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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寞得就像殿外那灰白的天空似的。

他大约是很难过,可是我帮不了他。

我的心也缺了一块,我连自己,都帮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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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爷爷和莫问一起来看我。连宝被初一十五带着到殿外去玩了,如画睡了,寝殿内安静得很,只有烛花噼啪爆裂的声音,却无伤这份静谧,反倒愈发衬托得夜色宁寂。

就是在这片死寂死寂的气氛当中,爷爷一脸欲言又止,隔着桌子坐了许久,终于,他同莫问对视一眼,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由爷爷作为代表,开口询问我说,“丫头,你…你此刻可是清醒着的?”

他这话问得好笑极了。

我清醒或不清醒,自己怎么知道?

说我疯了的人是他们,此刻又问我清醒与否,不好笑吗?

我觉得好笑,因而我就笑出声了,尚在月子里面,不能吹风,不能受凉,我浑身包着狐裘,毛绒绒的,脑袋略微一偏,我望着爷爷微笑着说,“您想告诉我什么?”

爷爷苍老而又忧伤的眼神,在一瞬之间,变得更加忧伤起来了,他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直到烛泪都几乎流尽了,他终于动了动嘴唇,轻轻地说,“陛下…”

首页 上一段 r> “陛下的尸身…找到了。”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一眨。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平地而起似的,一霎之间,闪电在深蓝色的夜幕中划过,殿内几乎亮如白昼,摇篮里早就甜甜进入梦乡的如画,猝不及防的,忽然张嘴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端坐着,一动没动,甚至,就连嘴角的微笑,都仍旧挂着。

暴雨来得很急,明明是秋季,却下得像盛夏午后似的,初一十五连宝争先恐后地跑了下来,殿门霍然打开,暴雨裹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吹灭了桌案上的烛火,也将我嘴角那丝微笑,吹熄灭了。

众目睽睽之下——哪怕殿内一片黑暗,他们都看不见,可毕竟所有人都在的——我就那么从椅子上跌坐在地,遏制不住,像如画似的大哭起来了。

我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镇定自若不见了,时醒时醉不见了,甚至,就连这么久以来我最经常做的恍惚失神,都不见了…

这是自连夜失踪之后,六个月来,我第一次,有了属于正常人的情绪。

我哭得几乎天地变色。

那一夜,殿外暴雨惊雷,殿内哭声不歇。我,还有我和连夜的女儿,哭到嗓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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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是直接哭到累昏过去的。

迷迷蒙蒙之间,依稀听到爷爷对莫问说,“你确定这么做不过分吗?”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我的眼睛都哭肿了,可怜的如画也睡得很不安稳,在摇篮里小小声地打着哭嗝。

我听到莫问用一种似心疼又似得意的语气说,“不然还能怎样?她这副鬼样子,你也看到了的。自打生了娃娃,不吃不喝,眼神虚无,你当真猜不出她是在想什么?”

爷爷沉默良久,末了,终于开腔,沉沉地说,“朗儿说她,是精神有些凌乱——”

“哈!”莫问一声轻笑打断了他,他用一种嘲讽而又笃定的语气说,“她精神凌乱?她比咱们大家都明白着呢!”

爷爷叹息,“我不明白。”

莫问低哼一声,倒也为他解惑,他说,“人遇到自己不想遇到的事,最本能的反应是什么?”爷爷不假思索,开口回答,“躲。”

莫问轻轻击掌,一副孺子可教的口吻,笑了一声,“你这不是也明白吗?”

爷爷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他喃喃地说,“你是说,丫头她…她并没有疯?”

“她只是不想面对罢了。”莫问的语气淡淡的。

“那你还这么逼她?”爷爷又不解了。

莫问嗤笑一声,“逼她?不逼她哭一哭的话,你要眼睁睁看着她郁卒而死或者饿死吗?”

爷爷沉默,沉默半晌之后,他说,“丫头不会死的。”

莫问无话。

爷爷似乎也并不准备等他的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有娃娃在,有老夫在,有朗儿在…她不会那么狠心离开我们的。”

这一次莫问没有那么快就反驳他,而是停顿了好一阵子,他终于开口,却毫无意外的是不同于爷爷的看法,他说,“顾天,你扪心自问,你当真有能比得过我师兄的自信吗?”

这一次,爷爷彻底沉默了。

“人都是自私的。”莫问临走之前,说了一段话,也不知道是对爷爷说的,还是有意说给我听的,他说,“她疼得很,勉强活着,你们看着这样的她,就安心吗?”

“我师兄啊…他若是再不回来,饶是有我扮黑脸逼她,怕也逼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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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居然会有意想不到的人来见我。

是顾欢。

是消失了好久好久,几乎要从我的记忆当中彻底淡出去的顾欢。

她一如既往的貌美如花,只可惜,双腿被上好的锦衾包着,端坐在轮椅上面。

我愣

愣地看了看她的腿,又看了看她,她面容镇静,优雅,甚至朝我微微一笑,笑容倾城又倾国。

她问,“很讶异么?”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但惊诧的眼神替我做了回答。

她用纤细的手指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螓首微垂,眼神既怀念,又留恋,只是说出口的话竟是十分平静的。

她说,“自打成为君国国师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朝我轻笑一笑,笑容明艳,说出口的话却是看破红尘了似的,她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劳而获,不是吗?我能帮助义父违逆诅咒,能享受万人的敬仰,能拥有邪恶的法术,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从来把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像今日这样的推心置腹般的交谈,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因此,我不知道该回答她些什么。

万幸她一向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也不需要我回答什么,她先是看一眼我,继而转眼看了看床榻上襁褓里面正睁着眼睛的连如画,她微冷了神色,俄而喟叹地说,“没想到…我终归还是没争过你啊…”

她满面遗憾不甘之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连如画。

我心尖一动,下意识般地将手抬了起来,遮住了如画的脸,一脸警戒地望着顾欢。

顾欢有些被我直白到近乎露骨的行径吓到,下一霎,她失声笑了出来,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她几乎是一脸玩味地瞪着我说,“君凰,你…你不会是以为,事到如今,我还要再使坏吧?”

那可说不好。

我朝她的双腿上看了一眼,抬起脸来,眉宇间的警戒并没有少一丝一毫。

她禁不住抬手抚额,喟叹地说,“啧啧,小夜可真是把你护得单纯极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连夜,但她陡然之间提起她,让我想到了昨天夜里爷爷说的话,忍不住眼眶就有些红了。

顾欢盯着我红红的眼睛,盯了好一阵子,忽然笑了一下。

她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似的,漂亮的脑袋略略一歪,枕着自己屈起的一条手臂,有些得意洋洋地望着我说,“你知道吗?你在隐门里被小夜一剑穿胸…是我唆使他做的。”

我没想过…我没想过这件事会有她的参与,眼睛不由地就瞪大了。

顾欢把玩着轮椅上面挂着的流苏,笑吟吟地看着我说,“虽然我被爷爷软禁起来,不许出门,但那个时候,作为君国国师的术法,我还是有的。”

“你从天牢里失踪,小夜乱了章法,他几乎把整个京城都翻了过来,却没翻出你的下落,就来顾家找我。他以为是我把你给绑架了。”

“那可是我被抓回连国后他第一次来见我!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错过?”

“我趁机对他用了术法,将他心中对萧祐的仇恨放大,又故意透露隐门的位置给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好看的眸子里面全是得色,她挑眉问我,“我义父就是隐门的门主,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知道,所以我不诧异她会知道隐门的位置。

顾欢似乎明白我心底在想些什么,她点了点头儿,继续往下说,“小夜在隐门对你一剑穿胸,又抱着你的身体在皇宫里不吃不喝,是爷爷进宫恳求,加上君国卿相的拼死力夺,他才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给带走的。”

“你被带走之后,我告诉他说,你一定活不了的。他双眼放空,面无表情,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以为他听进去了,又说了几句,他反手就甩了我一个巴掌…”

说到这里,顾欢的神色禁不住有些寥落,她翘起唇角,略带几分自嘲地说,“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得他,他虽脾气不好,却极有涵养,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对女孩子出手的。”

“他真的是恨极了我。”

“那时我双腿健全,他又失魂落魄,外加我那些术法的本领防不胜防,如今说来不怕你笑我不知检点…我…我曾不止一次脱光了爬过龙床。”

听到这里,我的眼睛瞪得更加的大,手指更是禁不住就揪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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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紧张,顾欢分明是极高兴的,她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斜睨我片刻,似乎是觉得我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是好玩,她逗我说,“我们也滚过床单哟~”

我手指一凛,浑身都跟着颤了一下,可回望着她的脸,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了句,“你胡说!”顾欢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我不卑不亢,不退不让,瞪大了眼睛和她对视着。

两个人不知道就那么对视了有多久,终于,顾欢“切”了一声,一脸鄙夷地望着我说,“你这个不识趣的!我一个人说了这么久,你要不要一张嘴就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我笃定地说,“他不会的。”

顾欢脸色愈发懊恼,她一手捶在轮椅椅背上面,恨恨瞪着我说,“会的!”

“不会。”

“会的!”

“他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

“就不许是他瞒着你吗?”

“他不会瞒我任何事的。”

“他——”顾欢原本想要下意识地反驳我的,却在突然之间顿住了,她望着我,用一种近乎于震惊的神情瞪着我。

我望着她,很平静地望着她,我一字一顿地说,“你骗我,连夜不会跟你睡觉,否则,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顾欢有些失神,她怔怔忡忡地望着我,望了好一阵子,突然有些萧瑟地笑了一下。

她低下头,喃喃地说,“那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我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顾欢身子后仰,一脸落魄,她缓缓地闭上了眼,浓若鸦翅的眼睫划下了一道扇形的阴影。她再开口时,声音很低,就像是呓语似的。

她轻轻地说,“你走之后,我何尝没有怂恿过他?我说你那副样子,势必是和萧祐苟合了的,我问他,‘你不也是这么想的么?倘若不是,你怎么舍得一剑把她贯穿?’”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欢依旧是紧闭着眼睛,但是她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有些苦涩。

她说,“他对你动了手,他把你弄得几乎命都要没了,他明明失魂落魄得连正常思绪都没有了,可…你猜他对我说什么?”

我看着顾欢,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孔,没有说话。

果不其然,她缓缓地吐出一句,“他说,你不会的,你若做了,你会告诉他,你不会瞒他任何事的。”

我沉默着。

顾欢突然间抬起手捂住了脸,并由苦笑变成低低的啜泣了。

她边哭边说,“你知道吗,君凰。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是,你是受了苦,甚至险些连命都没了,可你知道吗,我比你还要可怜。我这辈子就爱过小夜一个人,可,可我脱光了,我爬上床,我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他,去安慰他…却,却被他亲手把膝盖骨给挖了!”

我浑身紧绷,眼睛刹那间朝顾欢那被锦衾遮盖住的膝盖看了过去,那一瞬,我几乎连呼吸都要凝滞了。

顾欢小小声的啜泣着,她哭得绝望极了,她边哭边控诉着说,“他爱你,他只爱你。我伤害你,他痛恨我,他把我的腿弄废了,他对我说,看我还怎么往他床上爬!”

那一日,顾欢在崇元殿内哭了很久,很久,她越哭就越是委屈,越哭也越是梨花带雨。

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劝她。

她哭出来的,是她的委屈,是她的不甘,更是她这些年来对连夜的执着。

我承认,以前,我仇恨她,可今时今日,我同情她。

那一日,顾欢从崇元殿离开时,已经是暮色时分了,轮椅行到大殿门口时,她突然顿住了动作,转过脸来,朝我看了一眼。

落日余晖,将她的脸照成了淡金色,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对我说,“小夜那么爱你,他不会丢下你就死掉的。”

我看着她,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的。”

她哼了一下,又说,“君凰,你不要以为我今天来是要和你和好了!要、要不是爷爷和顾朗担心得厉害,我才不会屈尊纡贵地来同你说话!”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

她冷哼一声,嗓音轻蔑,“你知道便好!”轮椅辚辚,滑行了几步,她突然又顿住了动作,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回头,更没有看我,而是微微扬起脸来,仰望殿外被火烧云染红了的天空,轻轻的,轻轻的说,“有时候我也会想,假如我真的死在七岁那年,死在被他毁婚之后…他会不会喜欢我一点?”

我望着她瘦弱孤寂的背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呵。”大约是意识到这样软弱的一面不该在我面前展露出来,她很快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刺猬模样,回头瞪了我一眼,警告我说,“你要自杀便自杀,你要饿死便饿死,哼,你若死了,我一定会把小夜追回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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