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抹了把眼泪，却有更多泪涌出来，可她开口依然是安慰我：“我先…我先去给你做些吃食。”说罢转身往屋外走去。我看着她脚步多少有些掩藏不住的慌乱，肩膀也在颤抖。我第一次见苏苒姑姑这样失常。她在我心中是比观音大士都要美貌端庄的仙女，她温和有礼，她毓秀而立。可姑姑她也有这样难过的时候…
我在苏苒姑姑厢房中转了一圈，实在挂念天尊大人，便推开房门走到外面。太阳已然升起来，六月天气，少了诸多花木的荫蔽，三十五天干燥而热烈。我照着天尊大人的厢房走去，路过一个小池，怕自己难看又脏乱，特比洗了洗方才沾了墨汁的翅膀，顺便将脸颊处的毛羽也洗了一遍。对着清澈池水照了照，觉得里面的凤凰干净好看，才放心继续往前走。
这一段路如今看来也十分长。时隔这么多日子，我就要再次见到天尊大人，不晓得他会不会也像苏苒姑姑那般认出我。不晓得他再次见到我会不会激动，又会不会因着我当初跳下云头而生我气不理我。
可我最担心的，却依然是沈素打听到的那一句——他身子越发不好了，好像不久便要仙逝了，他打算从四海八荒重新选一位神仙来继任他天尊的位子。
所以，生我气也好，责骂我也好，但求你身子不要不好。
可当我下定决心，以头顶开天尊大人厢房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场景，远不是…我想到的样子。
160你是哪里来的野凤凰
那时候，他右手握着书卷斜靠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那个地方原来是那面被我打碎的翡翠屏风的位置。他面色一派悠然安详，左右轻轻柔柔抚摸着怀里——一只毛羽光鲜璀璨、煜煜辉辉的凤凰。
我不受控制打了个哆嗦，爪子踉跄之中，不小心踩翻了厢房之中一盆微微泛着月色光华的花草，是以弄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他便放了书卷，皱眉朝我看来——
四目相对那一眼，我残破的右心已经提到了嗓子间，紧张地连下意识咽下口水的动作都感觉一阵疼。
天尊大人…你能不能认出我？
你怀里的凤凰…又是谁？
我惶然无措地站在那个地方，一时间看看他，又呆愣愣看看他怀里美貌无双的凤凰，再戚戚低头，看着自己虽然在顶开厢房门前一刻清洗过身上毛羽、但依然有些狼狈凄惨的样子，自卑的感觉漫上来，真令人喘息都困难。
他眉头皱得更重，却终于开口，只是他讲的话让我始料未及——
“你是哪里来的野凤凰，竟然敢私闯本尊的房间。你这条命怕是不想要了罢。”
你是哪里来的野凤凰，竟然敢私闯本尊的房间。你这条命怕是不想要了罢。
那时候，我从没有料到，有朝一日，我站在天尊大人的面前，而他不但认不出我，反而——打算要了我的命。
我说不出话。可奇怪的是，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怀里抱着另外一只凤凰，竟也不想说话，连呜咽一声都不愿意发出来。
若我没有听错，他怀里那只凤凰，听到天尊大人这样说的时候，发出了咯咯的畅快笑声。我便仰头看那只凤凰，恰好她也朝我看过来。
那只凤凰杏眸半睁半闭，面上笑意渐浓，抬起翅膀抚上天尊大人肩膀的时候，姿态妙曼而妖异——我只觉那妃色身影轰然出现在脑海之中，那得意的笑容在心中抹也抹不去。
她不是拂灵又是哪个？！
她怎么能在天尊大人身边！她手里还握着紫玉，她随时可能伤了天尊大人的情魄啊！
我张开翅膀扑腾几下飞过去，使出全身力气，以喙啄住她颈上的毛羽、爪子抓住她的翅膀想把她从天尊大人拎出来。拂灵，有我在，你休想再以紫玉伤害天尊大人。
身下的拂灵凄惨地悲鸣一声，我还来不及反应，只觉翅膀被有力的大手扯住，爪子下意识松开想防卫一番，身子却在那一瞬间被大手拎起、又被那只手愤然扔出去，身子飞出去后落下来、贴着地面滑出去，带碎了无数花盆之后脑袋终于撞在墙上。
口中蓦然涌出血水，染脏了那面白玉墙壁。
我大抵沉沉呜咽了一声，血水顺着喙沾湿了颈上的毛羽。我竟不忍回头看他，我怕看到的不是他心疼我的模样，而是…将我碎尸万段的念想。
我以翅膀拥住自己的身体。天尊大人…你不是说喜欢我么。你可知你怀里那一只凤凰…不是良玉啊。
你可知你现在毫不留情扯起来照着坚硬的墙面扔出去的，才是你曾经说的想娶之为妻的良玉啊。
可我万万没想到，令我万念俱灰的还在后头——
“你居然敢伤我的灵儿！”
我猛然抬头。
若我没有听错，他说的是——你敢伤我的灵儿。
灵儿…拂灵？
这样说，他并非是把怀里的凤凰当成是我，而是彻底喜欢上了别人？
他怀里的凤凰轻蔑地瞧了我一眼，然后又装作可怜的样子呜咽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他便抬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脊背和额头，声音温和，充满疼爱：“可是哪里受伤了？”
那只凤凰便又可怜楚楚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他认定了怀里的凤凰受伤了，是以抬头看我时候是勃然大怒的模样，他指尖迅速捏起诀术朝我使来，我大惊之中躲避不及，身子一颤，那诀术便贴着我的脖颈打在白玉墙面之上，冲开狰狞一道沟痕。脖颈一侧划破的口子虽然不深，却在我低头时候，血水已经流出来顺着毛羽嘀嗒落在地上。
他见我险险躲过，竟然再次在指尖捏起诀术，若不是推门而进的苏苒姑姑迅速拉过我将我护在身下，那个诀术怕是真的会要了我的命了。
苏苒姑姑跪伏在地上不住磕头：“请尊上饶这小凤凰一命！”
他眼神凌厉若刀，出口的声音若寒冰三丈：“带它赶紧滚。”
夜晚，我惊魂甫定卧在苏苒姑姑怀里。白日的伤口苏苒姑姑已经尽数帮我处理好，但是心里的伤，没人能懂。我不晓得天尊大人为何会变成这样。即便…即便他认不出我，可他又为何会喜欢上拂灵。
“良玉，你吃点东西啊…”苏苒姑姑哽咽道。
我惶惶抬头，看了看她，又摇摇头：姑姑，我吃不下。
她温暖的掌心拂过我脊背上的毛羽，声音轻柔，带了许多无奈和感伤：“良玉，你也觉得天尊大人不像他了是不是…你不要怪他，这其实都是拂灵做的。”
我眼睛眨了几下，迅速点头：是的姑姑，我看得出那只凤凰就是拂灵！
“前些时日，他们都说你仙逝了。天尊大人苦苦寻你，却始终找不到你的下落，他隐约算出，你行踪消失时候修为散尽归于凤凰元身，是以颁布尊令命四海八荒诸位神仙见到凤凰便往清微宫送过来。且是…无论生死，他都要亲眼见一看…”苏苒姑姑说到这里，竟泪落两行。
我想到他下尊令的时候的心情：无论生死，都要送来。那时候他也曾十分难过罢。
“其实九州的凤凰本就所剩无几了。那些神仙送来的凤凰，其实毛羽都不太漂亮。天尊大人其实一眼便瞧出来那不是你。纵然他也没有见过你凤凰元身到底什么样子。但是纵然这样，他还是悉数将那些凤凰留下，让清微宫的仙娥仙侍悉心照料。但是，总有听话的神仙果真送来已经死了的凤凰。其实，那一天，有一只凤凰在送来清微宫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那只凤凰毛羽光鲜美丽，眼睛玲珑漂亮。可是在看到天尊大人前一刻便死了。彼时尊上他眼睛一瞬漫上水雾，指尖停在那只凤凰额心，一动不动站了两个时辰。他以为…那只凤凰是你。后来几天几夜不曾入睡，抱着那只过世的凤凰坐在清微宫大殿门口，喃喃开口讲话给那只凤凰听。他其实在讲给你啊…”姑姑眼泪止不住往下淌，“我当时心疼不已，上前同他讲，让他注意身体。良玉，你可知天尊大人说的什么？”
我望着苏苒姑姑，也觉得眼眶湿意浓重：天尊大人…他说了什么？
“他云淡风轻同我讲，苏苒，小玉死了，我可能也活不过太久了。你替我下令，于四海八荒重新选一位神仙，让他继任天尊一职罢。”
天尊大人他…他怎么可以活不过太久…他是天尊啊，他当与天地同生共存的。我低头将眼泪蹭在毛羽上，这句话竟令我内心悲伤万分。
姑姑以绢帕擦了擦眼泪，抚了抚我的额头，又道：“我亦是忍痛替他下令，重新选一位神仙做天尊。可是，不过两天之后，一直更加美丽漂亮的凤凰出现在清微宫门前。怪我当初只觉得那只凤凰可能是你，只觉得天尊大人看到它会高兴，是以没有多想便抱着她去找天尊大人。她见到天尊大人时候也是十分乖巧伶俐，以额头往尊上手心里蹭了蹭，尊上当即愣在那里。可我没料到，这只凤凰竟然是拂灵变成的。”
161佛祖素衣，不染纤尘
我控制不住有些着急，翅膀扑在苏苒姑姑肩上，我想问她：如果、如果天尊大人心心念念的都是我，就算他把拂灵变成的那只凤凰当做我的话，应该唤她“小玉”啊，可为什么…我在他厢房里，听到他唤怀里那只凤凰“灵儿”？
苏苒姑姑赶忙安慰我：“你也疑惑是不是？起初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天尊大人越来越离不开那只凤凰，也越来越宠她。开始，我也以为那时你，觉得尊上他终于不再难过，也替他高兴。直到那只凤凰开始兴风作浪。”尖捏起诀术，若不是推门而进的苏苒姑姑迅速拉过我将我护在身下，那个诀术怕是真的会要了我的命了。
苏苒姑姑跪伏在地上不住磕头：“请尊上饶这小凤凰一命！”
他眼神凌厉若刀，出口的声音若寒冰三丈：“带它赶紧滚。”
夜晚，我惊魂甫“良玉，你吃点东西啊…”苏苒姑姑哽咽道。
我惶惶抬头，看了看她，又摇摇头：姑姑，我吃不下。
她温暖的掌心拂过我脊背上的毛羽，声音轻柔，带了许多无奈和感伤：“良玉，你也觉得天尊大人不像他了是不是…你不要怪他，这其实都是拂灵做的。”
我眼睛眨了几下，迅速点头：是的姑姑，我看得出那只凤凰就是拂灵！
“前些时日，他们都说你仙逝了。天尊大人苦苦寻你，却始终找不到你的下落，他隐约算出，你行踪消失时候修为散尽归于凤凰元身，是以颁布尊令命四海八荒诸位神仙见到凤凰便往清微宫送过来。且是…无论生死，他都要亲眼见一看…”苏苒姑姑说到这里，竟泪落两行。
长宁微愣。
他打开她的手掌，将十二根檀香木扇骨的折扇安安稳稳放在她的掌心，抬头温雅道：“长宁仙子，我把自己的元身亲自交到你手上了，你，可会好好待它，此生不弃？”
长宁眼中，水雾漫上，指腹沾上那扇骨，那同万年前一样的扇骨，偏了偏脑袋，疑惑道：“可是，如果你是扇子，不应该同我一样，由元身幻化成现在的躯壳么，怎么你竟然可以握着这把扇子？”
他凑到她的耳边，温柔道：“冰雪为身，为夫爱极了手掌握着扇子的感觉，便以冰雪做了自己的躯壳。好在，从此以后，手掌握着你的手，那我便同你一样，这把扇子便能变成你的夫君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简容，他真的是一把狡猾的扇子。亏得本神君还将他视为倜傥俊雅的公子。
三月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简容亲自找到我，跟我请罪，那日，他手中果真不再见之前的檀香木折扇。
我精神尚好，坐在大梵音殿顶上画扇面，彼时，后山千万株桃花，灼灼盛放。落到扇面上，嫣红色花瓣似要飘到眼前来。
他同我一样，拎起红袍，大方坐在殿脊上，直等我画完桃花扇面，才开口道：“神君近来可无恙？”
我故意冷冷瞧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托简容公子的福，是以还没死。”
“良玉神君是该怪我。”他望着扇面上的桃花，笑了笑又道，“我其实被婧宸公主拎上神界来第一天，扇子里存留的些许记忆便轰然涌上来，我是打那一日，便晓得自己之前是个神仙，我有一个深爱的姑娘，可我记不“所以，今日特意来跟神君谢罪，你岂止是帮了我的忙，还不惜取出自己的心脏救活了长宁，于此看来，简容为你当牛做马也是应当的。且不说，我当初还对你十分戒备，将自己的事瞒了你…”
“你戒备我做什么？”我惊讶道。
他无奈一笑，解释道：“神君替我算了十一月初六的日子，结果那一天这样巧，十万天兵围攻昆仑山。正是因为太过巧合，我以为，你同天上那些神仙、你同那十万天兵，是一伙的。”
我点点头，端起扇面，迎着日光打量了一番，觉得那桃花愈发鲜艳了。他方才说的不错，那一阵子，就是因为愧疚，本神君急火攻心，差点吐血而死。找到长安玉，让它跟随我一世。你可答应？”
震惊过后，长宁重重点头。
我心中既悲又喜。喜的是，她终于暂时自由了。悲的是，她从来不晓得予祁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长宁怕是不知道，四海八荒唯一一块长安玉，被天上的予祁太子雕琢打磨成十二根扇骨，除了之前做了玉棺的那六根，现在，仅有的长安玉便在她身上，或者说——就是她。予祁太子的意思，便是让她一个月之后，再回到他身边，跟随他一世。
予祁走后。我便远远地望着婧宸，一直到午夜子时。我本想，若是她想不开的话，本神君便即刻现身去阻止，后来发现她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并非寻死觅活的形容，我晓得她不会做什么，便失魂落魄回到了司命府。
巧的是，我前脚刚刚打开六师兄的厢房门，沉钰那厮后脚便冲进来，只是一贯的黑色衣裳被刀剑划开了许多道口子，内里皮肉翻开，血腥味甚浓。被惊醒的六师兄看着沉钰的模样，已是大惊失色，而沉钰脸上却是无比欢脱欣喜的笑容，上前想要把六师兄拉进怀里，又怕自己一身血水染脏了六师兄素雅绝尘的烟青绸衫，于是隔了一掌的距离，望着六师兄，笑道：“青青，明天我就可以去求天帝大人，让你恢复女儿身了。”
六师兄木愣愣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玉，我来接你回宫。”
我回头一看，霜衣墨发的公子，正是我此刻想见的那个人。
他同沉钰，都安全了。
后来我才晓得。元月初八晚，太子婚宴上，予祁殿下同北海水君沉钰联手，斩杀了欲要篡权夺位、心怀不轨的中天战神商钺，拥护商钺的天兵将领也一同被斩杀，剩下的天兵天将，从此拥予祁太子为战神将领。
元月初九，北海水君沉钰，于凌霄金殿，当着诸神的面，请天帝大人和予祁太子兑现承诺。天帝大人长叹一口气，但仍是十分讲信用，即刻诏告四海八荒，向来恪尽职守的青月星君实为女儿身，但念及其未婚夫婿沉钰在铲除商钺一事上功绩赫赫，不再追究其欺上瞒下之罪。天帝大人果真十分仗义，顺带颁布神律，规定以后的司命星君一职可由女神仙担任，四海八荒不准拿青月星君的女儿身份做谈资，一经发现，由沉钰水君亲自动手拖那议论者到东极荒野之地，种十年芋头。
彼时，本神君听到最后一条，一口花茶呛住，咳嗽的厉害。
好一个拖去东极荒野之地种十年芋头…
沉钰…他果然是考虑得周全，咳咳，周全得很呐。觥筹交错之间，央她给我讲五万年前师兄们之间的事，从七师兄讲到大师兄，她讲得口干舌燥，灌下四五壶果酒，“以前也不见你对师兄们的事这样感兴趣，你今日怎的这样上心了？”她问。
“现在也是无聊得很，何不妨拿他们的八卦乐一回。”我扒瞎道，又往她身旁凑了凑，尽量锁住她的目光，“所以，你刚才提到的，一直拒人千里之外的阿云为什么会看上大师兄呢？”
六师兄开心一笑，微醺的面容瞧着也是十分雅致迷人，“可能是因为阿云见过大师兄抱着酒缸喊她的名字的场景罢，她终于晓得大师兄的痴情了。我听说，酒后吐真言，醉酒时候想到的那个人便是你真正喜欢的。”
我点点头。
戌时将至，窗外宫灯已经一一点燃。我攥紧衣角，残破的右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
“小九，你知不知道，师父在未出家之前，也曾喜欢过一个姑娘？”六师兄俨然讲得兴致盎然，连带着师父的八卦也开始扯了。
我恍惚应了一声，“你如何晓得？”
“你又没有想过，大梵音殿后山，那千万株桃花，都是他为那个姑娘种的？”六师兄笑道。
我望着她，已是惊讶不已。但最紧张的还是要如何才能带六师兄出去。
恰好此时，随着予祁走到我们身旁来敬酒的小姑娘泫然欲泣，怯怯道：“太子殿下…今日喜宴上所用的梨花春有一坛被婧宸公主…偷走了…”
予祁太子端着酒杯的手，蓦然一僵。
眼下这形式，我将要道一句“无妨”，
我六师兄同沉钰，至此，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我想到他下尊令的时候的心情：无论生死，都要送来。那时候他也曾十分难过罢。
“其实九州的凤凰本就所剩无几了。那些神仙送来的凤凰，其实毛羽都不太漂亮。天尊大人其实一眼便瞧出来那不是你。纵然他也没有见过你凤凰元身到底什么样子。但是纵然这样，他还是悉数将那些凤凰留下，让清微宫的仙娥仙侍悉心照料。但是，总有听话的神仙果真送来已经死了的凤凰。其实，那一天，有一只凤凰在送来清微宫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那只凤凰毛羽光鲜美丽，眼睛玲珑漂亮。可是在看到天尊大人前一刻便死了。彼时尊上他眼睛一瞬漫上水雾，指尖停在那只凤凰额心，一动不动站了两个时辰。他以为…那只凤凰是你。后来几天几夜不曾入睡，抱着那只过世的凤凰坐在清微宫大殿门口，喃喃开口讲话给那只凤
162我不碰你，你不消失，可不可以
当我再次以仙形出现在天尊大人面前的时候，他怀里仍然抱着拂灵变成的那只凤凰斜躺在床上，只是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恍惚起身，面容一瞬，惨白若雪。而拂灵，她看到我的那一刹那，凤凰身子猛烈一颤，毛羽炸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厢房之中，灯盏通明。泛着月色光华的瑶草，吞噬着仙人的神志与情欲，蓁蓁生长。我拔下玉蕖发簪，化成玉蕖剑，许久不曾握剑的手，竟控住不住发抖。
天尊大人依然怔怔立在那里，目染悲苦，眸光稳稳落在我身上。烛火闪过，我其实也不能确定他中瑶草媚人之毒到何种地步，我也不能确定此时此刻，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会不会记得我。
“可我如今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沉钰了。小九，其实我也晓得，神仙的来生遥遥无期，但我也常常想，若有来生，我一定要先记住他，一定要对他好，忍者他的嫌弃，忍者他的拒绝。做他爱吃的菜，养他爱看的花虫鸟兽。”他仰头将酒坛中的酒一饮而尽，仿佛也将那种种悲苦一饮而尽。
可本神君也晓得，他此生都无法将沉钰忘记了。
六师兄最后还是醉了，我安顿好他，便想起来还没去看看沉钰。
本神君以为沉钰那厮因着这桩事应该悲伤消沉几日，就算不是以泪洗面却也该长吁短叹一番，可万万没想到，本神君见着他的时候，他蹲在水晶宫里吃火锅吃得酣畅淋漓，那嚼着海虾兴奋满足的表情，让我浑身一震。
我炸了眨眼挪腾过去，心窝处暖流哗的一下涌上来，我愣了愣才开口道：“你…还认不认得我？”
他便蹲在地上抬头望了我一眼，那双凤眼依旧流光溢彩，俊美得不可方物。他跳起来拍了拍我的脑袋，哈哈笑道：“你是不是傻了，爷爷我同你几万年交情你怎么说我不认识你？你来得正是好时候，这锅海虾爷爷匀你一半！”
我彻底惊呆了，他不认识六师兄不认识婧宸，偏偏记得我？
本神君惊慌失措起来，扯了扯他的袖子问：“你认不认识青月？”
他瞧着我若瞧着痴呆一样：“认得。”
“那你作何装作不认识他？！”
他拍掉我的手，“你傻不傻，你难道不认识司命星君？爷爷我虽然认识他，但也不熟的，”抬眼瞧了瞧我又道，“不是我说你，大家都位列仙班，你好歹记一记，免得以后见着面不晓得如何称呼。”
我死死瞅着他那副认真模样，竟找不出丝毫装的痕迹，本神君废了如此大的功夫将他同六师兄困在结界中，以免绝情丹噬掉他的记忆，如今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竟然还是全忘了，顿觉天地一黑，一下瘫在他身旁。
他扶着我坐在软榻上，诧异道：“你是不是饿晕了？要不爷爷我再人送十斤海虾过来？”
我一把抓住榻木，竟硬生生抠出指印来，抬头只觉悲痛万分：“你竟然把六师兄忘了，你为何还记得我？！”
他倜傥一笑：“你追了我师父这样久，纵然他久久未回应你，但你这份痴情爷爷我瞧在眼中，天上地下所有的仙子怕都没有你这么死缠烂打的，爷爷我想不记住你都难。”
我抠着榻木悲伤地纠正他：“姑奶奶我没有死缠烂打，你莫要血口喷人。”
他不以为然，舍了我继续去吃火锅，我望着沉钰如今的这个样子，内心十分悲痛，仰面长叹一声后，跳下软榻——
跟他一起和谐地吃了一顿海鲜火锅…
如今，我却是在这里，重新又见到了长诀天尊，他一派端庄坐在殿中侧首，他面前是跪着的六师兄跟沉钰二人，而金殿上首是天帝大人。当今的天帝虽然是天尊的侄儿，年纪却比天尊还要大一些，这些追溯到天帝阿爹阿娘、爷爷奶奶的事，我们暂且不深究了。
天帝大人面色萧肃，正襟危坐道：“之所以传神君前来，是要问一问拂灵偷看命盘之事，听闻神君晓得个中详情？”
我一愣，终于明白我六师兄为何要跪在殿中了，因为命盘是出自他手，他怕是要担一些过错。但婧宸不是说过拂灵偷看命盘不是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包庇过去了么？如今这个阵势，是要秋后算账？
但无论如何。拂灵终究是天尊大人的表妹，日后怕也要成了天尊的夫人，天帝这个问话想必是走个程式罢。我转头看了看长诀，却见他手执茶盏，捏着茶盖漫不经心拂着茶芽，他许是看出我在打量他的神色，悠悠抬了眸子，仿佛拂灵偷看命格簿子这件事跟他无关一样，道：“你但说无妨。”
我竟忍不住自嘲道：好一个但说无妨。你这个但说无妨是几个意思，倘若本神君真的说了拂灵那不是，是不是出了这凌霄殿你就将我碎尸万段，祭了你心尖尖儿上的拂灵。
我扬起裙裾，郑重跪在六师兄身边，仰面认真道：“良玉从不知拂灵郡主偷看命格簿子这件事，还望天帝明察，不要污拂灵郡主的好名声。”
余光瞥了瞥天尊大人，只见他捏着茶盖的手一顿。
我又道：“到不知此事与我六师兄何干。”
六师兄偷偷扯了扯我的衣角，示意我莫要问。天帝大人没有答话，长诀却是啪的一声落了茶盏道，“是青月星君写的这命盘，至于拂灵为何能看到，这件事他当知道得最详细。”我并不晓得拂灵是伪造了长诀天尊哪一件信物，但是偷食瑶草这一桩实实在在骇了本神君一把。这姑瑶山的瑶草乃上古美艳的神女化身而成，服了这瑶草可媚人。但这瑶草早在几十万年之前便被神界列入禁药之中，我在大梵音殿修行时候，师父还提过这一点，说这瑶草魅惑心神，当避而远之。我万万没想到，拂灵居然偷食过瑶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