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头,柔声说:“你怎么这么傻…”

  事到如今,遗珠都要被花清词的爱感动了。可是感情的事情一厢情愿,真的好么?

  她叫来小猴子继续照顾花清词,而后走出帐子,去找冯跃然。

  冯跃然见到她来,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郡主还好么?”

  遗珠摇摇头,“不算太好。虽然不致命,但伤口很深,恐怕…伤及子宫。”

  “都是我的错…”冯跃然沉声道。

  遗珠真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又不是评比道德模范,还要比谁更伟大,更无私么!

  “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冯将军。毕竟这些刺客都是不要命的,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可将军又不能直接杀了他们,还要留活口审问…”

  听她这么说,冯跃然神色稍缓,但还是说:“无论如何,都是我没有保护好殿下和郡主。我已经上书朝廷请罪了。”

  遗珠点点头,冯跃然的私事,她也不好干预。她仰首看向冯跃然,说出自己来找他的目的,“那些骁国余孽呢?可是都杀了?”

  “杀了九个,还余六个。”

  她问:“我可能见见那六个人?”

  冯跃然不解,“步姑娘要做什么?”

  “郡主的伤,我看着心里难受。我想亲自为她出一出气,可以么?”

  冯跃然苦涩一笑,为她引路,“可以是可以,只是方才上了刑,里头颇为…不堪入目。”

  “无碍。”遗珠冷静地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得帐内,皆是一惊。倒不是因为那六个已经几乎不成人形的犯人,而是因为正在行刑的那个人,竟然是一身白衣的花御一。

  “殿下…”冯跃然连忙劝道:“您的伤还没好,这些事情就交给底下人来做吧!”

  花御一没说话,只是往那犯人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那人似乎是已经疼得麻木了,除了转动了一下脑袋外,没有发出应有的叫喊。

  “殿下!”冯跃然不用想都知道,花御一的伤口还没有长好。这时候他就是站起来都困难,要是再动武,伤口一定会裂开的。“末将知道您心中有气,可请您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否则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花御一好像没听见似的,扬起鞭子又要打。可这时,冯跃然突然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

  “殿下!”

  “起、起来。”花御一终于开口了。遗珠注意到,他的嗓子似乎有一点哑,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烧了。

  冯跃然也是个倔强的主儿,“殿下不回去歇息,跃然便长跪不起。”

  按照套路,遗珠以为花御一该见好就收,回去老实歇着了。谁知道他竟看了冯跃然一眼,凉凉地说:“那、那你就跪、跪着吧。”

  说好的好朋友,一辈子呢?

  花御一又狠狠抽了刺客一鞭子。

  人家刺客倒没多难受,倒是他自己额头上出了一层虚汗,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在他再次抬起鞭子的时候,遗珠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垂眸看她,目光冷漠如冰。

  遗珠似是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不由微微一颤。但她毫不畏缩,仍旧勇敢地直视着他道:“殿下觉得自己这样做有意义么?”

  花御一微微动了动下巴,疑惑地看着她,好像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您受伤了,就是再怎么打,他们都不会喊疼。就算是疼,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着活着回去。倒是殿下,您这么折腾,折磨的不过是自己罢了。”她顿了顿,挑眉问道:“还是说殿下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折磨自己?”

  花御一心中一跳,似是被人说中心事,不悦地沉下脸道:“那你——你来这、这里,又、又是为何?”

  遗珠盯着他那双眸色深深的眼睛,缓缓地拉下他的手。见花御一没有反抗,她又轻轻地抽出他手中的鞭子。

  而后她转过身,看向那几个神智已经不大清醒的犯人,吩咐一旁的士兵用凉水泼醒他们。

  士兵当然不会轻易听从她的差遣,他们询问地看向花御一,见他点头,这才应了声“是”,依言照做。

  冰冷的井水一泼,犯人们果然清醒过来,一个个触了电似的动来动去。

  遗珠看着他们,沉声开口,“你们当真是骁国人?”

  没有人回答她。

  他们似乎是倦极,没有一个人想要开口说话,只有其中一个冷冷地哼了一声。

  遗珠冷冷一笑,“连自己的国家都不敢承认,你们还有资格称之为人么!”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从古到今,激将法就少有不奏效的时候。遗珠这么一说,果然有人忍不住了,“对,我们就是骁国人!怎么了!”

  “我只是想让你们认清楚,自己到底是谁!”遗珠寒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骁国人,可骁国真的存在过么?”

  “你!”先前花御一怎么打都不出声的那个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了,“就算骁国被鲁国这群杂种用奸计所灭,你也不能否认我们骁国的存在!”

  另一人附和道:“对!骁国本是中原最强大的国家之一!要不是鲁国人和肖永昌那个卖国贼里应外合,他们鲁国算个什么东西!”

  花御一闻言脸色一变,就要提步上前。遗珠连忙拉住他,安抚地看了他一眼。

  花御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正在气头上,可是遗珠眼中的从容和镇定似乎感染了他,让他不自觉地听从她的话安定下来。

  “你们说,肖永昌是卖国贼?”遗珠一派天真地问道:“肖永昌是谁?”

  那些骁国人见她年纪轻,又是一副真心求教的样子,便道:“肖永昌你都不知道,就是他们鲁国人封的那个什么瑞安王!他是靠叛国通敌,才当上的王爷,实在该死!”

  “哦…”遗珠做出恍然大悟状,“所以说,你们口中的卖国贼,就是安敏郡主的父亲。因为她的父亲十年前做错了事,你们就去为难一个小姑娘?哪怕她当年只有五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其中一人吞吞吐吐起来,“她既然是肖永昌的女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

  另一人却道:“没错!我一家老小全都被肖永昌那个卖国贼害死了,老子杀他女儿怎么了!老子告诉你们,骁国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卑鄙小人!”

  “呵,”遗珠简直被他们的逻辑气笑了,“你们一口一个卖国贼,可你们又没有想过自己是什么?”

  几人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肖永昌卖国求荣,背叛骁国,投奔鲁国不假。可你们别忘了,不过三十年前,你们骁国的王打着平叛的旗号,带走燕国的三十万大军,与赵国人勾结,自立称帝,我说的可有错?”

  听她这么说,几人的目光明显躲闪起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好,说得好!既然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骁国已灭,你们又何必执着于报仇?如果你们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么有正义感,为什么还会忍心去刺伤一个无辜的姑娘?如果你们真的那样热爱自己的国家,热爱自己的民族,你们就应该记得,你们原本都是燕国人!花御一也好,花清词也罢,你们同宗同族,又为何要自相残杀?如果当真要追溯责任,追究是谁把这天下搅合得大乱,你们该去赵国!如果当真容不下卖国之人,在报仇之前,你们是不是应该先看一看自己是什么!”

  “…”

  她说到这里,刺客们已是一片沉默。

  可花御一却出声制止道:“遗珠。”

  遗珠知道,他不喜欢她说他们都是燕国人。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可她死命忍住了。

  她深深地看了花御一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遗珠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不顾形象、这样拼命地跑过了。上一次,大概还是在鲁国皇宫里,她被人追杀的时候。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往脸上一摸,才发现凉凉的全是眼泪。

  她真的是太委屈了!她抬起头看着天空,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这样畏畏缩缩地活着。为什么不能大声承认自己是燕国人,为什么自己有家不能回,还要看这些叛臣的脸色!

  她跑得累了,就在草地上坐下来,抱住膝盖,埋头痛哭。

  她已经隐忍了太久,终于被这一场又一场的刺杀折磨得快要疯了!

  这个世界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所有人都在打着“成王败寇”的名义互相残杀。可是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中原大乱,开心的不还是外邦?

  这个道理,遗珠一个小女子都明白,她不信这些统治者不懂。可他们就是宁愿内战,宁愿掀起内乱,争夺地盘,也不愿维护暂时的和平,一致对外。

  她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微小了。如果她是男子,或许她还可以利用手中的宝物招兵买马。可惜她不是,她只能仓皇地逃窜,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放下门户之见,将那东西交给燕老贼算了。就算燕堂是叛臣,可他或许有一统天下的本事。

  可是她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只怕她原本就死不瞑目的亲生父母,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将她带走。

  遗珠想到这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被自己逗笑了。

  她向怀中探了探,想拿帕子擦擦脸。可是没有摸到,想来是刚才跑得太快,不小心遗失了。

  遗珠犹豫地拿起腰间的荷包,里面倒是装着一条帕子,可是她舍不得用。那上面有姐姐的味道,有家的味道。

  她正打算起身,去溪边用溪水洗脸的时候,一方靛蓝色的帕子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遗珠抬头去看,来人竟是冯跃然。

  “步姑娘若不嫌弃,就用我的帕子吧。”

  遗珠怔了怔,伸手接过,道了一句“多谢”。

  冯跃然沉默地在她身侧坐下,看向远处的溪水和岚山。

  天地间一片寂静,使得遗珠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只觉自己的呼吸声都浓重得不像话。

  在发觉她憋气的时候,冯跃然似乎低低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步姑娘是燕国人?”他忽然开口问道。

  “啊…是。”遗珠不打算再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了。就像她刚才自己说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国家都羞于承认,她又有什么资格称之为人呢。

  “我也是。”他的声音低沉而厚重,却听得她热血沸腾,“我来鲁国八年,但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是燕国人。”

  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一大喜事。

  遗珠侧首看他清俊的侧颜一眼,也禁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么巧。我离开燕国,也是八年前。”

  冯跃然仍旧看着远处的高山,似乎陷入到悠远的回忆里面,“八年前,先帝忽然驾崩,朝中一片哗然…家父与另外几位大人纷纷猜测,此事与燕堂燕大将军脱离不了干系。他们暗中调查此事,不想却被燕堂得知,悉数迫害。死的死,伤的伤,不知多少朝中重臣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说到这里,他忽然侧首看向遗珠,似乎要将她看穿似的,目光凿凿,“不知步姑娘,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呢?”

  他每多说一句,遗珠的心跳便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他抛出这个问题时,遗珠只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砰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仿佛就要破膛而出似的!

  她勉力镇定下来,扯出一个虚无的笑容道:“冯将军说笑了,遗珠的爹爹是谁,您不是也知道么?遗珠不过一平民之女,怎么可能与朝中重臣扯上干系。”

  “可步姑娘看起来…”

  冯跃然说到这里,忽然欲言又止。

  遗珠奇怪道:“我怎么了?”

  “没什么,”他似乎淡淡地笑了一下,起身道:“近日不大太平,步姑娘还是随我一同回营吧?”

  “好。”冲那些骁国人发泄完了,又哭过一场之后,遗珠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同冯跃然说:“冯将军,我哭的事情,您可别告诉别人。”

  冯跃然微微颔首。他向来不是那种多嘴多舌之人,遗珠完全可以放心。

  “对了,倒是有一事忘了问姑娘。”冯跃然道:“姑娘近身服侍殿下,可发现殿下身边有什么可疑之人?”

  遗珠一怔,一头雾水地说:“没有啊,冯将军为什么这么问?”

  冯跃然沉声道:“因为我和殿下都怀疑,我们身边有内鬼。”

  遗珠心中一惊,竟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这话怎么说?”

  “那十几个刺客被生擒之后,我明明仔仔细细地搜过他们的身了,根本不可能有利刃藏在身上。”

  遗珠听他这么说,只觉头皮发麻,“将军的意思是,是有人里应外合,偷偷将他们放了出来?”

  “不光如此,那个细作还用调虎离山之计,烧了主帐附近的一个帐篷,使得主账的守卫有所松懈。”

  “难怪…”遗珠见他脸色不豫,便好心劝道:“既然如此,冯将军也不要太过自责了。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将军能够预见的到的。”

  冯跃然摇摇头,一点推卸责任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肃容道:“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情上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待护送殿下回京之后,我自会去向陛下请罪。”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营地。

  遗珠见他心情沉重,本来想再开导冯跃然几句。结果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花御一拉长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紧紧地盯着他们两个。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冯、冯跃然。”花御一不理遗珠,却是对冯跃然道:“你、你好大的胆、胆子!”

  “殿下息怒。”面对花御一的怒气,冯跃然却显得很是平静,“末将擅离职守,请殿下责罚。”说完竟然又要冲花御一跪下去。

  遗珠却是看不下去了,不是说花御一和冯跃然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么?花御一就这么一直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冲着自己跪来跪去的?

  她伸手将冯跃然一拉,虽然力道不大,但足以让冯跃然停住动作,惊讶地看向她。

  花御一也不可置信地看向遗珠。

  他已经听说,中午遗珠离开主帐,就是和冯跃然一起。他和花清词遭遇凶险的时候,这两个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勾勾搭搭!

  这笔账他还没来得及和她清算,结果现在,她惹恼了他不说,还又和冯跃然单独出去,怎么能不让花御一暴跳如雷?

  “步、步遗珠!”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遗珠却不怵他,“讲道理,冯将军是怕我遭遇不测,所以才会过去找我的。何况我们并没有走远,仍旧在他的巡逻范围之内,怎么能算是擅离职守呢?如果殿下想要责罚,就先罚我吧!”

  “好,很、很好!”遗珠却不知道,她这一番话如同水上浇油,简直把花御一气得七窍生烟。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伤,蹭蹭蹭地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遗珠,把她往营帐里扯。

  “殿下!”冯跃然吃惊地叫道。

  “闭、闭嘴。”花御一没好气地说了他一句,拉着遗珠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救命啊!”许是离花御一近了,能够近距离地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愤怒之火,遗珠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怕。

  花御一冷笑一声,“你、你就是叫、叫破喉咙,也不、不会有、有人来救、救你的!”

  遗珠心头一惊,花御一这话,怎么那么像话本子里头那些歹人,强-奸民女之前的台词?

  想到这里,她更加害怕了,竟扬声大喊起来,“冯将军,你救救我啊!”好歹她也是为了替冯跃然求情,才会惹怒花御一的好么!

  可帐外的冯跃然,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遗珠当局者迷,或许不明白。可这几日一件件、一桩桩的大事小情,足以让冯跃然推断出来,花御一对遗珠是有好感的。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出面救她,只会更加惹恼花御一,反倒是害了遗珠。

  他只能硬下心肠,对她的呼救声充耳不闻。

  果然,花御一见她叫起冯跃然的名字,恨得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他将遗珠往榻上一推,紧接着欺身压了上来,捏住遗珠细弱的脖颈。

  因为花清词躺在主帐里养伤的缘故,花御一将遗珠拉进了她所居的寝帐。

  遗珠躺在那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某一个细微的举动,就会引得花御一一怒之下掐死她。

  花御一盯着她,冷冷地说:“叫、叫啊?怎、怎么不、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