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好朋友?”

“能不能不找话题?没话说就眯着。”洛枳撇撇嘴。

“你也就敢跟我没大没小的。”洛阳又叹口气。

算了,都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再关心。他跟在洛枳的背后朝着走廊的尽头慢慢走过去。

洛阳的爸爸是洛枳的二叔,他比洛枳大了四岁,洛枳上大一的时候他已经上了大四,现在从Z大毕业了接近半年,正在北京工作。前一阵子回了家一趟,就顺便给洛枳捎了些东西。

洛枳的妈妈一直和奶奶家关系冷淡,在洛枳五岁的时候彻底闹翻,被从家里赶了出去。后来奶奶去世,洛枳的妈妈才抱着她急匆匆地跨进家门。

洛阳在那之前并不是没见过洛枳,但是当时太小,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再见到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她的名字。那天大人们在正厅围着瘫痪的爷爷哭成一团,洛枳的妈妈也哭得很伤心。洛阳突然瞥见那个瘦小苍白的女孩子走近了停在另一个房间的床上已经接近几个小时的奶奶的遗体,毫无恐惧毫无悲伤,居然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洛阳站在门口张大了嘴,看着洛枳又去碰了碰奶奶的青白色的脸,用脆生生的童音平静地说,好凉。

然后洛枳回过头来,看着目瞪口呆的洛阳,居然朝他礼貌地笑笑打招呼。

“哥哥,我哭不出来,怎么办。”她从小就有很美的眼睛,洛阳被她盯着,渐渐不再那么恐惧。

“什么哭不出来?”他好歹也上小学五年级了,知道如何做个真正的哥哥。

“葬礼上大家都必须要哭的,可是我和奶奶不熟,哭不出来。”

洛阳傻眼了,有种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这个妹妹只是歪着小脑袋盯着他,又回身看了一眼已经冷却的遗体。

很多年后,他想起洛枳一本正经地说“我和奶奶不熟”的样子,忽然很想笑,却在之后从心间漫溢出丝丝凉意和心酸。

他鼓起勇气走到奶奶的旁边。

其实还是有点害怕这个屋子的,从最初和大人一起跪在床前磕过头之后,他虽然一直哭,可是始终没有进来过。僵硬冷却之后的身体和脸庞,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平常板着脸说一不二的奶奶。

洛枳显然还在等待他的答案。洛阳侧耳去听客厅里含糊的哭声,不由得鼻子发酸扁扁嘴角。

“奶奶很严厉,总是发火。不过其实人特别好。大家都指着她拿主意,所有人都依赖她。她……很好的。”

有些答非所问,而且他开始没出息地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洛枳正在安抚似的拍着他的后背,清清亮亮的眸子不像是7岁的小丫头,朝着他笑,说,我知道了。

后来的葬礼上,洛枳一直跟在洛阳的背后。殡仪馆里遗体告别的时候所有的子孙站了一排在响彻大厅的哀乐声中痛哭,客人们排着队来到玻璃馆前三鞠躬,而洛阳一边哭,一边体谅地看着洛枳——她不发一言,深深低下头去,仿佛这样做就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干涸的眼睛了。

不过,最后的一刻,洛枳还是抬起头,定定地盯着水晶棺,好像在思考什么顶要紧的事情一样。

洛阳直到今天仍然记得她那份捉摸不透的表情。其实表情倒不是很可怕,只是这种大人的表情安在一个玲珑的小娃娃身上真的有点诡异。

后来洛枳的妈妈,也就是洛阳的四婶,和爸爸大姑还有三叔的走动多了一点,但是还是疏离的,跟小姑姑更是像陌生人一样——洛阳知道,三婶和小姑姑过分的冷言冷语是很重要的原因。瘫痪的爷爷也去世之后,就连洛阳家也和大姑三叔家断了联系,老人不在,家就相当于散架了。

可是,那次葬礼却给洛阳和洛枳培养亲情提供了绝佳的前提。洛阳第二次见到洛枳已经是他上初一的时候了。其实他们两个的学校离得很近,洛阳和同学结伴回家看到从租书屋大大方方迈步走出来的洛枳。小学三年级的丫头,抱着两本灌篮高手,迎上他诧异的目光,毫不生疏地咧嘴一笑。

他们成了相当默契的兄妹,洛阳时常放学的时候去洛枳的学校找她,两个人逛遍附近的烧烤摊和小卖店,买很多小吃坐在江边边吃边聊。

一个没有儿时感情的妹妹,小了他四岁,却与他丝毫没有隔阂和代沟。洛阳每每想到这点都觉得神奇,也许真的是因为男孩子心智成熟得比女孩子晚?

洛阳一直知道,他的这个妹妹平静的外表下有着极其强大丰富的内心世界——尽管这个世界的样子他一点也不知道,也没有兴趣探究。他自己向来很少有心事,少年时代都是听话的好孩子,憨厚善良,被洛枳揶揄抢白是常有的事情。

高中有段时间,不知道他们亲戚关系的同学传言洛阳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两个人在一起特别像郭靖和黄蓉。洛枳听说了,只是淡淡地一笑。

“你倒是挺像郭靖。不过,我们的状态比较像郭靖和不待见他的黄药师。”

洛阳不反驳,总是傻呵呵地笑一声就忘记。

他真心对周围人好,所以人缘从小就特别好,然而老好人洛阳始终知道,世界上只有他的爸爸妈妈和洛枳是可以信任的,他磊落地待人好,也磊落地设防。甚至,他脾气好,只是因为没有太多让他真正挂心在乎的事情。

洛阳知道,洛枳虽然看来冷淡,但在自己面前绝对是真实自然的。她只会跟自己天南海北的侃,胡吃海塞,乱开玩笑,想笑时候就笑,不高兴了就踢他,别别扭扭地不说话。

只是他绞尽脑汁,也的确想不大起来这个妹妹是否跟自己说过什么关乎她自身的话。他对她的全部了解都来自岁月一点一滴的痕迹。可是洛阳不敢说自己是看着洛枳长大的——他总觉得,在他遇到她之前,洛枳就已经定型了。他参与的,一直都不算是什么成长,更像是润色。

直到有天,临近高考深埋题海中的洛阳和上了初四同样深埋题海的洛枳一同在大学自习室里备考。他从书堆中仰起头,看着窗外的阳光,想起即将到来的高考,还有因为厂里改制濒临下岗而吵得翻天覆地的妈妈爸爸,第一次对人生有些伤感和困惑。他注视了洛枳很久,那个和他跪在一起却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的小妹妹,现在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从来没有流露过一丝这个年纪女孩子常有的忧郁。似乎她把未来看得那样清楚绝对,只需要不紧不慢地向前。

不知怎么的,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当初葬礼上你盯着奶奶看,是想看出什么来吗?”

洛枳也从模拟卷中抬起头,似乎完全没有惊讶,也没有花时间回想思考,立刻淡漠地笑笑说,“没什么啊。当时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人死掉了之后就比活着的时候要招人喜欢。”

洛阳惊讶地问,“干嘛要……考虑这个?”

洛枳很难得地没有不耐烦,依旧坦然地说,“所有我想要恨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远离了我的生活,所以其他人都站在活人的角度可怜他们念着他们的好,只有我还在恨着,只有我跟死人过不去,觉得有点孤单。”

洛阳咋舌,手下一堆堆的复习资料在风中发出刷拉拉的响声,洛枳却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你在恨谁?他的问题随着风声飘远,再也没有回到嘴边。

如果没有黄蓉

洛阳回过神,洛枳正抵着门看他,原来是给自己开门的,而他愣愣地拎着大包袱神游了很久。

他赶紧进门,放下东西。屋子里面有个女孩子在午睡,他和洛枳很快悄悄地走出来,锁上了门。

“你们屋子这么小,只有两个人住?”

“别的宿舍都是四个人。这个屋子格外小,所以只有我们两个。”

“也挺好。”

“对了,念慈姐姐还好?”

“好着呢。悠哉游哉的读着研究生,还当了权益联合会女生部部长,我看就是Z大妇联加八卦团。”

洛枳笑了,“异地恋辛苦吗?”

“还好。电话短信,大不了就火车飞机。人家古代人几个月一封家书不也过来了嘛。对了,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我,反正我公司里你们这么近。周末不想在学校吃饭,就找我,我请你去外头吃。”

“放心,饶不了你。”

“学习忙吗?”

“还成。能应付得过去。你常加班吗?”

“一开始入职的时候没怎么忙,主要是封闭培训。现在还好,但是听前辈说可能十一月底开始就要忙起来了。上班没有上学有意思,人都没目标了。”

“怎么会没目标,供房子供车,结婚生子,让你爸妈好好养老,给念慈姐买钻戒,把目标当日子过,不就好了?”

“恩,说的对。听说你们学院出国和就业机会都挺大的,你怎么想?或者本校读研?”

洛枳摇摇头,“其实我想出国,不过他们都说奖学金不好拿。几十万的学费生活费……好多人都说能出去就出去,不拿奖学金也要出去,我只觉得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还是找工作吧,我读书读腻味了。哪怕找不到特别好的工作,差不多的就行。养活自己和我妈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洛阳有点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始终十二分努力的妹妹,知道她其实小时候就喜欢看正大综艺世界各地一类的栏目,一定很想去另一个国家读书。

不想出国,只想找个差不多的工作,那么干吗考雅思?即使考雅思并不一定就是要出国。

洛枳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一丝的遗憾和忧郁表露出来,只是客观冷静的分析,反而更让他心疼。

他没资格在她面前抱怨工作无趣又繁重。

临道别时候,洛阳才想起来棕色信封还在自己手里,都被他折皱了。

“你的信。”他顿了顿,又说,“字写得很特别。”

“她字写得很好,油画和速写画得也好。”

“是吗。”洛阳点点头,有些想问的话吞进肚子里,然后化成了一个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的宽和笑容,“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过几天再见。”

“上次你跟我说新年念慈姐姐会来北京,真的定下来了吗?”

“恩,不出意外是元旦放假的时候。”

“那好,到时候见。”

洛枳一直叫陈静念慈姐姐,而不是嫂子。她第一次见到陈静的时候是高三洛阳把陈静带到他们一起复习的图书馆的那天。洛枳总是说陈静长得像84版《射雕英雄传》里面的穆念慈。

其实性格也像。洛阳看到温柔的她就觉得有家人的感觉。到今天已经四年多的时间稳定走过,接近于修成正果。

但是,洛阳看着洛枳手里抓着的棕色信封,还是有一阵莫名的心悸。

郭靖和穆念慈,只要生活平平静静的,也不是不可以幸福。

前提是没有黄蓉。

洛枳看着洛阳挺拔的背影,终于还是露出了小女孩一样的傻呼呼的笑容。

洛阳是她生命中少有的亮色,暖洋洋地让她安心。

她低下头往回走,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洛阳很少吞吞吐吐,总是像阳光下的海岸一样宽阔而一览无遗。洛枳想了想,也许是工作上的问题,也许是和陈静有了点小矛盾,也许是因为和洛枳许久不见了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也许……

也许就像他不了解自己一样,自己也并不了解他的全部。

但是洛枳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的妈妈。这就是家人。如果没有这层血缘关系和从小到大的陪伴,人海中萍水相逢,她未必会愿意和洛阳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但是现在洛阳是她的哥哥,即使听不懂她说话,安慰人也没有门道,她依旧会因为他的存在觉得温暖安心。

对外人来讲,这是多么霸道不讲道理的一种信赖。

一视同仁的路人甲

洛枳慢吞吞地往宿舍楼走,看见戈壁正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门口。

对方也看见了她,她只好礼貌地点点头作为打招呼。戈壁倒是非常大方地朝她笑,“美女,百丽在宿舍吗?”

“在睡觉。”

“怪不得我打电话她都不接。那你帮我把花捎上去吧。”

洛枳点头,伸手接过戈壁递过来的花,没想到她抓牢了,对方却不撒手。

“希望她别生我的气了。我可是这辈子第一次站在楼下捧着花傻站着,她再不领情我可不干了。”

洛枳松手后撤一步远离了那张俊脸,说,“那我赶紧上楼去叫她下来看。”

她正要走,戈壁在背后幽幽地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乏味的女生。”

洛枳哭笑不得,什么都没说就刷卡进门。

“冷美人跟大冰块是有区别的,你段数不够,还需要再修炼才能把欲擒故纵用好,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行的。”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头也不回地说,“谁要擒你?”

转弯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靠”。

她想起江百丽与各色女生斗智斗勇之后总会爬到床上痛哭的经历,对比刚才戈壁自诩万花丛中过的骄傲,不觉有些苦涩。

混蛋。

她的词汇量有点疲乏,不过既然在心里说,自己清楚也就算了。

回到宿舍摇醒了百丽,话还没说完,百丽就拎起洗面奶冲向洗漱间去打扮了。

洛枳坐到桌前随手拆开信封,里面仍然只有一张演算纸,一面是信,一面是乱七八糟的解析方程。

“洛枳,我只给你写信用这种随手抓来的演算纸,反正你不会在乎。真是省钱啊,别人都用漂亮的硬板信纸给我写信,我却连你的演算纸都没见过,你他奶奶的能不能给我回一封信?!

说实在的,我很想知道,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们这些人?

我真的想知道。

你和我认识的另一个人很像,你是对谁都淡淡的无所谓,淡到让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个人却是对谁都很好,好到让我误会这是爱。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别人无所谓我不知道,但是那个人,却真的不是爱我。”

洛枳愣了几秒钟,又把信重新看了一遍。

她很想问,“我们这些人”指的是哪些?

丁水婧从来八面玲珑,每天泡在小说杂志中,却只要稍稍努力点,成绩就能保持在全班前十,而且人缘极好,无论是她这种顶尖好学生还是叶展颜那种知名人气美女甚至是那个八卦又毒舌的许七巧,丁水婧都能和她们做出一副知己至交的样子来,倾听别人的复杂心事。

洛枳很少跟她说什么。虽然见面会对她笑,会象征性地跟她抱怨几句数学题很难做,历史老师抽风啊留那么多卷子一类的话,两个人每天还可以顺道走上一段回家的路,很多人把丁水婧当成傲气冷漠的洛枳少有的几个朋友——但她不是,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志愿表上填上以她的成绩能选择的最好的专业和学校,丁水婧在大学也定能逍遥,甚至比洛枳这种书呆子还要逍遥还要出色得多——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直到丁水婧莫名其妙地退学,去学画画。

那天,丁水婧给洛枳写了第一封信,洛枳才知道这个人尽皆知的新闻。她的信里面满是委屈和困惑,语气绝望得仿佛洛枳是她精神世界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然还有一点点遮掩着的隐情——“我想,我终于能证明,我并没有逃避什么或者嘲讽什么,虽然我在乎的人也许并不会等待我的证明。”可是洛枳没有细究这句话的含义。

恻隐之心和对一直以来丁水婧充满聪明才智的大脑的欣赏让洛枳给她回了一封信。也只有两句话。

“好好加油。对你的选择,我表示敬意。”

木已成舟,她都退学了,还在一旁指着她说你不应该这样那样,实在是很缺德的行为。何况,洛枳真心希望这个得过且过的聪明脑袋能够勇敢地为了梦想奋斗。

她没有想到,丁水婧会从此喜欢上给她写信,虽然她后来没有再回复过。

那些胡言乱语,重点在于写信人自己舒坦,没有必要回的。

其实她们之间断了联系很久了。本来在高中的时候洛枳只是马马虎虎地交朋友,维持表面的和平而已,上了大学,和大家不再是同一个教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她瞬间自由了,自由到了闭塞的地步。

回想起来,不仅仅是大学的问题,她和丁水婧好像是在高三的下学期就疏远了。一模之后洛枳烦躁地缩在角落看爱伦坡阴沉诡异的短篇故事集,丁水婧走过来问她为什么刚才叶展颜叫她下楼打排球她理都不理人家。

“她都生气了,说你掘她面子。“

“有吗?”洛枳十分疑惑,确信刚刚并没有人叫过她,尽管她看小说一直很入迷,但是今天有点魂不守舍,并不是特别投入,应该不至于没听到别人喊她。

但她仍然努力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可能我没听见吧。看小说太入迷了,一会儿我跟她道歉。”

丁水婧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们都想跟你成为朋友的。你太不合群了。咱们班同学其实都觉得你太傲太冷了,除了你的卷子,你谁都瞧不起。”丁水婧的话里第一次没有浑合的语气,却有指责的意味。

洛枳原本阴郁的心情更是紧急集合,她收回礼貌的笑容,淡淡地说,“你看张敏怎么样?”

丁水婧愣了很长时间,慌忙在教室里搜寻了一下张敏的身影,“……挺好的啊,怎么了?”

洛枳余光看到张敏正低着头坐在角落翻着新发下来的无聊校报,浅紫色的羽绒服脏兮兮的,把她土黄色的皮肤衬托得更憔悴。

“你跟她很熟吗?”

“不熟,问这个干吗?”

“你觉得我和张敏之间有区别吗?除了她学习不好之外,我们都喜欢看书,都愿意窝在角落,都不爱说话,不爱逛街不爱K歌,为什么你不说张敏骄傲?或者你为什么不能像忽略张敏的存在一样忽略我?我觉得我从不说别人坏话,力所能及的时候也热心帮助同学,怎么说也不至于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吧。”

“我们只是……”丁水婧没话了,想了想又说,“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开心,所以想要让你加入的,是为了你好。”

“如果单纯是想要让我开心,想要‘拯救’我,为什么叶展颜看到我不出去打排球的时候不是为我感到担心难过,而是觉得我瞧不起她让她面子受损?”

洛枳记得丁水婧哑口无言地盯着她,而她自始至终只是声调平平,眼睛盯着手里的书。后来丁水婧怎么离开的她都想不起来了。

那似乎是高中三年,洛枳唯一一次露出咄咄逼人的一面,真正像个18岁女孩一样咄咄逼人。

如果那天她心情稍微好点,可能面对丁水婧来势汹汹的指责,只会笑着敷衍一句“哪有啊,干嘛说得那么严重,一会儿她回来我就去道歉。”

她始终不清楚为什么丁水婧要这样执着地和自己“做朋友”。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和执着,比如洛枳对成绩,比如丁水婧对人缘。

她也许应该庆幸自己还有点本事被人家瞧得起。

只可惜,她交朋友的门槛太高,以至于会给丁水婧造成“她不在乎任何人”的误会。但是,也不算是误会吧——她的确没怎么在乎过她们。

洛枳没有兴趣跟她讨论自己生命中到底有几个人不是过客——是不是又怎样。丁水婧自然有很多漂亮的信纸,少了她的一封回信,虽然略有缺憾,但是不失为另一种圆满。

她又看了一遍那封信,抽出一张白纸,写上:

“你背后的方程式解错了,那个应该是双曲线,不是椭圆。

所以可见你的信我都有好好看。无论正反面。”

弱水三千,任你泼

周六的早上洛枳起晚了。她习惯于每个周五晚上都把本周更新的各种动画片在线浏览一遍,往往直到深夜,所以周六早上总是和百丽一样起得很晚。但是今天开始无法享福了,双学位的课程都安排在周六上午和周日上午。她去晚了,从后门进去,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

还好是很大的阶梯教室。虽然现在的老师早就看惯了学生迟到早退,甚至宣布要点名了还留出一段空隙,好让学生在底下发短信把同学赶紧叫过来。可是她仍然觉得迟到是一件很让人难堪的事情,小心翼翼地关门,没想到还是吱吱作响。

在坐下的瞬间看到盛淮南,就坐在自己的前排,她又闻到很清香的碧浪洗衣粉的味道从前排慢悠悠地飘过来。

洛枳石化一般盯着他微垂的后脑勺。原来故事还没有结束。一种单纯的喜悦从心间升腾起来。一个向来遥远的人,被她接二连三地遇见,是否注定了要有故事?没有人不希望上天站在自己这一边,她也一样,从高中开始就是,一切的巧合都能被她赋予某种特殊意义。

而这一次,那个从天而降的大柿子,就像是命运交响曲里面那一声锣响,预示着一切的开端。现在她又遇见了他,在这个课堂上。她还会遇到过他很多次。

这堂法律导论课变得极有意义。

盛淮南身边的男孩子好像就是那天晚上八卦盛淮南可是最终落荒而逃的那位。干净平凡的侧脸,黑黑的,笑起来很温暖。

“我靠,这门课教材这么厚,我昨天去教材中心买的时候才看到。而且期末考试居然是闭卷,这不得背到吐血啊。”男生怪叫了两声,听得不是很清楚,反正教室里面不是很安静。

盛淮南没有说话。

那个男孩子又抱怨了几声,然后忽然伸手勒住了盛淮南的脖子说,你他妈的能不能别玩了!这又是什么啊?

盛淮南的声音很好听,那种语气比和女孩子说话的时候要随意粗犷些,可是仍然沉稳有礼。

“逆转裁判4,高中的时候只玩过前三部。怀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