一些不该见着的人,二来对任老爷子有点忌惮,不知如何自处。任姨在电话里照例寒暄了几句,嘘寒问暖之后,直奔主题:“苏紫,我那天听人说有人看见你跟之信在一起。”

在一起是什么意思?看见的又是什么?苏紫听得大气也不敢出,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好象一个小偷被抓了现形。

“信叔叔?他就是送过我回过几次学校,平时怎么会见着他?”回答得小心翼翼。

电话那边的任姨好象松了一口气,“我就说怎么可能。没事了啊,苏紫你好好学习,快考试了,也不用周末朝这边跑了,省得麻烦。”

挂了电话后,苏紫才觉得心一片瓦凉。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不一定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未必不是真的。

等到第二天任之信见着苏紫的时候,吓了一跳。她把头发剪了,原本齐肩的秀发现在只有几寸长,伸手一摸还有毛刺刺的感觉,穿着一身白T恤搭牛仔,看起来就像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看得任之信一阵皱眉。

苏紫不以为然地一笑,“回家吧。”

“不是说好了你想去看展览的吗?”

“不想去了,回家吧。”

任之信觉得今天的苏紫很反常,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压住心里的疑惑,他还是把车往家的方向开过去。

“我一直想问你,你住的地方他们知道吗?”

“他们是谁?”

“就是你的家人啊。”

“哦,知道个大概,但从来没人去过。”

“我以为市长大人都住豪宅的,没想到住的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房子大有什么好的,反正都是一个人。”任之信看了她一眼,“你要是嫌房子小,我们就换个大点的。”

苏紫抬头,连忙摆手,“你想住哪里是你自己的事,别扯上我。”

任之信还是被那句话刺到了,再也没说话。

沉默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他们回到公寓。

任之信转身进了书房,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把钥匙。

当他把钥匙放在苏紫手里的时候,苏紫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一直以来苏紫很避讳,不管是任之信说是要送她礼物,都被她一一拒绝,她的心态很鸵鸟,她总觉得只要不要他的,那么她的心理就会好受些,至少自己不会看低自己。

第十二章 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8)

“你上次不是想听我讲小时候的故事吗?”任之信看见苏紫的眼里有一丝受伤转瞬逝过,避开了她的疑问。

“我小时候正赶上那场浩劫,老爷子去了干校学习改造,家里只有我妈,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大姐下乡当知青,当时家里环境并不好,住在一个小阁楼里,那个时候我跟几个哥哥睡在上下两层的床上,家里很拥挤,但感觉好,我觉得那才是家的感觉。

没过几年,老爷子放了出来,也平反了,可我妈却因为积劳成疾去世了。其实我在小阁楼里也只生活到了10岁,但印象很深很深。

所以我大学毕业回来后,就买了这套房子。是,的确不大,但它会让我想起以前住在小阁楼的时光。

苏紫,你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吗?

那天我回到家,看到你躺在沙发上睡着的场景,心里面就在想,要是每天都像这样,有那么一个人等着我回家,两个人一起做做饭,躺在沙发上聊聊天,这才是我理想中家的感觉。

这把钥匙,不是什么馈赠,你要是当这里是你的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苏紫以为自己不会哭,但非常没有出息地,她还是流泪了。

任之信没有对她讲什么动听的情话,但却给了她一个男人的承诺。

他的那席话撕下了他高高在上的伪装,露出了作为一个普通男人该有的脆弱。

他要的其实很简单,不是指点江山,不是睥睨天下,甚至不是坐拥美人。他要的只是一个家的感觉,他想象中的那个家,他记忆中的那股家的味道。

甚至有些逼仄,但没有关系,他渴望的只是每天有人在家里给他亮着灯,等着他而已。

苏紫想起第一次在这里的场景,原来动情的不只是她而已。早在当初,两个人默默相处的场景早已烙进任之信的心里。

看见苏紫收下那把钥匙,任之信的心才落了下来。这个地方连同苏紫都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的,是任之信一个人的秘密花园,任何人也不能染指,任何人也不能干涉。出了这道门,他是说一不二的任副市长,是彬彬有礼的政权新贵,是任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儿子,是周曼娟门当户对的未婚夫,但只有在这里,所有的身份符号都不存在,他,任之信,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如此而已。

“为什么想到去把头发剪了?”心情一松,任之信才想起刚见面时想要问的问题。

“哦,没什么。”苏紫的喜悦又被短发的话题冲淡了点,翘起的嘴角又恢复了角度。

“谁惹你不高兴了?”

想了想,苏紫还是开口了:“任姨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是有人看见我跟你在一起。”

任之信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本来想说那又怎么样,后来一想又吞了回去。

“把头发剪短一下,这样即使被人撞见,人家也以为我只是个男孩子,就不会怀疑你了啊。”

任之信被她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感觉心脏猛缩了一下。

第十二章 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9)

不管怎么转,到最后他们还是会被同样的问题绊到。任之信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足够多,但无论如何,她还是会受伤。因为结局已经写好。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以后我们就在家里吃饭也一样。”任之信狼狈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他没办法爽快地给她也给自己一个答案,只能草草敷衍了事。

任之信转身去了书房,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声音大地把苏紫吓了一跳。难道这也要生气?

她手里揣着那把钥匙,暖意又涌了上来,也不管任之信到底在气什么,自己一个人哼着歌去了厨房。

回到书房的时候,任之信才觉得混身无力。当他决定把钥匙给苏紫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极限,而苏紫她能承受的也只能如此。

他还能给她什么?名分?市长夫人?不,不,不,这不是他能给的,更不是她承受得的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