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不会开得太久,许多铺子都陆陆续续地打烊了。

  尽管如此,遗珠他们回到驿馆的时候还是收获颇丰。

  她一共买了三条裙子,两双绣鞋,三枚发簪,两对耳环,四朵珠花,还有一堆各式各样的小吃、点心。

  她回到房中,来不及收拾,就拿着那些点心去给步行云了。

  步行云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儿地夸她孝顺,害得遗珠都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都是王爷买的。”

  步行云闻言差点噎死。

  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遗珠连忙帮他拍背倒水。

  “消受不起啊。”步行云一脸感慨,“没想到这么快,我的珠珠儿都长大了,都能找女婿来孝顺爹爹了…”

  “爹爹…”遗珠看着他,神色隐有愧疚,“这么多年,遗珠给您添麻烦了…”

  “傻瓜,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步行云柔和地看着她,“我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原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要不是你陪在我身边,我早就孤单寂寞而亡了,哪里还有今天,呜呜呜…”说着说着,他竟然哭了起来。

  当然,是没有眼泪的那种干嚎。

  他还不忘伸出双臂,向遗珠寻求安慰的拥抱。

  遗珠见他这个样子,不禁无奈地一笑。

  她敷衍地抱了他一下下,便起身道:“我还要去给小猴子送点心呢,就不陪爹爹了。”

  “难怪那一袋水晶饼不让我拆,原来是要送人的。”步行云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点点头道:“去吧。”

  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遗珠是把自己对弟弟的情感,寄托在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太监身上了。

  也怪难为她的。

  不过,虽说遗珠流落在外,和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只怕遗珠的弟弟留在燕国,也并不好过吧。

  遗珠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这样变着法儿地对那个小太监好。

  谁让她远在千里之外,没办法照顾自己的亲弟弟呢。

  步行云所料不错,遗珠的确正挂念着她的弟弟。

  想想他们姐弟三人,一母同胞,小时候是如何的亲密无间。

  如今却是一个在赵国、一个在鲁国、一个在燕国,分隔天涯,难以相见。

  虽说姐姐托人告诉她不必担心家里的事情,可是她如何能不挂念。弟弟还那么小,才十二岁,他能够独自抵挡燕堂那个老奸巨猾又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么?

  遗珠每每想起这件事,就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飞回燕国。

  可是她不行。

  她曾在父亲临死前发过誓,除非弟弟派人来接她,否则她这一生都不许回燕国。

  有家不能回,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呢…

  遗珠满腹心事,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坐在房顶上,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的人。

  夜逐渐的深了。他身上的玄色,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

  从小猴子那里回来后,时间已经很晚了。

  遗珠正要去换衣服洗漱,就见花御一像一阵风一样,冲到了她身边。

  她茫然地问:“怎么了?”

  只见某人明明脸红脖子粗的,却硬是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你你你、你怎怎怎、怎么去了这这这、这么久?”

  遗珠奇怪地说:“也没有很久啊,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花御一自认为有理有据,“天、天都黑了!”

  遗珠辩解道:“可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呀…”

  “我、我不管!”花御一硬是做出一副自己很有道理的样子来,“你、你害得本、本王担、担心了!”

  “好吧。”遗珠无奈地说:“那你想怎么办?罚我么?”

  “嗯嗯嗯!”花御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看在他这么可爱的份上,遗珠笑了笑说:“那你要怎么罚?”

  花御一见她答应,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弯下腰。

  侧过脸。

  用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遗珠伸手就是一巴掌。

  把花御一打蒙了。

  虽然她根本没用力,但花御一还是很生气。

  “你你你、你竟然打我?”

  “不是你送上来让我打的么?”遗珠一脸无辜。

  “我、我、我!”

  “殿下该不会是想让我亲你吧?”遗珠露出后知后觉的样子,“那样不好吧…”

  “怎、怎么不好了?!”

  “太快了,我接受不了。”

  花御一:“…”

  “那、那你也不、不能打、打我啊。”花御一捂着脸,委屈至极地说:“你、你也不想、想想!哪、哪有人送、送上门,找、找打的!”

  遗珠反驳道:“怎么没有啊!我和爹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到的病人多了。有的人啊,不仅求着你让你打他的左脸,等你打完了,他还会嫌不够重,又求着你让他打右脸呢!”

  花御一都快哭了,“本、本王又、有没那、那种癖、癖、癖好!”

  “哦,那下次您可要说清楚了再把脸伸过来。时候不早,我去睡了,殿下也早点歇息吧。”说完转身就走。

  花御一下意识地跟了上去,结果木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合上,差点撞上花御一的鼻子。

  挨了一巴掌又吃了一嘴巴灰的花御一灰溜溜地转过了身。

  …

  第二天一早,队伍正要出发之时,赵国公主那边来了人,问花御一可不可以再在云城呆一天,说是公主想要出去逛逛。

  花御一嫌她麻烦,想要拒绝。一旁的花清越听了,却拦住他道:“主随客便,反正我这一趟回来,也不急着回去,就让她在云城玩儿一天吧。到了都城,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花御一转念一想,昨晚他们逛得很匆忙,在云城多停留一日,带遗珠四处走走也不错。于是便答应下来,迟一天再走。

  慕容菱得了消息,不由面浮喜色。

  婢女谄媚地笑道:“恭喜公主,恒王殿下果然是对公主百依百顺呢。”

  慕容菱矜持地笑了笑,默认了婢女所言,却是没有说话。

  昨天她翻出随身携带的十个箱笼,挑了一晚上的衣服,就等着今日能在花御一面前惊艳一把。

  慕容菱对镜照了照,确认自己每一个角度都十分完美之后,笑吟吟地问那传话的人:“恒王殿下有没有说过,什么时辰来接我?”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这…”那下人原本转达了花御一同意在云城多呆了一日的消息后,就要告退,没想到慕容菱会突然这么问。“殿下没有说起过。”

  慕容菱脸色微变,不耐烦地把他打发了下去。

  等花御一的人一走,慕容就菱气得一把抽出发间的金簪,狠狠地丢在地上,恼羞成怒地说:“他花御一这是什么意思,我从赵国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他这个做主人的难道不该带我四处转转么?难道他想让我一个人在云城瞎逛?!我一个女孩子,他就不担心么?”

  婢女见她发怒,连忙劝道:“公主息怒,许是恒王殿下想亲口和您说呢?”

  慕容菱喘息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想越生气,“他该不会是被那个步遗珠迷得昏了头,想要把本公主晾在一边吧?原本那天晚上,他对我那么不耐烦,我还听你的,只当他是害羞。现在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原谅他,他竟然又敢无视我!”

  “不会的公主,恒王殿下肯定很快就会过来找您的。”

  婢女话音刚落,就听门口有人求见。

  慕容菱这才收起怒容,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转过身,等下人进来的时候,慕容菱情不自禁地微微挑起唇角。

  什么花御一、什么恒王,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可是堂堂的赵国公主,鲁国人想娶她,明明就是高攀,花御一有什么资格晾着他?

  这不就来了?

  慕容菱轻哼一声,矜持地坐在梨木椅子上,听那下人说话。

  没想到那人一抬头,慕容菱就是一怔。

  这个宫女…看着似乎有几分面熟。

  她不是赵国的么?

  “启禀公主殿下,贵妃娘娘听说公主想在云城逛逛,怕您不识路,就邀您一起出去。不知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慕容菱只觉荒唐,她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寒声问道:“那个花御一呢?”

  在鲁国的下人面前她尚且要装上一装,不过对着赵国人,她就没有那个伪装自己的必要了。

  “这…公主殿下恕罪,奴婢不知。”

  其实,花御一在下令迟一天出发之后,他便急急忙忙地拉着遗珠出了门。

  一是因为今天早上花清越来找他用早膳,遗珠还没吃东西的缘故。二来,他实在是怕慕容胤闲着没事会找上门来,缠着他的遗珠不放。

  虽说昨天他们在酒楼偶遇是巧合,但花御一还是不放心。

  他又不清楚慕容胤和遗珠过去的事情,只能小心提防着了。

  今天遗珠出门时,终于褪去了那身“婆婆装”,换上了一条昨天新买的乳白色交领长裙。裙摆处绣着几朵娇艳的桃花,清雅又妩媚。

  他们怕大白天走在路上太过惹眼,在路边摊买了一屉包子,一碗豆浆之后,便让冯跃然驱车去了城外。

  云城附近有一座山,名为云山。山上有一座月老祠,听说求的签文很是灵验。

  花御一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他听花清越说女孩子喜欢,就打算带遗珠去看看。

  路上约有一个时辰的车程,遗珠闲得无聊,就又拿出给步行云绣的那个荷包绣了起来。

  本来他们单独出来玩,花御一还欢欣雀跃的,结果一看遗珠一点儿小姑娘的样子都没有,他就觉得没劲了。

  “你、你怎么总、总是想着那个步、步行云啊!”

  遗珠抬起头,看他一眼,“他是我爹爹啊,我当然要想着他了。”

  “可他、他又不、不是你、你的亲爹。”

  遗珠闻言刚要反驳,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御一撩了撩额前被刺客砍出来的碎发,得意地说:“本本本、本王是谁啊!”

  “快说!”遗珠举起手中的绣花针,“你要是不说,我就扎你了哦!”

  花御一想起她昨天晚上那一巴掌,又看看她手中闪闪发光的银针,他相信遗珠的确舍得对他下这个毒手。

  他只能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本、本王早、早就觉得不、不对劲了。他哪、哪里有个当、当爹的样、样子?”

  “你有证据么?”

  “怎、怎么没有。他、他是赵、赵国人,你、你是燕国人。母、母系社会都过、过去这么久了,哪、哪里还有跟、跟着母亲算、算国别的?”

  遗珠还是不信,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花御一见自己瞒不过她,只好老实交待:“你、你知道,我说、说话不、不大利索。”

  “这个长耳朵的人都知道,所以呢?”

  “所、所以,本、本王的听、听力很、很是不错。”

  “嗯?”

  “你、你和步、步行云说悄、悄悄话,本、本王听、听得震、震天响。”

  遗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感觉自己好蠢,“你…你偷听人家说话还那么理直气壮!”

  花御一不服气地说:“我、我又不、不是故、故意的…”

  遗珠气得不理他了,想要专心地去绣荷包,却发现自己心乱如麻。

  花御一还在那里火上浇油,“既、既然他、他不是你的亲、亲生父亲,你、你就应、应该注、注意点儿,和他保、保持距离,知、知道么?”

  “知、知道个鬼!”她故意学着他说话的样子气他。“我爹爹含辛茹苦地养了我这么多年,和亲生爹爹没有什么两样!要是按你说的我长大了就疏远他,那我还是不是人了?”

  花御一也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实在是龌龊得没边儿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地嫉妒,恨不得把遗珠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不让她和任何旁的男人接触,哪怕是她的养父都不行。

  可是她又不是那种心甘情愿地呆在他身边的小女人…

  这种不可调节的矛盾该怎么处理?

  很简单,顺着她呗…

  花御一垂头丧气地看着她,像是一只失宠的宠物狗,“喔…那、那你开、开心就好。”

  遗珠轻哼一声,“哼,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花御一委屈地看着她,“那、那你可、可不可以…”

  遗珠以为花御一又要提什么无理的要求,果断拒绝道:“不可以!”

  以往花御一被人打断后,都会很生气很暴躁。

  可是这一回,他却是坚持继续说道:“告、告诉我…”

  遗珠见他这般,不禁有几分意外地看向他,没有再出声打扰。

  “你、你的名字?”

  遗珠一怔,奇怪地说:“我的名字?你不是知道么?”

  花御一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枚他珍藏许久的帕子,“我、我是说,你、你的真名。”

  遗珠心中一震,忽然泛起一阵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