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生仿佛察觉到了这对父女关系的不正常,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缠着董诚。
毕竟重修的话,还是董诚来教她,她并不想跟董诚撕破脸。
董诚早就把她忘了,他紧跟着童淼,在她身后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我只想送你到火车站,地铁人多,有的地方也没有扶梯,你坐不方便,我的车正巧在学校。”
童淼继续往前走着,显然董诚的两句话不注意打动她。
董诚垂着头,快走几步挡在她身前,哀求道:“ 你可以不接受我,就当打了个车,忍几十分钟都不行么?”
童淼最终还是坐上了董诚的车,并不是被他打动了,只是从理智来分析,的确是方便很多。
何况就像董诚说的,只有几十分钟罢了。
在路上董诚没有主动找她说话,她当然也没有说话。
车里的暖气开着,把她头发上的雪都融化了,雪水沾湿了头发,顺着发丝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难免滴在真皮座椅上。
她蹙眉看了看座椅上的水滴,总觉得十分的不自在。
偏偏自己兜里没有纸巾,更不知道董诚车里的纸巾在哪儿。
她拽过自己羽绒服的袖子,用洁白的衣袖把水滴擦了下去。
她不想留下一定痕迹,毕竟这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比如车里似有似无的燕麦味儿奶香,还有车窗上小小的卡通贴纸,以及后备箱露出了一角的儿童车。
无一不清楚的告诉她,这个车有它自己的主人,她只是一个搭乘的旅人。
董诚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他赶紧用手捂住嘴巴,扯了张纸擦了擦鼻涕,继而又沉闷的低咳好久,才逐渐稳定了下来。
抓着方向盘的手背,凸起青色的血管。
董诚原本就又瘦又白,如今咳得满脸通红,倒是有种病态的脆弱。
童淼的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未免自己胡思乱想,她拿出手机,把湿漉漉的头发用头绳系起来,开始刷消息。
司湛一大早就提醒她起床了,他被学校找去帮忙组建正式的机器人比赛基地,分身乏术,没办法溜到首都来接她,所以每隔一个小时就要问一句她到哪儿了。
童淼没说自己在董诚的车上,胡乱的扯了扯天气,说首都今天的雪特别大特别美。
到了车站附近,董诚把车停下,童淼远远望见了北京站三个字,推门就要下车。
董诚突然转过身抓住了她的胳膊。
“哝哝,不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爸爸都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还有......新年快乐。”
他有些卑微讨好似的从副驾驶拿过来一个长条形的盒子,略有些颤抖又害怕被拒绝的递到了童淼的怀里。
童淼垂下眸,浓密的睫毛遮盖住眼睛,在卧蚕投下小小的阴影。
她伸出手指,啪的一声打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一枚精致的纯银长命锁,锁面上嵌着两只白龙,白龙身边是象征着祝福的图腾。
很漂亮。
童淼单手扣上了盒子,打破了车内温热祥和的气氛,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终于跟董诚说了第一句话。
“长命锁是给小孩子的。”
她递了回去。
董诚没接,嘴唇微微抽动,声音破碎颤抖:“当年我离开......你也是个孩子。”
童淼推开车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刮了进来,风刃裹挟着雪花带来一句微不可见的宣判——
“现在不是了。”
她拎着箱子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候车大厅。
还没有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冷,她打了个哆嗦,情不自禁的眼眶红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这风带着削骨刮肉的厉害,割的她遍体鳞伤。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抽离回思绪,稳了稳情绪,接起电话,低低的“喂”了一声。
司湛清朗柔和的声音从电话对面传来:“总觉得心里有点闷,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样,到车站了么?”
第80章
在听到司湛声音的那一刻,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凄风苦雨的悲哀如潮水般从心底退去,只留下油然而生的期待和甜蜜。
“准备上车了。”
“恩,在车上睡一会儿,好好休息。”司湛被催着去准备演讲稿,简单问她几句,便有些不舍的挂断了电话。
她把箱子拽上电梯,轻笑着回头望了一眼。
车站门口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外面进来,踩出一地湿漉漉的脚印,透过他们之间的缝隙,隐约能看见漫天飞舞的风雪。
首都很少下大雪,今天算是反常的了。
这么大的雪,好像更不适合开车吧。
倒还不如坐地铁,她不愿意承董诚的情。
好在阑市那条路线没有下雪,所以列车也没晚点。
她准时上了车,一到座位上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几乎没有做梦,好像是一瞬间放下了所有的担子,再也打不起精神来。
阑市是终点站,她是被吵闹的人群吵醒的。
模模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童淼觉得嗓子里干涩的疼。
她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已经有些僵硬的脖子,艰难的站了起来。
头发已经干了,贴在脖子上格外的难受,她随意的拢起来扎上,拖着箱子起身。
眼前猛然一黑,她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缓了几秒才逐渐恢复过来。
跟着人群往出站口走,天色已经黑了,两旁的灯光亮起来,照亮了站台的石板路。
刷票出去的一瞬间,她就看到了穿羽绒服的司湛。
跟着司湛一起来的,还有妈妈。
远远的望着两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因为她安静的守在这里,童淼心里暖暖的。
还记得司叔叔开始追妈妈的时候,司湛倒是很排斥的,甚至愤而从家里搬了出去。
转眼间已经好久过去了,慢慢的一切都变了。
“哈欠!”
童淼走到两人身边,先是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童美君赶紧攥住她的手,给她捂着:“怎么了这是,感冒了么?”
司湛默默接过童淼手里的箱子,在童美君面前,他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但是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童淼摇摇头:“没事没事,我们回去吧。”
童美君担忧的伸过手,摸了摸童淼的额头,惊道:“还说没事,怎么这么烫了!”
童淼无辜的扬起脸,也摸摸自己的额头,虽然是热的,但是也没觉得多烫啊。
司湛的目光扫到她依旧敞开的羽绒服,还有凌乱的缠绕在一起的头发,脸色不由得冷了起来。
“先去医院。”
童淼抿了抿嘴,刚想反驳:“不,不用啊......”
司湛已经伸手把她的羽绒服给扣了起来,动作不那么温柔,拽的童淼往前呛了一步。
羽绒服拉到了她脸边,遮住了半边脸,童淼睁着大大的杏眼,用略微心虚的目光瞄了司湛一眼。
童美君楞了一下,心里隐隐惊讶,阿湛竟然还很关心哝哝。
“我去开车,阿湛帮忙把箱子塞进后备箱吧。”
她心里慌乱,粗略的摸了一下,还不知道童淼烧到了什么程度,所以也没来得及多想,便小跑着去开车。
司湛深深的看了童淼一眼,一把拽过她的袖子,扯到了车后座。
“进去躺一会儿。”
他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这才给童淼拉开车门。
童淼猫着腰钻了进去,甚至还往里面蹭了蹭,给司湛让了个地方。
谁料司湛把门一关,绕过车头,坐到了副驾驶上。
童淼鼓了鼓脸,又蹭了回去。
半晌,司湛递到后面一个水杯。
“七个小时都没有带水么?”
童淼舔了舔干涩的唇,清了清嗓子,喏喏道:“忘了。”
她接过水杯,拧开盖子小心的试探着水温,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其实也不是忘了,只是出门的时候意外的遇到了爸爸,让她没有时间买水罢了。
童美君原本就是请假来接的女儿,想要晚上带两个孩子去吃点好的。
谁想童淼竟然是病着回来的,她正好回去继续工作。
急诊科的大夫看到她还挺意外,疑惑道:“童主任你不是下班了么?”
童美君把外套脱下来,摆了摆手:“帮我找个体温计来。”
童淼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慢吞吞的蹭了进来,嗓音沙哑道:“阿姨好。”
“哟,哝哝这是生病了?”
体温计很快递了过来,童美君捏在手里,熟练的甩了甩,递给童淼:“先去那边的空床位躺着,我去挂个号。”
司湛拎着童淼到了个空床位,拎了把凳子坐到一边。
童淼咽了口口水,靠在床上,把羽绒服拉开。
即便医院里有暖气,但她还是被突然接触的空气冻得一哆嗦。
司湛瞪她一眼,拽过她的羽绒服,重新给她裹上。
童淼眨了眨眼睛,低垂睫毛,看了看手里的温度计,喃喃道:“你先把头转过去。”
司湛在她周身环视一圈,狭长的眼睛微眯,慢慢的转过了身。
童淼快速的把温度计插到腋下,抱着羽绒服缩了起来。
“可...可以了。”
她瞄着司湛挺直宽阔的后背,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
司湛转过头来,看她冷的缩成一团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可奈何。
“我去给你买个八宝粥,看样子你得挂水。”
“哎......”
司湛已经出去了。
童淼撇了撇嘴,躺在了床上。
躺下的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
嗓子里干热的难受,头也昏沉沉的,眼睛一动就是针扎一样的疼。
看来是真生病了。
她不禁苦笑自己和董诚的缘分。
过了一会儿,童美君和司湛脚前脚后的回来了。
童美君抽出温度计看了看,叹了口气:“是不是回来的时候冻着了,温度不低啊。”
她又转身出去取药,顺便把司湛买的八宝粥给带着了,一会儿还要用微波炉热一下,外面超市放的太凉了。
司湛坐在童淼床边,把被子给她盖紧,绷着脸看着童淼。
童淼有气无力的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手背:“喂......”
司湛捏住她的小指,趁童美君不在,用指肚细细摩擦。
“要什么?”他问。
“你是不是生气了?”童淼半阖着眼,把小指从他手中抽出来,委屈巴巴道。
司湛沉默了半晌,突然伸手在她红彤彤的脸蛋上掐了一下。
“啊!”
童淼吃痛,低低的叫了一声。
“为什么骗我,上车之前为什么哭?”司湛压低声音问。
童淼立刻吃惊的看着司湛,抿紧了嘴唇。
她以为自己已经调整的很好了,难道司湛还是听出来了?
可他听出来了,当时怎么没有问自己呢?
“你不折腾生病也就算了。”司湛嘟囔道,然后一抬眼,眉头紧锁,“到底怎么了?”
“我...头发湿了,冻到了可能。”她心虚的压低声音,嘴巴缩到被子里,偷眼瞄司湛的脸色。
司湛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半晌,慢慢的把手伸到她脸边。
童淼不干了,赶紧躲开他的手:“喂!我...我碰到董诚了,他感冒了好像,我坐的他的车,然后就......”
她说不出口自己哭了,也不想承认自己哭了。
司湛晃神了片刻,眼底有些心疼:“早知道他是个麻烦。”
他给童淼仔细塞好被子,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
童美君进来的那一刻,正看到司湛的手指从童淼的脸侧离开。
童淼笑盈盈的望着司湛,没有半分的躲闪和惊讶。
童美君僵在了原地,难以抑制的想起了董诚的话——
“孩子那么小,你怎么能让她谈恋爱呢。”
她心里砰砰跳着,总觉得董诚好像曾经看到了什么。
但随即她摇了摇头,尽力的把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中。
怎么可能呢,她不要想多了,想多了对谁都不好。
她稳了稳心神,拎着吊瓶和热好的八宝粥进来。
“阿湛,你接下八宝粥,我给她挂上。”童美君温柔道。
司湛回过神,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沉默的接过童美君手里的八宝粥,眼中心疼的情绪迅速被他遮掩起来。
“啊对了,那边的抽屉里有热水袋,等会儿接下热水给她垫在手下面,不然药太凉了她不舒服。”童美君一边熟练的弹针一边随意对司湛说道。
“好。”
司湛把八宝粥放下,顺从的从抽屉里翻出小热水袋,出去接热水了。
童美君见他出门,手里的动作缓慢起来。
她以前从不会让司湛帮她做事,哪怕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因为她的身份,很容易引起司湛的反感,她也知道,司湛这孩子有什么事更喜欢闷在心里。
但从刚才他的反应来看,他太心甘情愿了,甚至是积极。
就好像有什么事可以麻烦他,他还很开心似的。
这当然不可能是司湛把自己看成母亲看了,只能因为受益的对象让他心甘情愿。
童美君默默的看了童淼一眼。
童淼正毫无觉察的伸出左手,紧紧闭着眼睛。
她不喜欢被东西刺入的视觉刺激,所以从来都不睁眼看。
疼痛可以忍耐,但是冰凉的物体穿透皮肤的过程,让她异常没有安全感。
童美君熟练的给她绑上胶皮绳,擦了酒精棉,针头扎入纤细的清晰的血管,然后飞快的贴好胶带。
童淼的眼睛微微抖了抖,这才缓缓睁开,看着手背上的针头,皱了皱眉。
童美君笑了笑:“一个小时就好了,我那儿还有个病人,一会儿来给你喂东西。”
童淼摇了摇头:“不用啊,我自己吃就可以,哪有那么娇贵。”
“那也行,我拿给你。”
童美君从桌子上取来八宝粥碗,轻轻吹了吹:“别洒了。”
司湛刚好进门,热水袋上的水已经被他擦干净,他走过来,自然的抓起童淼纤细的手腕,把热水袋放在她手下,轻柔的仿佛是捧着易碎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