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芳如挑眉道,“你说什么!要我走?再回扬州竹林去!”
陆健青道,“师娘,宫廷是非之地,现在安平王时日无多,太子殿下聘下正妃蒸蒸日上,正是我们抽身而退的好时机啊!”
韦芳如冷笑道,“抽身而退的好时机?我在这里隐忍了快七年,安平王自取灭亡,依儿的好日子好不容易快来了,回去?回去干什么!依儿虽是侧妃,也说不定将来母仪天下,难道要回去做个乡野村姑不成!”
陆健青道,“皇室威仪,岂容得她胡闹的!她那样子充至于后宫,师娘您这是害了她!”
韦芳如道,“我是她亲娘,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她,我会害她?怕是你,对我心怀怨恨,见不得我们母女好吧!”
陆健青一时气结,韦芳如遂也缓下语气,说道,“少阳,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依儿好,先些年的事,也怪我当时恨意太深了。我这些年在宫里,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说是太子在我的手上,可是皇上若真舍弃了太子,我们母女的命自然岌岌可危,你以为我便不懂吗?但是现在不同了,皇上要扶植太子,就不会对我们下手了,他不对我下毒手,我自然尊他敬他,更乐意看太子成为人中龙凤,辅佐太子坐江山。”
陆健青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将来天下太平了,治国有文臣,戍边有武将,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安平王,皇上也好,太子也罢,还需要我们这些人辅佐什么。”
韦芳如但笑不语,陆健青道,“强身健体,救死扶伤,方为医者王道。自古医药不分,药可救人,亦可毒人,用毒者杀人于无形,人人惧怕,势必惹人人痛恨,必欲除之而后快。师娘您想想,身边放着一个,一个不高兴就能把自己毒死的人,谁能容得下?与其被别人怕而杀之,便不如自己退而避祸。何况后宫权力和利益勾结,外表尊贵繁华,卑鄙龌龊的事谁能免?依儿那性子,怎么能活得下去?”
韦芳如轻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笑道,“少阳,你只看到依儿胡闹了,她那是对别人,她对太子何时胡闹过?一向都言听计从的。这些年他们两个在一起,感情好着呢!太子孤单,依儿舍命帮着,这患难中的真情,以后只要依儿收敛了性子,太子是一定割舍不下的。到时候你也是大周的国舅了,依儿任性的时候你多提点着,凭你的医术和盛名,自也是造福国家社稷的好事。”
陆健青苦笑道,“师娘,少阳自幼受师父深恩,呦呦一死,师父只有依儿这么一点骨血,少阳万没有不回护的道理。可正因为要回护,才想要带她走。她现在尚懵懂,和太子未必有男女之情,师娘再不抽身,将来,怕是就来不及了。帝王冷情,就算是念着旧情意,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呢,今非昔比,总不能靠着那点旧情,活一辈子。”
韦芳如道,“少阳你便这么看不起依儿吗?呦呦从鬼妾,都能做到王妃,还能让安平王生死相随,依儿容貌也不差,冰清玉洁的,又和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便至于靠着旧情过活吗?”
陆健青见苦劝无益,遂起身道,“明月帘下转身难,师娘既然这样说,那便是少阳多事了。您和依儿多保重,少阳就此别过了。”
陆健青出门一看,林依正怔愣地望着他,眼圈红红的,欲言又止。陆健青一笑,对她道,“前些天师兄骂了你,心里还记恨呢,怎么见了师兄也不唤一声。”
林依当下上前牵着他的衣角唤师兄,陆健青拍着她的小脸笑着解释,“我那天不过就是和你孟大哥吵几句嘴,当不得真的,看你小孩子家拿刀动枪的,便火了。依儿不生师兄气就好,改天,师兄赔罪,带你出去玩吧!”
林依遂笑了,韦芳如道,“依儿过来,你师兄还有事呢。”
等陆健青走了,韦芳如笑盈盈地看着林依道,“怎么了,眼圈红红的,看你太子哥哥聘了柳家的大小姐,不开心了?”
林依嘟着嘴道,“我也不知道。原来只要太子哥哥开心,我便开心,他不开心,我便逗他开心,而今太子哥哥应该很开心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韦芳如一把拉过林依在自己腿上坐下,抚着女儿的头笑道,“这是好事情,依儿应该高兴才是,尤其是在你太子哥哥面前,更得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林依拗着不说话,韦芳如柔声道,“你也越来越大,该懂事了。现在你太子哥哥娶了柳家千金,就等于有了出头之日,将来便是要做皇上的,你得欢天喜地的,在他面前再不可任性了!依儿你眉开眼笑去祝贺他,越乖巧,越嘴甜,他便会越宠你,越喜欢你。趁那姓柳的没来,你多和你太子哥哥亲近,多依恋着他,真等那女人来了,你也不能吃醋,得好好唤姐姐,平日里多和她亲近讨好,把她当主子一样捧着顺着,”韦芳如的眼里盛满了笑,嫣然道,“我的乖依儿,你只需委屈上三五年,让那柳家助你太子哥哥荣登大宝,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那时候我的依儿,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林依听得目瞪口呆,心下骇然。韦芳如道,“傻丫头,你这副表情干什么。后宫里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你太子哥哥哪能像现在一样就是你一个人的,娘跟你说,只要你现在乖一点,抓住你太子哥哥的心,将来除了那个姓柳的,你做了皇后,生了儿子,便是来再多的狐媚子也不怕,只要毒死几个,看谁还敢没眼色敢找死。”
林依激灵一下从韦芳如膝上跳下来,见鬼似地盯着她,韦芳如愕然道,“你这丫头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娘跟你说的可都是好话!”
林依后退一步对她道,“这算是什么好话!”
韦芳如一把拉过林依,小声狠骂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轴啊!怎么就想不通呢!娘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这一天呢!把娘跟你说的话记心里,跟谁也别说出去!”
林依想挣开她的手,韦芳如无奈地摇摇头,转而柔声哄劝道,“娘知道你心里的别扭,这么多年和你太子哥哥在一起,却突然被别人抢了去。可是傻丫头,娘告诉你,他现在娶别人,都是权宜之计,你太子哥哥怎么会忘了你呢?谁又能比得上你们这么多年在一起的情意呢?”
林依听此话,态度便缓软了。韦芳如道,“你再想想,这么些年,你为他做了多少事,”她的手指轻轻挪到林依的鬓角,抚着那里一道细细的疤痕说道,“这里的疤怎么落下的?不是你死命护着他不松手,你太子哥哥还有命在吗?娘的好依儿,只要你这次懂事,识大体,听娘的话,你太子哥哥的心便永远都是你的,”韦芳如顿了一下,说道,“还有,你不要听你师兄胡说,你六年前就已经是太子侧妃了,注定这辈子就是你太子哥哥的人了,还想着到哪儿去?你可是还听说过,宫里的娘娘,能逃出了宫到民间去的?那才真是笑话。”
林依迟疑道,“可是,娘,太子哥哥有了好前途,便不会再要我们了,我们还是走吧…”
韦芳如猛然打断她的话道,“从哪里学来的混账话!你太子哥哥是那样的人吗!你是他的侧妃,是一辈子跟着他的人,他凭什么不要你!”
“我姐姐说,”林依嗫嚅道,“他是我主子,要我,别贪图富贵…”
韦芳如冷哼了一声,“你别跟我提她!她怎么会看得了你的好!要论走,做你二叔的鬼妾,她最应该走!她要不是痴心妄想贪图富贵,为什么不走!只是她做了王妃又怎样,还不是死,她的话你竟然也听!”
林依欲反驳,韦芳如一挥手道,“你别说了!这么些年,我一个人在宫里面带着你,容易吗!谁不知道皇宫险恶,可是有什么办法!不进来就得死,既然进来了,我们为什么不搏一搏!你怎么就会这么没出息!”
林依撅着嘴,被母亲骂得说不上来话,韦芳如道,“也怪我,这些年总是宠着你,从没教你什么心计,娘故意让你傻乎乎地和太子相处,还不是怕万一真有一天他出头了,只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反倒多疼疼你!你师兄说的话你以为我不懂,谁喜欢枕边人是个玩毒的!你若是个从小心机深重的,他将来如何能容下你!”
韦芳如仰头叹了口气,缓声道,“依儿啊,娘真是为你操碎了心!这世上的事,便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一贯心无芥蒂的傻样子,他已经不会再防着你了。如今你装得欢天喜地,他便以为你是真心为他高兴,便会感激你,更怜惜心疼你!你装得对他的正妃亲热顺从,他便以为你是真的为了他肯受委屈,越发敬重你回护你!把没心机变成有心机,再把有心机变成没心机,这些事,你都得听娘的话,慢慢学来!宫廷险恶怕什么,娘给你规划好,你好好听娘的话,没人能欺负你!再说你是贪图富贵吗,难道依儿你,便真的不是喜欢你的太子哥哥吗?”
林依语迟了。韦芳如拉着她的手道,“依儿的心事,我当娘的怎么会不知道。这么些年,你一直和你太子哥哥在一起,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何况你就是他的侧妃,不喜欢他喜欢谁?依儿,难道你不想一辈子和你太子哥哥在一起,嫁给他,给他生孩子?”
林依的脸倏地红了,抽了手往后退。韦芳如看着女儿羞怯的样子便笑了,说道,“好好听娘的话,别闹别扭了,拢住他的心,他娶了谁也是白搭。”
秦洗墨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日跌时分,林依本来还在犹豫,是先嘟着嘴佯装生气地哼一声背过身等他来问,还是笑盈盈地先向他贺喜然后拉着手问他以后还疼不疼依儿。可是真一见到他,林依却一下子紧张得全忘了,忘了动作,也忘了言语。
秦洗墨眉目间的气宇疏朗轩昂了不少,披着下午清透的阳光,正朝着她淡淡笑。可以看出他是欢喜的,但是温润沉敛,没有半点率性轻狂。
见秦洗墨向自己走过来,林依无措地唤了声“太子哥哥”,秦洗墨“嗯”了一声,对她道,“依儿,你来。”
林依不知何故,只听话地跟了过去,走至背人处,秦洗墨停住脚,笑着一把将林依抱了个满怀,然后飞快地转着圈。
林依的心突而飞扬起,轻得一时忘了她自己。
秦洗墨抱着她足足转了十多圈才放下,放在怀里盈盈笑望着她。林依半是昏眩半懵懂,被箍在他胸前,对上秦洗墨笑得弯弯的深亮深亮的眼睛,她突然心如鹿撞,脸一下子变红了。
秦洗墨见她脸红了,忙一下子松开她,拧着她的鼻头笑嗔道,“傻丫头!”
他说完便走了,林依抚着自己的鼻尖,回味起他把自己抱得满满的,宽厚的胸膛,有力的臂弯,他温热的呼吸带着男人独有的味道,让她在恍然间觉得,这个男人一下子高大了,陌生了,带着一种无比强悍的力量,让她贪恋。
林依一时茫茫然,惶惶然,错乱怅然,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突然揪住,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飞鸽的振翼声还远的时候,秦苍便醒了,他下意识看了眼窝在他臂弯里熟睡的夏心夜。
淡淡的月光已斜转过床头,她的呼吸均匀而静谧。
信鸽落在了楼梯口。秦苍小心地移开手,静静地起身,下床,轻轻地掩上门,解下信鸽腿上的字条。
借着月光可以看清,上面写着五个字:杀已定,勿念。
秦苍敛了眸子,将字条团起,对着夜空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这一生杀孽已重,丝毫不在意再多杀一两个还是八九十来个,秦苍回头看向房里,唇角淡淡仰起,她,会在意吗?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该死。他也会死,所以要在死前,做完他应该做的事。
更深露重,秦苍伫立楼上,没什么风,月光在他的衣上,算不上皎洁,有一点惨淡的白。
高远的星空,黝黑的树影,他心爱的女人在床上睡着。秦苍充溢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情绪,他的脑子里很静,很清晰,却又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正他不想睡,也睡不着。他们有时候做游戏,她会踢毽子,踢得毽子好像彩蝶在身旁飞。
他们下棋,她仍旧每每输。他们躺在花丛的席子上晒太阳,咕咕哝哝或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秦苍不知不觉便站得很久了,惊觉回头,看见夏心夜正拿着衣裳站在门口,似乎也站得很久了。
走过去为他披上衣裳,秦苍摸着夏心夜的手是冰冷的,遂将她的整个人搂在自己怀里,低头柔声道,“怎么不睡了,嗯?”
夏心夜偎在他的怀里仰面望着他,婉然一笑,眼神清亮得媚人。
“王爷,是要杀二娘了吗?”
她的言语不经心般,很轻,秦苍淡笑着“嗯”了一声,“难道她不该杀么?”
夏心夜伸手搂住秦苍的腰道,“那妾身,告诉王爷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林依还是没有被救出去,死了~为这事我纠结了一天,尽管情节还没到,大家都来拍我吧,呜呜~
第五十九章 渐消
夏心夜道,“妾身,告诉王爷一个秘密。”
秦苍微微怔住,看着她。夏心夜嫣然道,“王爷要杀二娘,可是怕我从中阻拦吗?”
秦苍道,“也不是。就是,不想让这些事情烦你。”
夏心夜道,“那我师兄知道吗?”
秦苍道,“将来他要带着依儿,何况毕竟还有一个师娘的名分,还是不知道不参与的好。”
“那王爷要假谁的手?”
秦苍抚着她鬓角的发微微笑道,“为自己的女人报仇,你相公我,倒还是要假谁的手?”
夏心夜便歪着头望着他笑了,那笑容灿然,很浓。秦苍一时琢磨不透她,只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头,俯身在她的唇瓣上浅嘬了一口,问她,“卿藏着什么事,嗯?”
夏心夜的笑淡了一点,她拉着秦苍的手道,“王爷,你来。”
他们下了阁楼,秦苍见她只穿着件薄丝衣,趿拉着木鞋,一双玲珑白皙的天足和娇美的脚踝□着,当下横抱起夏心夜,坐在藤椅上。
将她屈膝搂在怀里,秦苍温热的大手握住她的脚,为她暖着。
他揉捏得有点疼,有点痒,夏心夜缩着肩,笑着,往秦苍怀里躲。秦苍也笑,手上似乎越用力,直到夏心夜软着声音唤“王爷”求饶。
秦苍将披着的衣服拿下来覆在她肩上,在她脚上裹了裹。夏心夜也不推却,被秦苍抱了个满怀。
那晚有很清澈美丽的夜空。秦苍一时也没追问她,抱着她看了良久的星星,才温存地贴过脸颊,微笑着柔声道,“卿有什么秘密,嗯?还是,不高兴…”
夏心夜咬着嘴唇望着他,然后缓缓地松开,温柔甜美地淡淡笑了。她抱着秦苍的腰,仰面道,“我要谢谢王爷,替我杀了她。”
秦苍一时没说话。
夏心夜道,“她毁了我的家,还要毁了我。我当时年幼,后来卑贱,无力复仇也不想因仇恨再添折磨,但是,”夏心夜抓住秦苍的衣襟,“我也不想她春风得意那么好,更不反对有人,替我杀了她!”
夏心夜极为温婉的表情和举止,说出的话,声音不大,也不激愤,却是十分俊爽毫不做作。秦苍不由莞尔,这性子,也对脾气。
夏心夜垂眸轻声道,“我不报仇,只是要善待自己,并不想去善待她。她已然那样对我,我不杀她便罢了,难道还要阻止别人去杀她么?”夏心夜说着,眼睛湿了,泪光攒动着,终至于滑落下来。
她抱着秦苍道,“我一生流离悲苦,一半源自于她,我不愿意我死后她活在世上,哈哈大笑,说我天生淫贱,活该死。自然人死如灯灭,我不在乎,但王爷能为我在乎,想来世上只有王爷你,能知我心,知我苦。即便还有人知我心知我苦,却也只有王爷能为我去做,去报复。”
夏心夜的泪突然奔流,伏在秦苍的怀里隐忍地大哭,秦苍一时感喟,抚着她的背轻声道,“傻丫头,胡乱感动什么,这世上不也是只有你,能知我心,知我苦吗?”
夏心夜哭不止,秦苍抚着她,哄着哄着,便笑了,笑不禁,夏心夜抹泪抬头望他,秦苍捏着她的下巴言笑道,“还以为卿只会被我打哭了,竟也会感动得哭了,可是哭得太难看了,”秦苍的手抚着她的眼睛,“快成了大桃子,你为夫我也不是猴子,干嘛要请我吃这桃子!”
夏心夜“噗”一声笑了。
两个人望着星星,夏心夜道,“我娘死后,我认为我爹辜负了我娘,对爹爹心存怨怼,私下偷学配毒,被爹爹发现,我执拗不肯认错,还出言顶撞,爹爹要打我,二娘拦着,还和爹爹吵起来。后来师兄,”夏心夜咬着唇道,“把我狠狠责罚了一顿,…”
秦苍道,“他打你么?”
夏心夜望着他,点头。秦苍淡淡地挑着唇,“用什么打?”
夏心夜顿了一下,嫣然笑道,“爹爹问诊忙,偶尔想起来才查问我功课,平时都是师兄教的,他最有耐心,从没动用过戒尺,就那一次…”
秦苍却是听着,不说话了。夏心夜道,“后来师兄跟我说,不要总是忤逆爹爹,他也挺可怜的。当年我娘毁了容貌,我爹自是郁卒,那女人便缠着我爹,说有方子能医好娘的脸。我爹的医术高出她许多,对毒药的相生相克也精通,自是不信的。但一来他们是同门的师兄妹,二来也是病急乱投医,心存侥幸,见她如此殷勤,便试着同她研习。一来二去,失败得多了,我爹失望,那晚喝了酒,便没出她的房。再后来,我爹娶了她,她生了依儿。她心里恨我娘,因为我爹每每从梦中惊醒,唤的都是我娘的名字。师兄说,爹爹不是不想亲近娘,他是不敢,他无颜以对。”
秦苍沉默半晌,说道,“林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太钻研医道,而没有防人之心。”
夏心夜道,“我爹在对着她的时候,觉得对不住我娘,在对着我娘的时候,又觉得对不住她。我娘死而孤葬,他心情愈痛苦,后来应下鬼医的赌约,更是闭关在药房里研制独阳散的解药,她也进去帮忙,却再无男女之事。”
秦苍突然敛眸道,“林先生和鬼医,是赌命的吧?”
夏心夜怔住。秦苍道,“是不是独阳散真的便没有解药,林先生他明知道,却自寻死路。”
夏心夜握住秦苍的手,说道,“那倒也不至于,我爹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站得住的。鬼医恶名昭住而惹来天下围剿,在中原呆不下去,才去投奔北狼,他心中不服,在北狼闭关三年倾尽心血,弄出独霸天下的独阳散与我爹宣战。毒与医本一体,但救人者能毒人,毒人者未必能救人。我爹一向视用毒为邪路,所以他不但要应战,还一定要赢,否则便医道尽毁,正气全无。”
秦苍默然,拍拍夏心夜的小脸笑,便突然想起了她口中的秘密。
夏心夜道,“王爷因爱我,而杀我二娘,怕我从中阻止。那皇上害你至此,若是我欲杀皇上,王爷你,会阻止吗?”
秦苍震惊,一时骇然地盯着她。
夏心夜道,“或许你们兄弟之仇,因为王爷陨殁而了结。我与二娘之仇,也因为我的死成过去。但林家有今日之祸,不是因为夫妇不和医毒相争,而实则是因为你们兄弟相残,祸起萧墙。皇上杀了我爹,挟持我二娘和依儿来钳制你,我二娘便是再糊涂,也慢慢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便会甘为鱼肉善罢甘休吗?”
秦苍的心突然提起来,拧眉道,“你是说…”
夏心夜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药,什么是毒,不过是看使用人的目的罢了。我爹最反对用毒,但也藏着最厉害的毒。便是我们林家独步天下秘而不宣的‘无忧’。它种植于人体内,征兆不过是极为寻常的疲劳目眩,很难惹人注意,分三次种下,便会一点点浸染扩展至全身血脉,控制得好,可十年不发,可若脱离人掌控,三月而亡。”夏心夜顿了一下,说道,“皇上的无忧,五年半了。”
秦苍半晌无话。夏心夜垂首在夜色中淡淡笑,轻声道,“迄今为止,独阳散无解,无忧亦无解,这便是我要告诉王爷的秘密。王爷杀了二娘,不仅仅是报我之仇,他当年给你一道独阳散,而今你还他一道无忧,也还算公平。”
秦苍靠在藤椅背上,仰面叹了口气。夏心夜道,“王爷,后悔了吗?”
秦苍便突然笑了。
他问夏心夜,“你为什么便告诉我,你不怕我反悔,不杀你二娘,也不管依儿?”
夏心夜道,“王爷为我做的任何一件事,我都不想是因为我的欺瞒,而让你后悔。王爷所给我的任何言诺,随时都可以收回去,包括命,包括复仇。”
秦苍唏嘘,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对夏心夜道,“我们死,调出依儿奔丧,孟小显扣住依儿,我的人动手杀了你二娘。届时告诉依儿我大哥杀了林先生,让她对墨儿,彻底断了念想。”
夏心夜在夜色中静静地望着秦苍,秦苍对她笑,很温柔。两个人手牵着手回到了阁楼上,相拥在一起,盖着薄被,等到天亮的时候,还睡得正香。
一晃又是三五日,那天的太阳炽烈得很,两个人午间在阁楼上小憩,觉得闷热,遂去竹林避暑。林下清风,舒爽了很多,秦苍在竹林深处寒泉边上,铺了块席子,搭了张藤床,两个人歇了汗,也再睡不着,便坐卧席子上,摆弄着秦苍雕好的白胖娃娃。
夏心夜窝在他胸口,抱住他的脖子,看他的目光软软的,柔柔的。秦苍道,“卿想说什么,说吧。”
“王爷”,夏心夜道,“我不想身上长满了红斑,被王爷看到。”
秦苍“嗯”了一声,说道,“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