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遗珠内心非常鄙视步行云的自恋行为,可是事实上,她又无话可说。因为步行云的确长了一张妖孽的脸庞,别说是她爹爹,就说是她哥哥也不为过。

  遗珠叹息一声,无奈地说:“您放心,我对那种没礼貌的男人没有兴趣。”

  “这样就好。”步行云拍拍胸口,笑眯眯地道:“说来也怪,这个二皇子脾气这么暴,皇后娘娘人却很不错哦?”

  步行云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人很不错”的皇后娘娘,正在暗中调查他们父女的底细。

  凤仪宫里,皇后眉头紧皱,十分惊讶地说:“究竟是什么人在追杀步行云,竟然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皇后的心腹,女官华荣回道:“此事的确蹊跷,如果当真如步行云所说,只是一般的病患亲属,那他的这个病人,只怕不是一般人。”

  “那步行云的女儿,可是他亲生的?”步行云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实在很难想象,他竟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说起他的这个女儿,就更是来历神秘了。”华荣神色凝重地说:“十六年前,步行云离开赵国,隐居山林,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直到八年前,他突然出现在燕国,身边还多了一个小姑娘。这个孩子究竟是他亲生的,还是领养的,无人知晓。”

  皇后眸色一黯,沉声道:“亲生也好,领养也罢,只要这父女二人不是心怀不轨,别有目的地来到鲁国就好。安全起见,你还是暗中安排些人手放在他们身边。若有异动,立即回禀本宫。”

  第三章

  翌日清晨,遗珠是被冻醒的。

  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面前竟然站着一个男人时,遗珠的内心是愤怒的——即使那个男人,是个太监。

  这位贴身服侍二皇子、自称“俢仁宫大总管”的公公名叫国强,此时他正翘着兰花指,指着门口说:“殿下有令,叫你们这些江湖骗子立刻滚出俢仁宫!”

  遗珠这时才发现,她的行李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丢到了院子里,此时身边竟然连一件外袍都没有留下。

  她也是有脾气的,惹恼了她,她也不甘示弱地说:“殿下,哪个殿下?当初可是皇后娘娘亲口下了懿旨让我们住在这里的,你们怎么能擅自把我们赶出去呢?”

  “我不管我不管!”见遗珠不肯配合,国强说着就要去拉她的手腕。

  遗珠嫌恶地躲开,厉声道:“不许碰我!”

  国强吓了一跳,一时竟被她的气势唬住,忘了动作。

  二人正僵持间,门外传来花御一的声音,“是、是本王,让、让你滚。”

  冠礼之后,他受封恒王,故以“本王”自称。

  遗珠闻声快步走到门边,就见花御一黑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一脸的生人勿近。

  “本、本王,不、不、喜欢——”

  看着被他踩在脚底下的外袍,遗珠气愤地说:“您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花御一见她竟然敢打断自己,非常非常生气地加快了语速,“和、和别人——”

  “什么别人啊!我和爹爹住进殿下的寝宫里,就代表我们只为您治病,那咱们不就是自己人了么?”

  “住、住,住在,同、同一屋檐下!”他终于把这句话给说完了,不由疲倦地吁出一口气。

  “您住在宽敞的正殿,我们父女就占两间小小的厢房,怎么能算和您住在同一屋檐下呢?就算您是王爷,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放、放…”

  肆字还没说出来,遗珠就扭过头对国强说:“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殿下让你们把我的东西都放回去么?”

  “哦哦,是,步姑娘。”国强竟然出奇得听话,就连花御一都看直了眼睛。

  他瞪起眼说:“反、反、反、反——”

  “反什么?”遗珠冷笑一声,“反正不管您说什么,不把殿下的病治好,我们是不会走的。”

  “好大的口气!若是你们治不好御一的病呢?”一个明亮的女声突然横插-进来,遗珠和花御一同时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撒花烟罗衫的女子跨门而入。她梳着高高的灵蛇髻,眼角眉尾上扬,年纪轻轻,却是一副凌厉之相。

  国强率先反应过来,狗腿地凑上前,施礼道:“小强给安敏郡主请安!”

  小…强?

  遗珠听得牙齿发酸,不过托小强公公的福,她起码知道了面前女子的身份,也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可对方显然并不领情,还是双目灼灼地逼视着她说:“你还没有回答本郡主呢,要是治不好御一的隐疾,你要如何谢罪?”

  “我…”遗珠抬起头,突然神情暧昧地看了花御一一眼,“我并不知道殿下还有隐疾?”

  花御一脸上突然现出一片可疑的红晕,他尴尬地瞪了安敏郡主一眼,低声斥道:“清、清词,不、不要,乱、乱说话!”

  一个小小的口误之后,花清词的气势顿时萎靡了大半,“唔,反正就是御一说话不利索的毛病啦!”

  遗珠暗道糟糕,不得不说,花清词的逼问让她感到很是为难。说可能治不好他吧,她现在就会被赶出去。若说治得好,步行云都不能确定的事情,她怎么好胡乱夸下海口?

  花清词见她迟疑,不禁面浮喜色,“欺君之罪,理当问斩!你可要想清楚了!”

  没错,她是得想清楚了。她要是没有一点把握就在这里说大话,只怕要害了他们父女。

  遗珠正为难至极之时,让她非常意外的是,花御一竟然出面替她解围,“清词,别、别胡闹。”

  花清词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花御一竟然胳膊肘向外拐,“御一!人家才没有胡闹呢!这种来历不明的骗子我见得多了,皇后娘娘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他们和你住在一起呀!”

  见花御一沉着脸不说话,花清词只好将目光再次投向遗珠。

  这回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她就看遗珠不顺眼了——首先,她不喜欢有别的女人住进花御一的寝宫。其次,这个女人长得非常漂亮。最最要命的是,此时此刻,遗珠只穿着一件白绸竹叶纹中衣。而一大清早,花御一就站在她的门口,还替她解围。

  花清词突然激动地喘息起来,指尖颤抖地指着遗珠问花御一,“御一,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你不是说好要娶我的么?”

  花御一:“???”

  遗珠:“???”

  花御一一头雾水,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出他看上了遗珠这个乡野丫头。

  遗珠一头雾水,则是因为花清词说花御一要娶她。虽然她只是郡主,而不是公主,但他们都姓花啊,难道不是堂兄妹么?

  鲁国人竟然这么会玩,堂兄妹也能成亲?

  不过遗珠知道,现在不是她发问的时机。因为姓花的这两位此时都是红着眼睛,恨不得把她活剥了的状态。

  花御一是当真有些急了。从小到大,他都立志要娶一位真正的公主为妻。一般的贵族女子他都看不上眼,更别提遗珠这种浮萍野草一般的民间女子。

  他越是怕被人误会,越是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好半天过去,他只是不断重复:“一…一…一…”

  花清词见他一直不解释,气得抹着眼泪跑掉了。

  直到花清词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花御一才终于说出来:“一派胡言!”

  遗珠:“…”

  不过,或许是因为亲眼见过花御一软弱的一面,相比于有着暴脾气的安敏郡主,遗珠并不怎么怕他。所以等花清词一走,她便好奇地问:“别说我和殿下没什么,就算是有——安敏郡主为什么这么激动?鲁国真的可以兄妹通婚么?”

  花御一白她一眼,“当、当然,不、不是…”他看向国强,国强立马会意,解释给遗珠听。

  原来花清词的父亲瑞安王原本姓肖,当初是骁国的丞相。后来他暗中帮助鲁国灭了骁国,使得鲁国一跃成为中原第三大国,功勋卓著。故而得赐皇族姓氏,并且封王。

  “哦。”遗珠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花清词她爹卖主求荣,背叛了故国,换来了如今的位置。

  只不过如今天下大乱,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自然会把说辞美化一番。

  “所以说,安敏郡主和我们殿下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俢仁宫上下都已默认,安敏郡主就是我们未来的二皇子妃!”

  国强微微扬起下巴,脸上仿佛写着“此处应有掌声”。

  遗珠配合地抚掌,却见花御一皱眉道:“一…一…一…”

  他“一”了半天也没一出个所以然来,遗珠听着干着急,忍不住替他补充,“殿下是想说,你们其实是一见钟情?”

  花御一摇头。

  “您想和安敏郡主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花御一还是摇头。

  遗珠低声喃喃,“到底是一什么啊…”

  “一派胡言!”他终于把这个词完整地说了出来,顿时神清气爽。

  遗珠却是不理解地问:“怎么还是一派胡言?”

  花御一懒得再同她解释,转身便走。

  遗珠看向国强,国强也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碎嘴,“殿下大概是害羞。”

  遗珠“哦”了一声,转身进屋收拾这一片狼藉去了。这一大早上闹的,简直把她折腾死了。

  …

  等等,她似乎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她爹,人呢?

  等到遗珠累死累活地收拾好了两个人的房间,步行云才优哉游哉地从外面回来。

  见她哭丧着个脸,步行云不解地问:“怎么了小珠珠,俢仁宫的人不给你饭吃不成?”

  遗珠摇摇头,把花御一要赶他们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步行云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现在为什么还在这里?”

  “对哦,我为什么还在这里?”遗珠拼命回忆,也没想出花御一最后为什么没有把自己扫地出门。

  就算他说话吃力一些,要把她赶走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哼哼!”步行云摸着下巴,坏笑两声,“依我看,这小子八成是看上你了。”

  “怎么可能!”遗珠像踩到刺猬一样,差点跳了起来。

  “怎么不可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正想不出法子让这臭小子乖乖听话呢,走,咱们色-诱他去!”

  “啊?”

  遗珠尚且没回过神,人就被拉进了花御一的书房里。

  第四章

  冷不丁看到一个粉裙少女扑进自己房间里时,花御一目瞪口呆。

  等到他看清来人竟是遗珠父女的时候,花御一立时愤怒,“歌舞——”

  这回不待他说出“恩滚”,就见步行云比他愤怒十倍地说:“我说这位殿下你可要想清楚了,对你未来老丈人这么没有礼貌真的好吗!”

  “老、老丈人?”

  看着再次目瞪口呆的花御一,步行云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遗珠拉到自己面前,理所当然地说:“对啊,殿下原本不是想赶我们父女离开的么?后来你不是见到我家珠珠清新脱俗的一面,对她生出特别的情愫,所以才把我们留下来的?”

  花御一见他误会得彻底,不禁淡淡一笑,鄙夷地看了遗珠一眼,“特、特别?有、有么?”

  “当然有了!瞧这鼻子、这眼睛、这嘴!要不是有我这么优秀的父亲,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女儿么?”

  “出、出去。”花御一显然并不想和步行云多费口舌。

  “我就不!”步行云说着从袖间掏出一道懿旨,贱贱地展示给花御一看,“这是我今早向皇后娘娘求来的哦,上面说了,我有自由出入俢仁宫上下为二皇子治病的权力。”

  花御一皱起眉头,示意国强将那封懿旨拿过来给自己过目。不看还好,一看他又是火冒三丈。虽说这道懿旨上的确盖了凤印,可上头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步行云之手,写的全是些对他极其不利的不平等条约。

  他立刻就想冲出去找皇后,可是一想到冠礼那日母亲那隐忍中带着一丝心酸的神情,花御一心头就是一酸。

  他知道,没有人比皇后更想治好他。

  一想到母亲贵为皇后,这些年来却是亲自为他寻医问药,甚至向步行云这种江湖流氓低头,花御一便觉得愧对母亲。他的胸口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步行云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花御一终于有所妥协,便上前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治疗了吧?”

  花御一不理他。

  “喂?你在听吗?”步行云在他面前挥挥手。

  花御一还是不理他。

  总之无论步行云说什么,花御一都采取消极不抵抗的政策,把他当做空气。

  步行云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他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遗珠默默跟在他后面,却是被他拦住。

  “乖珠儿,你哪儿都别去,就留在这儿。”

  “我?留在这儿?”遗珠回眸瞥了一眼那个冰山一样面无表情的男人,只觉心底发寒,“我不要…”

  “好孩子,如果你不帮爹爹,那他这病可就没得治了。”

  “可是我要怎么帮您…”遗珠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些年她跟着步行云耳濡目染,是学了一些医术,但都非常浅薄。要治好花御一,她一点思路都没有。

  “很简单,你先做好心理他的工作。等二皇子想通了,什么时候愿意积极主动地配合治疗了,我再过来。”

  遗珠觉得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我该怎么做他的心理工作?”

  步行云回答得理所当然,“用你的美貌啊。”

  遗珠:“…”

  她无言以对,花御一却是开口了,“本、本王…”

  父女二人同时看向他,可是等了半天还没有下文。步行云不耐烦地走了,过了好半天,才听花御一嫌弃地说:“看不上她。”

  遗珠瞬间有种晕倒的冲动。

  步行云走后,遗珠当真是手足无措,站在那里不知做什么好。

  身为“俢仁宫大总管”,国强自然看不下去她游手好闲的样子,主动上前给她安排差事,“你这么吃白饭也不是办法,别人会说闲话的。以后你就做俢仁宫的宫女,在我手下打打杂吧!”

  遗珠反驳道:“我不是吃白饭的啊,我有做事。”

  “做什么?”

  “我是医女啊,我进宫来是帮爹爹给殿下治病,不是要做宫女的。”

  国强略感意外,“你学过医?那你都会做些什么?”

  “额…”遗珠心虚地说:“端茶倒水,打打下手什么的?”

  “那不还是宫女做的活计么!听我的,从今天起,你就是俢仁宫的宫女了。放心,不给你记档,但是包吃包住,月钱照发。”

  遗珠呵呵一笑,“那我真是谢谢您了。”

  “不用客气,每个月给我二钱银子的提成就好。”

  遗珠偷偷瞄了花御一一眼,这还是当着他主子的面呢,国强就做起了这种肮脏的地下交易,这样真的好么?

  似乎是猜到了遗珠在想什么,国强突然一脸娇羞地说:“哎呀你是刚来的所以不知道啦,殿下平时最宠我了…”

  遗珠神情复杂地看着国强,又转眸看向花御一,视线在这二人中间交错,忽然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咳!”花御一突然轻咳一声,“国强。”

  国强微微低下头,风情万种地应了一声,“奴婢在。”

  “出去。”

  “啊?”他惊讶地抬起头,“殿下,您身边没有人伺候怎么能行呢…”